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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马史诗

    时间:2020-09-29 04:11:5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徐东

    丁一烽一家玩具厂一做就是二十多年,直到三个月前玩具厂为了节约成本,才彻底把厂子搬出了深圳。他没有跟着去,也没有急着去找工作,他想歇上一段时间。最近一段时间,他常坐在公园的排椅上想事儿。有时想着想着还会打开手机,翻阅一下通讯录,然而通讯录中却并没有谁可以联系,和他见见面,聊一聊。有时他也会用手机的自拍功能看一看自己,来几张自拍。对照记忆中年轻的自己,他的黑发生了白发,光滑的脸上也有了皱纹,清亮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混浊。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年轻的他了,他已经成了一个中年人,可他仍然单身,没车没房,也没有多少存款。是继续单身下去,还是找个女人结婚?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出息地活着,还是痛下决心换个精神面貌,积极融入飞速发展的大都市中去?诸如此类的问题他深入地想了,却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也许人都有时来运转的时候,突然就有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要还他的钱。来电话的是他的前妻马钰琪。早些年,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为了怕自己忍不住会给她打电话,他早已经删了她的手机号码。虽说删了,但那号码却一直记在心里,还有他的前女友何笑颜的手机号,他也记得,想忘记都忘不了。对于他这个记性不大好的人,他觉得这也是一个奇迹了。

    丁一烽还在读中学的时候,也还算是一个有想法有追求的人,他想过要考到城市里改变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当初也很用心很刻苦地去学过了,可他连续三年都没能考上大学。再复一年课也是可以的,只是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坏了,学不进去了。于是他决定去深圳打工。坐在从北方开往南方的火车上,他的头脑中浮现的全是堆积如山的课本和复习资料,是伏在课桌上机械地看着书本做着学习的样子的自己,而那些知识就像滑溜溜的泥鳅一样,不管他多用心都抓不住,记不住。考不上大学虽然心有不甘,可在颠簸的车上,看着车窗外的秀美的山野风光,他还是承认了自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来到深圳,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做工,虽然每天都在组装玩具,重复着几个相同的动作,但这样不用动脑子的事却是极为适合他的。他初到玩具厂时,厂子附近的公园还没有被正式命名,也不过是个常会有小动物出没的荒芜小山。那时的他要爬到山上去,得手脚并用地拨开莽乱的野草,绕过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那时的山下没有建起那么多的高楼大厦,还显得有些灰头土脸,如同一个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小城镇。原来每平方米两千块左右的房子,现在值五六万块了,如果是位置较好的学区房,每个平方米卖个七八万也算正常。在高房价的刺激下,最近几年又冒出来许多新的楼盘;他平时较少出门逛街,偶尔从租住的地方走出去时会突然发现,某个自己曾经熟悉的地方已经被在建的大型楼盘给取代了。连公园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不知不觉间接受了那种变化,却总是怀念公园以前的样子。有次他为了体验最初爬到山上的那种感觉,没有走铺着石头的上山路,而是走了一条野路,走到一半时就被铁丝网给挡住了,上不了山,他只好原路返回。虽然他常去公园里走,却并不能清楚地记得公园是哪一年修了柏油公路,是什么时候开辟了上山的通道,那些令他感到新鲜的奇花异草又是什么时候移栽进来的。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公园里就有了避雨亭廊,用于休息的座椅也多了起来,还有了几个停车场和游乐园。

    公园的东门对着的灰白色工业区里有着五六层楼高的厂房,厂房里有着各种型号各种功能的机器,成千上万穿着灰色、蓝色或者粉红色工装的人操纵着机器,制造或加工着各种产品。那些产品销向全国,有的还漂洋过海被运到了世界各地去。公园的南门往前走上三四百米远是个菜市场,菜市场附近是个挺大的城中村。城中村里有着七八层高、没有电梯的楼,也有着十来层甚至二十多层高的有电梯的楼。一栋楼紧挨着另一栋,挨得近的从一栋楼里伸出手便可以牵住从另一栋里伸出来的手,挨得特别近的透过窗子两栋楼里的人甚至可以亲上嘴。城中村住着形形色色的人,多半是在工厂或公司里打工的人,有的单身,有的成双入对,有的是老老少少一家子。房间一室的居多,也有一室一厅、二室一厅的,房间里有厕所,也有做饭的地方。楼下街上有着各种店铺,日用品店、服装店、理发店、水果店、五金店、小饭店、咖啡馆、麻将馆,生活起来也很方便。街面上有着汽车、摩托车、三轮车,后来还有了共享单车和共享汽车,来来往往的人和各种车辆发出混杂、模糊、偶尔嘹亮刺耳的声响,各种声响夹杂着食物的香味、垃圾堆的腐臭味道,从黎明时分会一直蔓延至夜深人静。他住在那城中村里,过去住过,现在仍然住在那儿。不过,他与马钰琪结婚前曾经有过房子的,在公园西南门斜对着的商业街上,那儿有大型商场和超市,也有高档的酒店和豪华宾馆,他们的房子就在那条街上的一个高档小区里。

    在深圳,许多厂中都是女多男少,在玩具厂里尤其如此。当时中等个头,生得平头正脸的丁一烽虽说谈不上有多么出色,可还是有不少女工喜欢他,也经常有胆大的女工主动和他开玩笑,向他示好,只是当时的他比较腼腆木讷,是不大懂得女孩的心思的。马钰琪也喜欢他,不过后来她却发现他喜欢的人是她自己的好朋友何笑颜。何笑颜个头不高,身材娇小玲珑,平时喜欢扎着马尾辫儿,皮肤白净光滑,小鼻子,大眼睛,一举一动有种让人心生怜爱的劲儿。她话不多,说话声音也小,小得让人得竖起耳朵听。人长得说不上有多漂亮,至少在马钰琪看来,要个头有个头、要身材有身材的自己就比她要好一些的。丁一烽喜欢何笑颜却也没有勇气向她表白的,还是马钰琪出面,在下班时故意和丁一烽走到了一起,用开玩笑的口气问他,丁一烽,你老实说,是不是喜欢何笑颜?丁一烽的脸当时刷的一下就红了,想承认承认不得,想否認也否认不得。马钰琪看着他笑,非要让他请吃饭,说她可以帮他把何笑颜叫上的。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丁一烽算是与何笑颜正式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了。那是一个新的开始,再后来又有挺长一段时间,下班后的丁一烽带着何笑颜和马钰琪去公园散步。何笑颜和马钰琪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则默默跟在她们身边像个保镖。从她们的聊天中,他知道,她们并不满足于在工厂里一直打工,她们渴望有更好的发展,让自己和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有次马钰琪出去会老乡,丁一烽与何笑颜两个人去爬山。在一个陡坡上他第一次拉住了何笑颜向他伸出来的手,拉着她的手时,他的心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仿佛呼的一下从身体里飞起来,一种期待已久的幸福感电流一般传遍了全身。尽管他想一直牵着她的手,却还是很快地松开了。他不好意思那样一直拉着,也不好意思和她走得太近,仿佛身体不经意间的碰触会让别人感到他是有意的,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当时的他是那样的,他害羞、保守、不开窍。在山上肩并肩坐着时,何笑颜望着山下说,你看,这么多的楼房,将来我真希望也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你想吗?他点点头,“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何笑颜大胆地望着他说,你能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吗?他低下头不敢看她,后来又鼓起勇气说,感觉,我对你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何笑颜笑着说,嗯,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他摇摇头,期待地看着她。何笑颜说,我也说不好喜欢你什么,不过我喜欢你笑,你笑起来挺好看的,牙很白,我也喜欢你偷偷看我的样子,有点傻,不过我喜欢。

    丁一烽除了在恋爱这件事上比较被动,在工作上,在与别人的交往上,也不会太主动,或者说是不好意思主动。虽然他也很想与何笑颜亲近,但所有的想法也会被一种无形的观念给限制住。直到2003年非典疫情的发生,两个人的关系才有了突破。那年春天,不少工厂、公司、学校都放了假,城市各个片区的管理部门组织了大批人员,背着药桶四处喷洒消毒药水,用来防治感冒的板蓝根等药物也被惶恐不安的人们抢购一空。人们外出时戴着口罩,回家时又反复用香皂把手洗得通红。恰是在那个非常时期,何笑颜感冒了,发烧、咳嗽、胸口发闷,很像是得了非典型肺炎的样子,却又不敢去医院看,怕被隔离。玩具厂的女工宿舍里住着的另外几个女工怕被传染,都想着让何笑颜搬出去住。丁一烽知道了这种情况,便在公园南门对着的城中村租了房,把何笑颜接了出来,日夜守护着她,直到她好起来。没过多久,非典也过去了,丁一烽与何笑颜的感情却发生了质的变化,两个人在一起了。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那种灵与肉的结合,让他们感到对方给自己的灵魂插上了翅膀,一起在天空中欢快地飞翔。丁一烽当时感到何笑颜就是自己的生命,如果上天允许的话,他愿意永远都对她好下去。丁一烽对着烹饪书学会了各种炒菜的方法,还学会了煲南方人煲的汤,那时他心甘情愿做一切家务活,把原来有些瘦弱的何笑颜养得白白胖胖,脸色红润。那时也存了一些钱的他还计划了与她结婚的事,只是何笑颜觉得他们在城市里还没有一个真正的住处,不想那么早就结婚。

    深圳一天一个样地在变化着,很多看起来原本平平常常的人,突然就获得了某种成功,成了人上人,拥有了别人所没有的东西。丁一烽满足于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从他身上看不到将来会获得什么成功的可能,何笑颜却渴望着变化。她虽然只是初中毕业,来到深圳以后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学习。她报名学了计算机,学了销售和管理,一直在积极地融入大都市的生活,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后来她从玩具厂跳槽到了一家模具厂,由流水线工人变成了销售人员,有了更多的时间和自由,也赚到了比以前更多的钱。走出去见了世面的她渐渐不想被丁一烽牵绊,为了寻找一种新的可能性,也为了逃避对于她来说并不完美的爱情,她借口工作的地方太远上班不方便,搬了出去。丁一烽也提出过愿意和她一起搬到离她工作近的地方,他每天坐公交车上下班,可这个提议却被否决了。丁一烽不愿意向坏处想,却也隐约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因为何笑颜租住的地方从来没有让他去过,他打她的手机,很多时候是不接的,接时总是说自己正在忙,或者说没有听到。

    马钰琪在何笑颜搬走之后,仍然会像以前那样跑到丁一烽那儿。她喜欢吃丁一烽做的饭,喜欢和他待在一起聊天。她是个能说的,但丁一烽是个闷葫芦,一个喜欢说,一个喜欢听,两个人倒处得来。曾经,她羡慕何笑颜找了一个会做饭又肯做家务的好男人,说自己将来要找男朋友,就找丁一烽这样儿的。他长得虽说不是太帅,可人老实可靠,不用担心被别人挖墙脚。丁一烽早把马钰琪当成了朋友,她要来吃他做的饭也不好拒绝。只是,没有何笑颜在场,马钰琪和他孤男寡女的在一起也不大正常。丁一烽有时会觉得皮肤白净、能说会道的马钰琪也是挺不错的,而且他看得出,她喜欢自己。当然,那也只是胡想一下,那时的他虽说隐约感到何笑颜变了心,可仍然打心里爱着她,不愿意相信她变了心。

    有一天下班以后,马钰琪约丁一烽去公园走一走,在路上,两个人聊了很多。马钰琪想让他明白,何笑颜搬走即意味着宣布和他分手了,他没必要再对她怀有期待,可以考虑重新开始一场新的感情了。心情不佳的丁一烽不愿说话。马钰琪接着又问了他一些问题,她说,你有没有发现何笑颜对你有不满意的地方?丁一烽想了想说,可能是嫌我不求上进。马钰琪说,恭喜你,答对了。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有出息的,她也一样。不过在我看来,你能做好本职工作,又能把她照顾得好好的,让她不断学习,追求上进,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就不要求我的男人非要有什么出息,追求事业的女人能找到像你这样的男人是她莫大的福气啊,可惜她不知道珍惜。马钰琪的话让丁一烽感到心里一热。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山上,各自坐在一边看着山下的风景。丁一烽心情郁闷,不时地叹气。马钰琪看着他,突然站起身,走过去伸出手来说,你站起来。丁一烽没有拉她的手,站起来,看着她。马钰琪说,我不想看着你唉声叹气,我想安慰一下你,来吧,来个抱抱。丁一烽不动。马钰琪说,你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吗?只是你喜欢上了她,我就不好再跟她争,毕竟我和她是好姐妹……丁一烽把眼睛看向别处。马钰琪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爱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好奇怪,真的,现在我突然就想抱一抱你……丁一烽又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马钰琪上前一步,主动抱了丁一烽。两个温热的身体起了反应,接着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接吻了。分开时有些尴尬,但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马钰琪一直与何笑颜保持着联系,在打电话时她希望何笑颜给丁一烽一个明确的话,不要再老吊着他。何笑颜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对他上了心啊?马钰琪说,我的意思很明显,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他,只是当初他爱上了你,我也愿意有情人终成眷属,谁想到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啊。既然你不爱他了,我还是要厚着脸皮努力争取一下。何笑颜不太乐意自己的好朋友与自己好过的男人好,可面对快言快语、胸无城府的马钰琪不好正面拒绝。她想了想说,丁一烽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善良、老实、可靠、顾家、会照顾人,可他最大的问题是甘于过小日子、没有上进心,你相信我,如果你真正和他走到一起的话肯定会后悔,因为他的不思进取、顽固不化会让你受不了的。马钰琪说,后悔的时候再说后悔的事吧,现在的我只希望你能明确告诉他你不再爱他了,这样对于你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不是吗?何笑颜犹豫了一会儿说,是,但我不是不爱他了,不是不爱了,是觉得和他没有将来。既然你那么喜欢他,可以试着和他发展一下。

    马钰琪挂了电话就去找了丁一烽,她对丁一烽说,难道你觉得何笑颜还会回来,还会爱着你吗?丁一烽说,你是什么意思?马钰琪笑着说,我什么意思?我刚给她打过电话了,因为你过去对她太好了,她也不好意思直接提出要和你分手,但你们现在已经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她也不得不和你分开,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这就是事实。丁一烽低头不语。马钰琪又说,你能抬起头来看着我吗?你看着我,我,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做的菜,喜欢你这个人,喜欢和你在一起。我对你的喜欢,很可能就像当初你喜欢何笑颜一样,你能明白吗?在山上我们抱着的时候,感到全身都通上了电,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感觉。丁一烽抬头看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我这个人笨,我忘不了她。马钰琪说,是,爱一个人是不容易忘记的,这说明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这是优点。我想喝酒,你想吗?丁一烽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天晚上,丁一烽喝多了,说了很多,后来把自己说哭了。马钰琪也喝了不少,红着脸,吐着酒气安慰他,最后把他扶到了床上,和他躺在了一起。马钰琪心里是清楚的,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要他,打破他们之间的关系。在酒的刺激下,她往丁一烽的耳朵里哈氣,哈得他转过身去。她爬起来抱着他,又往他另一个耳边哈气。丁一烽终于有了反应,一把抱住了她。马钰琪抱着他说,她不要你了,我要。

    当何笑颜再次见到丁一烽,要把自己余下的东西搬走时,她冷着脸正式提出与他分手,表现得好像很后悔认识他,和他相爱一场一样。看着何笑颜,丁一烽心里感到一阵阵难过。眼前的女人是他一见钟情、深深爱着的,曾经愿意与她同生共死的,可是她就要离开他,和他断绝往来了。他不想看到何笑颜那样无情的模样,他想要通过和她亲热一场来挽留她。何笑颜收拾完东西,坐在沙发上,丁一烽看着她说,我是爱你的,不管你还爱不爱我。我是爱你的,不管你在哪里。爱一个人的感觉对于我来说真的很糟,因为我感到自己会永远爱着。他那样说爱时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好像彻底把自己给打动了,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泪水划过脸庞,大滴大滴地下来。何笑颜看着丁一烽,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哭。想着他过去对自己的种种好,终于有些原谅了他。丁一烽抹干了泪水,看着她明亮有神的眼睛——它有着人活在这个多彩的世界上所具有的鲜明欲望,又有着善良纯洁但却会被扭曲和改变的情感。他被那种他说不出的东西所吸引,忍不住走过去拥抱和亲吻了即将离开的她。他和她最后一次上演了一场床上戏,有强迫,有迎合,有痛苦,有欢畅。她吃惊的是他的变化,他的一反常态,或许是肉体与灵魂交融的幸福与快乐,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让动了情的她难过地哭了。但哭过也就哭过了,她还是要走自己的路的。丁一烽帮她拎着包,送她下楼去坐车。看着娇小的她上了的士消失在人海中,那一刻,他觉得她虽然越走越远,却也正走向他的内心深处,灵魂深处。

    回到房间以后,丁一烽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仿佛为了掩饰什么,打通了马钰琪的电话。他告诉她说,何笑颜来了,又走了。口气是淡淡的,显得漫不经心。电话那边的马钰琪“哦”了一声,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说了句什么就挂了电话。丁一烽望着天花板想,为什么要和何笑颜再做最后一次呢?为了向她证明什么呢?那短暂的欢爱又能真正说明什么呢?他究竟是想要什么呢?她走了之后,自己为什么又给马钰琪打了电话呢?现在好了,他心里有了两个人,他的爱不再是完整的,而是分裂的,以后他该怎么看自己?怎么面对刚刚走进他生活的马钰琪?那时的他似乎对马钰琪还有着说不出的怨,就像是她的出现才破坏了他与何笑颜的关系,破坏了他心中对爱的坚定与执着。他无法逃避马钰琪,那个带给她新鲜感的女孩。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总是能从马钰琪的身上感受到何笑颜的存在,他觉得她们都是自己爱的人,无论如何也将永远爱着。只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开始跑步,开始留胡须,也开始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在开年终总结大会时,玩具厂的老板也许觉得丁一峰是老员工了,又觉得留着胡子的他挺好玩,临时点名让他上台发表感言。丁一烽被推上台之后,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摸着自己的胡子,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就灰溜溜地下来了。台下稀稀拉拉的有一些掌声,有一片笑声,那让他觉得特别丢脸。在晚上回家的路上,马钰琪对他的表现也特别不满,说,你留着胡子看上去仙风道骨的,大大方方发个言就那么难吗?他生着自己的气,不想说话。马钰琪却在他耳边却说个不停,后来他生气站在原地不走了,说,你就不该喜欢我。马钰琪说,我就是喜欢你,怎么办吧?丁一烽掉头走,不想和她一个方向。马钰琪赶上来说,我喜欢你是我的错好了吧,你这是想到哪里去啊?丁一烽说,我去跑步。马钰琪说,你那么快干吗,等等我。丁一峰跑了起来,没再理她。在跑时他想着何笑颜,何笑颜话不多,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挺默契的。与话多的马钰琪在一起,他多少是有些烦。对于两个人的关系来说,谁的话多一点谁的话少一点倒也不是多大的问题,问题是他和马钰琪在一起的时候总忘不了何笑颜,似乎何笑颜才是自己真正爱的,马钰琪不过是鸠占鹊巢,破坏了他对爱的感觉。

    马钰琪凭着自己的聪明伶俐,能说会道,从生产车间调到了办公室,成了玩具厂老板的秘书,常要早出晚归陪着去应酬。丁一烽有些难以接受这种变化,也有些不放心。与其说不放心她,不如说缺少自信。有些事实就摆在那儿,他只不过是个流水线上的工人,老板却是著名企业家。他住简陋的出租房,老板却住着豪华大别墅。他连车都没有,老板却有几辆名车。他几乎一无所有,老板却家大业大。在马钰琪成了老板的秘书以后,他有了低人一等的感觉,觉得自己女朋友在那样事业有成的人身边是个错误。而马钰琪跟着老板见了许多大场面,认识了一些成功人士以后,也与何笑颜一样有了野心。她也想要做一番事业了。丁一烽提出要与她结婚——当时他是抱着试探的心态。那时马钰琪的变化已经让他心里兵荒马乱,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没想到的是,马钰琪同意和他结婚。当时玩具厂发展得相当不错,生产的玩具畅销国内外,老板赚了不少钱,对员工也挺不错,每年都会发奖金,丁一烽和马钰琪当时也各自有了一些积蓄,他们决定要结婚之后,便买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房子是二手的,简单装修后他们从出租房搬了进去,接着,他们请来各自的父母和朋友,在深圳举办了婚礼。结了婚,有了房子,丁一烽打算和马钰琪把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可后来他不断地从工友那儿听到一些闲话,便疑心马钰琪与老板之间不清不白,真有什么事。他无法不在意别人的财富与成功,无法不在意马钰琪笑容满面地坐上老板的大奔,或者喝得醉醺醺地从老板的车上下来。每次马钰琪喝多了回到家里,总是斜躺在沙发上,口齿不清地说着她跟老板在外面的一些事情,什么他们去了高档会所,见了什么身价几十个亿的大老板,他们又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听着她的话,丁一烽如同吞下了一只只苍蝇。他劝过她换个工作,可马钰琪不同意。他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心。没想到马钰琪却生气地说,你怀疑得对啊,我是和老板有事了好吧,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见丁一烽真生了气,又说,瞧你整天疑神疑鬼的样子,真让我瞧不起,你能不能像个男人啊?别人不了解老板,你作为资格最老的员工还不了解吗?他那么爱他的老婆和孩子,那么爱他的家庭,怎么可能和我有事?再说了,他那么有钱,有大把的美女想往他身上扑,他怎么会看上我啊?我不过是个给他挡酒的人罢了,我喝得那么难受为了谁?你还好意思怀疑这怀疑那的,真让我难过。尽管丁一烽相信马钰琪的话,但他还是希望她换个工作,省得别人乱猜想。马钰琪说,我换个工作有我现在的收入高吗?我现在每个月的收入少说也是你的两三倍吧?我们买的房子不需要还银行的贷款吗?就靠你那点工资吗?丁一烽说不过马钰琪,每次吵架也不管谁是谁非,差不多都是马钰琪占了上风。丁一烽也恨过自己为什么不能换个活法,比如离开那个玩具厂,眼不见心不烦;比如他也像别人一样白手起家,去做一番自己的事业。想到种种现实,想到那些总是积极进取、生龙活虎、怀着理想和干劲的人,他便觉得自己太普通了,根本没有办法拴住马钰琪的心。尤其是在他想要让马钰琪怀上孩子,想以此来告慰自己、自甘平庸时,马钰琪却以工作忙、又经常喝酒对孩子不利为借口,拒绝了他的提议,这让他对他们的婚姻更加没信心了。

    丁一烽与马钰琪恩恩爱爱也吵吵闹闹地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多,最终还是离了。那次他们为一件小事吵过之后冷战了将近一个月,马钰琪见丁一烽软硬不吃,一气之下忍不住提出了要与他离婚。那时丁一烽越来越感到与马钰琪无法谈到一起去,也无法生活到一起去,就同意了离婚。马钰琪见他同意得那样爽快,想起他们过去亲密的时光,又说,你难道对我一点儿也不留恋?丁一烽知道马钰琪还爱着自己,并不见得真心想和他离婚,可他那时面对着整个在他看来盲目进取的城市,却有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因此坚定地说,没有!马钰琪叹了口气,摇着头说,我像个男人那样在外面拼命做事,是因为你不能像别的男人那样为我们这个家去改变。你知道吗,你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别人勇于追求成功,你却一直甘于平凡。好,我尊重你,这我也能接受,可你不该限制我对成功的追求。我想过的,即使你不成功我也会爱着你,因为成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功。真没想到我们还是走到头了,因为你无法接受现在的我。丁一烽说,我是无法接受现在的你,因为我太普通,太自以为是,我不想挡着你的路,影响你追求成功!所以,离吧。很快,两个人办了离婚,房子户主当时写的是马钰琪的名字,三年多的时间房价翻了一倍,如果照市价把房子卖掉,还上房贷能剩下一百万左右。马钰琪说,房子既然在我名下,暂时就不要卖了,我给你写一张四十万的欠条,多点少点的你也别在意,等我有钱了再还给你。丁一烽没说什么,算是同意了。从民政局出来以后,手里拿着离婚证的马钰琪站在路马上对丁一烽说,我想告诉你,人在现实中很难不被裹挟着前行,很难不妥协、不让步,也几乎不可能完全照着自己的想法去活。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明白这一点你就会理解我了。丁一烽看着她说,我理解,我知道你和何笑颜都在赶着时代的潮流向前奔,我却在原地踏步,甚至在倒退。没有办法,我不愿为了得着一个好处给人赔笑脸,也不愿意为了所谓的成功做自己并不喜欢甚至是反感的事。马钰琪说,好了,不说了,谁也改变不了谁。

    离婚后有挺长一段时间,丁一烽经常失眠,后来通过跑步才缓解了失眠的症状。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离婚后几乎不与任何人打交道。他每天做着工,下工后去公园里走一走,走完了到菜市场买菜做饭,吃过饭在家里看看电视,日子过得机械而单调。一个人的时候,丁一烽心里的何笑颜和马钰琪安静了,与他没有什么矛盾冲突了,他也可以在心里自由自在地想着她们,爱着她们了。他觉得那样挺好的。只是他没想到,离婚后的马钰琪很快就辞了职,与何笑颜一起去创业了。因为需要钱,她把房子给卖了,在还清银行的房贷后还剩下一百多万。卖房子时马钰琪打电话告诉了丁一烽,说,卖房子的钱暂时我不还你了,因为我和笑颜姐开的手机配件加工厂需要钱,不过你放心,这钱算你入股……丁一烽当时也没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马钰琪很快就挂了电话,因为那时的她与何笑颜有很多事情要忙。她们要买机器、租厂房、安装生产线、进材料、招工人,还要拉订单,投入生产。马钰琪风风火火负责生产加工和出货,何笑颜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联系订单和收账,整个过程充满了创业的艰辛,那种艰难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了解的。人忙起来,时间似乎就变快了。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何笑颜与马钰琪把厂子办了起来,一步步把厂子发展壮大,还成立了公司,获得了成功,也赚到了很多很多的钱。她们买了大房子,买了好车,过上了令人羡慕的生活。在忙里偷闲时,她们大约也各自谈过几场并不成功的恋爱,可最终还是单着。有时她们也会聊起丁一烽,可聊过也就聊过了,她们知道丁一烽仍然在玩具厂上班,仍然是不求上进、没有出息的。玩具厂搬走之后,通过以前的工友,马钰琪了解到丁一烽辞职了,她向何笑颜说起这件事时,提到欠丁一烽四十万的事。她说,我想我该和丁一烽见个面了。如果把他当初的四十万算入股的话,我该还他一千来万——这样他也算是个有钱人了。可是,他这十多年来从没有开口让我还过钱。何笑颜说,那是还他四十万,还是一千万呢?马钰琪说,我给他准备了一千万——你陪我和他见个面吧。

    丁一烽没想到马钰琪与何笑颜一起来见他。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包间里,他看着两位自己曾经爱过,或许仍然在心里爱着的女人,她们好像变得更加漂亮,更加有气质了,他的心里热了一下。他知道,如今她们都是身价上亿的女人了,早已今非昔比。自己呢,一无所有,而且还失业了。想到自己的现状,他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了头,眼睛盯着洁白的餐具。不得不抬起头时,似乎也不敢与她们有眼神的接触。马钰琪终于说到还欠他的钱的事,他隐约听到,要还他的不是原来的四十万,而是一千万。当马钰琪把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时,他捏着卡看了半天,喃喃地说,一千万……不……我,我不该要那么多,那是你,你们赚的,不是我的……马钰琪说,收下吧,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是属于你的,我把那四十万帮你入了股。丁一烽摇摇头说,可是我,我沒有同意——没有谁不喜欢钱,你别误会,我也喜欢,但是我想,我不该拿那么多。

    丁一烽的决定让两个女人感到吃惊,她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爱过的,也曾深深爱过她们的男人是那么傻,傻到令她们失去了原本还有一些的成功者的优越感,傻到令她们感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和理解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已经四十出头,不成功,也不再年轻,没车没房,几乎一无所有,但他却并不想要成功,也不想要拥有什么——她们决定好好与他敞开聊一聊。那个下午,三个人在一起聊了很多,她们一直试图说服他接受那一千万,好像他接受了才能证明她们当初放弃他,多年来努力创业努力赚钱的选择是正确和值得的。问题是丁一烽坚决不要那一千万。渐渐的两个女人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她们感到他心里仍然在爱着她们,那种爱是不能用金钱或者什么成功便可以来交换的。他心里的她们是过去的、现在的,也是将来的——不管她们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成功,他都愿意想象着她们,爱着她们,仿佛那样的他才是在真正地在活着,活得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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