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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篾器作坊

    时间:2020-11-14 04:41:1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牧铃

    1

    抗日战争时期,我的母亲就在战时孤儿院工作;后来教小学、中学,办幼儿园……除了奶奶去世后、老八老九年龄还太小时当了几年“全职妈妈”,其余时间她都在照料别人家的孩子。

    她喜欢小孩子,幼儿园的娃娃和家长也格外信任她。可是有一天,居委会的领导上门来做工作,要把妈妈调到同一条小街上的竹器厂当厂长。

    妈妈好像不怎么乐意。可是去那个竹器厂转了一圈回来,她再没说啥,直接就吩咐八哥和我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2

    我们把新家安顿在临街的木楼上。

    所谓竹器厂不过是一间设在楼下长条形厅堂内的篾器作坊。

    里面光线很暗,到处弥漫着甜丝丝的青竹香味儿;十多位篾匠师傅分列左右两行,各自守着原材料和半成品紧锣密鼓地干着篾器活。大家很少说话,满耳朵只听到刀锯剖竹断竹的声音。

    我和八哥抬着抱着桌椅、铺盖、皮箱,从中间过道里往返进出了好几趟,他们都没怎么理睬。

    “这些人怪怪的……”在楼上整理卧室时,我对八哥说。

    “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八哥压低了嗓门儿,“我们进入了一个神秘世界,就要跟一群奇异的大師打交道啦。”

    他没有说出“神秘”的理由,让我自个儿去侦察。我溜回过道,重新打量那些几乎是摸黑埋头干活的篾匠师傅。

    ——哇,全是盲人!

    怪不得如此微弱的光线丝毫不影响他们工作,仍然可以制作出各种各样的用品器具!

    3

    楼梯安置在过道尽头,我们每次出入必须经过整间作坊。

    按妈妈交代的,我和八哥走路说话尽可能轻悄。我们穿行在竹篾、产品和半成品之间,一来二去,就记住了所有的盲人工匠。

    这些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靠大门左边的师徒仨专做圆形的筛子、盘子,另外几个分别负责制作箢箕、篮、筐之类的农具和日常用具;右侧墙角那个编凉席的驼背老人,甚至能够利用薄篾片正反两面的色差,摸索着在凉席表面织出有规律的花纹图案。

    在我们兄弟眼里,如此高明的手艺已经像玩魔术,而眼前的魔术师干这些全凭灵巧的手指——不止是神秘,简直有些神奇了!

    两个年轻些的大概是学徒,他们的产品相对比较简单,只削竹筷、六角笔筒,劈刷锅用的竹刷把。

    4

    妈妈在作坊挂名儿叫厂长,实际上,作为小厂唯一明亮的眼睛,她得兼任会计、出纳、记工员、推销员等等对内对外的所有职务。

    清点验收完当日的产品,妈妈一一登记在册,工匠们就纷纷离座,撑着盲杖回家。我注意到那位做米筛的师傅还跛了一条腿。

    他们走后,妈妈一边忙着分类摞放产品、清扫地面,一边给赶过来帮忙的我们讲述盲人学艺和生活的艰难。

    我说:“往后我每天送那个跛腿师傅回家好不好?”

    妈妈不赞成。

    她认为盲人工匠自尊心特别强。既然不肯坐领政府的救济津贴、非得自食其力,他们绝对不愿意被人家当“残疾人”照顾。

    “我总能够帮上点儿忙、干点别的什么吧?”

    妈妈说:“你们两个只要不给师傅们捣蛋添麻烦,就算帮大忙了。”

    八哥翻来覆去打量那些工具和半成品,拿定主意要偷学些手艺,这样,下回再做玩具,他的作品至少能提升几个档次。

    对极了,我当然不能闲着!

    5

    课余时间,我从妈妈那儿争取到一些清扫地面竹屑、给工匠们端茶送水的活儿。

    八哥慷慨地把做事的机会全让给我,自己一放学就守在削筷子的小刘和小邝身边,玩刀弄锯。

    我有时也凑上去帮忙,干最后那道最简单的工序:将成捆的筷子末端抵住砂锅底,一个劲儿地磨圈圈,使筷子头变得圆溜、光滑。

    小刘就小声跟我们聊天。他说他可以说话,是因为干的活儿不复杂;老师傅们却必须聚精会神,注意力一分散,难免影响手头活儿的质量。

    这一说,我们更加不敢去打扰别人。

    只有午休时分,寂静的小作坊里会热闹一阵子。工匠们中午都不回家。吃着带来的干粮,喝着酒,他们开始了漫无边际的闲聊——新闻、笑话、各自的经历乃至家长里短,时不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随后,跛腿师傅照例会拉上一段京胡,就有好几个高低不同的嗓音争先恐后追上去,替他伴唱。

    一位红脸膛大汉“吼”得比谁都响亮,好像非得把别人的声音都盖下去才舒服。可是清脆悦耳的京胡还是一次次成功突围,引领全场,把《空城计》《铡美案》或是花鼓戏《刘海砍樵》一段接一段,唱了个颠三倒四。

    快乐的宣泄之后,师傅们回到各自的活计中。作坊里又只剩下刀锯声和篾丝竹片抖动的窸窣;偶尔的几句交谈,也轻悄得如同耳语。

    6

    遏制不住好奇心,我总要偷个空儿悄悄地去侦察米筛变圆的关键工序、看篾席上那一行行双喜或篆书的“福”字究竟怎样成形。

    我疑心他们还得在心里默记数目。像戴墨镜的驼背爷爷——他看不见,在篾席上织花时如果不计算着,青篾黄篾排列的规律肯定会打乱。

    我大气不出地守在一旁,还是被蹲坐在半成品篾席正中的驼背爷爷发觉了。

    “放学啦?”他问,仿佛跟我很熟似的。然后他问我读几年级,问我住在这里面好不好玩。跟我说话时,他依然十指不停地摸索编织着。

    我小声地回答,唯恐扰乱他心里的算数。

    不知啥时溜过来的八哥却把我的担心说了出来。

    “算数?哈哈,我驼背阿福从十一岁学手艺到如今,还没有用过那笨法子!”老人用指头按了按快要编成的一对儿双喜,“别以为我瞧不见,只要手触碰到的,都清清楚楚地搁在脑瓜里。”

    “那你的嘴唇嚅动啥?”向来害怕跟成年人打交道的老八,来到篾工作坊后胆子大了不少。

    “哦,是吗?我自己倒没觉察。”阿福爷爷说,“那应该是在唱戏呐——从收音机里学来的。干活时我总是忍不住想要唱,担心我那破嗓子吓着人家,只能闷在肚子里默唱了。”

    见我们欣赏他的手艺,阿福爷爷的话多了起来。他说,竹子年年发笋、当年成材,两三岁就能够长得结结实实;可是它们在山里活不长——人要挖笋做菜、要砍竹子用啊。

    他说,篾工做篾活,就是要让死了的竹子复活;越是好手艺,越能够让竹子在人间存活得久远。

    他说,篾匠都得讲究产品器形漂亮。尤其他干的这类细活,一半是实用,另一半是为了给人家饱眼福的,制作的成品必须赏心悦目,来不得半点儿马虎;所以,师傅一开始便要求他练习“以手代眼”的功夫,精益求精……

    7

    阿福爷爷从不谈及盲人学艺的困难,却喜欢跟我聊别的。那天,他向我打听晴天和雨天的颜色,问河里发大水时,河水变成的浑黄,跟老黄篾的黄是不是一个样。

    我尽量详细地给他讲解。

    噢,要向一个从未见过光明的人讲清楚色彩有多么困难!我只能说,晴天蓝得像他身上穿的衬衫;雨天白茫茫一片,仿佛开水壶口冒出的蒸汽;而浑水远不如黄篾漂亮——黄篾是灿烂的金黄,像冬天的阳光……

    说到这儿我打住了。这一个个笨拙的“比方”,对一位盲人有用吗?

    “往下说啊,我能听明白,”阿福爷爷抬起头,墨镜片上闪过一片白亮,“晴天的早上,我也爬上高坡看太阳的,我晓得阳光……晓得阳光是啥颜色。”

    8

    星期天早晨,我们果然在河堤边的高坡上找到了阿福爷爷,跟他一起坐在草坡上的,还有小刘。

    两人都一声不吭。“望”着东山头上缓缓升起的太阳,老阿福的眼镜也抹上一层喜庆的红光;他的嘴唇微微嚅动——是祈祷,还是“闷在肚子里”默唱他喜爱的京剧段子?

    隔着城市上空的烟霭,新生的日轮如同一个鲜红的气球。

    我想过去告诉他们,太阳不光有老竹篾似的金黄,还有淡红、淡黄、金红,还能被雨雾折射出七色彩虹……

    八哥制止了我。

    许多年后回想起那一幕,我才明白八哥何以不让我多嘴——阿福爷爷和小刘都能“看见”!

    这些心灵手巧的盲人,他们对光明对色彩的感悟也许比我们还要敏锐,否则,就不会在上工前兴致盎然赶到这儿看日出,制作篾器时就不会那样挑剔地选择有色差的新老竹片和篾丝、那样苛求产品器形和图案的美观了……

    9

    完全没有视力的工匠,心里想的却是用自己的手艺给人家带去“眼福”!光凭这,我们也该明白遇到了一群多么了不起的人。

    我老想该怎样帮助他们。

    找到一张木工用的细砂布,我悄悄来到阿福爷爷身边,准备替他将备下的篾片擦得更加清秀、更加漂亮——他不是讲究“精益求精”嘛。

    阿福爷爷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他告诉我,细竹丝和薄篾片已经加工得足够细致无需打磨;再说,加工木头的砂布砂粒太粗硬,反而会使篾皮表面发毛;如果竹椅竹床等粗篾器具需要打磨的话,也只能用刮削下来的竹绒。

    演示过竹绒打磨的手法,他摸索着工作台上两把固定在一起的三角形小刀,抽动篾片一根接一根从小刀双刃间滑过。经过这番整形,篾片变得光滑清秀,而且统一了宽度。

    一边干活,阿福爷爷又给我讲了许多跟篾匠活有关的趣事,讲他早些年编的竹席参加过工艺品展览会,还评上过市里的劳动模范;讲师傅对他的严厉和慈爱,还讲到了两千年前那位篾匠的祖师爷。

    祖师爷叫泰山,据说也是鲁班的徒弟。

    那时候篾匠木匠不分家,能干木工活儿的都会做篾活。鲁班就是那样一位全才。鲁班大师可厉害啦,他做的“风翼”——噢,那是一只竹鸟——做成后在天上飞了三天三夜都没坠落。

    可是,骄傲的泰山起初学习不认真,没能把那个绝艺学到手。

    竹木分工后,泰山专门从篾工技术苦下功夫,一再提高手艺,得到了师傅的赞扬。可他在某些方面仍然达不到鲁班那样出神入化的高度,他做的竹鸟怎么也飞不起来。神奇的风翼就此失传啦……

    “风翼——就是风的翅膀!”听到这个故事,八哥兴奋得摩拳擦掌,“总有一天,我要做成风翼的!你信不信?”

    10

    竹篾作坊成了兄弟倆的乐园。

    我们必须赶在星期六晚上完成所有的作业,以便第二天跟着令我们崇拜不已的工匠们学艺。我手笨,好久才学会了削那种半截方半截圆的竹筷子;八哥却在学会劈刷把之后迅速掌握了用煤火煏弯竹篾、给各种器具的外围部件加工定型的高难度技术。

    很快,他就成了最受工匠们欢迎的助手。

    “小八子,过来帮我一下……”听到他在场,总有盲人师傅招呼。

    八哥殷勤地替他们打下手,工匠们也乐意把手艺教给他。他时而接替这个编一会儿箢箕,时而帮助那个搬竹锯竹;凉席边沿的云纹令他入迷,竹篮中心的空花也能诱使他想入非非,动手编织时,他尝试着改变花样。

    “小八子,你把螺旋纹编成了八角花!”八哥偷偷摸摸的修改瞒不过盲人工匠灵巧的手指。

    “我是……是为了好玩儿,”八哥吞吞吐吐,“怎么,变个样不好吗?”

    “好,好极了,”老师傅满面笑容,“我在琢磨,你这小鬼头是怎样想到、怎样编出来的……”

    等我削筷子技术过关、跟小刘学习劈刷把时,八哥连剖篾和“剥青”的基本功都会了。他野心勃勃,想要成为比阿福爷爷还要厉害的篾匠,好把祖师爷弄丢了的绝艺找回,亲手制作出风翼——那种会飞的竹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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