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鼹鼠的故事》，那是世界漫画大师爱情的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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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久久
2020年6月1日，捷克共和国为该国的艺术家、插图画家和电影导演兹德涅克·米勒举办了畫展。米勒生前创作的快乐幽默的“小鼹鼠”动画形象深受各国孩子们喜爱，其动画片深具自由灵动的生命气息、散发着快乐幽默的童真和意趣，为他赢得世界性艺术声誉。可谁又知道，《鼹鼠的故事》的产生，却来自于艺术家一段半世纪前的凄美爱情。近日，随着艺术家的画展展出，他的这段经历出现在世人面前——
疗养院里的女孩
1921年，兹德涅克·米勒出生于布拉格小城克拉德诺。他自小个性就桀骜不驯，好奇心重，酷爱探险，屡屡惹祸令父母头痛。虽然当时世界风云因纳粹的崛起而动荡不安，但父母节衣缩食还是供米勒完成了中学学业，并将他送入布拉格的一所艺术学校深造。
1939年，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不久，德军入侵。各种抵抗运动空前激烈，年轻气盛的米勒也参加了抗议活动，未料组织遭到德军破坏，遭到被捕。在父亲变卖全部家产将他赎出后，他被勒令停学，并被遣返回乡。母亲因担惊受怕，又染上风寒，不幸去世。米勒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现实给了米勒沉重打击，他迷惘、痛苦、愧疚、颓废。经历战乱的他，对生活完全丧失了信心。1945年大战结束，米勒才重返学校，毕业后进了出版社当插图画家。他变得放荡不羁，天天呼朋引伴，在情场也如鱼得水。
灯红酒绿，毫无节制的生活终于摧垮了他的健康。1955年8月，米勒因酗酒过度不得不接受强制戒酒，父亲将他送回家乡小城克拉德诺山顶密林里的圣路易疗养院，希望他能好好反思自己的生活。
一周后，最难熬也最痛苦的日子过去了，米勒看上去精神了不少，他可以到处转转了。疗养院位于山顶的密林深处，静谧空旷，空气清新，听到远处传来淙淙的水声。
米勒信步走了过去，阳光透过树缝弥漫着，一位有着金发的女孩坐在水边，洁净的面容，白色的衣裙，宛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米勒呆呆地看了很久，直到那女孩走过来，“嗨，我是玛蒂娜。”米勒才如梦初醒般地伸出了手：“我是米勒，插画师。”
玛蒂娜也是疗养院的，21岁。她不像米勒那样又是心理治疗又是打针用药，她每天只是漫步在阳光下，或是静静地坐着，看夕阳从树梢隐去，一天的治疗似乎就结束了。
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里，除了三五个疗养院的人，每天单调枯燥，马蒂娜犹如一道闪电，令他内心骚动不安。每次，米勒只要治疗结束，便会去找玛蒂娜。她与以往认识的那些女人完全不同，她有孩童般的天真，也有忧郁的神秘，令他不由自主地想搜寻答案。
每天，米勒都陪着玛蒂娜去散步。她常常体力不支，跟不上人高马大的米勒，米勒去牵她的手，她却倔强地说，“我跟得上呢”;有时他们走着走着，她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满了松果，他看着她将那些松果扔到一个又一个鼹鼠洞里。他们的脚步，惊醒了那些可爱的小生灵，它们忽闪忽现地围着她跑来跑去。她冲他温柔一笑：“冬天快要到了，要存贮点粮食。”米勒觉得，她的笑容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束阳光，将他整个的心房都照得温暖透亮。
随着天气渐渐转凉，玛蒂娜独自呆在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米勒对她的病情更加好奇，米勒去问工作人员，得到的答复是：“她这病啊，好起来跟健康人一样，坏起来随时送命。”还是不得其详。
10月的一天晚上，一向关注着玛蒂娜动静的米勒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他赶紧冲出去，一脚踹开门，玛蒂娜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接下来，米勒目睹了对玛蒂娜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心肺复苏、强心针，足足半个小时之后，玛蒂娜才睁开眼睛。
米勒每天陪在她的身边。有时给玛蒂娜带来一束花草，有时给她读故事书，而更多的是，他给她讲述自己在出版社的工作，在酒吧的打斗，甚至还有泡妞的遭遇……这一切，都让玛蒂娜觉得新鲜开心，因为她从没出过疗养院。
玛蒂娜不时会叫米勒偷偷带着她逃出病房，一起去给鼹鼠送坚果。“你要知道，已是冬天了，再不给小家伙送食物，它们会饿死的。”玛蒂娜哀求的眼神，米勒没法拒绝。等他们送完松果，玛蒂娜如果累了，他们就找个地方坐下，米勒用自己的大衣环抱她在怀里，看着玛蒂娜天使般的面容，他只敢将吻印在她的额上。
一月后，玛蒂娜慢慢脸色红润了，她又成了从前那个开朗爱笑的女孩，也不再抗拒米勒频频到访。这个从未体验过爱情滋味的女孩，当对米勒有了依恋。
《鼹鼠的故事》诞生
1955年的12月，山顶已是漫天银白。除夕之夜，米勒问玛蒂娜想要什么礼物，玛蒂娜开玩笑说想吃松果。为在美女面前献殷勤，米勒拎起小布袋就出了门，在雪地里逡巡良久，却一无所获。
突然，脚下一空，随着一阵剧痛，他竟一下栽倒在地。拨开浮雪，他才看清，那是鼹鼠为存贮粮食打的洞形成的土丘，他想再站起来，却发现一沾地就疼。试过几次，怎么都站不住。他哀叹地坐在雪地里，看着满天的雪花越来越密，他突然生出恐惧，该不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了吧？
远远的，忽然有个身影向着他蹒跚走来，他欣喜地连声呼喊救命。一直走到近前，他才看清，竟是玛蒂娜。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奋力向他靠近，她焦急的神态，奋不顾身的笨拙动作，米勒心下一片温暖。“我就知道，你人太笨，肯定会出意外。”玛蒂娜看着米勒粗肿的脚，眼泪涌了出来。
米勒再也控制不住将她拥在了怀中，吻上了她的唇。他看到她慌乱地闭上眼睛，颤抖的睫毛，还有雪花冰凉地落在他们的面颊上。很久很久，他才放开她。四目相对，她一阵害羞，低下头想说什么，却轻轻地“啊”了一声。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一只黑黑的小鼹鼠正静静趴在洞口边，眨巴着小眼睛向这对情人行注目礼。
就这样互相瞪了好久，米勒伸手把玛蒂娜抱到怀里，看着她如花的笑靥，突然灵感纷至沓来，他要画！画那只可爱的小鼹鼠，如同她的单纯、可爱、调皮、童真。就是它！
疗养院里的人们跟着玛蒂娜的足迹找到了他们，把受伤的米勒抬了回去。虽然只是跟腱拉伤，却也让米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里，玛蒂娜为他擦洗换药，给他单独做饭，他构思草图，她就在一边帮他削铅笔。傍晚时，玛蒂娜会将他用轮椅推到疗养院的大厅里，在熊熊的炉火边，她依偎在他怀里，不时将吻落在他的唇上，那个可爱的小鼹鼠成了他们的主要话题，玛蒂娜问，天这么冷了，小鼹鼠有衣服穿吗？于是，米勒给她讲了一个小鼹鼠做裤子的故事：小鼹鼠从地里挖出来好多宝贝，可是它缺一条带口袋的裤子来装它们，小龙虾、织布鸟等等好朋友帮助了它，这是一个关于寻找、实现愿望和互助互爱的故事，温馨又有趣。玛蒂娜听了乐得拍手大叫：“就是这个。”
米勒画啊画啊，忽然他发现，这不就是一个漫画电影的脚本吗？他再也坐不住了。在将这个故事画完后，立刻将脚本寄给了出版行业的老友们，开始焦急地等待回音。
由于大雪封山，信件需要两三个月才能送达。等待变得漫长，岁月也变得漫长。室外寒冷，他们每天都只能呆在有限的几个房间里取暖;没有电视信号，只有一台老旧的收音机，仅有的一些书籍都被翻遍了。除了玛蒂娜的款款深情，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消遣时间。
他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想念那个五光十色的世界。艺术、电影、投资、紧张和充满压力的生活，争奇斗艳的利益，形形色色的诱惑，他知道自己爱着玛蒂娜，但这种爱和那个缤纷的世界比较起来，未免显得单薄了。
终于，在1956年4月，朋友的回信到了。信中大夸他的构思和画作，并要他立刻回去商量投资、拍摄等事宜。
看到朋友的赞美，米勒一阵眩晕：“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啊！”可怎么跟玛蒂娜说呢，他不禁踌躇了。
仿佛是预感了什么。那晚，玛蒂娜第一次走进他的卧室。一袭米白的睡袍，令她更加冰清玉洁，米勒不由得惊呆了。不等他说话，玛蒂娜主动地上前吻他，身上的衣衫也在瞬间滑落，她像一株藤萝攀附在他身上，主动而热情，米勒瞬间被点燃了，她喃喃：“我爱你，不要离开我。”米勒不由得说了句谎言：“我不会离开你，亲爱的。”
夜深了，玛蒂娜已沉沉睡去，米勒却辗转反侧。留下来？在这封闭的密林里终老一生？离开？那玛蒂娜怎么办呢？
天快亮时，米勒终于做了决定。他给沉睡的玛蒂娜留了一张纸条，说自己回去处理一些杂事，半年后再回来陪她。然后，他趁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中，悄悄地离开了疗养院。
他一路走一路挣扎，几次想再重返疗养院，和玛蒂娜快快乐乐无忧无虑过二人世界。但他的脚，稍作停留却迈向了前方，眼泪不知不觉地淌了满脸。
1957年，动画片《鼹鼠做裤子》一上映，便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兹德涅克·米勒国际扬名，被誉为“鼹鼠之父”。一时之间，名利财色滚滚而来，而这时，距离米勒答应玛蒂娜的半年之约已过去了整整一年。
失去了一生最爱
成名之后的米勒，过上了声色犬马的生活。然而，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整个人都发生了改变。他不再日夜颠倒灯红酒绿，甚至不愿意再多做应酬，酒精的气味都令他难以容忍，而他以前最留连流连花丛，现在看着那些或妖娆或娇嗲的女子，只能令他没来由地感到烦躁。他只有在提起画笔，在走入那宁静葱郁的鼹鼠世界才能感到心灵的平静。
他不止一次想提笔给玛蒂娜写封信，可最终却没只言片语。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纯净如雪的女孩，也许对她的残忍亦是对自己的绝决。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属于山水，而他，仍逃不出世俗的诱惑。
为了不再记起玛蒂娜，他的身边总是走马灯似的出现不同女人，尽管他对她们毫无感觉。唯独此，才能让自己忘却。
1958年的除夕夜，他在画室赶完一场脚本回家，刚脱下大衣，门被人敲响。打开门，他大吃一惊，是玛蒂娜。两年没见，她变得苍白忧戚而瘦削，米勒还没来得及说话，同居女友就在屋里扬声问：“米勒，是谁？”
玛蒂娜闻言，将手里的布袋交给米勒，笑着说：“我只是来布拉格办事，代疗养院的病友们看看你。”然后，逃也似的转身跳上一辆出租车。
米勒打开布袋，里面是袋松籽。那些熟悉的时光一幕幕出现在他面前：溪水边的初见，她温柔的笑容，那憨头憨脑可爱的小鼹鼠，雪夜里的吻……
他这个傻瓜，他错过了什么啊！他站起来，穿上大衣直奔出去，他要去把她追回来。可是，出租车早已不知方向。
回到家，米勒失魂落魄，他知道，玛蒂娜找到自己，不知走了多少路，问了多少人。而她那悲凉的笑容更如同钢针，刺向自己的心脏……
在这样忏悔失落，迷茫的日子，米勒把自己关在家中，不停地喝酒骂自己：“为什么自己这样对待那个美好的女孩。”
终于，在3个月后的一天，他下定决心，重新去找玛蒂娜。米勒开车驶向着圣路易疗养院，仍然是那条寂静的山道，远处的密林在阳光下那样美。他这才明白，他灵魂的灯塔在何处被点亮，层出不穷的灵感又来自何方！
然而，玛蒂娜再也见不到了！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只交给他一封信，将他带向了后山的一座新坟茔，玛蒂娜因家族遗传性心脏病已于前夜去世，她是这个家族里的最后一个生存者，她这个家族的成员没有一个活过24岁。随着年龄增长，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心知不妙的她强撑着去与他告别。
玛蒂娜的信里写着感激的话语，她说谢谢他给她的爱，令她在有限的生命里碰到一个爱她的人，她说死亡并不可怕，因为那里有父母和兄妹，她会在天堂为他祝福。而他，可不可以派他的小鼹鼠飞上天来看看她？
米勒捧着她的信，泪流满面，痛不欲生。只有在失去后，他才发现了自己是那么爱她。他一直逃避的，正是他最钟爱的！
米勒回到了布拉格。玛蒂娜的乐观与童真令他汗颜，对爱，米勒有了全新的认识。从此，他心无旁騖地开始了《鼹鼠故事》系列的创作。幽默、夸张、抒情的优雅风格，洋溢着快乐的生命意趣。它是米勒和马蒂娜的合体，既有她的可爱与乐观，又有他对生活的思考和诘问。
米勒一生没有结婚，他将他全部的精力与爱，都献给了这只小鼹鼠。
近半个世纪，鼹鼠系列出版了80多个国家的音像图书制品，拍过各种电影电视剧，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孩子，给他们的童年带去了欢乐。
1997年，由于时政的影响，86岁的米勒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画笔，他强烈要求搬到克拉德诺的圣路易疗养院，在那里他要陪着他心爱的女孩度过余生。每每在林间溪水边徘徊，拿着玛布袋捡拾松果时，米勒便会想起当年，只是，再也没有当年那张俏皮的笑脸出现在树荫下了……
2011年11月30日，90岁的兹德涅克·米勒与世长辞。他去世那天，圣路易疗养院的山顶又飘起了雪花，山风在林梢间呼啸，仿佛是在为他送行。
编辑/杨晓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