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录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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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桥 1972年生于安徽六安;1993年毕业于南京经济学院;1990年代初开始写作。著有小说作品约400万字,出版长篇小说《爱情三部曲》《阿p》《化妆时代》《云南往事》《别动》《少年王》等15部,小说集《危险的金鱼》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系中国当代先锋文学后期代表性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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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干过许多活儿,在他成年之前,他就表现得非常有主见,有创造性,所以他的大头称号就不仅是形象上的,也有朋友和家人对他能力的期许。不过,头大了,朋友们一起出去玩,有一次钻一道铁栅栏时,别人都过去了,只有大头没能过去,结果被公园管理员抓住了,还是别人拿钱补了票,才把他领出来。大头自己也知道头大并非一直都很好玩,也有对自己十分不利的时候。不过,头大是改不掉了,只是这大头的形象到了成年以后,反倒成了一种最上面的负担了。他据此来解释,当别人都有了爱情时,他自己却还没有正式地被一个女人爱上,当别人都很有钱时,自己却还要为生计奔劳。他这时绝对对头大有了一种反面的抗拒心理,恨不得自己头能小一点,不过,这是很难办到的。
大头在K城的青年路证券营业所门口的小巷开了一家录像厅,录像厅名叫巍峨录像厅。那年代不像现在已经发展到电脑看碟,下载什么的,那时候录像厅是时髦的玩意,生意远远比电影院火,一是价钱低,另外也因为循环放映,进出自由,十分受年轻人追棒。大头的巍峨录像厅开在证券所的门口,大约也有沾一点财神的意思,实际上他永远没有放弃他发财的梦想,只不过表现得比较隐蔽罢了。大头打点录像厅,不像别的小老板那样敷衍,他是真正当回事的,虽然也雇了人,但他自己坚持凡事都参与,包括用什么片子,用什么投影,自己也都亲自上阵,他跟自己的录像厅之间有十分亲切的关系。有时他也帮朋友们做点事,或者结伴去洱海或阳宗海游玩,但只要一回到城,他还是待在录像厅里。一般营业到深夜。假如很晚了,人还不少,他也可以开通宵,并且通常这样的时候,他都会坚持住,比他请的那个叫四妹的打工妹还要挺得住。其实熬夜对于大头不算什么麻烦。大头的巍峨录像厅在青年路有了名气,可以说那些铁杆的录像迷们都知道大头。这些人情况复杂,有人刺青,有人带刀,但他们都很敬重大头,认为大头至少是为大家服务的,假如青年路没有了巍峨录像厅,青年路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虽然大头也对出入青年路证券营业部的那些客户和经理们有些熟识,但是大头并没有真的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他们那样有钱,因为他意识到他们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头大,他们都很协调,标致,不像他有一颗这么明显的大头。大头就是这样在青年路上混日子,当然他很乐意挑选一些好影片来放给那些影迷们,也许他是有局限的,但他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他多少是读过书的,并且比一般人有更好的感觉,可以说有时他认为自己很有艺术感觉,因为他对这些录像都有自己一套清晰的认识,不论是国内的,国外的,还是港台的,他都有一套看法,并且他从心底里对那些录像迷们有一种指导欲,他能观察出他们在出入录像厅前后在表情里的那些变化。
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除了面上的逻辑之外,底下总有个暗处的,终得使人有所体认。大头早就预感到这一点,他不相信像他这么头大的人,会守着这些平庸的录像迷,他相信一定会有特殊的人出现。有一度,他甚至很绝望时,以为他雇用的那个四妹也许是个潜藏的特殊女孩,也许有不为人知的天性呢,但是,他最终还是发现四妹仅仅是个打工妹,她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既不是表演的,也不是有什么特殊身份的,她仅仅是个帮他打理录像厅的年轻人。所以他时常就在放映室里,吸烟,对着西晒的阳光发呆,他觉得这个录像厅像个太空飞行器,实际上他是在带着这些人旅行,只是为了让他们平静些,放些碟片给他们看罢了。他每次都能把幕布上的故事看透,不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那些故事全部在大头的神经里被排得很细。大头在录像厅里偶尔能找到那种大王的感觉,心想自己毕竟比别人多看,多活,多想,而且他头大,恐怕比别人装的也多。不过,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会失望,因为他飞不起来,大家也并不是跟他在旅行,再贪恋录像厅的人,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其实自己才是被锁在录像厅里最重的人。
天不能下雨,尤其是傍晚时分,假如下雨,大头就会想起在自己大学时代,他曾经短暂地恋上来学校进修的一位当时已成年的女性。她打扮入时,风格鲜明,有一股骚味,每次打开水遇到大头,都会对大头暧昧地笑。大头因而上当,以为恋上了她,于是开始陷入一场提前的游戏。那个女子带大头出去玩,让大头给她买东西,可怜大头没有钱,到处拼凑,但还是不能满足,而那个人已经结婚。不过,大头至今仍坚信那个进修妇女对他确实也是有感情的,因为现在想起来,他也并没有为这个女人买过什么,花掉什么钱,那只是一些小玩意,而那女人却真实地为他脱过衣服。每想到这一点,大头就要忧伤,现在总结起来,原因还是那个妇女已经结了婚,症结还是在于她不能为了进修期间的一点波澜,影响到她的家庭,所以大头最终错过了这位女性。但是,那时大头年轻啊,经验不行,况且成熟的女人总有一种杀人情感的办法,使得大头落下了心病一般。不过,大头也只是在快要落雨的黄昏时分,才会浓烈地想她,平时他倒不会,因为那女人要大头离开她,好好成长时,分手即在下雨的四号楼的梧桐树下。大头还是个被风景限制的人,大头没有什么复杂的,有什么记什么。大头虽然老实,胆子却并不小,后边他自己也有不少事,不过,那个妇女时时还会在眼前浮现。但是大头坚信,巍峨录像厅一定是在等一个人,一个对他有重要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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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有无数个漫长的下午,并且因为每个下午都有着相似的光景,因而几乎突破了他的极限。大头其实最害怕的并不是下午,因为下午他可以去游泳,在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他可以去盘龙游泳馆游泳,因为录像厅在两点到五点之间是相对稳定的时间,凡是在这个时段泡在录像厅的影迷们,基本上是最稳定的一群。在K城,两点到五点,似乎所有的人都比较昏沉,该忙的事上午已经忙掉,而爱吃喝的夜晚还没有到来,人们都比较慵懒。在这个时候,太阳很强,紫外线十分暴烈,在巍峨录像厅里,那些钻进来的人,要么三三两两,要么独自一个,挑一个适合的座位,他们倒不会昏沉,因为在下午,大头往往会安排播放港台的武打剧,多半都有四五十集,循环放映,这些人被紧紧地锁在里边,这个时段成了最安静最守规矩的时候。况且这些武打迷们并不吃零食,也没有声响,录像厅里有一种死一般的沉寂,而时间也好像失去了刻度,即使再热爱自己事业的人,此时也不愿守在自己的录像厅里,因为他见不得这些录像迷们,如此平静地,如此疯狂地安度着下午。所以大头就去游泳,这成了他的习惯,当然因为是夏天。大头到水里去,在水里睁着眼睛,透过泳镜,看那些泛泡的水花,或者四周游泳者那些苍白的大腿。
他在游泳前会嘱咐四妹,要她在换碟时一定要快,不要打盹,不要误时,要让时间在疯狂的平静中悄无声息。大头和四妹也都知道,如果换片时出了点瑕疵,那么就有可能引起脾气不好的影迷出现狂躁的情绪,大头不愿意惹恼这样的人。四妹很听话,因为大头一走,她就可以在录像厅里走走动动,她有时也乐于观察这些录像迷。大头偶尔会怀疑四妹可能试图在这些录像迷中交一点朋友,因为毕竟是个女孩,在录像迷中也有对她感兴趣的人,但都被大头喝退了。大头在四妹的问题上,保持着相当的威信,其实这些录像迷们也都害怕大头,因为大头不是别人,他是青年路上数得着的标志人物,再说他是个用时间熬出来的人。出入青年路,就必须要尊重大头。大头去游泳,五点半会回来。夏天的K城,天黑得很迟,从五点半到黑定,就是黄昏时间,这个时间对大头来说是比较困难的,因为录像迷们在这时会有一部分跑出去吃饭,没去吃饭的,多半是在打瞌睡,为了便于观影,大头也会在五点之后,调整播映武侠片,改为那些单片,毕竟要为晚上的生意做准备。饭菜都是四妹在放映厅后边的另一间屋子里自己做,如果四妹做得不好吃,大头就会到威信街去端一点菜。他吃饭时和四妹说话很少,久而久之,四妹觉得大头看不起她,但大头是她老板,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前边,我说过了,大头害怕黄昏下雨,因为那会让他在情感问题上犯难,恰恰就在这个夏天,雨水比较多,因而大头情绪就被这样的黄昏给控制住了。害怕去游泳,在回来的路上以及踏进录像厅前遇到那雨水,大头减少了去游泳的次数。他把握气象,假如明显要下雨,他就不到游泳馆去,而是改在录像厅里跟那些录像迷们一起看东西。不过大头看得太多了,他只是想当然地在看,其实他一点心思都不在上边,他觉得他应该是在思考问题,或者说他宁愿感到自己是跟这些录像迷们混在一起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