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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姥爷

    时间:2020-09-10 07:59:46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差不多从记事起,我就住在姥姥家,后来回县里上幼儿园,但父母依旧很忙,常出差,我还是会被隔三差五地送回去,所以我童年最初的记忆,都在姥姥身边。

    姥爷负责耕种,姥姥也不清闲,主要是饲养。

    后来我回城,姥姥偶尔来看望,妈总想留她多住些日子,但每次姥姥都回答得斩钉截铁,理由很充足:家里一院子鸡鸭离不开人。

    春寒乍暖时,姥姥就会开始一项大工程:孵小鸡!

    这一切堪称神圣,全程都得把我隔离开。步骤是这样的,她先迈着小脚,一项项地收集相关用具,我记得大致有小铺盖、稻草、报纸、手电筒、温水等。备齐后,她再专门收拾出一间屋子给母鸡做产房,清离所有闲杂人员,特别是我,反复叮嘱我千万不能打扰母鸡,也不能大声喧哗惊动母鸡。这是一年之中,她神情最严肃惶恐的时刻了,我再顽劣也不敢捣乱。

    毫不夸张地说,母鸡在这段日子都算个长辈,只有姥姥才有权限靠近它。她对母鸡毕恭毕敬、百般呵护。我就比较难挨了,在家得谨言慎行,蹑手蹑脚。

    二十多天后,十几只毛茸茸的小鸡就叽叽喳喳地出世了。姥姥这才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满脸的皱纹绽成了花。伺候完母鸡“月子”,便开始照顾鸡孩子,她拿出早已备好的最饱满的小米粒精心喂养。这帮黄澄澄的小东西算是家中重要的财产了,来年的油盐酱醋,我口中的油条、豆沫、糖葫芦就全指着它们了……

    除了鸡鸭,姥姥还养过鹅,我童年的梦魇之一。有回我放假回去,像往常一样翻身跨过篱笆门,鸡鸭吓得惊慌四窜,我大步流星往堂屋走,突然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仨白鹅,高高大大的,嘎嘎嘎嘎冲上来当场把我弄蒙圈了,直到姥姥冲过来才硬生生把鹅从我身上薅下来,所以我对鹅一直比较恐惧。这种感觉直到我第一次吃到鹅蛋才稍稍得到缓解,它们下的蛋足有碗口那么大,蛋清特别有嚼劲,姥姥每次都开心地捡到篮里,攒多了再码到缸里。

    姥姥做不动重活儿,就只能伺候这些鸡鸭鹅。每到夜幕降临,结束一天的劳作进屋休息前,姥姥都会把鸡全部赶到树上,让它们上窝,再把鸭、鹅关进圈里,然后一遍遍仔细地数,手指点着,嘴里默念,直到数目完全对上,她才放心,一个都不能少。老辈人与动物共同在土地里刨食,他们心中这种粗粝情感,怕是很难被我们这代人理解。

    除了抽烟、喝酒,姥姥还有个雅好:听戏!

    儿时的我,完全无法理解。一个破戏台子,老套的故事,一直反复着,幕布刚掀起来就知道了结局。几个演员挥着长袖咿咿呀呀来回转悠,啥看头?可这些,于姥姥,简直是根植于灵魂的挚爱。不仅在集市偶遇的场子必看,方圆几里内,哪个剧团会去哪个村,演几天几场,她都如数家珍,约好门前的老友,一群小脚老太扛着高椅子低凳子,激情满满地奔赴现场!那狂热劲儿,完全不输当下的粉丝团。

    到了戏场,通常戏尚未开演,就早已簇簇拥拥、人声鼎沸。推车的、挎篮的、卖的、买的,乡亲和小贩们都不亦乐乎、合不拢嘴。煮菱角、豌豆馅、甜水荸荠、大麻花、盐水蚕豆、花生瓜子、甘蔗脆梨、拔丝糖人儿……除了吃的,还有玩的!卖气球的、套圈的、摇拨浪鼓的,所有的一切温暖热烈,活色生香。

    孩子们满场乱窜、大呼小叫,有的大口大口地吃,有的倒腾着钻后台看演员化妆理道具,有的爬树,有的摔跤。这时候的我通常都比较忙,姥姥对戏场有种说不出的敬畏,她不准我喧哗乱跑,怕我走丢,也怕影响旁人看戏,所以总会慷慨地给我买各种零食吃,我一般都捧着几样,占着手和嘴,就迈不开腿捣蛋了。

    大人们满面红光、情绪高涨,纷纷议论上一场唱得如何,这场是哪一出,《秦香莲》《王宝钏》《打金枝》《五女拜寿》《穆桂英挂帅》……锣鼓响起,帷幕拉开,姥姥看得凝神屏息,如痴如醉,扬起的蒲扇卡在半空中,表情随着剧情起伏。现在想想,也许她之所以能融情于景,应是戏中有其星星点点的命运写照吧。台上台下,都是人生。

    跟姥姥不同,姥爷的爱好时尚了许多:露天电影。比起姥姥的大张旗鼓,姥爷爱得更沉默厚重。那时候,票价几毛钱吧,谁家办红白喜事,也会免费包场,无论武侠片、言情片,还是抗战纪录片,甚至连外国片,姥爷都照单全收。

    我们通常都早早地跑去占位,姥爷不同,他总是最后离家,收拾好一切,关上门,双手一背,慢悠悠地过去。有时我给他占了位子,在场中央站凳子上四處瞅他,大声地呼唤,他看到了,摆摆手,也不进来,微笑着示意这儿就挺好,不想走动。

    散场后,大灯亮起,人群比肩接踵。我可以先坐着不动,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到后排去找姥爷,他也一定在等我。

    回去的路上,我俩一前一后,他仍一言不发,也不谈论什么剧情,路太黑的话,我就挽着他的胳膊默默地走。他有时会在片场捡些人们丢下的垃圾——食品的包装盒、方便面袋、精美的糖纸、残缺的玩具……这些东西通常啥用没有,但他到家后都整理得规规整整,或压在铺盖下,或放进抽屉。也没人懂他,也没人劝他,他有他的生活。

    姥爷吃瓜是最有特点的,庄重又充满仪式感。西瓜切开,等我们都挑完,他才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折叠刀,在衣服上找块干净的地方抹两下,拭净刀刃,娴熟地一手托起块西瓜,一手从瓜底横向削起,等瓜瓤与瓜皮几乎完美剥离,再从瓜尖均匀地竖切成一小条条,然后用刀尖插着,一块块放入口中。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配上他假牙壳子有节奏的摩擦咀嚼声,以及他似闭非闭的目光和津津有味的表情,成了一道有趣的风景。你想,一个刚从田地里挥汗归来的老农民,却如此风雅地品着一块瓜,是不是让人目瞪口呆。

    我反正羡慕得不行了,无数次想学他,要来了他的刀,模仿着他的样子,但比划几下就忍不了了,嫌吃得慢,也就他能忍受这种效率,他吃一块,我能吃三块。

    姥姥总笑着揶揄他:“洋气!”姥爷眼里的世界应该是祥和美好的,如此他才能恭恭敬敬地品一块瓜。

    丰收的季节一过,小院里堆得五颜六色。金黄的玉米缠绕在木架,花白的大蒜一条条搭屋檐,墙上是通红的辣椒,地上排着小麦,箩筐里筛着绿豆、黄豆,簸箕里是芝麻,地下甚至还窖了些红薯萝卜。姥爷这辈人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他们总能感到粮食所带来的那种稳稳的幸福,囤里有粮,心里不慌。

    家里的厨房非常简陋,一个破旧的锅台,旁边堆着劈好的柴和生火用的稻草,一旦做起饭来,整个屋子烟熏火燎,面对面看不见人。台上有个简易的木架,上面摆着油盐酱醋八角大料等。平时是姥姥做饭姥爷掌火,家里没一样精细的作料,但从没感觉吃得乏味。

    在乡下,关于食物,没谁专门学过,各自的厨艺基本靠悟性和传承。姥姥做飯很好吃,简直算得上身怀绝技。各种小菜她都手到擒来,晒豆酱、腌萝卜、泡糖蒜……到了季节,我还常从树上摘些鲜嫩的槐花拿给姥姥,她拌上青红椒,煮软切碎的蚕豆,放上酱油、辣椒腌三四个小时,吃时倒点香油或放块豆腐,回味无穷。

    榆钱馍馍、蒸红薯叶、贴玉米锅盔、烙葱油饼、炒粉条、酱鸡蛋、炸馒头片等,姥姥总能变着花样让我们吃好。我小时候贪玩,经常饭点飞奔到家拿了饭吃着就跑,所以最爱的还是姥姥包的包子,她手不算巧,也急性子,为省事都是简单一捏,包出的包子都是长的,看起来像条鱼。

    我回城后,姥姥想我们时,偶尔会兜十几个包子进城探望。姥姥的包子,皮薄馅儿多,里面有豆皮、豆芽、粉丝和晒干的各种野菜,再加些切碎炒熟的花生,很有特色,好吃到可以作为零食。

    2006 年我在武汉念书,假期过完回到学校,宿舍的朋友从家里带了吃的,他神秘地拿了个包子说是特产,我一定没吃过。我尝了下,是香椿馅儿的。以前姥姥家屋后也有棵香椿树,姥姥也总包香椿馅儿的包子,她还会在馅儿里加些我爱吃的鸡蛋。朋友问:第一次吃到这个馅儿吧?我说是啊,成年后的第一次。那个包子我捧着吃了很久,像是跟姥姥在异乡的重逢。

    在乡下所有的事情里,我最喜欢的是赶集。

    姥姥家那边基本三天一个集、十天一个会,我人不大,但基本逢集必赶,逢会必逛,全勤。也不知小时候为啥精力会那么旺盛,哪天有集我都数着,到了日子,天麻麻亮就醒。我醒时,姥姥通常已经都起来了,她梳洗整齐,用围巾仔细地包裹起一二十个积攒的鸡鸭蛋,挎着菜篮,扯上我,我们就出发了。家在村北,集市在最南,一路过去,穿过学校、诊所、打麦场,看见铁匠铺时就快到了。我人矮步子短,但跑得快,总冲在前面,与姥姥隔着一大截路,姥姥扭着小脚努力地追赶,时而唤我慢点。

    一路上会遇到不少乡亲,老老少少都有,认识的就互相打个招呼,大家朝一个方向会集,十几分钟的路吧,从安静到喧闹。

    集市的最外边是收粮食的,壮汉们蹲在架车麻袋前抽着烟,挨户地等候磅秤;稍往里走点是贩家禽的,扁担两头捆绑着鸡鸭,扑扑棱棱;紧挨着便是收禽蛋的,地上壮观地摆放着几个大圆竹筐,下面铺着软软的稻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鸡蛋。摊主和大家都比较熟,见姥姥过去,亲热地叫声大娘,报上今日蛋价,姥姥递过鸡蛋,收钱,交易完毕。姥姥把钱展开,给我一些,余下的弄平整,用手绢包好,放进褂兜。

    拿到零花钱,迷迷瞪瞪的我才算彻底清醒,这时集边卖早点的锅已冒着青烟,灶炉滋着火星,简易的木桌前放着板凳。烧饼油条、包子豆沫、炸圈枣糕,热气升腾、扑鼻而入。我最喜欢吃炸枣糕,红薯面团裹着枣泥馅儿,在锅里炸到金黄,一口咬下去,红褐色的枣泥溢出,酥香甜糯。买了早点吃着往里走,各色小贩早支好摊位,油盐酱醋、烟酒糖茶、生活用品,五花八门、种类繁多。

    不少乡亲随便找个位置放下袋子,拿出板凳,有的面前放捆粉条,有的摆点干货,几扎青菜、半袋蘑菇,就算一个摊位了。大家多半是自产自销,价格也少有水分,身份更是随时转换,手里的刚卖完,又开始逛着买。

    姥姥把家里要用的都一一买好,就轮到我扫货了。集上有各式各样的玩具,纸牌、弹弓、玻璃球、陀螺、风车等,反正总能买到自己喜欢的。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太阳越升越高,人潮便逐渐散去。一趟集逛下来,我们最多消费个块儿八毛的。回去时,姥姥篮子里多了些针头线脑和给姥爷带的早点。我肚里装着好吃的,兜里揣着好玩的,这差不多就是我赶集的全部意义。那时候日子虽然都不宽裕,但跟着姥姥姥爷从没感到过半点委屈。

    直到现在,我对集市还有特殊的感情,每到一个城市,最想逛的还是热闹的步行街。

    直到小学,我才算正式离开了姥姥家,回县里念书。每年的寒暑假,我都会随父母回去探望他俩,每次回去,他们都更苍老一点,虽然我无数次劝告自己,这是生命的必然过程,但心里仍有莫名的焦急与恐慌,常常去了,就舍不得回。初中,我有了自行车,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终于扩展到了姥姥家。从县城到乡下,十多里路,我每隔一两个星期都会骑一次。拿上父母给的钱,买些葡萄干、香蕉、柿饼、芝麻糕等姥姥爱吃的零食,再批发一箱方便面、火腿肠等捎给姥爷,钱有余下的,就送到他俩手上。姥姥几乎从不在我手里接钱,每次我给她,她都掖回我兜里。每一次,她总说钱够用,让我拿着花。我再悄悄地把钱给她压在抽屉底,我是她带大的,我知道她放钱的地方。绕着家再整个转一圈,看什么东西缺了,就到集市上补齐。

    姥姥是真喜欢打牌,喜欢到没怎么拒过牌局,但谈不上啥牌品,输赢决定情绪,情绪挂在脸上。我不喜欢她打牌,她去别人家打,我就半晌见不着她,别人来家里我又觉得乱哄哄的。可能是坐久了吧,姥姥开始腰疼,慢慢腰疼得一圈牌都难以坚持。那个下午,我像往常一样过去,邻居大娘找姥姥打牌,她开心地从椅子上起身,表情抽搐了一下,又缓缓坐下,说不打了,以后都不打了,打不动了。那是个悲伤的下午,姥姥坐在我旁边,她真的老了,我来看她,她多数是慵懒地坐着、躺着,像一头快要风干的瘦绵羊,眼神祥和,看不到一丝欲望。她那双看着无力的手,曾无数次彻夜地帮我摇着蒲扇、驱赶蚊虫。她孱弱的怀抱,也曾是我童年所有的勇气和温暖。我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坐在她旁边,轻轻亲吻她布满皱纹的脸。70岁时我亲她,她推搡:多大个孩子啦,你羞不羞?80岁时我亲她,姥姥笑了,温暖地笑着。

    夏天的时候,我在教室里上课,班主任敲门进来,把我叫走。我到校门口,爸搀扶着妈在等我。爸说,跟学校请过假了,咱们一起去医院。妈泣不成声,双眼已经哭肿。我愣愣地跟在后面,没人告诉我什么,我也没问,但我都知道。

    姥姥弥留之际,亲人们都赶到医院守在身边,怕姥爷受不了,把他送到舅舅家,由我陪着。我跟姥爷面对面坐着,他很平静,知道发生了什么,断断续续跟我讲着以前的事。我倒了杯热水给他,他没喝,捧在手上,过了许久,姥爷哭了,仰着头,没有泪水,更像是重重地喘气。

    我第一次见姥爷情绪有这样的波动,也是最后一次。我呆坐着,讲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姥爷放下手中的茶杯,就再记不得我了。他起身走到门边,嘴里念叨着要走了。

    姥姥十几岁嫁给姥爷,两人相伴近七十年。早年姥爷从军打仗,是个小官,为人朴素、沉默且豁达,在旁人看来,与爱抽烟、酗酒、打牌的姥姥格格不入。但两人相伴一生,鲜有摩擦。姥爷一向身体硬朗,竟在姥姥去世几小时后精神错乱、失忆,再没康复。因无法接受一人的离去,他选择忘了整个世界。

    姥姥去世,家里办一场葬礼,送走了两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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