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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尕:朱弦三叹歌舞玉树

    时间:2020-11-21 07:51:4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美国舞蹈家、现代舞创始人之一的玛莎·格雷厄姆曾有句著名的话:伟大的舞者并不因为技术而伟大,是因为激情而伟大!这句名言从现代舞的舞台转换至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的玉树民间音乐、歌舞中,我想,依然是再适合不过了。

    玉树,青藏高原腹地的音乐歌舞之乡,人人都是音乐的信徒、灵魂的舞者:侧耳倾听,那宛如长江、黄河、澜沧江峡谷拐弯的牛角胡,时而悲戚艰涩,时而万马奔腾。那一首首起伏流淌的山歌,如云霞似炊烟,笼罩万山之宗的昆仑;看吧,卓舞奔放的曲调响起,无论你在青稞地劳作,还是放牧归来,你都无法抗拒那一道舞者旋转成的彩虹圈;看吧,依舞轻快的弦子弹起来,且踏节拍且高歌,康巴女子舞姿曼妙,笑靥如水,无论工作疲倦还是生活烦恼,你都无法阻止脚步随队形起舞……

    每一种文化的快速传递和接纳,都有一代又一代热爱并且发扬它的领路人。玉树民间音乐歌舞,也不例外,它从纷杂多样的民间表演形式中汇总集合,又在短期内吸收融合周边藏区多元的形式,成为中国第一民间音乐歌舞和藏区音乐歌舞的集大成者,同样有一位领路的时代先锋——代尕。我们不能忘记,也不应该忘记现已耄耋之年的玉树地区老一代文艺工作者代尕。

    6月,正是草原最美的季節。因我与丈夫都在玉树工作,且丈夫已在玉树工作三十多年,与代尕老人有过工作接触,老人一改往日婉拒采访的低调风格,欣然约定了日期。老人在电话里说:一定是要爱玉树、懂玉树、了解玉树音乐歌舞的人来了,才能有共同话题呀!

    翌日,整理好拟定的采访提纲,前往造访。

    代尕老人住在普错达泽山下的一处院落式民居中,院门门头、门楣及房间门窗装饰着色彩艳丽的藏式线条,既有现代时尚华丽气息,又保持着传统的古朴风貌。

    轻叩门扉,几声犬吠落地,前来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满头银丝梳理整洁,编成麻花辫垂在肩头。老妇人着一件黑色的结古夏装,水红色的衬衫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镶嵌在皱纹交错间的大眼睛,闪着明媚光彩,一帧美丽的藏族女人肖像。她就是代尕老人的妻子,她一边为我阻拦摇着尾巴吠叫的小狗,一边指着面前的房屋说:“我们有三个孩子,这是孩子们的房子。我和代尕的房子是地震后政府给盖的。孩子们不放心,硬是要我们住在一起方便照顾。”顺着她盈盈笑脸抬眼看去,代尕老人站在客房门口,微笑着向我点头。

    代尕老人瘦长的身板直挺,头发一丝不乱地贴服着向脑后梳理成型,双目炯炯有神。他左手夹着一支香烟,右手随意垂在身侧,像极了曾在图库上见到的诗人艾青的风范,脑海迅速跳出多年前看过的描写诗人艾青印象的文章,标题叫做《战士的胸怀学者的风范》。代尕老人此刻给我的第一印象除了驻留在肩头如战士一般的英姿和学者的儒雅气质之外,随着他举手投足间的厚重,添了一分肃然起敬。

    学海跋涉苦作舟

    主宾落座,寒暄片刻直奔采访主题。代尕老人思忖片刻,微笑着说:“先从我小时候讲起吧。

    “我于1939年出生在甘孜地区的一个猎户家庭。爷爷是甘孜人,奶奶是玉树人,妈妈也是玉树人。全家以猎旱獭为生。家里只有一件衣服,被乡邻称为‘仲布嘎布’,意为穿白色衣裳的乞丐。

    “1950年,我随父母迁至嘎结古朵。当时,玉树已经解放,政府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动员群众把孩子送到学校上学。当时,我的母亲及家里人都盼着我能成为家里的主劳力,并不情愿我去读书。而我本性里对一切陌生的、新鲜的事物有着强烈的好奇,软磨硬泡,终于征得家人同意。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在那一年,进入玉树州一完小学习文化知识。

    “在学校里,有一名叫林成才的藏族老师(祖籍青海省化隆县)令我难忘。他是我的音乐舞蹈的启蒙老师,也是玉树音乐歌舞最初的关注者。林成才老师对玉树音乐歌舞的热爱超过了当时物质匮乏年代里我所遇见的任何一个人!老师将流落在街头巷尾的民间艺人邀请到校园为学生们教民间音乐歌舞,还把自己的工资作为报酬付给流浪艺人们,挑选出学得快、学得好的学生组成音乐歌舞队,我和何福兴、吴国清等人有幸成为歌舞队的成员。这是我人生中初次较系统地接受民间音乐歌舞类知识,也从此打开了我对玉树音乐歌舞的热情之门。

    “过了几年,政府将我和年龄相仿的十余名小孩送到西宁的青海民族公学上初中。在这里,我们学习闲暇就会盼着举办文艺晚会。因为每次文艺演出活动,我们从流浪艺人那里学来的歌舞便成了香饽饽,可以大放光彩。学校很重视我们的这身‘本领’,让我和玉树同伴们当了‘舞蹈教员’,专门为大家教玉树舞蹈。学校文工团的老师也来跟我们学习玉树民间歌舞,并引发灵感,编排了几部独特的歌舞表演,均大获成功。

    “我和同伴们想要去学校文工团参观,老师们很是欢迎。我第一次近距离认识了钢琴、小提琴、手风琴、扬琴、萨克斯、黑管……我惊叹于这些乐器发出的美妙声响,更是奢望我能拥有一件能发出天籁之音的神秘之物……只要学校文工团有演出,我就一路小跑跟随,远远注视着学员演奏着的乐器,专心倾听着流转的音符,往往是演出结束很久了,我还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回味、模仿哼唱。我对音乐的热爱、痴迷,深深打动了毕业于西安音乐学院的温老师,每每文工团演出结束,他便带我去他家里,教给我钢琴的指法和乐理常识。

    “我想要拥有一件乐器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我从每个月的生活费中挤出一毛钱、两毛钱,攒了很久,买了一把口琴。

    “一把廉价的口琴,让我长出了一双梦想的翅膀,它坚定了我走上音乐之路最初的热忱,也奠定了我要用音乐感染生活的信念。我用这把口琴学会了当时的流行歌曲,也学会了用口琴吹奏玉树的民间小调。暑假,我带着心爱的口琴,为父老乡亲吹奏曲子时,我感受到人们羡慕的眼神、夸赞的言语带给我的成就感、满足的喜悦和音乐感染力的魅力。

    “1957年,我从青海民族公学初中部毕业,成为初中部唯一被推荐到中央民委委培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学习的玉树孩子。

    “第一次到上海,我还来不及看看城市的模样,就被安排进行音乐综合知识测试。与我一起参加测试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有朝鲜族、傣族、维吾尔族、俄罗斯族等以前闻所未闻的各民族学生,17岁的我是年龄最小的一名藏族考生。我紧张得满头是汗,和弦结构、和弦推导、音程基础概念……这些最基本的乐理知识,都是平时和文工团老师讨教积累得来的,我结结巴巴做了口语化回答。时值初秋,天气闷热,蚊虫叮咬,加上思念亲人,小小年纪的我可笑地认为这么专业的学校,肯定不会收我这样业余的学生。于是,我偷偷买了返回青海的火车票。”

    窗外一缕阳光落在代尕老人古铜色的脸上,他手指间亮起星斗般的烟头,一缕烟雾再次袅袅升起,翻转后铺散成水波纹的模样。听到这里,我不禁暗暗替老人惋惜,心里有了这样的疑问:难道就这样失去了如此宝贵的机会?

    代尕老人呷一口茶水,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爽朗地笑着继续讲道:“我人刚到青海,没想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也同时到达了。青海民族公学的老师便委托支援青海的一位上海籍老师将我又一次带回了上海。

    “当时的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教学设施是全国一流的,学生一人一架钢琴,一人一间练琴房。我的同学中不乏音乐家和影视演员的孩子们,他们能弹会奏,乐理知识顶呱呱,与我这个大西北偏远牧区来的孩子形成鲜明对比。但是,我不气馁、不自卑,我虚心向他们学习,遇到难点,便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

    “学校晚上10点熄灯后,我便悄悄来到琴房,摸黑练琴。我鞭策自己:只有付出高于别人十倍的努力,才会收获满满的果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起早贪黑练琴,背乐理知识、背乐谱。

    “功夫不负有心人!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毕业考试,我以优异的成绩直升音乐学院作曲系。在这里我又得到了多位名师大家的指点和技艺传授。”代尕老人在回忆此片段时,提及陆在易、桑桐、沙汉昆等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的知名音乐大师,情绪激动,眼泛泪花。考虑到老人年事已高,笔者便未进一步采访,稍作休息。

    梅花香自苦寒来

    门外过往的汽车鸣笛声将沉浸在回忆里的代尕老人拉回到阳光下。老人起身踱步,轻弹烟灰,长舒一口气,转瞬又面带微笑地娓娓道来:

    “过了不久,班里又来了新同学,其中有才旦卓玛和西藏军区男高音昂丹巴。同为藏族,老师便安排我们一起学习交流,我负责下课后为他俩辅导西洋乐器和乐理知识,他们为我讲解西藏民间歌曲。在不断相互学习的过程中,我萌发了把藏族音乐歌舞与西洋音乐相结合的想法,更是对西藏的音乐曲调和歌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64年,我们这一届学生提前一年毕业,面临就业分配,我毫不犹豫地请求去西藏工作。

    “上级感动于我从藏区来,再到藏区去的情怀,同意了我的请求,将我分配到西藏歌舞团工作,担任舞蹈队钢琴伴奏。工作环境和岗位任务都驾轻就熟了,我却越来越迷茫。我的内心是一颗寻求音符流淌、感受曲调激昂和舞蹈奔腾的心,是一颗在山歌和民间舞蹈间跳跃的心。我的内心还无归宿。

    “思考了几日,我去了文化厅找领导要求调到藏区歌舞最为活跃的山南地区文教局工作,工作闲余,我参加了山南社教工作组文艺宣传队,我用我专业的音乐知识,教大家学习乐理基础,教会了大家吹笛子、拉手风琴、唱革命歌曲。同时,我被山南丰富多彩的民间音乐歌舞所吸引、震撼,我甚至觉得我触碰到了藏族音乐歌舞最深的神韵和魂……虽然环境艰苦,但是,在这里,我这颗属于草原、属于音乐和歌舞的心才得以愉悦。

    “西藏地域辽阔,人民勤劳,民风淳朴。这里的群众个性开朗豁达,能歌善舞。人们善于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用歌舞来表达,又把歌舞融入平时的生产生活中,以歌抒怀、以舞抒情。无论田间坡头,还是草原民居,随时都会出现载歌载舞的人群,仿佛是天赋歌舞奇才,人们一唱一跳便是一整个春夏。舞步腾转挪移间,人们便是满脸的幸福和快乐。西藏以前的歌舞乐队,由于手风琴、笛子、扬琴的加入,一下子变得丰富和热闹起来。这些场景,如今回想起来,依然是直击心灵的感动。

    “虽然我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但是我从来不以科班生自居。我告誡自己:我是草原的孩子,我对藏族音乐的认知,就像一只正在感受草原怀抱的小牛犊。所以我每到一个地方演出,就会想尽办法寻找当地的民间艺人,像我的音乐歌舞启蒙老师一样,向他们学习和记录当地的曲调舞步。

    “西藏的音乐歌舞种类很多,内容丰富。藏族也有本地的一些音乐谱子,那些用竹笔写在藏纸和牛皮上的乐谱符号,是多少先祖天才的心血!西藏的歌曲旋律优美宽阔、婉转动听;民间舞蹈内容极其丰富、刚柔相济。我在西藏音乐歌舞中的最大收获就是领略到了‘谐’的魅力。它是流传在西藏民间的集体歌舞形式。表现种类有四种:谐、堆谐、果谐和果卓,其中以果谐流传地域最广,果卓圆圈舞伴以欢快歌曲最为出名。我还发现,在西藏歌舞的乐队中,除了藏族传统乐器,还有二胡、锣、镲和钹。我搜集整理了两大本与西藏音乐歌舞相关的资料,这为我后来发扬玉树音乐歌舞奠定了直接的实践基础和理论指导。”

    时值中午,代尕老人的妻子进屋添茶水,出门前嘱咐:多喝水呀!讲起你的往事就不知道停,讲完了留记者吃饭呀!代尕老人摆摆手,目光变得像少年一般充满柔情,神情顿时顽皮起来,他说:“说起西藏,除了音乐,我还收获了爱情!我将这位美丽的江巴曲忠娶回了家呢。”老妇人顿时羞涩起来,转身出了门。老人续燃起一支香烟,回忆道:“我遇到妻子江巴曲忠源于我对基层的眷恋和缘分。记得当时我带领社教宣传队去山南扎昂县春节文艺慰问演出,在与当地青年舞蹈互动时,江巴曲忠舞姿轻盈,绽放的笑脸如花朵一样美丽,我当时就想,身处歌舞的海洋,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里的人民更开心和幸福的了,再也没有谁能比这张笑脸还美丽了。除了音符,我第一次将一位姑娘美丽的脸庞深深刻在了心里。许是天从人愿吧,时隔不久,我去扎昂县下乡,我们又相逢了,这一相逢,便是一辈子啊……

    “1967年,在山南文教局宿舍,我们手捧《毛主席语录》在单位领导和同事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1969年夏天,我从山南回到玉树探亲。玉树州歌舞团的领导请我为团里写几个作品、编排节目,我爽快地答应了。我把官却杰写的《英雄赵文昌》谱曲、编舞,编成了歌舞剧,搬上了舞台。那次演出反响强烈,州政府领导,州歌舞团、群艺馆和相关单位竞相邀请、挽留我留在玉树工作。

    “1970年,母亲因思念我,忧郁成疾,我便拿着半年前从玉树发来的商调函,调回玉树工作。江巴曲忠,我的妻子,她无怨无悔追随我到了结古镇,任劳任怨服侍老人、养育子女。那时候,我的家庭经济捉襟见肘,十分困难。我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江巴曲忠,我美丽的妻子,她不顾我的反对,执意去砖瓦厂、工程队打零工,用一个女人柔弱的身躯替我扛起家庭的责任。要说今天你来采访我,是因为我过去的工作取得了一点成绩的话,功劳多半应该属于‘阿佳啦’江巴曲忠!”(阿佳啦:西藏阿里地区对妻子的敬语称谓)。

    光影轻移,面前的代尕老人在我的脑海中,像是穿越了时空,倒转了年轮,正背着装满乐谱的行囊,匆匆行走在草原深处,矫健的步伐忽而停住,与对面的姑娘四目相对,一曲幸福的曲调响起,便是定下了玉树情……

    苦苦寻觅卓舞魂

    午饭后,代尕老人并无丝毫倦意,倔强地要完成采访。他照旧燃起一支香烟,但我发现他吸烟的频率并不高,只是习惯地点燃,抖落灰烬,熄灭。代尕老人说:“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呀,捏着烟,思考起来才会灵敏。我原本是戒了烟的,今天破例啦。”他好像找回了那难忘的韶光年华,激情澎湃的岁月……

    感动于老人的诚恳和热情,我便更加一字不漏地记录着。

    代尕老人接着说“:玉树是我母亲的故乡,自从我们举家从甘孜迁至结古后,它也就成了我的故乡。我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片水土丰饶、民风朴素、有歌有舞的乐园。我对玉树有着婴儿眷恋襁褓、雄鹰向往蓝天、绿水环绕青山般的赤子之情,我从内心深处用音符一遍遍呼唤、呐喊:母亲——玉树,玉树——母亲!

    “回到了玉树母亲的怀抱,我的音乐之梦并未消减,我的音乐之路也并未停歇。工作中,我不图名利,生活中,我不怕艰难困苦。我摘抄了奥斯特洛夫斯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的片段: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我将这段话贴在书桌前,警示自己不能辜负自己的梦想,不能辜负脚下的这片草原!

    “1973年,我带着州文工团和群艺馆的年轻演员,来到称多县称文乡白龙村体验生活。帐篷扎在村头,白天我们与老百姓一起牧羊赶牛、收割牧草。傍晚,一起收工,不等日落西山、月挂夜空,我们就开始酝酿歌舞联欢文艺活动。

    “整整一个月,我收集到的玉树民间歌曲达上百首,标记舞蹈符号上千种。这都是玉树民间歌舞的瑰宝,我倍加珍惜。从此,我将汇总收集玉树民间歌舞当成自己的使命,从无动摇,一丝不苟。

    “我在称多县和囊谦县的村寨、草原进行了长达几个月的走访,饿了,吃一口背囊里的青稞面粉,渴了,在草原上掬一捧泉水……这几个月,我搜集到了大量的玉树音乐歌舞曲调和表演样式。整理后,我推敲音符,用游子回报故乡的激情先后创作出歌颂党恩的《美酒献给党》,表达民族团结的《阿嘉公主》,描写小牧民牧羊学文化的《雪原小鹰》《草原花朵》,歌剧《英雄格萨尔出征》《珠姆敬酒》等,这些作品的演出都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一些歌舞剧和舞蹈的插曲一时间风靡藏区,如格萨尔出征的曲子,一夜之间便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人们三五成群,击打着节拍哼唱。过去只能在民间巷道看到的热巴、牛角胡、鼓舞,第一次登上了文艺的大雅之堂。

    “当时的时代背景,注重音乐歌舞文化传承、发扬光大的苗子刚刚发芽,许多曾为文艺工作做出贡献的人,也难免急功近利,迷茫踌躇。鲜有人懂得什么是鲁迅笔下真正意义上的‘拿来主义’,也无人知晓什么是双向的流通,即‘送去’之外,还要‘拿来’。我便对身边的文艺工作者们说:拿来,不是抄袭和剽窃,也不是一个音符不变地照搬,而是消化本地民间音乐歌舞特点的同时,将它输送出去发扬,然后再积极吸收周边的文化艺术形式,继而站在艺术的大高度上进行创作!这样,才能产出全藏区甚至全国都鼓掌称赞的高质量作品。”

    讲到玉树音乐歌舞文化汇总工作拉开序幕,代尕老人握住椅子的扶手,慢慢起身,在屋子里踱步。他表情凝重、严肃。仿佛是在细数一件件珍宝,生怕一个疏忽,就遗漏掉一个數字。代尕老人短暂敲打因久坐而不适的脊背,接着讲述:

    “咱们玉树啊,是藏族民歌的盛产区,种类繁多,内容丰富。仅1985年玉树州组织专业人员,搜集整理了近2000首藏族民歌,同年出版收录了1400多首民歌的《玉树民歌集》。玉树有三种民歌类型可称之为传统意义上的民歌,即:勒、拉伊、闯勒。如古莫即情卦、琼勒即酒歌、均勒即垒墙歌、呦啦即收割打场歌等。而婚礼曲、迎宾曲、挤奶曲、催眠曲等一般都归为歌谣类。

    “从内容上讲,‘勒’的外延比较宽泛,除涉及赞颂、描述爱情之外,还广涉天上人间、万事万物,无所不容。就勒歌而言,包括序歌、呼歌、颂歌、搭歌(即搭帐篷、桑歌灶、铺歌毯)、主体歌和最后的收场祝福歌。

    “至于舞蹈,在玉树除了各寺院的宗教舞蹈、新寨的‘锅哇’迎宾舞等少数舞种外,其他歌和舞蹈无严格的界定线。音乐歌舞同源,同根同宗。我们玉树的音乐歌舞,同乡之间,邻县之间,更像是不同地理环境中孪生的兄弟姐妹,都是舞中有歌,歌中有舞。卓舞和依舞更是与周边邻省藏区的表演形式大同小异。

    “摸排透彻了藏区民间歌舞的种类和表演特色,我便胸有成竹,潜心主持编纂了《卓(玉树藏族民间歌舞音乐大全)》。这本书按不同地理区域,将玉树藏族舞蹈分为巴曲卓、白龙卓、结古卓、囊谦卓、新寨卓等几大类,囊括了玉树地区的卓舞曲调。(注:卓,藏语,意为舞蹈。)

    “玉树伊舞产生于旧石器晚期,那时,藏族先民已经开始了游牧生活,在放牧之余,智慧的先民们为了表达情感、传递信息,根据劳动号子,创作原始音乐。随着藏族语言的出现,这样的音乐又升华为了歌。

    “玉树农牧民经常跳的‘伊’主要有:‘过伊’,它通体的表现形式以娱乐为主,如《阿拉它拉》《央金卓尕》和《赞丹充络雅松》等;流行于囊谦地区的‘巴伊’,则是最早来源于四川巴塘等地的舞蹈形式;‘琼伊’,是在大型庆典、宗教仪式上表演,以敬酒为主;‘多伊’,则规定了特定的舞蹈内容;‘侬伊’,是早期藏族贵族大家庭中,由家庭成员和仆役及家丁共同参与,供家庭内部娱乐时跳的。

    “这些舞蹈表演的阵仗,只有‘琼伊’参与人数较少,要求女子手捧藏式斟酒银器和洁白的哈达,男子手捧酒壶,肢体表现风格稳重、敬仰,人数约十人上下。而其他的‘伊’,则由数十人甚至上百人一起跳,随时随地加入新的舞者,场面庞大,舞步欢快,气氛热烈。

    “玉树地区的伊舞最突出的特点是其具有极强的娱乐性和群众性。对舞者的年龄、性别均无特别的要求,不受人数限制,进退自由,老少皆宜,表演时边歌边舞,手舞足蹈,且跳法不加任何刻意雕饰,古朴纯真,挥洒全凭个人激情。尤其演出越近结尾,舞蹈难度越大,动作变化随之增多,并常以各种有节奏的呼声、口哨声助推高潮,场面极富感染力,气氛使得表演者和观赏者眼、耳、心都得到极大的愉悦,好比是强身健体、祛除烦恼的神仙果。

    “如果说我在西藏山南学习民间歌舞的时候发现了藏族歌舞的神韵和魂,那么,我从玉树民间歌舞中想要紧紧攥住民族歌舞的灵魂的,那就是:卓舞魂!

    “如果找到魂,民间歌舞的魅力及音乐赏析价值就突显出来了,它便真正活了,而如何为这个歌舞世界极具芳华的宝贝赋予生命,一岁岁一年年茁壮成长?这是我给自己制定的又一个任务和目标。

    “带着这个目标任务,我又走上了玉树州文化部门负责人的工作岗位。我将我的工作职责和使命铭记心间:脱离狭小个人行为,为广大的文艺工作者和民间艺人及爱好者服务。以自身不断提升的政治修养为玉树音乐歌舞、玉树人民服务,以地区艺术本身的价值高度,忠实记录玉树音乐歌舞历史、现状和未来发展走向;牺牲个人的名利,无私地把艺术的宝藏奉献和分享给更多的人群,要像园丁一样爱护年轻的文艺工作者健康成长,使他们不走或者少走弯路。

    “本着这一坚定信念,我向玉树州委、州政府建议举办‘文艺搭台、经济唱戏’的民间传统赛马会,建议得到领导重视,赛马会在我工作期间,共举办了17届。每一届都非常成功。

    “赛马会大型歌舞表演的开幕式、闭幕式中,我们将寺院的各种舞蹈引入其中,用独有的方式展示了玉树地区宗教信仰自由、和谐有序的局面,并邀请驻地军分区骑兵连表演马术,与当地的歌舞穿插行进,增进了军民鱼水情谊;把玉树的各种帐篷,如喇嘛帐、牦牛帐、百户帐、马脊梁等展陈其中;将玉树特有的服装、首饰进行专场表演。还创新编排了反映各行各业的歌舞,表演透射出玉树州政通人和、经济蒸蒸日上的喜人局面……

    “渐渐地,玉树地区音乐歌舞具备了品牌效应,我们带领团队去省内外、国内外演出和宣传的机会越来越多。省内的很多舞台都留下我们玉树舞者的身影,就连在国外的演出也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时针停在了14时30分的刻度,我用来记录的一叠纸张上满满当当都是字。代尕老人滔滔不绝的口述,逻辑清晰,用词专业,先后顺序层层递进;对往事的叙述快速地报出年月日,对每一项工作成绩精细到数字。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拥有如此惊人而又深刻的记忆?一定是玛莎·格雷厄姆所说的激情!代尕老人几十年如一日用脚步丈量、捕捉藏区音乐歌舞,从最初的喜爱升华为浑然天成与骨骼、血肉交融在一起,这是舞者的激情,对音乐、舞蹈忠贞不渝的热爱之情在他身上刻下的艺术气质。

    踏遍青山人未老

    代尕老人从少年时期开始的足迹,便专注于藏族民间音乐歌舞的学习积累,至而立之年,致力于玉树民间音乐歌舞文化的发扬光大,他用他半生的心血,为玉树州民间音乐歌舞的汇总和发展,添加了最为精彩的画卷!

    代尕老人说,他在退休之际,把自己一笔一画写的学习笔记和上千首民歌曲调、上百种舞蹈资料全部无偿赠予玉树州歌舞团。团长扎西多杰深受感动,握住老人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代尕老人对扎西多杰说:玉树的音乐歌舞就是我们玉树的精神和灵魂。不能丢掉这个精神和灵魂。要到群众中去,向群众学习,把那些优秀的民间音乐歌舞保留下来,并从中汲取营养,在新时代发挥更好、更多的作用!

    代尕老人在职期间,潜心玉树音乐歌舞挖掘、整理及发扬光大,从不夹杂私心杂念。他当玉树州文化部门负责人期间,没有违规报销过一分差旅费,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垫资进行文艺调研和创作。这样的文艺工作者,一身正气,德艺双馨,按他自己的话说:我是共产党员!我要牢记党的教导,踏实做事,本分做人!任何年代、任何时期我都要坚持党员的标准,保持党员的习惯!习近平总书记也教导我们“不忘初心”,现在我退休在家,一样这样要求自己和家人!

    代尕老人说:我们要懂得感恩。用心感恩党的好政策,知恩、感恩、铭恩,感恩回报,自觉践行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意识。

    采访临近尾声,我问及今后玉树歌舞发展的方向。代尕老人说: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特别重视各民族文化的保护和发展。我们要抓住机遇,抓住玉树州建设国家级生态文化保护区的大好机遇,继续坚持“二为”和“双百”方针,立足本地实际,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精神,抢救民间文艺,续写中华民族复兴伟大中国梦玉树文艺篇章。另一方面要注重培养人才,要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使用人才,用真诚的感情鼓励人才、留住人才、吸引人才;二是把民间歌舞的阵地还给群众,让更多的群众参与到玉树歌舞复兴的中国梦当中,并在其中发挥积极向上的作用,体现群众的智慧和力量;三是当地的党委政府,要遵照习总书记的教导,切实重视本地文艺发展,立足玉树实际,启动好“生态”和“文艺”的引擎,转变观念,把以前“文艺搭台,经济唱戏”的观念,变成“经济搭台,文艺唱戏”的实践,舍得投入,为把玉树发展得越来越好,群众生活越来越好的美丽和谐的新玉树而奋斗。

    采访结束,代尕老人喝了一口浓浓的藏红茶与我告别,点燃了第10支香烟,他依旧只是捏着香烟沉默,眉宇间闪过一丝意犹未尽的不舍……道别出门时,代尕老人又说道:愿古老的玉树歌舞代代相传,薪火传承,燃烧不息。愿今年的赛马会有更多的群众来参与,让根系在民间的玉树音乐歌舞在新时代的殿堂放射更加绚丽的光芒!

    回去的路上,眼角突然濕润。代尕老人智慧的目光时刻关注着藏族民间音乐歌舞,他用半生累积的经验思索着玉树民间音乐歌舞的未来,老人字典般准确无误的讲述,是他内心最深最真挚的歌舞魂、玉树情!祝福代尕老人健康长寿!

    作者简介:朱玉华,出生于1982年,青海海东市乐都区人。出版有诗文集《玉树十年》,在《中国西藏》《诗刊》《陕西诗歌》《西海都市报》等发表诗文百余篇(首),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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