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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身

    时间:2020-09-26 07:59:0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我爸最终决定带我去接他。

    初冬天犹是懒,为了赶上八点半头一个办手续,我们是在夜里出发的。车子走过的公路架在半空,是河上的另一条河,路灯的黑影落在沥青路上。我在车上睡着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经六点。我爸一路朝大田监狱开着,一路从后视镜看我,眼光复杂,由镜子反射交代过来,硬邦邦的。我爸说,乐乐一会儿见面别乱说话啊。我没应声,我爸就反复敲着这句,直到我放下手机重重点头。我知道为什么带我来,我爸需要的不是我闭嘴,而是让他别开口。毕竟当着孩子的面儿——虽然我已经不算适合这种人情谋划的孩子范围了。

    我们把车停在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夏天看的电影里有那么一幕:当警察的小舅子在看守所外面倚着车,等着主角走出来。主角是一个英雄,电影给他大大的特写,充满光芒能改变人生的选择,还有可爱的孩子。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艺考班的老师说,这电影一定是面试时候会问到的,要记牢。

    他跟在我爸身后走出来了。和照片上没差很多,头发白了些,高瘦的身板,神情茫然地从铁门里迈出脚来,他几乎是靠着那个过高门槛惹起的趔趄把自己跌出来的。后来我想到这也是他第二次踩过这里,难怪不熟悉。他当时就摔在大门口了,我吓了一跳,下车跑过去要扶,我爸喊我一声的工夫,他已经把自己站起来,整理好了。

    车子重新跑在灰色的公路上。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但我们才发现他流鼻血了,我爸一拧方向盘往旁边硬拐,喊着乐乐快给舅舅拿纸,仰着点头别流下来了!他把车停在公路的挖兜儿里,盯过座套上几滴血迹皱眉。我找不到纸,情急之中在副驾的靠座后伸过手找他的脸,让他昂起头。我的动作大概很粗暴,他有一种意外的顺从,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整个脸给扭曲了,像挨了两巴掌。我一下有点儿愧疚,轻轻揉了揉我刚掰过的地方,他又小心地笑了半下,大概意思就是,没事的。这脾气真不像他的亲姐姐。

    可我爸把我晕血的事儿忘了。所以我记忆里那一天的大部分,就是墨汁一样在我眼球里漫开又凝固的红色,干涩焦急的呼喊,以及我的舅舅,一个憔悴男人,他犯了错样的手指和苍白的脸。

    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把手举起来。他下意识把手抱在头顶,叠在我的手腕外面,随后他才明白了我的意思,右手撑到车顶上,直到我摸见他脸上的血迹都被风吹成纹路。

    他在车开进城里之后说:“姐夫,我是先回家里吗?”

    他说的家是姥姥的房子。我爸点点头,这也是他和我妈昨晚就商量好的安排。舅舅的行李只有很小的一包,他抱在膝上,看着车窗外的人流,慌得很分明。他又问:“妈在西山?”

    我爸仍点头。于是舅舅也点头,说那明天去看。我爸字字夹着犹豫道:“不,不急吧。”

    圩岩地方小,很快就拐进了姥姥家的宽巷。这一片是老城区里改造最成功的,楼盖得陌生漂亮,舅舅有点儿不安,我猜他还是要开口了。果然他问:“姐夫,明天我再去你们家——”

    “啊,这边一直闲着,东西也没动,你就先住——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

    我猜我爸已经预备着带我回车里。果然他按了下车钥匙,整部车子像软软地闪了个快门似的,盯着我们仨。

    “当着孩子面先不说这些,过两天你来家里,你姐我们——”

    “我不是小孩儿。”我爸猛地回过头来看着我,已经够到车门的手恨不得拽出后视镜来,让我盯着自己现在这副被他叫作胡闹的表情问我:不是叫你别乱说话?

    赶去上班的人越来越多了。似乎已经有旧邻居认出了舅舅,半张了口打算掏两句寒暄的话,打量了下堵在巷里的车,就闭嘴走开了。

    “哥,亚纹也都快十九了吧。”舅舅突然笑了下,卷着那一小袋东西走进楼道去。

    他笑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人,让我想起闷热夏天的穿堂风。这笑带给我的冲击把我包裹起来了,以至于我爸在回家的路上骂骂咧咧,我都没听见。

    我跟舅舅的第一面就这样结束了。我已经全力在准备艺考,给学校请假直到年后,我爸带我回了家,进门前都没有好声气,他说:“一天天在家五脊六兽,就学会说浑话捣乱了是吗?”

    在我们的国家,杀人是会判死刑的,但在前些年死刑会变成死缓,还会变无期,这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姥姥每次提起时我妈若在一旁,就会说:“他坐监狱是活该。以后别跟乐乐聊这些。”我不懂,尽管他的过失杀人让我们家似乎一度陷入风波,但这些年过去,我们也搬走了,在邻居的饭后闲聊中都成了边角料,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直到今天都不能原谅舅舅。

    我和我爸在楼下要了两碗面。我说,不然过两天我去看看舅舅吧,他说要来家里,我妈肯定就炸了。

    我爸没应声,算是同意了。有一回,我妈不在,有个女人哭哭啼啼来找他,说是侄子害了人命,想问他如何从绝境里逃生,由死刑退为无期。那时我爸隐约地援引这个例子,说现在的刑法估计不行了,当年好像他是在看守所里救过人,算立功,才给减的。我爸没提“他”的名字,反正大家心知肚明。他对那女人后来又有许多安慰的话,比平时对我和我妈温柔多了。

    那天晚上我看了两部电影,早早躺下准备睡了。我爸妈在我關掉电视之后来到客厅,他们端正整齐地坐在沙发上,向前看着闭死的屏幕。我听见我爸说:“乐乐学编导以后越来越叛逆了。”

    “现在也没法说,艺术生都不怎么上课——回学校就好了,有人管着她,过几个月回去就好了。不然她那分考文化没学上。”然后我妈把电视重新打开,替她造声音,算是结束了这场对话。

    我闭上眼睛,心想:不是编导,是戏剧文学。

    但第二天我临时去上了一个戏文方向班的小课,直到周末才空下来。舅舅在此期间也完全消失掉;我于是更加紧张,草草吃了早饭准备溜出去。我爸知道我要干嘛,只拉着我妈跟他一起晾衣服。我临走逞强地喊了一声:妈我走了啊今天也有加课——

    舅舅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仿佛是有所准备的,直接拉过话头来主动问我:“亚纹,不用上课吗?”

    “我要参加艺考,现在先准备这个了,就没去学校。”我吸了吸鼻子,跟他走进屋。房间已经被打扫过了,但还是隐约透着一点尘土痕迹。客厅里有两把简易的塑料椅,还有一张配套的小方几。吃了一半的早饭还晾在桌上;是不稀不稠的二米粥和一袋豁着口的榨菜,舅舅原来自己也会做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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