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我真性情,,含泪自汩没

打开文本图片集

当代书坛领军人物、著名美术评论家、编辑出版家沈鹏先生，以高洁的品格、顽强的意志、杰出的才华为我国艺术事业的发展繁荣做出了卓越贡献。先生本色是诗人，长期以来，病魔缠身，而凭其惊人的意志和毅力，在为学为艺之余，在繁杂的社会活动之余，不辍吟咏，以之记录心迹历程，描摹风云月露，讴歌崭新时代，抒发人生感慨，真体内充，英华外发，从不惑之年至今，出版有《三馀吟草》《三馀续吟》《三馀诗词选》等诗词选集。沈鹏的创作秀句云来，英词雨集，意境幽邃，春风大雅，为当代诗坛之重大收获。国学大师文怀沙读其《跋自书行草<古诗十九首>长卷》喟然叹曰：“情韵直逼十九首，堪共十九首不朽矣。”著名学者、诗人霍松林指出：沈鹏的诗词创作能“从深层蕴含中洞察多种姊妹艺术的血缘关系及其精微奥妙，从而融会贯通，形于笔墨，发为吟咏。”笔者细读沈鹏的诗词艺术，感觉语语从肺腑中流出，绽情愫之芳华，焕哲理之异彩，把读者带入清气畅流、清香馥郁、清音独远的艺术境界之中。

家国之真爱。真情是产生美的母体，往往与善是联系在一起的。沈鹏的创作取象万殊，情无不雅，而最扣人心弦者是对亲人、对故乡、对祖国倾注一往深情。其创作多在不惑之年以后，故绚烂之极归于平淡，闪烁着生命的冷光，真挚而幽邃，丰富而隽永。爱情是人类圣洁崇高的一种情感、最为绚丽的心灵之花，沈鹏与夫人殷秀珍女士相濡以沫、灵犀相通地走过了漫长的人生之路，他对爱情的吟唱多得风人之旨，饶“白露”“蒹葭”之意绪，蕴“柏舟”“汉广”之情思，缠绵悱恻，超旷空灵。“秋水伊人何处在，雪泥鸿爪杳无痕”（《整理旧相册》），这是诗人对青春岁月爱情生活之追忆。“斜阳好，天朗气温凉。已越横空穿海岳，还输热力送流光。雁影总成双。”（《望江南·赠秀珍二首之一》）读这样的诗作，我们仿佛看到一双爱侣在明丽的秋光中相携相挽、喁喁私语的情景。诗人爱亲人，爱朋友，对人民大众更是一往情深。《古诗十九首》是东汉无名氏所作，笔深意长，凄清感伤。诗人书此，感觉“上下二千载，墨渍和泪垂”，真切表达了对弱势群体的关爱之情。好鸟恋故林，人情怀旧乡。人情之所以系念故乡，大概是对生命本体无比挚爱、对文化之根至为珍视的缘故。诗人的故乡在江苏江阴，那是风光如画、人杰地灵的地方，诗人对故乡的一草一木魂牵梦萦，诗中写道：“最动相思是故乡，故乡此物世无双。坚贞浥透殷红色，密叶交柯不吐芳。”（《江阴红豆》）此诗自书数过，借那龙蛇飞动的线条、淋漓酣畅的墨色、诡谲瑰丽的意象，将诗人眷恋故园的情愫抒发殆尽。诗人系念故园，遗憾的是离乡四十载仅返乡三次，每次瞻恋故土，把臂亲人，百感交织，哽噎难言：“手捧家门土，含泪洒襟袍”（《返里吟》），为了报答父老的厚爱，诗人慨然相许：“回报众乡亲，此身何惮劳！”（同上）诗人尽其所能为故乡的经济繁荣、文化发展作出了较大的贡献。诗人热爱故乡，特别景仰故乡的先贤，讴歌故乡的文化。在故乡的前哲中，诗人最为景仰的是著名地理学家、旅游家、诗人徐霞客。沈鹏的辞章以五古、长调成就最高，而五古《徐霞客歌》为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的杰构之一。全诗86句，430言，雄词壮采，荡气回肠：“世间真文字，秉笔无矫饰；世间大文字，目遇不暇给；世间奇文字，惊天动河岳！”其豪荡苍凉之风神仿佛可以追蹑杜甫《北征》《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之意境，非至真至性之情何以有如此之至文？诗人的真情更多的是表达对国家民族的深深热爱。诗人明确表达了以身许国的心迹：“报国及时堪九死，壮心宿愿舍三生。”（《读方志敏<可爱的中国>》）讴歌民族团结、经济繁荣的崭新时代：“正喜轮台庆而立，畅观边塞添春色。亚克西各族舞蹁跹，齐心力。”（《满江红·天山》）而最为感人的是对两岸统一的渴望，对阳光下阴影的忧患。两岸统一，是炎黄儿女的最大心愿：“和约分疆留重宝，却今大统众心归。”（《台北博物馆赏散氏盘》）沈鹏对国家民族的热爱，特别表现在常怀深浓的忧患意识。诗人说：“万里漫游忧患意，一囊快语古今情。”（《刘征以<霁月集>见赠读后感赋》）应不忘先烈创业之艰难：“雨花台上殷红血，但幽潜、芳草凝绿”。（《桂枝香·金陵凭高》）应毋忘国耻，振兴中华：“卢沟晓月若吴钩，记取当年国难秋。我唤桥头狮醒立，桥前河水永安流！”（《卢沟桥建桥800年》）倭寇祸害中华，达数百年之久，至今仍觊觎钓鱼岛，捧读此诗，国人应为猛醒。而诗人最为忧虑的是腐败，腐败的滋生有亡国之祸，诗人登上岳阳楼，远眺洪波浩渺，画舫争游，提醒世人：“画桡漫恋春光永，万顷平波慎覆舟！”（《岳阳楼》）在另一首诗中也写道：“为官不识水性柔，一旦狂涛川决壅！”（《跪告》）先哲有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清除腐败为立国之本，居安思危，方可长治久安。

艺术之真知。沈鹏为著名美术评论家，能将创作与评论二者打通，诗人的创作，形象而深刻地抒发了对艺术的挚爱之情，同时又表达了对艺术的真知灼见。在500余首诗词中，诗书画均有论及，而以书论为多。大器成于坚忍，卓越出自艰辛：“朝涂夜抹几时休，汗水长年冰底流”。（《日本佐渡岛拙书展览开幕》）“十年一剑真如此，宁惜馀年鬓发斑？”（《笔殒二十·之一》）这是诗人最为深刻的创作体会。艺术以自然真率为高：“浮华散尽真淳现，剪醉西风未落花。”（《题画菊》）“宛对南宫疾运时，天真振迅出奇姿。”（《2002年6月8日与书界同仁共赏米芾<研山铭>真迹》）。书肇于自然，优秀的书法作品能聚天地万物之灵气，体现生命的张力，即如诗人所云“一画”精神，又同创作浪漫主义诗歌、乐曲一样，因缘偶发，浑然天成。从哲学上看，这与老庄道法自然的思想是相通的。沈鹏对托名王羲之的观点提出了质疑，王羲之说：“欲书者，先干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气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诗人认为进入高境界之艺术创作应“临时从宜”，只有这样方能臻至得鱼忘筌、得意忘言之境界。艺贵独创，艺贵真情。“探险岂有穷，可贵在开辟”（《徐霞客歌》），由徐霞客的探索精神想到艺贵独创的道理，这与诗人提出的“原创·艺术·诗意·人本”的创作理念是一致的。能开辟，能原创，方有超越古人之可能。沈鹏认为书贵真情：“真情所寄斯为美，疑是穷途又一村。”（《笔殒·之二十》）书画创作贵在真情，这是从诗歌创作中领悟到的。诗歌的真情是通过意象、意境、韵律来抒发诗人出自肺腑的具有较高审美价值的情绪体验，书法作为线条艺术，只有通过线条编织的意境来抒发创作主体在特定时空中真挚丰富的情绪体验，方能深深唤取读者的情感共鸣。书法是尚技的艺术，当然，拥有轮扁斫轮的技法方可追蹑情感的运动。沈鹏认为，书法能抒真情，技法无疑是前提，而主体的人文修养亦至为重要，书内书外之功要忻合为一。沈鹏明确指出：“从诗歌转入书法，或从书法转入诗歌，能否成为一件易事？我想最重要的是广博的文化基础，潜通的艺术素质。”沈鹏提倡写自作诗，实际上强调为真情实感自由畅达的表达创造条件，这对广大书家的艺术创作提出了甚高的要求。

自然之真意。陶潜诗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里的“真意”应为诗人对宇宙人生感悟到的一种理趣。作为艺术家，要善于感悟社会、感悟自然。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说：“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沈鹏善于感悟社会、感悟自然，他的诗作多有感悟自然之真意。诗贵抒情，但这种情是以理为内核的。白居易说：“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与元九书》）义便是理。当然，这种理并非抽象的概念，而正如钱钟书所说：“理之在诗，如水中盐，花中蜜，体慝性存，无痕有味。”（《谈艺录》）。沈鹏的创作饶有理趣，启人心智，情感与理趣达到了完美的结合，诗人对山川风物、花鸟虫鱼多有深刻的理性思索。首先，诗人礼赞独立、高洁的人格：“久雨初晴色色新，山光峦表逐层分。路回忽听风雷吼，百丈飞流大写‘人’！”（《黄山人字瀑》）由人字形瀑布想到人，想到人的独立人格，可见诗人对自然的观察、美的发现独具慧眼。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尤其是在中国数千年的封建社会里，在史无前例的十年浩劫中，个体的人格尊严被无情践踏，哪有尊重人格可言？要大写“人”，意蕴丰富。“济州岛上花千树，独立相倚是此松”（《海树》），“殷红一颗谁人摘，留着高枝便是诗”，均表达了对高洁人格的景仰之情。其次，对自由的由衷向往。自由之花最为美好，自由精神最为可贵。挣脱名缰利锁便能进入精神的天国，诗人期盼远离尘世的喧嚣，神往“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境界，更希冀在“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艺术境界里留连忘返，乐而忘归：“海阔鱼任跃，天高鹰与齐”（《海鸥》），“夜月秋风皆适意，并无一朵领群芳”（《友人赠花束发兴》），海鸥在天宇中自由飞翔，鲜花在清风中怡然独笑，这是多么清宁适意的境界！“花落花开都是画，风吹雨打总成诗”（《题白石老人画·荷塘图》），自由是美，自由是诗！“忽闻布谷三啼唤，恍听天仙一奏鸣”（《过闹市闻布谷声》），自由是天籁之音！又次，人生要投身实践，不经风雨，岂见彩虹？《浪遏》诗云：“浪遏群礁去复回，朝朝暮暮不停催。礁群兀立任磨击，瘦漏青苍丑亦佳。”诗人由礁姿之美领悟到只有通过磨炼方能成才之道理，人的意志坚韧不拔，创作能备历艰辛，艺术才会炉火纯青。经历磨炼，虽丑亦佳，既充满哲学的辩证法，又充满艺术的辩证法，非对生活、对艺术的深度感悟，不能道也。

高境界的艺术是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对诗歌来说，情感的真往往呈现为美感的清。庄子说：“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朴之极方会清之极，清之极方会美之极。古代的诗评家多以“清”作为重要的审美标准，“清”有本体论之意义，钟嵘的《诗品》有清雅、清便、清远之说。李白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杜甫云：“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古人还往往将“清真”并提，李白云：“所愿得此道，终然保清真。”司空图云：“绝伫灵素，少迥清真。”“清”的内涵应指澄澈、幽邃、雅致、空灵。沈鹏的创作，着意追求清与真的和谐统一。

语言之清雅。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真情的表达必须依赖语言的清纯典雅。沈鹏为诗、为书、为文着意追求清雅之美。诗歌创作是织情鸟迹之中，镂心鱼网之上，难在语言的朴素自然，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诗要“不隔”，主张尽量少用典故和代字，尽可能让艺术形象自由畅达、毫无阻碍地跃现，这无疑是有道理的，沈鹏的优秀作品做到了这一点。“勺沧溟一滴，能窥怀抱；吉光片羽，已足流连”（《沁园春·读周总理青年时代诗感作》），既写前哲之诗作、之怀抱，又写自我之雅趣、之诗风，表达准确自然。“异卉香幽远，凉风夜暗浓”（《庚午端午鼓浪屿垂暮》），“椰风阵阵催春雨，蕉叶融融隐玉楼”（《海南三首·叠翠》），情景历历如画。诗歌的语言重白描，尚本色，但不可能完全不用典，因为诗贵含蓄，十分的话，作一分说，情感饱和，信息浓缩，完全靠白描是很难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这个效果的。用典贵在自然，不着痕迹。“偶羡沙鸥飘碧海，甘随孺子作黄牛。”（《夏日偶成》）这里的“沙鸥”“孺子”无疑是化用杜甫、鲁迅的诗意，表达甘作人梯、乐于奉献的精神。“我羡湖水清，临流濯双足”（《溧阳天目湖》）既实写天目湖水光山色之美，还可让读者联想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古代歌谣，表达对盛世清时的热爱和赞美。诗词的格律本质上也属于语言问题。旧体诗是带着锁链的跳舞，朱光潜说：“一切艺术的学习都须经过征服媒介困难的阶段，不独诗于音律为然。‘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一切艺术的成熟境界。”（《诗论》）格律掌握达到冥发妄中、珠圆玉润的境界难乎其难，对北方诗家而言，入声在普通话中的消失能辨别清晰殊多不易。书家为诗属“字外功”，即是当今研究古典文学的专家有几人能写出像样的诗章？诗与商品无涉，高境界的创作者甚少，实为一种文化的断层。笔者还认同朱光潜的观点，字面的更改、音韵的推敲，实际上牵涉到思想、情感的表达，更改一个词实际上更移一种思想、一种意境。音韵的和谐、意境的圆融是胸襟学养的综合表达。细读沈鹏的诗，工稳流畅，音律圆润。诗集中有不少“和人”“和己”原韵的律诗、词中的长调，无一字不工稳，无一词不雅切，如珠走泉流，呈化机之妙。当然，个别作品也作了突破性的尝试。如五古《桂林行》二十二韵，一韵到底，只有“岩洞藏幽胜，险境多瑰丽”两句用仄韵，其他均用平韵，可见诗人的语言功力已臻炉火纯青之境界。

意象之清奇。我国传统诗论里的意象，多指通过诗人的精神外射和情感渗透而组合的物象，它是主体的审美意识与客体的审美特征有机统一的产物，意象是构成诗歌意境的基本元素。沈鹏的创作美在意象的清奇。诗人自云：“年来诗思入清奇”（《东行》），这种奇，整体来看，应指意象之奇，意象清奇可以出现奇境、奇思、奇理。沈鹏的尚奇并非灵均、太白神游天国，翱翔仙界，而是善于从寻常景物中发现独特风光，领悟奇理。艺术尚奇首先要独具慧眼。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取材能于平中见奇，殊多不易。沈鹏的取材极为丰富，而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奇美：定陵墓门的自来石，宁夏荒山中的岩画，三星堆文物上的飞鸟、鱼纹，都是诗人遣意抒情的载体。五古长诗《鱼化石》取材极奇，看到化石的新鲜银鳞、细髭骨刺，片刻之间神游亿万年前地裂山崩、微躯永塞的情形。人猿同为鱼殖，而人类竟以鱼为食。诗人由这一方化石寄寓微物亦有美德、万物皆为刍狗的人生感慨。袁枚诗云：“夕阳芳草寻常物，解诵皆为绝妙诗。”信哉斯言！其次，想象之奇。想象是天才的标志。想象之于诗歌，如羽翼之于飞鸟，诗歌的创作与欣赏离不开想象，诗人论艺反复强调想象比知识更重要。沈鹏对自然科学，如物理学、生物学均有浓厚的兴趣，这样大大拓展了他的想象空间。《夏虫四绝》观察入微，思出意表。外星人谁见过，而诗人在梦中见到了外星人，而描绘得那样真真切切，颇具浪漫色彩：“雾破云车落地来，惊看目瞪口难开。我心已寄浩天外，宇宙无穷实费猜。”（《外星人·之二》）又次，理趣之奇。诗人对宇宙的微观、中观、宏观都有浓厚的兴趣，并由此感悟到奇妙之理：“斑斓疑是女娲遗，万击千磨水下奇。不补昊天甘委地，归来携袖夕阳西。”（《海边拾石·之二》）漫步海滨，偶见斑斓小石，诗人神思飞越，想到了女娲炼五色石而补苍天的神话故事，而此石不愿做补天之良材，而甘委海滨养目怡人，作观赏之凡品，这深刻地表达了对平凡人生的赞美与神往。

意境之清空。意境是以诗书画为代表的华夏艺术最重要的美感特征，意境是诗人主观情感的抒发与对客观景物的描写臻至和谐统一的一种境况，应为偏于抒情的一种审美形象。王国维论艺术极力倡言意境说，论诗、论词、论元曲之美感，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矣。人生有各种境界，艺术境界主于美。它以宇宙人生为具体对象，赏玩它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艺术家隐秘幽邃的心灵世界。中国艺术意境的构成，须既得屈原的缠绵悱恻，又须得庄子的超旷空灵。意境的美感特征为空灵，空灵就是有广阔的想象空间。宗白华说：“一个充满音乐情趣的宇宙（时空合一体）是中国画家、诗人的艺术境界。”艺术作品的审美大多是对这种想象力的欣赏。沈鹏对中国艺术的理解是极为深刻的，他的诗歌意境或雄浑，或幽邃，或瑰丽，或苍深，独特性与多样性和谐统一，而有共同的特点：空灵。读沈鹏的诗作，思超神忽，天马行空，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灵气畅流，逸兴遄飞。细品其诗作，诗人大致从三方面努力创造空灵的意境。其一、比兴的运用。自《诗经》《楚辞》以来，比兴是诗歌创造审美形象、拓展思维空间的重要手法。沈鹏的比兴运用甚为成功，如前所述，由洞庭洪波思及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治国之道，由海滨顽石思及平凡人生之美好，由海中礁群思及人材的培养须经磨砺之必要，均收到了其旨远、其辞微的美感效果。其二、赋的运用。朱熹云：“赋者，铺也，铺陈其事而直言之也。”严格地说，赋与比兴不能分开，但偏于用赋，同样可以拓展思维空间。当然，汉赋曾将铺陈的手法推向极致。其实，诗词短章用赋甚难，因为不能铺叙，只能直陈，往往通过设置“断层”来引发读者丰美的联想。沈鹏的创作也多用赋法，五古《闻吾乡鲥鱼绝种有作》、七古《枫树歌》、长调《望海潮·尼亚加拉大瀑布》等，铺彩摛文，体物写志，淋漓酣畅，言近旨远。一些短章用赋亦饶有余味：“华竿在手喜翻新，小饵微香惑众鳞。且看纷纷垂钓者，幽情不到渭河滨。”（《华竿·之一》）由翻新之华竿而深惜众鳞之被惑，感叹钓徒少有渭滨姜尚之雅怀，从而表达对不为利诱、超然物外的高洁情操之赞美，有一唱三叹之妙。其三，意象群的暗示。一些丰富而幽微的情感难以言说，直接用意象群来暗示往往能收到良好的表达效果。沈鹏论艺的诗作有时采用这种手法：“肃杀秋光摇落树，融和春色满环滁。”（《题萧龙士书<醉翁亭记>》）“干裂秋风风带雨，润含春雨雨飘风”。（《林散之百年诞辰》）这里有秋光肃杀、春色融和、干裂秋雨、润含春雨几组意象群，而要表达的是书法境界的灵气畅流、生机勃勃，真乃匠心独运。

“写我真性情，含泪自汩没。”（《余不善饮，诗以自解》）诗人以如椽之笔记录了数十年自强不息、献身艺术的心迹历程，表达了对生命本体的无比珍视，对国家民族的无比热爱，对人生哲理的深刻领悟，的确实践了他的美学理想。沈鹏的创作为当代诗坛的重大收获是无疑的。沈鹏的诗词情感内敛，偏于清隽、幽邃，对司空图“浓尽必枯，淡者屡深”的美学思想领悟甚深，不细加品味难知其妙。沈鹏以豪荡感激、厚涩险绝的大草书风鹰扬天下，他的自书诗，能化素淡为瑰丽，化平凡为神奇，将内敛的情感、浓缩的信息外化强化，故往往能把读者带入长风浩荡、瀑流飞泻、鸿鹄高翔、芳林月照的艺术意境之中，诗书合观才真正领略到沈鹏诗词艺术的无限风光。

“侬家自有麒麟阁，第一功名只赏诗。”（司空图《杏花》）诗词是国粹，是高雅艺术，读沈鹏诗词，可以窥见诗人丰富美丽的内心世界、雪洁冰清的高尚情操、学富五车的综合素养、运斤成风的艺术造诣。诗道幽渺，高境难臻，沈鹏深明此理，甚为珍视自己的艺术创作，仍在不懈攀登艺术的峰巅。他说：“废纸千张犹恨少，新诗半句亦矜多。”（《自遣》）这是由衷之言。当今时代是一个浮躁的时代，文化出现断层的时代，沈鹏的创作，其意义远远超出了诗作本身，热爱诗词无疑是对中华文化的珍视。写诗不是炫才，不是自比古人、自比时贤，而是对精华文化的继承和发展。笔者的忘年之交、著名书画家林凡讲过这样一件事：建国初拜访白石大师，临行时大师反复嘱咐：“诗书画都要上，不能搞单打一。”林凡记了一辈子。齐白石自评诗为第一，言下之意他的画品饶有诗意，其实更重要的是珍视艺术家的潜通修养，珍视文化。沈鹏诗词艺术之可贵，还在于表达了热爱生命、直面人生的坚定信念，讴歌了坚韧不拔、自强不息的探索精神。人一生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是缺乏健康的体魄。霍金、张海迪、史铁生敢于向生命本体挑战，笑对病魔，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沈鹏自幼年时代起，多病缠身，死神多次光顾，而在这样的处境中，他仍不懈努力，贱尺璧而重寸阴，为我国的出版事业呕心沥血，数十载辛勤研耕，参加繁杂的社会活动，甘作人梯而乐育英才，三馀之时还将心血吟成如此瑰美的诗篇，这是何等艰难，多么可贵！沈鹏瘦弱矮小，实际上他是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死神不惧的伟丈夫！沈鹏创造了生命的奇迹、艺术的奇观！读沈鹏诗词，最大的收获是一种精神力量的鼓舞，让人感受到一股沛然而至的清气、灵气、逸气、浩气。拜读沈先生宏著，感慨系之，撰文至此，凑成俚句一首以祝先生青山不老、芳华永葆：“膏壤生材耸翠微，赖为梁栋立崔巍。千秋文府由心历，万里书山独羽飞。妙悟百家多智慧，勤滋九畹尽芳菲。霞辉姑射如花貌，长伴松乔笑语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