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安看中国电影走向奥斯卡

摘要：美国电影界的奥斯卡奖以其强大的影响力著称于世，二十多年来中国电影参评奥斯卡奖一再失利，但台湾出生的李安却凭借三座奥斯卡奖杯成为当代最受瞩目的华人电影导演，，本文并着重分析李安第一部入围奥斯卡的电影《喜宴》的特点和三部获得奥斯卡奖的电影《卧虎藏龙》《断背山》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获奖的主要原因，最终提出什么样的中国电影才能够走向奥斯卡。

关键词：奥斯卡奖，李安，中国电影

2013年2月24日，洛杉矶杜比剧院，奥斯卡颁奖典礼现场，世界瞩目。当颁奖嘉宾宣布最佳导演奖获奖者是电影观众已经非常熟悉的好莱坞著名导演李安时，全场沸腾，掌声雷动。李安凭借《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第二次获得了美国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能够两次获得此奖，即使是占好莱坞绝大多数的欧美人，都很少能有此殊荣。而华人，甚至是亚洲人，没有第二个人有过此等荣耀，李安因此一下子晋升为华人电影世界最有价值的导演。凭借着巨大的社会影响力和商业推动力，奥斯卡奖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电影奖。大半个世纪的诸多获奖者中，很少能够看到东方人的身影，只有李安似乎破解了奥斯卡之谜，自出道以来，连续获奖震惊世界，成为东方乃至世界获奥斯卡奖最多的导演。一个东方的导演，却屡屡站在世界瞩目的西方大国的领奖台上，成为影业奇迹，值得研究和探索。

李安1954年出生于台湾屏东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从小浸染在浓重的东方传统家庭秩序之中，其严父慈母的家庭环境，使他从小深受来自父亲的压力，以至于最终选择对父亲敬而远之，他曾说自己十几年只和父亲说过几句话。后留学美国学习戏剧与电影，他的硕士毕业短片，表现美国社会不同种族之间隔阂的《分界线》获得了纽约大学生电影节金奖。初步显示了电影才华，被他的老师评价为是将来令电影界震惊的人。并得到美国著名制片公司经纪人的追捧。但在异国他乡却长达六年找不到工作。在爱人的支持下，他卧薪尝胆潜心研究了好莱坞电影的剧本结构和制作方式，试图将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有机地结合起来，创造一些全新的作品。1990年终于回台湾连续拍出东方影片父亲三部曲《推手》《喜宴》和《饮食男女》。《喜宴》和《饮食男女》连续两年入围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一鸣惊人。紧接着1995年他执导的西方影片《理智与情感》又成功入围奥斯卡最佳影片。女主角兼编剧艾玛·汤普逊荣获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奖。一位导演的前四部电影中就能有三部电影入围奥斯卡奖，这在世界上都是绝无仅有的。2001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李安的《卧虎藏龙》获得十项提名，最终获得最佳外语片、最佳摄影、最佳配乐、最佳艺术指导四项大奖。2006年，李安执导的《断背山》获得第78届奥斯卡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电影配乐三项大奖。2013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第85届奥斯卡颁奖礼上获得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视觉效果、最佳配乐四大奖项。多年来李安历经磨砺，步步为营不懈努力终成正果，成为东方当代顶尖的电影导演

目前，整个亚洲只有日本导演黑泽民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和终身成就奖。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13年李安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击败斯皮尔伯格的《林肯》赢得奥斯卡奖，斯皮尔伯格是美国电影界大师，林肯是美国人心目中的英雄，由美国大师执导、讲述解放黑奴的电影《林肯》，最后输给了一位华人导演。致使美国当地媒体爆冷。足见李安的功力和奥斯卡奖的公平。

一、奥斯卡奖的秘钥，李安获奖电影的诸多特点

李安的成功之路在当今华人电影界中是绝无仅有的，他似乎掌握了奥斯卡奖的秘钥。他的作品具有奥斯卡获奖电影的诸多特点。

1、讲人类共通的情感和人性，引起了世界观众的共鸣。

《喜宴》是李安倾其多年心血潜心研究奥斯卡电影的特点和观众口味创作的第一个电影剧本，六年来李安把剧本推荐给诸多的电影公司，但是一直未找到伯乐。后来《喜宴》上映的那年成为全世界电影投资和产出比最高的一部赚钱电影。同时也获得了奥斯卡提名。《喜宴》表现了一个在美国生活的同性恋儿子伟同，为了应付大洋彼岸的父母一再要他结婚的催促，选择和一女性朋友葳葳假结婚，但在洞房之夜不巧弄假成真，致使葳葳怀孕。当伟同在为这一措手不及的变故焦头烂额时，却不知道父亲早已默默洞察一切又假装不知，只希望葳葳能够生下孙子来传宗接代。奥斯卡获奖电影大多讲述的故事都表达了人类共通的情感和人性。《喜宴》是一部十分符合奥斯卡口味的电影。从人性共通情感的角度而言，子辈受到长辈意志的困扰在东方家庭中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自孩子一出生，父辈就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孩子的一生，从学业事业到结婚生子。如此这般即使在西方也是一种常见现象。而反抗控制、追求个人的独立自由又是东西方共同的价值观。所以电影里的人物情感和处理问题的作法，中外观众都能理解，并引起共鸣。从电影的特色而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传宗接代的思想是中国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也是人类普遍的本能和最感兴趣的话题;婚姻和家庭，恋爱和生子是人类共通的情感和人性。同性的恋情是西方社会近几十年被广泛争论的社会话题，虽然和传统的文化相背离，但又是人类情感纾解和释放的另外一条通路。这种情感在西方显现于社会表面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同样在东方社会人们情感深处，同性恋的感情也会时常涌动。虽然没有向西方国家那样引起关注和讨论，但是这种情感并不陌生。电影将东方结婚生子和西方同性恋这两个最受关注的矛盾话题放在一部电影中，必然引起东西方观众的兴趣。这在当下电影世界中是独一无二的。引起世人关注和奥斯卡评委的青睐也是必然的。

《卧虎藏龙》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其中的人物情感更加错综复杂，爱恨交加。电影中表现人类社会道德对男女情爱约束和压抑的主要人物是李慕白和俞秀莲;表现师傅与徒弟之间的情谊是李慕白和师傅;表现师徒之间为武艺高低和江湖地位兵戎相见，你死我活的是碧眼狐狸与师傅以及碧眼狐狸与徒弟玉娇龙;表现无拘无束追求自由的如玉娇龙与罗小虎。各种情感都表现的淋漓尽致。

《卧虎藏龙》描写了人类善与恶两种普遍人性。片中善的代表李慕白为了忠于死去的兄弟之情，俞秀莲为了一纸婚书和遵守社会道德，两人压抑自己的感情，小心翼翼，相爱不吐，虚度半生，临终也未修成正果，李慕白成了林中野鬼，俞秀莲遗憾终生。电影中恶的代表是碧眼狐狸，碧眼狐狸的师父也是李慕白的师父，碧眼狐狸因入了房帏还得不到师傅的真传而杀死师傅盗走武当心诀。碧眼狐狸却因不识字只能依图习武不得要领，十年练剑，只练得一身走火入魔的邪招。但是她的徒弟玉娇龙自8岁就读懂心诀，瞒着师傅偷练剑术，十年后超过师傅。碧眼狐狸因嫉妒和仇恨杀徒却又误杀了前来解救玉娇龙的李慕白。师徒之间的爱恨交织善恶相见表现到极致。李慕白视恩师如父亲与碧眼狐狸结下杀父之仇。他为了替师父报仇放弃了一生的追求和幸福，又为了传承师傅的武当玄牝剑法一再原谅和救助盗剑闯祸的玉娇龙，最后终于报了师仇了了心愿，但是同时也死在碧眼狐狸的毒针之下。女主角玉娇龙黑白两道善恶并存，白天是尊为千金的贵族小姐，晚上变为追求自由和随性枉为的江洋大盗，她瞒着父母与半天云罗小虎在新疆的广阔戈壁演绎一场无拘无束的自由恋爱和天地之和之后，还是遵守礼教回到玉府准备奉父母之命嫁给三代翰林的鲁家，最后因罗小虎的抢婚未成。玉娇龙独闯江湖又因不遵守江湖道义与各路英雄结仇。走投无路后找到真心帮她俞秀莲和李慕白，连累李慕白因保护她身受毒箭死亡。追求自由随心所欲的玉娇龙，因为理想的幻灭和道德的自责跳崖随风而逝，到另外的世界寻求自由之梦，最后与罗小虎阴阳相隔。只留下正直善良的俞秀莲孤苦余生。

《卧虎藏龙》里的人物勾连，情感纠结，人人有爱有恨，事事情感交融，情人之爱，朋友之情，师徒之义是无论东方还是西方观众都能心领神会，心心相通。这也是《卧虎藏龙》获奖的主要因素。

《断背山》使李安第一次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影片表现了两个牛郎在山上大自然里自由的情感张扬和在山下婚姻社会中压抑和困窘，彰显了社会伦理对人性的束缚。李安最经常表现的题材就是压抑下的人性世界，这与他从小在严父的管教之下长大，又在人生的黄金阶段度过了漫长的无工作可做的经历有关。他自身就是一个在儒雅外表下压抑着的狂野灵魂，这种狂野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呈现，仅能在电影世界中发泄了。可以肯定，正是小说《断背山》所呈现出的人性挣扎，吸引了李安来拍摄这个小说。《断背山》是对美国经典西部片的一次重大的重新解构，影片里的牛仔不再是驰骋疆场、除恶扬善的英雄，而是每日为生计所迫的无力的男人。两个主人公恩尼斯和杰克，恩尼斯一辈子穷困潦倒，最终妻离子散，孤苦伶仃度过下半生，而杰克则一辈子寄人篱下，仰仗他做生意的岳父庇佑，他唯一能够呈现出牛仔本色的斗牛表演，被剧中人贬斥为不学无术没有前途的杂耍。影片构建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原始壮丽充满生机绿色的山林，一个是穷困贫瘠的无聊的城镇，前者呈现的是自然的和美，后者则充满了对人性的压抑。两个主人公人生唯一的解脱，就是以钓鱼为由瞒过家人逃到前一个世界共度良宵，而又因为社会对同性恋的不容和抵触，使他们只能把这份感情深深的埋藏在断背山。

同性恋在电影世界中是一个政治性很强的话题，每一次主流电影触碰这一话题，总能引来极大的关注，比如获得2009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与最佳原创剧本奖的美国第一位同性恋政治家的传记片《米尔克》，以及讲述同性恋家庭遇到解体挑战的获得2011年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的《孩子们都很好》。李安曾经两次触碰同性恋题材，一次是《喜宴》，一次是《断背山》，前者使他入围奥斯卡外语片，后者则为他赢得了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但是与其它旨在呼吁同性恋权益的纯正同性恋电影不同，李安更多把同性恋人物作为表达的工具。《喜宴》中设置儿子的同性恋身份主要是为了与父亲构成不可逾越的隔阂，而《断背山》的同性恋设置则为表现社会对个体情感自由的压抑。追求自由，畅快的抒发情感是更深层次的共通人性。正是题材选择的精明与主题呈现的深刻，加上准确而富有感情的细节呈现，为李安带来了人生第一座奥斯卡最佳导演奖。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使李安又一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这部影片在主题上延续了李安一贯的口味：人物在极端压力下的内心挣扎。这一次他把压力加到了最强：一个人如何与一只老虎在海上共存？在这部电影中，内心的波澜不再隐藏在人物儒雅的外表之下，而是直接表现为为生存而进行的挣扎，这种外化的挣扎，是任何文化背景的人都能够理解并且认同的，这使本片成为东西方最受欢迎的电影。很多人认为这部电影讨论的是人的信仰，但事实上影片除了在一头一尾为人物设置了一个信仰的话题，影片的核心并没有对这一话题进行多少展现，其实信仰之于本片，就像同性恋之于《断背山》，是李安用来表达主题、同时又能为影片引来更多的社会关注的工具性设计而已。

李安作品里的人物有西方的东方的，古代的和现代的，有中产阶级的有贵族和普通人的，但是他们的情感世界和人性是不分中西和国度，是相通的，是人人能共鸣和理解的。

2.中西方文化交融是通向奥斯卡的桥梁。

李安独特的人生履历是他能够取得今天成就的重要推手。李安第一部电影《喜宴》的题材，与他个人的生活经历有关。他的生活经历与影片中的伟同十分相像，小时候在台湾不断受到来自父亲的管束与压抑，传统的中国文化在他思想上刻下了深刻的烙印，后来在美国身处崇尚自由的环境之中，西方文化的浸染和西方教育又对李安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影片主人公伟同的生活他是感同身受的。但他与其他导演不同的，就是他的创作不会局限于自己的生活和文化环境，他学贯中西的眼界赋予他与众不同的眼光，继而选择了与众不同的艺术策略。从他的毕业短片《分界线》开始，他就把目光放到了不同文化间隔阂的矛盾上。《推手》中西方的儿媳与东方的父亲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产生了种种矛盾，最后以各自独居和定时往来协调解决。《喜宴》里，同性恋的儿子联合了西方的同性恋的同志和东方的假儿媳向具有浓厚的传宗接代思想的东方父母妥协。遵循东方传统的保守的高龄父母也暗自接受了同性恋儿子情感和婚姻生活的现实。《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的少年派无意之中接受了各国宗教的洗礼，形成坚强的毅力，才能独自在大海上与一只孟加拉老虎共同逃过海难的人生一劫。李安在表现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的文化矛盾冲突上采取了协调融合的解决方法。使他的作品充满了温馨愉悦感动的正能量。而他有意识地选择拍摄的表现纯正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生活的《理智与情感》，表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美国中产阶级家庭走向解体的《冰风暴》与表现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背景的《与魔鬼同骑》，这三部英语片所表现的背景，都与他东方人的身份格格不入，但他却有意把自己东方人的身份与视角融入其中，使他获得了比同时代的吴宇森、成龙等享誉西方的华人导演更宽广的创作空间，这几部电影使他确立了自己走在东西方文化桥梁之上的特色文化与独特的创作立场。正因为李安掌握了东西方文化的情感钥匙，游刃自如的解剖中西方人性本质，使他在创作上的选择有了更加宽广而尖锐的题材。试想，从来没有一个美国导演敢去将“牛仔”这一美国最具阳刚之气的经典文化符号进行同性恋的解构处理来拍摄《断背山》，只有李安这个游走在东西方之间的人，敢于并且有能力选择这样的题材。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则更是集多种文化于一身，原著小说作者来自加拿大，故事的主人公来自印度，而导演则来自中国，三种文化集合在一起，使这部电影具有了独特的世界性，最终在东方和西方都取得了极大地票房成功。

3.别具一格独特的东方奇观和高科技视觉盛宴是获奖的助力和推手

《卧虎藏龙》是他第一次获奥斯卡奖。本片除了获得了最佳外语片奖，同时还获得了最佳摄影、最佳艺术指导与最佳配乐奖。正是这三个奖项，向我们透露了《卧虎藏龙》能够得奖的最重要原因。在绝大多数西方人的脑中，中国武侠（功夫）片还停留在李小龙时代的样貌，李小龙的功夫片着力向观众呈现的是一种非理性的、肉体的情感表达方式，主人公被最明显外化的敌人压迫（如《精武门》中的日本人），产生出强大反抗力量，以肉体上消灭敌人为电影的最终结局。李小龙电影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西方的火爆，和那时史泰龙、施瓦辛格掀起的“肌肉电影”热潮是密不可分的。

但《卧虎藏龙》呈献给观众的则是和李小龙电影截然相反的武侠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画面是唯美节制的，人物是温文尔雅的，矛盾是内化而又充满激情的。影片第一个镜头，就向我们呈现了一幅平静的江南水乡唯美的风景，主人公大侠李慕白在影片中最大的内心挣扎不只是如何打败敌人为师傅报仇，还有如何迈过师兄忠义感情的心坎与兄嫂俞秀莲相爱，再有就是如何控制抵御玉娇龙在他面前散发着的从肉体到精神上的吸引力。竹林是影片中的一个核心场景，左右摇曳的竹林象征的是人物内心的不平静.影片中一个被广泛提到的镜头是李慕白在追踪逃婚而走的玉娇龙时，透过驿站窗户看着摇曳竹林，这个模仿苏州园林“借景”技法的镜头里，室内干净整洁，李慕白与俞秀莲看似平静的相对，“我想跟你在一起，就像这样坐着，反而能感受到一种平静。”画面是平静和谐的，主人公表面是安静平和的;而窗外（画面深处）则是极端不平静的竹林世界，就在这场戏中，主人公向我们揭示了影片题目的意义：卧虎藏龙的并非是江湖纷争的外部世界，而是波澜荡漾的内心精神。表面上看，整部影片极端轻盈，人物的动作、对白、甚至连打斗都尽量平静如水，但人物内心却隐藏着波澜壮阔的情感世界，这个人文气息浓郁的古代东方画卷，让西方观众大开眼界。

《卧虎藏龙》作为一部武侠片，不但和西方观众心中的功夫片截然不同，它和东方观众眼中的武侠世界同样截然不同。传统的香港武侠片的打斗场面，多运用近景与特写，通过快速剪切的镜头与人物激烈打斗和的大幅度肢体运动刺激观众的视觉神经，拍摄者不需要过多考虑每一个动作在不同镜头中的连接性问题，只是达到给观众酣畅淋漓之感的目的。但从来没有武侠片拍摄经验的李安，却坚持多用全景拍摄。学戏剧出身的李安非常注重人物在每一场戏中的情感关系，他希望通过武打动作的高低起伏体现出人物情感的戏剧性，而非仅是视觉上的戏剧性。比如最美最典型的林梢上的打斗，厚实涌动的竹海，起起伏伏的竹林，晃动错乱竹条，把此时主人公玉娇龙的迷乱和李慕白的沉稳反衬出来。由于李安善于全景拍摄，镜头运动幅度相对较小，配合上较大的景别，使每一场打斗场面更像是古代优美的充满诗意的画卷或京剧舞台。香港资深武术指导袁和平，集香港几十年武术拍摄经验，用最原始的手段，帮助那时还不精通武术与电脑特效的李安，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武侠片样貌。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之下，影片的摄影鲍德熹、美术设计叶锦添、配乐谭盾共同帮助呈现了这一充满精神内涵的武侠世界，最终各获得了一座奥斯卡奖。正是《卧虎藏龙》所呈现出的极端出众的特色，使奥斯卡评委们一改过去把最佳外语片奖颁给小制作影片的习惯，给予了李安人生第一次的奥斯卡的肯定。

李安在一次访谈中强调，拍摄《卧虎藏龙》时，他们把电脑特效的使用控制在最低程度。这主要原因在于李安自己对电脑特效一窍不通，因此在《卧虎藏龙》得奖后，李安欣然接受了华纳公司的特效大片《绿巨人》的导演工作，虽然影片本身票房并不理想，但可以肯定李安通过本片的拍摄，积累了大量电脑特效拍摄的经验。正是这个勇于不断挑战自己的李安，最终创造了一部几乎完全由电脑特效完成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本片最大的贡献体现在它的视觉呈现上。本片是一部3D实拍的使用了大量电脑特效的电影，3D与电脑特效在近二十年成为美国电影最大的着力点，每年出品了大量高投资的质量参差不齐的好莱坞大片。但是所有的这些影片把注意力更多放到了科技的创新与营造对观众的视觉刺激上，但李安却希望使用这些技术来表达人物感情，就像十年前他选择用武打动作来传达人物情感一样。

在影片中派和父母遇到海难的那场戏中，镜头跟着派潜水到海底，我们透过前景派的背影看到了后景正在带着派的父母沉入海底的沉船，透过3D眼镜营造的纵深视角，观众们看到了派与父母最后的告别，在这里，3D与电脑特效不再是制造视觉刺激的手段，而成了传达情感的工具。在影片最具视觉冲击力的派在救生艇上的一段幻想段落中，镜头一路向着海面深处前进，发着荧光的水母变换成光点最终合成了派母亲的形象，导演用如此奇幻的方式，传达了派内心的渴望。

在影片高潮的食人岛段落，李安更是幻想了一个神秘而危险的世外桃源。影片镜头运动稳定，但颜色使用艳丽，呈现了一个多彩的童话般的世界，为观众创造了完全不同于使人厌倦的好莱坞魔幻大片的全新的视觉体验。电脑特效与3D技术在李安手中，不再是制造噱头的工具，而是上升到了表达情感与创造全新幻想世界的艺术技巧，这为他赢得了的第二座奥斯卡导演奖杯，同时也为本片赢得了最佳摄影奖。

二、中国电影要融入世界流行文化必须走向奥斯卡

中国电影是否有必要走向奥斯卡？客观上来讲，奥斯卡奖只是美国电影业内部的评奖，与中国电影并没有直接关系，中国电影是否在那里得奖，都不会对中国电影本身有任何影响。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今天的世界流行文化帝国是由美国文化一手掌控的，而当今中国文化正在走向复兴，中国文化在未来成为世界流行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所有中华子孙的共同期望。既要融入世界流行文化，就要先了解并且具备当今世界流行文化典型的特征，奥斯卡作为美国主流电影的权威评判标准，很大程度上也就体现了当今世界流行文化的标准，因此中国电影得到奥斯卡的认可，是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有力体现，也是中国文化产业建立健全的一个标志，就像2012年风靡全球的韩国歌曲《江南Style》，依靠的不仅是歌曲创作者本人的才华，更是有韩国文化产业实力的加力。

1.要获得奥斯卡奖的肯定必须具有过硬的艺术与技术水准

李安为了拍卧虎藏龙汇集了当今最佳的武术指导，音乐制作，和摄影，从中国编剧李慧玲到美国制片詹姆斯来回改写剧本到最后获奖，历时数年。直到李安身心疲惫到整夜无眠浑身如过电一般的折磨。才磨出了《卧虎藏龙》。《少年派》更是令人敬佩，李安为了监视水下摄影考得潜水执照，3D的制作是由当代最先进技术力量世界一流的公司担当。制作态度精良到战胜了美国电影巨匠斯皮尔伯格。当代中国虽然不乏大师们的不断追求，制作水平大大提高，但是整体水品不高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一方面是由于浮躁的投资与制作态度使创作者往往没有条件与心境去追求细节的完美，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中国电影在各个工种上都缺乏极其专业的人才。人才的缺失既是因为中国人才培养体制不够紧跟时代需求，也是因为微薄的收入与浮躁的制作心态使制作人员在工作岗位上急功近利，追求短期效益，缺乏技术钻研与磨练。中国电影整体艺术与技术质量的提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好在现在中国电影与外国电影人的合作越来越紧密，中国电影人有更多机会接触到国外更专业的制作经验与技术，前景是十分光明的。这些只是中国电影走出去的基础，在此之上，电影所体现出的文化特色与情感主题就成了最需要关注的元素了。

2.定位人类共通的情感打动全球观众

中美文化、历史与政治环境有极大的差异，这使很多中国人可以接受的观点，在西方却难以流行。张艺谋的《英雄》虽然入围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角逐，但是难以得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影片把杀戮众生、统一天下的秦始皇描绘为正面人物，难以得到反战意识强烈的西方人的理解。而如果分析一下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就能够更加明显看到中西方观念上的不同。《金陵十三钗》是张艺谋走向电影世界顶端的最大尝试，投资号称1亿美元，并且请来了好莱坞最著名的演员克里斯蒂安·贝尔担当主演，可以看出他试图再造一部《辛德勒的名单》或者《钢琴师》，但他迎来的却是在西方世界的彻底失败，主要原因出在对人类情感的认知上，首先，真实是情感传达的基础，影片中十三位妓女一出场，都是浓妆艳抹的装扮，这是导演有意与影片最后她们在拯救孩子时换上学生装后清纯的形象产生对比体现人物的变化，但是在南京大屠杀的背景下，很难让人相信依然有人敢在日本人横行的环境下继续做那种打扮。而最终，影片将十三个妓女拯救十三个女学生的行为定为影片情节的最终胜利，这是强调人人平等的西方评委一定是无法认同的。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表现人类共通的情感表面上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标准，但是在实际的电影创作中，却有着很大的障碍与变数，这要求创作者有世界性的眼光和清醒的创作头脑，小心翼翼的选择影片的主题，找到能够打动全球观众的情感。

3.变文化的阻力为特色征服奥斯卡

中国电影若要征服以美国人为主的奥斯卡奖评委，最大的阻碍就是文化上的阻碍，首先，西方人缺乏对中国历史的了解。因此，以中国历史题材为背景的电影往往很难引起很大反响，如吴宇森导演的《赤壁》就很难在美国得到共鸣。其次是思想观念的阻碍，西方人与东方人对生活中的很多观念是有极大差异的，如中国家庭伦理中常出现的子女受困于父母之命、父母为了子女牺牲一切这种行为，在崇尚个人主义的西方世界就很难得到共鸣，除非电影将它作为一种要反对的社会问题来处理，李安的《喜宴》和《饮食男女》都选择了这样的策略。

但同时，强烈的文化特色又成为华语电影征服奥斯卡的最有力武器。目前，华语电影一共有如下几次与奥斯卡奖的亲密接触：《菊豆》获得1990年最佳外语片奖提名，《大红灯笼高高挂》获得1991年最佳外语片奖提名，《霸王别姬》获得1993年最佳外语片奖与最佳摄影奖提名，《喜宴》获得1994年最佳外语片奖提名，《饮食男女》获得1995年最佳外语片奖提名，《卧虎藏龙》获得2001年最佳外语片、最佳摄影、最佳艺术指导与最佳原创音乐奖，《英雄》获得2003年外语片奖提名，《十面埋伏》获得2005年最佳摄影奖提名，《满城尽带黄金甲》获得2007年最佳服装设计奖提名，《一代宗师》获得2014年最佳摄影奖与最佳服装设计奖提名。

纵观这些影片，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它们都是以探讨中国文化精神、表现中国视觉元素为重的电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霸王别姬》《喜宴》与《饮食男女》中都有反抗固有的传统中国文化体系、追求个人解放的主题，这与西方主流价值观是吻合的。而《卧虎藏龙》《英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与《一代宗师》皆重在表现中国文化的视觉符号，为西方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视觉奇观。因此，华语电影若要获得奥斯卡的肯定，或者若要进入世界主流流行文化，首先要做的是重新审视中国文化自身，以现代的眼光重新理解中国文化，而非一味固执地复制传统文化。其次就是创造充满现代感的中国文化视觉体系，将中国古代建筑、服装、器具注入现代元素，在这一点上，中国旗袍的运用就是一大创举，它既充满了中国味道，又符合现代人对女性性感气质的追求。

文化上的特色还可以体现为表现当代中国的现实。纵观近些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影片，会发现奥斯卡的评委们特别关注表现那个国家当代人生活现实的小成本电影，如《入殓师》和《一次别离》都是这类影片的代表，《入殓师》展现了当下日本年轻人在大城市生活的艰难，最终渴望在家乡的小城镇求得人生的安稳。《一次别离》展现了伊朗不同阶层各自的生活状态与核心关切。还有让李安两次获得奥斯卡提名的《喜宴》和《饮食男女》，都是反映当下台湾人生活状态的电影。

电影具有国际传播性，而电影人作为艺术家，拥有思考现实、表现现实的权利与责任，一味陷入过去只会固步自封。当今华语电影普遍陷入急功近利的制作氛围，巨额的资本投入逼迫有声誉的创作者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到大制作的幻想与历史题材大片上，而新人们由于背负投资人的压力，也只能拍摄看上去回报更有保障的没有现实根基的、浮躁的喜剧片。用心深入展现当下人生活现实的精品电影少之又少。但其实恰恰正是反映现实的电影最能够打动观众，在近些年众多票房大卖的电影中，无论是《失恋33天》《人再囧途之泰囧》《中国合伙人》都与当下中国人的生活与心态有着深层次的联系。

当今中国是世界上最具活力、矛盾最为复杂的社会，是艺术创作的巨大宝库，理应产生出一批享誉世界的艺术作品，是当代华语电影人不可错过的时代机遇。可以想见，一部制作精良的华语电影如果表现了人类共通的情感，利用极具东方特色的表现形式，聘用专业的发行与公关公司去运作，获得奥斯卡奖并不是难以达到的梦想。

（作者单位：山东社会科学院文献信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