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休闲生活
  • 教育教学
  • 经济贸易
  • 政法军事
  • 人文社科
  • 农林牧渔
  • 信息科技
  • 建筑房产
  • 环境安全
  • 当前位置: 达达文档网 > 达达文库 > 休闲生活 > 正文

    农史学家叶笃庄经历的“反右”

    时间:2021-02-19 07:54:18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叶笃庄(1914—2000),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后以“敌特”嫌疑,被捕入狱,含冤受屈十八载。1976年特赦“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干部”,始被释放。1979年予以平反,恢复名誉。晚年以翻译达尔文著作为职事。2000年1月30日离世,享年87岁。

    “整风运动”开始

    1957年,共产党的“整风运动”开始,号召党外人士帮助党整风。当时我隶属中国民主同盟,解放以前它曾经和共产党一起反对过蒋介石国民党反动派,是民主党派之一。毛泽东号召共产党要与民主党派“长期共存,互相监督”,因此,民盟中央和北京市委都号召盟员积极参加共产党的“整风运动”。同时《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号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当时造成了这样一种声势,好像在“整风运动”中如不向党提意见,就是落后。

    那年夏天,我因患慢性肾炎在家养病。开始时,我没有参加党的“整风座谈会”。有一天上午,中国农科院党组织书记朱某派秘书来我家动员说:“您在农科院是有影响的,应当积极参加座谈会,踊跃发言,起带头作用!”当天下午我参加了座谈会,提出几条意见,详细具体的记不清了,总之,都是针对农科院的事情提出的,大致是:领导要深入基层搞业务,只有懂得业务,才能领导好业务。农科院的党群关系不密切,好像其间有一堵墙似的。农科院的“肃反”要根据中央政策认真检查一下,搞错了的要纠正。……后来,根据我的这些意见,把我划为“极右分子”,并在《人民日报》上发了消息。平心而论,当时我一点恶意也没有,绝没有趁机向党进攻的企图。解放以前,我一直追随共产党,给党做过许多事情。那时我不反党,解放了,我反而反对共产党,无论从客观讲,还是从主观讲,都是说不通的。

    我成了“帮凶”

    农科院有一位著名的农业化学家,叫陆钦范。这个人“找死理”,凡是他认为对的,他就坚持,而且从不讳言自己的观点。20世纪50年代,正是毛泽东提倡“人多好办事”的时候,“两个人的饭三个人吃,房子不够挤着住”。陆钦范是马尔萨斯“人口论”的信徒,他相信“人口是按几何级数增长的,而食物产量是按算术级数增长的”,食物产量的增长永远赶不上人口的增长。他相信这个观点,而且坚持这个观点。他看到当时中国人口增长的趋势甚为猛烈,因此焦虑万分。本着一片爱国心,写了一本名为《抛砖集》的小册子,自己花了二百多元,印刷了一万本,免费赠阅。他还自己带了一千多册,送到人民代表大会,每个代表赠送一册。这本小册子的主要内容,是驳“人多好办事”的观点,并提出,如不及早节制人口,必将招来大祸,严重影响国家经济建设。他还算了一笔账,提出“家庭二孩制”的节制人口的主张。他结婚之后,生了两个孩子,后来妻子死了,为了坚持“家庭二孩制”的主张,他找到了一位不能生育的妇女结婚。

    “反右”运动一起,他首当其冲,多次大会中被批斗。这位“找死理”的科学家坚决不认错,和大家辩论,于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贴起来了,一直贴到他家门口。“革命群众”找到他家,不休地和他纠缠,他不胜其烦,用棉花堵上了自己的耳朵,既不听,也不说了,就是没有低头认罪,是一条硬汉子。他的言论,被摘章引句、掐头去尾地在《人民日报》登了半版,以资宣传他确有“右派”向党进攻的言论。

    当时,杀虫药效最好的“六六六”药粉,中国不会做,只得从英商卜内门公司进口,英商借机卡中国的脖子。陆钦范这位农业化学家看到这一点,便日夜不停地研制出这种药粉,并设厂制造,大量生产,受到表扬。“整风运动”时,他正在研究另一种有机磷农药“E605”。那本《抛砖集》闯下大祸之后,他的研究权利便被剥夺了。最后,他被划为“极右分子”,发配到新疆改造,挖土不止。他的那位续弦妻子(也是一位化学家)带着不是她生养的两个未成年的男孩,自愿陪伴“极右分子”的丈夫前往新疆。1978年,陆钦范的“右派”问题改正之后,他们回到苏州,这位贤惠的夫人经过多年坎坷而紧张的生活,一旦松弛下来,不久便一病不起,终于离开了这多事的人间。陆的“右派问题”改正之后,坚决不回农科院,而是去了南京农药所做一点情报翻译工作,放弃了实验研究工作。一位颇有才华的农业化学家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陆钦范写完《抛砖集》那本小册子后,首先将原稿拿给我看,我同意其中的观点。他把要印小册子的想法告诉我,问我如何自费印出。因为没有单位的介绍,印刷厂不接受私人的印活。当时我是华北农业科学研究所编译委员会主任,和几家印刷厂都有来往。我说:“这好办,只要你出得起印刷费,我有办法把它印出来。”于是经过我的介绍,这本《抛砖集》便印出来了。

    陆钦范因这本《抛砖集》,在“反右”一开始,便被揪了出来。叫他交代经过什么关系印出这本小册子来的,他如实以告,“是经过叶笃庄之手”。于是我成了“帮凶”,顺藤摸瓜,又把我在座谈会的发言联系起来,便认定我是华北农科院的又一个“大右派”,《人民日报》刊文称“这是反右战线又一次胜利”。其实没有陆钦范一案的牵连,我也会被划成“右派”的,党委书记派秘书来我家请我参加“整风座谈会”时,可能就已定好我是“右派”了,即使我不发言,估计也不能幸免!此次运动中,民盟基层支部的主委幸免者没有几个,而我当时恰恰是华北农业科学研究院民盟支部的主委。

    小会帮助,大会批判

    内定我是“右派”之后,并没有立即宣布,而是“小会帮助”。“小会”美其名由民盟支部召开,参加会的全是盟员。所谓“帮助”,实际上是检举揭发我有哪些反动的言论和行动,一方面是“帮助”我自己坦白,另一方面是“杀鸡给猴看”。党委书记王某亲自出席坐镇。1957年9月的大部分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白天开会,晚上我写书面检讨。

    开始“小会”时,“帮助”我“认清”同“章罗联盟”的关系。我说解放以前同罗隆基有过两次接触,一次是我去广西代表民盟和李济琛联系,和罗隆基订过密电码;一次是1946年在南京,他约几个没有党派关系的盟员开过一次会,讨论没有党派的盟员应当组织起来,否则,一旦联合政府成立,没有党派的盟员在安排上就要吃亏。这次会是在南京玄武湖船上开的,开过这次会之后就没有下文了。解放以前,我和罗隆基只有过这两次联系,至于和章伯钧,则没有任何接触。解放之后,只是在民盟开会时,和这两个人见过面,但是没有任何私下接触。我如实交代了这一情况后,王某不相信,便发动盟员反复和我纠缠,提出一些令人无法答复的问题。

    无法把我和“章罗联盟”拉上关系之后,就分析批判我在“整风座谈会”上的发言,逼我承认我是趁机向党进攻,反党反社会主义。这一点我实在想不通,解放以前我一直跟着共产党走,为党做了许多工作,甚至拿出我得到的遗产交给党在天津开地下书店(知识书店)。解放之后,我安心工作,生活不错,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我怎么会反起共产党来了?我发疯了?!他们一阵狂吠,说我直到今天,还在自己脸上抹粉,不低头认罪,继续向党进攻!

    掌握会场的王某的指挥棒是大家围着转的中心,每次会议总是他先提纲挈领地说上几句,然后大家再根据这些话加以发挥、扩大、深入,无限上纲,把我说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右派”。我则闷头猛记,夜间再把大家的发言整理一番,顺着竿爬。最苦的事是写自我检查,本已挤空了的“牙膏皮”,还要从其中再挤出一点“牙膏”,真是生挤硬挤,挤不出来便吸烟,每晚总要绞尽脑汁到夜里一两点钟。其实参加会议帮助我认识问题的人也很苦,本来都是熟悉的朋友,一下就要变脸,无中生有地批我一顿。有的人脸不红,嘴很伶俐,把脸一抹,登时划清界限,骂我个狗血喷头。这些人是所谓“积极分子”,占少数。多数人说些不关痛痒的话,不说不行,说几句好交差。也有一言不发的,那是极少数。有一个姓刘的,本来是我介绍来华北农科院的。“反右”之前,对我奉承备至,奉承得我都觉得他讨厌;“反右”之后,他一反常态,跳着脚骂,好像“义愤填膺”。把我介绍他来说成是“拉帮结派”,其实他来之前,不但自己前来求我,还托我的朋友前来求我,要我把他介绍到农科院来。这样颠倒是非的人虽然不多,却能搅浑一池水。这个人本来不学无术,业务能力极低,可是整起人来却很有术,也很卖力。相反地,同样由我介绍到华北农科院来的大学问家郑易里先生,在会上则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另一个由我介绍来的朱某,言不由衷地、结结巴巴地讲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一听就知道,他批判别人实际上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被逼无奈,只好承认“自己走到了‘右派’的边缘”。王某听后哈哈大笑说:“你再多走一步,不就了事了吗!”我说:“我已经走得够远了,这一步我不能走了!”他说,“那好,大会上见,有人会推着你走!”

    当我挖自己资产阶级反动思想的“根”,作自我批评时,我曾主动交出我写的一篇文章《也谈读书》。文中不外说,一个科学工作者既要实践,也要有理论指导,这就要求多读书,读好书。这篇文章曾送给《人民日报》,该报未予发表,原稿退还。我以为既然《人民日报》退稿了,其中必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交出来,为的是表明我很主动进行自我批评。不料这竟成了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证,说我“猖狂反对毛主席的《实践论》”,我交出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为了继续“放毒”。这篇文章油印许多份,广为散发,供大家分析批判。然而竟有几个人私下议论,“这篇文章写得不坏嘛!”后来这篇文章作为罪证放入我的“右派”档案中。1978年我平反以后,我把它要来,在《群言》杂志上发表,以公之于众。

    这样的“小会”开了一个多月,有时天天开,有时隔一天开一次,每次会一开始,都由王某定调子,然后“积极分子”跟着哄。这样一直到9月30日开大会,才正式宣布我为“右派分子”。王某说:“我院又挖出来一个隐藏得很深的大右派分子!”那时“反右”已近尾声了。“小会”的目的在于逼着我承认自己是“右派”,诱导我深挖“反动”思想,我则在“坦白从宽”的感召下,尽力给自己脸上抹黑,以图“从宽”处理。后来我的“右派”言论中,有些就是我自己交代的、夸大了的“反动”思想。你不顺竿爬,按照所谓大家的、其实是王某的意见交代,就是抗拒,抗拒就得“从严”;你如顺着那些无限上纲的意见屈心交代,就成了你的“罪行”,所谓“坦白从宽”不过是“诱供”的一个吸引人的手段而已。

    国庆节(10月1日)休息三天后,10月4日院里开大会斗我。会前已组织好一些人发言,到时这些人拿着手中的稿子照本宣科,这些人念完稿子之后,只有一些未被组织的人的零碎发言,火力并不足。大会是由党组书记朱某主持的。大会开了一个下午就草草收兵了,此后再没有开过大会。因为他们已在“小会”上把材料收集好了,开大会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1957年10月4日开完那次斗我的大会之后,就偃旗息鼓,不再找我了。我先是在家里译达尔文著作,后来常去西直门里一家小茶馆下围棋,一直到1958年初夏全市“麻雀大战”时。那时我也拿着一根竹竿单独一人呼喊着,不让麻雀落地。有一天我遇到了王某,他说:“好久不露面了,有时间来谈谈好吗?”我说:“还有什么好谈的,静候处理吧!”他说:“有话说,你明天上午九时到我的宿舍来谈谈吧!”我准时前往,他表面上非常客气,和我说:“对你的处理,我们非常慎重,我们也请示过徐冰(当时中共中央统战部长),他为你很惋惜,希望你认真改造自己的思想。”他接着说,“组织上对你的处理已经有了决定,有三条:(一)鉴于你有病(当时我患慢性肾炎),不让你参加劳动;(二)做什么工作,你可以提意见,当然不能像先前那样做领导工作了;(三)经济上让你过得去。”他一反在会上批斗的凶相,表现得非常和蔼亲切,并亲手给我泡茶,又拿出“555”牌香烟给我抽,说这些都是从印度新近带来的。这次谈话时间很长,一直谈到十一点我才回家。

    回家后我高兴极了,认为这样处理太轻了。自从宣布我为“右派”后,我就省吃俭用过日子,一文钱也不多花,为的是我离开家后——当时我已做好了劳动改造的最坏打算——给孩子们多留下一点抚养费,那时我最牵肠挂肚的就是我走了,我的三个孩子怎么办?!听了王某的话后,我便打消这个顾虑了。第二天我就带着叶娃、叶晓去东安市场一家西菜馆吃西餐,饭后又买了一些香肠前去孙竦的三妹孙竞处报喜,当时心情真是喜出望外。

    1958年夏,保卫科一个干部忽然来找我,要我在“右派”结论上签字。结论写得很简单,说我攻击“肃反”,主张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罗列一些空洞的罪名之后,划定我为“极右分子”。他说:“你签字吧,不签对你没好处。”我心里想,反正已经定了我为“极右分子”,如果不签,又得加上“抗拒”和“不认罪”的罪名。反正人家已经定好了,签不签都一样,于是我只得含泪在结论上签上了我的名字,当时《白毛女》一剧中杨白劳被迫按手印的情景重新浮在我的眼前。

    当时各个机关要揪出多少“右派”,上面都规定了数字,大约是5%,不足5%就要找倒霉的人硬凑数了。华北农科院有一位甘蔗育种专家盛家廉,在“整风座谈会”上并没有发言,只是因为他是华北农科院民盟支部的“积极分子”,就补上了一个“右派”,以便凑齐5%。

    “反右”一开始,全国突然涌现出成千上万的“右派”,官方数字是几十万,甚至连小学教员和大学生也有许多也被划成了“右派”。

    1978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右派都得到了改正,未改正的“右派”为数不多了。但对于这次运动的结论是:“反右运动是必要的,只是扩大化了!”所以对于“右派”,只说“改正”,不说“平反”。“反右”以后,说真话的人少了,说大话、假话、空话的人多了,在“反右”中受害的不仅是那些右派,而是它的后遗症——从此人人自危,不敢再讲真话了。

    相关热词搜索: 史学 经历 反右 家叶笃庄

    • 生活居家
    • 情感人生
    • 社会财经
    • 文化
    • 职场
    • 教育
    • 电脑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