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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部散文体的《追忆逝水年华》

    时间:2021-02-23 07:55:0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一、引言

    谈瀛洲,主业为英美文学,专攻王尔德研究和唯美主义研究,兼及莎士比亚研究。著有散文集和文艺评论集《诗意的微醺》(1999年版)、《那充满魅惑力的舞蹈》(2005年版)、《莎评简史》(2005年版)等。这些散文大多是文学鉴赏和文学评论的文字,不过却远离学院的繁琐之风,只寥寥数笔便可画龙点睛,洞悉本质。郜元宝称之为新一代的“上海文风”:“谈氏之风,稳健,雅洁,清朗,放眼当代,实罕俦侣。王小波有些近似,但少了那份书卷气和通透感。”,与一般“市面”上流行的“巧滑媚俗、发嗲撒泼、装腔作势以至扭曲发昏”的上海文章截然不同。谈氏散文既有深厚的学理素养,又容纳了英文逻辑使句法更清新雅洁,且文字的寓意能如透镜一般折射出语言文化的整体,以及一时代的普遍规律,深刻隽永,余韵悠长。他最新出版的《人间花事——一个唯美主义者的植物散文》(2018年版)一书,把谈论文学经典的笔触移向了凡俗的人情物理之上,不过依然保持其典型的“上海文风”的优点,集丰富而渊博的学养与通透而犀利的见解于一身,是近期颇值得一读的散文佳作。

    二、“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花的隐喻

    汪曾祺先生曾有一部散文集,名为《人间草木》,里面记叙了日常生活里面最不起眼、最微不足道的花鸟鱼虫、蔬食瓜果和道地风物,可里面显出的却是,一草一木皆为有情,一花一叶俱成风景,人世宏旨全都寓于那一点一滴的细密关怀之中,颇有一番以小见大、一叶知秋的意趣。汪曾祺本有接续知堂散文传统之意,他们都善以民俗与风物人文,熔知识性与趣味性于一炉。知堂散文既有晚明小品文“独抒性灵”、疏放写意的一面,也有专注细节,重视考据的一面,这既来自他从儒家经学中所打捞出来的“名物研究”的传统,又来自他响应“五四”时期“整理国故”号召,对国粹所进行的现代化改造,使得散文里面包含了现代博物学和西方实证主义科学的因子。这一脉络——融汇雅俗,兼具知识与趣味的散文——一直是中国现代散文史上所留下的宝贵传统。

    这一脉络的散文在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中一直处于压抑的状态。从20世纪20年代《语丝》散文的文学轻松化,到30年代林语堂的《人间世》和《宇宙风》提倡幽默和自由闲适的散文创作。再到40年代,上海沦陷区作家苏青等人延续了这一远离政治、关注日常的文风。但是,在革命风潮一直此起彼伏、波谲云诡的20世纪,呼吁革命和功利主义的文学依然是绝对的主旋律,完全不关心“大命题”的趣味文学被目为脱离现实的文学,是作家对政治的怯懦逃避;闲情逸致和吟风弄月的文风被抨击为政治上的保守和倒退。直到汪曾祺在80年代重新复出,接续这脉散文的遗风,才保留了这一珍贵的文学传统——关注日常生活中的俗世人情,从一草一木的涓滴细节中淘洗出生活的艺术。不过这些看似远离了“政治叙事”的文学,却也不是完全不触及大命题的,它们在“细枝末节”中一样能透视出天地之深广与生命之浩瀚。

    《人间花事——一个唯美主义者的植物散文》一书,也是一本兼具知识性与趣味性的散文集。该书带我们观赏和领略了包括秋海棠、仙客来、杜鹃、萱草、海棠、芍药、腊梅、薰衣草、风信子等五十几种花卉的特性和美好风姿,让读者们“大饱眼福”。作者谈瀛洲的主要学术研究方向是莎士比亚研究,也著有专著《莎评简史》,精通莎士比亚,博古通今,他在讲到月季花的时候能突然引用一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How sweet and lovely dost thou make the shame/Which, like a canker in the fragrant rose,/Doth spot the beauty of thy budding name!”而在讲到除野草的时候又带我们走人了丹麦王子哈姆雷特忧郁的内心世界:“Fie on"t!

    ah fie!’tis an unweeded garden/That grows to seed; things rank and gross in nature/Possess it merely.”同时作者对中国古典文化也有颇深的造诣,书中从中国古代的诗词、小品文,到自然地理书籍,甚至是医药典籍和食谱,应有尽有、无所不包,引经据典,资料翔实。

    作者在后记中谈道:“我自以为这本集子里的散文,都是些言之有物的散文,也就是说,多少包含一些某一方面专门知识的散文,而不是空洞的‘风花雪月’的散文——其作者并没有比普通读者在某一方面有更多知识。但后者倒常常被当作是正宗的散文。”可见,作者是有意要写作一本有博物学特色的种花书,让读者能够真正地有所获得,而不是只得到一些无病呻吟的空泛抒情而已,书里的趣味多是求知性的、思想性的乐趣。

    不过谈瀛洲在这本书中所关注的不是“人间草木”了,而是万紫千红、五颜六色的花卉。或许正是因为作者是一位唯美主义研究者,同时他自己也作为一个唯美主义者的关系,所以对于这“人间至美”的钟情与厚爱自然也成了顺理成章之事了。在书中,他一会儿引我们到古代诗文典籍中去索考各种花卉的特性、传播史,以及领略背后的文化语境和意蕴,一会儿向我们科普花卉如何成为我们的食物和药物中的一部分,一会儿又带我们去到他殷切思念的“新公公”和阿爹的面前,让我们感受他从小生长和居住过的、浸润着无限情思的故乡。哪怕只是一朵生涯极为短暂的、春放秋落的小花,却不但串联起了作者自己一生的生命历程和感悟,同时更是见证着一代又一代传统文人墨客寄托其上的不柯情怀,带我们超越了有限的历史时空,也超越了一己之私和个人爱好,可谓是一沙见天地,一叶现众生。

    “花”在诸种文化当中都有著相当独特而丰富的文化意涵。《维摩诘所说经》中曾有“天女散花”的典故:众菩萨在维摩诘修行处所与他探讨佛法义理,屋内有天女,她们将鲜花洒于众人身上,大菩萨心无分别,花便不停留其身,自然地落到了地上。而弟子们修炼的段位不够,花就始终停留在他们身体上,如何施法都不能去掉。在这里,花所比喻的是人之五蕴和合所产生的暂时性的幻象,正如《金刚经》所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红楼梦》里,花朵则被拿来比作十二金钗的各色命运,黛玉在《葬花吟》里,吟得这样一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是黛玉自比为乍开即逝,极易凋零的花朵,一方面,表达韶华易逝、人生苦短之意,另一方面,又是嗟叹自己寄人篱下、无人做主的命运,就仿佛那被时间折枝的花朵一般。而在《源氏物语》中,亦有无数以花朵来抒发世间无物常驻、如梦幻泡影之感的例子,不胜枚举:如“只为易零落,樱花越可珍。君看浮世上,何物得长生?忆昔春芳日,曾窥两树樱。秋来零落尽,寂寥不胜情”。总而言之,花朵作为隐喻,常常与对人生和命运的感叹相伴而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花朵既可以指代璀璨夺目的花花世界和灿烂人生,同时也暗示这些终究会成为海市蜃楼、镜花水月,如同执行严酷的法则的大自然,不断重复一个从生到死、从有到无的轮回过程。人类即便是作为“万物之灵”,也依然是概莫能外。

    不过也正因为世事如此,作者才教我们愈加要珍惜这些昙花一现的美好。在对这些花卉情状巨细靡遗的描摹当中,以及在对藏在它们背后的人情冷暖娓娓道来的过程当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作者对于生命的无限热爱,以及他对于日常生活细节的深深眷恋之情。毕竟这些艳丽卓绝的花儿们曾经如此用力地怒放过,若是不能将它们的姿态统统记述下来,未免过于可惜。而这记述的过程,作者不仅是在讲述花朵的故事,也是在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表面上在讲花朵,其实也是在讲一个个令作者无法忘记的“栽花人”和“护花人”。正如作者所言:“我自己写植物,主要是写植物跟我的生活经历、跟情感记忆有关系,而不是把它人格化。我最珍视的,是我自己和我所爱植物间的互动。写这些植物,对我来说也是追忆逝水年华,在某种意义上是我们这代人的生活史。”《追忆逝水年华》的作者普鲁斯特正是由一杯浸泡在椴花茶水里的一小块玛德琳蛋糕的味道勾起了所有的童年记忆,想起他的姑母,想起姑母居住的屋子和老街,以及围绕在他们的一切人情和景物,他回到记忆的深处,在对世界的最初的印象中寻觅过往,遗失的美好在孩童的天真瞬间中被定格。回忆总是会烟消云散,岁月或许会了无踪迹,但它们一定会躲藏在某个寻常物件当中,或是一种气息,或是一种味道,陡然地唤醒所有沉睡的过往。谈瀛洲正是用书中提及的这五十多种花卉的气息,勾连出那代人的人世百态和人生况味。越是在波澜壮阔的年代,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越是容易被宏大叙事所裹挟和淹没,但这些被遮蔽的细节点滴并不会随之湮灭,它们会深藏在你最亲密的人的记忆当中,藏在他们曾经投注过心血的物件当中,虽然它们看起来那么的凡俗和微不足道,但因为它们曾经是你亲人的心爱之物,它们终将成为占据你心里一席独特地位的小玛德琳蛋糕,等待在某一个契机之下,把被历史和政治叙事所错过的那些珍贵的记忆珍珠打捞起来,让它们重新放射出光芒。然后你会在时间和岁月施与的魔法中获得奇妙的超脱之感,正如普鲁斯特所言:那时候,你会感到,“人生一世,荣辱得失都清淡如水,背时遭劫亦无甚大碍”。

    三、“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花的记忆

    谈瀛洲在书中表达了写作此书的目的,乃是为了追忆过往的逝水年华:“无数的花曾经绽放过,它们不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么?但每天又有新的花会绽放。……只有看到过这些美的人的记忆依然存在,在这些人还活着的时候。也许我的文字,能把这种美保留于万一?所以我觉得,艺术,是人类用来留住逝去时光的虚弱努力。”谈瀛洲在书中,写花的抽芽、绽放和凋零,都是为了带出一代家族生活史,其中有反映被大时代所消磨的小人物的悲剧命运,有年轻时的在杭州西湖边的爱情回忆,有和亲人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的眷眷深情,也有在客居他地时遭遇的陌生人的好意与惊喜,凡此种种曾经生动鲜活的面庞,都从如今环绕在作者身边的上百盆花朵中荡漾出来,让这些琐碎的、庸常的命运时刻也得以有被记录下来的机会,在香气氤氲中饱含的是滿满的俗世人情味。花象征着美丽的极致,同时也象征着能够呈现出美的普遍性的艺术。作者借用“论花”来“论人”,是希望让那些消逝了的时光和脸孔镌刻进恒久的艺术和美好当中,让它们不再流逝。

    中国古代有许多关于怀恋故旧人世的诗歌都同花有关,如崔护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又如吴文英的“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这些诗句用花来带出回忆,皆因花朵年年盛开,周而复始,代表着万物更新,自然生命的天理循环,但人面不见,人去楼空,当然和大自然形成了鲜明对比,人世之不能久长,人间情感终归短暂,只能充满遗憾,不能如花朵那样生长荣枯,年年更新,均有定数。此时与彼时的变与不变,留下的和逝去的,相互交织,相互衬托,则更显得天道无亲,天道无情。更增加了人世无常的悲剧色彩和万般无奈的感慨。用花来做全书的文眼,显得作者匠心别运,独具心裁。

    谈瀛洲用所记录的五十多种花卉,串联起一张张难以忘怀的故旧的“人面”,如今作者在家里种植着近百盆花卉,看见石榴花开,就会令他想起自己的舅公,因为“石榴也是舅公很喜欢的花,小时候他送过我好几盆石榴的盆景,有结小果子的,有花石榴”。作者的父母曾经在贵州居住和行医,作者随同前往,当时正值70年代,农业废弛后百废待兴,贵州山区人民生活极其清苦,但是在这样贫困的环境中,他们还怀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个曾被他父母救治的小姑娘“小花仙”尽管日子过得忧郁、苦楚,不过却在家门口亲手种植了一片繁茂的大丽花,大丽花从此就成了作者短暂客居后对贵州和贵州人情的全部记忆。同《追忆逝水年华》的写法一般,《大丽花》一文也在不同的时间段中不停摇摆,并不遵循线性时间顺序,作者从就学时期的房屋修葺阻碍了他亲手养殖的大丽花的生长一事讲起,联想到小学时期在贵州客居的时光,那个时候大丽花伴随着淳朴的贵州人民给作者留下了难忘至深的印象,在孩子的心里埋下了情感的种子,最后时间又拨回到了他长大以后,当他翻阅到大丽花的典故,则又想起了与大丽花有关的往事。如此表面凌乱,穿梭往来的叙事,交织出作者纯粹个人的内心时间,这不是大自然的时间,也不是一般人类社会里的规范时间,而是由大丽花这一个意向所贯穿起来的不同节点,构造出的一种个体独特的主观时间,这使得作者能够超越日常时间,在刹那中留住了一点能超越庸常的永恒的东西。虽然人面早已不知何处去了,不过保留了这些与人有关的花的记忆,也就权当是保留了那些值得纪念的逝去的人了吧。当一个人不能拥有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花朵的盛开本没有任何实用和功利的目的,只是在那里存在着和盛放而已,甚至没有想过要展示给谁看,这便是康德所说的“无目的的合目的性”。“但这样的挥霍只是为了美。它开过的花第二天就萎缩,第三、四天就枯干、掉落,根本没有任何实用的目的。”这多么像生命和宇宙本身的节律,个人走出去同天地对话,面对自然也就是去面对自我生命的真相。在现代大工业的生产过程中,人们面临着异化的处境,我们的时间都被折算成资本的利润和效率,我们的日常时间也被纳入到精确的计算和筹划之内,资本交换的方式是为了让未来发生的事情全部按照事先规划的方式来进行。人们的当下时间都是为了未来在度过,放弃了欣赏当下的风景。如果人们沉浸在世俗的竞争当中,必然无法领略到无关功利的审美情趣,无法将一己之私抛诸脑后,进而领会到消融于普遍性的永恒的欣快。而生命本身的狂喜正是来自生命本身的耗费是无目的的,这就是它美妙的原因。正如花朵的绽放一样,自然而然,任其天性,保其天真。因此,谈氏笔下的花朵,不仅仅是往昔岁月的结晶,更是带我们超越庸常时间的灵药。

    四、“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栽花人哲学

    谈瀛洲在采访中谈道:“我们之所以珍视花,可能就是因为它短暂易逝。园艺让我悟到许多东西,其中之一就是生命的新陈代谢,乃是自然不易之规律。我们不但必须接受它,有时甚至必须促成它。就像每年剪枝时,被剪去的,不过是生命的枝枝节节,而生命的本源,活力依然旺盛。”花朵于我们而言,是另一个全新的生命,照顾和栽培一种植物就像照顾一个婴孩一样,不能揠苗助长、急于求成,而是要依照植物自身的天性和特点,并且顺应时节和季候等自然规律,让其自由而自发地生长。每一个栽花人,光是只有一腔热情是不够的,比如书中提到作者自己曾经因为希望植物长得茁壮而过度施肥,结果反而导致了植物烧苗而死。这就是栽花人需要学习的哲学和智慧。

    这几年以来,日本的匠人精神在社会中蔚为风潮,引发广泛关注,许多日本古代流传下来的传统手工技艺在当今世代依然有人为之付出一生去钻研、去奉献。这些匠人往往内心坚定,追求极致。很多人将工匠精神视为一生的目标。所谓的匠人精神,就是指工匠对于自己喜爱的东西充满着敬畏感和神圣感,那是一种“爱物”的精神,并不将物当作人类实现自私目的的工具。其实日本的花道与茶道等传统手艺通常都与禅修有关,平日砍柴、担水、做饭、侍茶等,事事皆包含禅机,做事即是修行,人世亦是出世。在与自然之物的接触之中,体味生命变幻,将一己之心融化于普遍性的层次当中,达到心无杂念的无我境界。种花的过程也是如此,不但能够修身养性和陶冶情操,还能在这个过程中领悟不少的人生哲理。

    就像在中国古典散文和诗歌的例子中,也每每从身边的景物中阐发自然世界与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具有普遍意义的道理。李渔曾经在《闲情偶寄》中谈道:桂花与别种花卉不同,一开就是满树盛开,而非次第盛开,如此一来,三日之后树下便成一片狼藉。李渔便从中悟道:“盛极必衰,乃盈虚一定之理。”可见,在种花侍草的过程里,常常可以领会到生命的玄理。李渔的《闲情偶寄》多记述居处饮食及男女日用等琐碎之物,在日常衣食住行的基本生存的范畴中,将天地万物等普遍寄寓的哲思都纳入其中。《人间花事》也是如此,作者善于在俗世生活中体验出文人雅趣,由俗至雅,从微小的人间烟火过渡到宏大的生命议题。

    在《珊瑚》一文中,谈瀛洲由珊瑚这种始终不会开花的植物联想到了阿爹勤勤恳恳、自强不息,却全部蹉跎和消磨在了动荡时局中的一生。阿爹性格倔强耿直,不善阿谀谄媚,因而他在公务员生涯中一直蹭蹬不前,不升反降;阿爹一生对于友人和事业尽心尽力,忠诚率直,却在“三反五反”和“文革”等历史运动中被反复诬陷而遭难,扣上造反派的帽子;阿爹有文士之风,钝学累功,一直到晚年还在练习写字、学英语、学日语,不过这些积累在生前全都没有派上什么用场。阿爹的一生看似就好像种了几十年还种不出花朵来的珊瑚一样。然而,作者却在文末笔锋一转,提到珊瑚的确是会開花的。阿爹作为一个被时代洪流所裹挟的小人物,或许拥有诸多的遗憾和未能实现的抱负,不过功不唐捐,切不可认定他的努力是毫无意义的。比如,阿爹不断奋斗和发愤图强的精神就深深地影响和激发了“我”,阿爹的书法爱好通过代际的传承,最后竟也成了“我”自己的爱好。“我”在种植珊瑚的同时也总算领悟到了,每一种生命的样态都依循它自身的本质,有其自身特定身处的历史条件、环境和命运,珊瑚并非不开花,只不过它本属于热带植物,不适于这里的温带气候罢了,“橘生淮北则为枳”。假如我们只用最后是否开花的结果去判断它,厌弃它,那就彻底地误解了它的本性,判断一个人也是同样的道理,用最后的成就和结果去判断,则是抹杀了一个人真正的生命,因为真正的生命包含的是一个人全部经历和体验的完整性。

    每一种植物都有其自身的性格和品性,就和人的性格一样,所以,看到植物如何成长,也能够时时反省自己在成长过程中的道理,我们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仿佛在阅读栽花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在阅读自己的生命历程。谈瀛洲在《牵牛花》一文中告诉我们,牵牛花只在凌晨盛开,通常早上九十点钟就凋谢了。所以为了看着牵牛花的盛放之景,作者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据说京剧大师梅兰芳极爱牵牛花,就因它的早开,催他早起练功。”原来花朵还可以锻炼人的意志,塑造人的品格呢!而在《水仙》一文中,作者因为施了太多肥料,让水仙疯长,导致栽种失败,也让他领悟到了:“其实,人也是如此。早年即靠父祖的福荫而大富大贵之人,鲜有真正的成就。”做人和种花的道理原本就是一样的,太好的环境或者太坏的环境都会导致植物开不了花,结不成果子。而在《杂草》一文中,作者从除杂草的过程中,领悟到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佛理。杂草就象征着我们的妄念和烦恼,如果不及时清理,就会肆意蔓延,占据心房,如果要锻炼修行的功夫,必须时刻关注自己的杂念,及时清理才是。“人只要活着一天,就会有妄念、杂事,指望完全没有妄念、杂事,也是不切实际的。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像对待野草一样,把它们随时拔除而已。”在《夜饭花》一文中,他讲到,夜饭花是一种特别“贱”的植物,因为好养活的缘故,价值不高,并不为人所珍视。但是因为它的个性顽强,无论你如何地将它清除,它都能马上再长起、抽芽,人力尚不能同它相斗。于是它成了上海各大弄堂、街道上最为常见的花卉了。文章最后,作者揭示了夜饭花顽强的原因,是因其扎根甚深的缘故,故而即便冬季寒冷的天气冻坏了它的枝叶,它的深根仍然保留了它顽强的生命。这就说明了根基的重要性,正如杜牧在诗句中所说的:“学非探其花,要自拔其根。”看人看事,必须究其根本,深入源头,方可知道事物本质。假若我们不到地下看到夜饭花的根部是如何长成,也就无法参透它的个性为何会如此顽强的道理。

    五、结语

    谈瀛洲在这本书的后记中谈道:“散文,我觉得是一种比小说要灵活得多的体裁。小说要讲个故事,多少有些叙事的压力;散文则可以有叙事,有抒情,有议论,有说明,也可以没有;但我觉得散文中最好有一点叙事,这样可以让散文更活泼。”他在说明各种品类花朵的科普知识、种植方法、文化意涵和人生哲理的同时,还夹杂着对作者动人往事的叙述,突破了一般认知中散文的边界,兼具文化性、知识性、情感性和故事性等多重特点。不但令读者得到了审美的滋养和智性的浸润,更仿佛是带读者看纪实小说一样,领略了一代人的私人生活史和家族史,既具有丰富的审美的价值,也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作者的笔触恬淡、静谧,富有意趣,能够在最素朴的事物中见天地,见众生,让我们于这喧哗闹世之中,获得一份难得的意静心明,带给我们一场唯美主义的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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