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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研究,环绕一个“同心圆”

    时间:2021-04-17 08:22:0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漫述庄禅》发表后,钱学森专门来看望我

    刘绪源:1985年,你的《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出版了。这本书也引起很大的反响吧。

    李泽厚:对,反响不小,但赞成和反对的都有。我还记得一件事。《中国古代思想史论》里,有一篇《漫述庄禅》,那时书还没出,这一篇先发表了,钱学森特别感兴趣,写信给我,还跑到我的宿舍里来看我。我那时住在煤炭部宿舍,我太太是煤炭部文工团的,我是她的家属。我们搬到社科院分的皂君庙,那要到1986年了。钱学森专门到我家里,聊了一会儿,还拍了一张照,这照片我也没拿给人看过。他对中国不同于西方的直观方法,有很大的兴趣。

    刘绪源:钱学森大概正在搞思维方式的研究,研究形象思维、灵感思维,等等。

    李泽厚:对,就是那个时候。后来他开一些思维方法的讨论会,也一直请我去,我去过一两次。但我从来没去看他。其实我和许多大人物,尤其是一些领导人,交往非常少,我从来不主动去拜访人,连打电话问候也不会。我从小就这样。社科院的领导中,最重要的,大权在握的,应该是秘书长吴介民,我就不认识,一辈子没见过面。副院长刘国光,很有名的经济学家,我也不认识。当然胡乔木、胡绳、邓力群、于光远见过,那是他们有事找我,我没有主动找过他们。其中胡乔木是院长,另三位是副院长。胡绳在胡乔木之前当过院长,胡乔木之后他又当了院长。还有,虽然人在北京,又长期在学术理论界,但我中宣部一次也没去过,《红旗》杂志上也没发过文章,“文革”前当然不可能发,“文革”后《红旗》组稿,但我没写。

    钱学森非常严谨。他想从中国思想中找到人类思维的奥秘。中国思想的确有特色,例如我在美国讲课,讲中国的阴阳五行,非常受欢迎,这种中国思维方式,外国学生闻所未闻。

    刘绪源:那时刘长林写过一本中医哲学的书,你还给他写过序是吧?你和他一起去听过中医的课。因为有你的序,所以那本书我也买了。

    李泽厚:对对,那时去听讲《伤寒论》的课。刘长林也好久没交往了。他比我年轻十岁。

    《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出来后,大概是1985年吧,在庐山开会,张岱年还是大讲唯物论、唯心论。我当时提出多元论,后来对我进行批判。后来就是“文化热”了。在你们上海开会,是1986年吧,我提出“西体中用”,又受到批评,杜维明他们都反对。那次俄国汉学权威学者齐赫文斯基,说“‘西体中用’,应改为‘马体中用’”,现在想起来真好玩。

    刘绪源:这个会大概就是在龙柏饭店开的,我们去听的。我在想,那时的“文化热”,和你的那些文章,包括《美的历程》和中国近代、古代思想史论的发表,和它们所引起的思考,有没有关系?

    李泽厚:不敢这么说,还是时代原因使然吧,那时各方面的思考,都在往政治方向靠,想从文化的角度作出一些论证。

    刘绪源:但你那些文章至少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李泽厚:后来批判我了,就把这罪名加在我身上了。那时批判我的文章,超过批判其他人的总和。我从记载的目录上看,批我的有六十多篇;有人说有两百来篇。

    刘绪源:因为你的东西批判起来比较有味道,有东西可讨论。

    李泽厚:文章比别人多一点,从而有把柄可抓吧。这些文章我曾分为三种,谩骂的,政治上纲上线的,也有讨论问题的,我以前说过。

    刘绪源:主要批你哪些方面呢?

    李泽厚:主要是三个问题:一是“西体中用”,二是“主体性”,三是“救亡压倒启蒙”。

    当年的“文化热”都是反传统的

    刘绪源:其实在“文化热”开始以前,你也受到过同行和年轻人的批评。

    李泽厚:是啊,我的《中国古代思想史论》一出来,就说我“转向”了。那时正是反传统的高潮,几乎都是反孔的。当时有四大名将,包遵信、金观涛、刘小枫、刘等。有人看了《孔子再评价》,认为李泽厚在倒退。因此当时这书没什么影响,真正有影响是以后了。当时反传统是主流。

    刘绪源:是,你这一说我就回忆起来了,你的《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出来时,大家认为你思想很激进,谈晚清,很有现实感;到《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出来,的确感到你是在倒退,回到传统上去了,开始维护中国传统了;到《中国现代思想史论》出来,就又感到过去的李泽厚回来了。

    李泽厚:哈哈,是这样。所以老挨骂,我写这些书的时候从没想过如何去迎合读者,我只按照我的看法写。

    刘绪源:但是到上世纪80年代后期,“文化热”开始以后,赞成你的声音应该多起来了吧?

    李泽厚:不,恰好相反,80年代后期特别是尾期,我成了被某人“挑出来”的批判对象,那时的“文化热”不是回到传统,而是彻底反传统,《河殇》和批我的某人便是代表。我当时是明确表态不赞成的,我说这只有发泄情绪的意义,没有理论学术或艺术价值。至今仍如此看。

    刘绪源:那“寻根”呢?寻根不也是回到传统……

    李泽厚:寻根是回到民间,到民间去寻根,走向民间,不是到孔孟那里去寻根。这和“五四”一样,“五四”不也反传统吗?当年周作人、钟敬文则大力提倡民间文艺。所以80年代的“文化热”,是“反传统文化”热。现在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你是过来人所以理解,现在年轻人可能没法理解,不知当时是怎么回事。

    我那时极不赞成把一切都归到文化传统上去。我当时说过,把一切归到文化上,那就把板子打到每个人身上了,变成人人有责了;还是应该找更主要的原因,要进行制度改革嘛。对当时的“文化热”,我并没有极力反对,但是有保留,不赞成。

    真正回到传统,那是现在,是现在的所谓“国学热”,这我是明确反对的,所以我说拧,不合时宜嘛。两次截然相反的“文化热”,我都格格不入。

    刘绪源:那也是因为你有自己的思考,而且想得比较远,不是光思考眼下这点事。你的一整套思路,每个时候拿出来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因此大家也不容易理解你,要到后来,你的作品大致出齐了,这才能够作比较全面的理解。希望我们这次对谈能达到一种比较全面,比较完整的把握。

    李泽厚:我不作如是想,我认为仍然很难。

    1985年,《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出版以后,紧接着就编写《中国现代思想史论》,写《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这个文章写得特别快,两三天。写的时候段落都没有分,可说一气呵成。给《走向未来》发表时只分了段,小标题是到出书的时候才加上去的。原来交给《北京社会科学》杂志,在那里压了一段时间,终于不敢用,退给了我,才发表在《走向未来》这本民间杂志的创刊号上。

    “现代”搞得很匆忙,匆匆交稿,1986年交出去的。我怕搞得太慢了,出不了。插一个故事,人民出版社一位编辑说《中国近代思想史论》要是1979年不出,再晚半年,就出不来了。这话恐怕有道理。所以这次“现代”得赶快出。我当时感觉风向会变。

    “现代”是挨批判最厉害的,一度成为禁书。“西体中用”呵,“救亡压倒启蒙”呵,都在这本书里。我自己认为书里最重要的文章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但这篇倒没引起人家注意,也没受什么批判。最受批判的是“西体中用”和“救亡压倒启蒙”,奇怪的是当年有人以救亡中有扫盲、识字运动来证明并未压倒启蒙,至今天还有名学者仍如此说,真有点匪夷所思。难道西方的启蒙运动、中国“五四”、康德讲的启蒙,是识字运动吗?

    在这本书里,第一次批判了港台“新儒家”,批评了牟宗三。徐复观是搞历史的,唐君毅浅一些。所以,在港台“新儒家”里,我只承认了一个牟宗三。已经二十多年了,现在对他们包括对冯友兰的批评,似乎仍站得住,不必修改。其实我所有的书除1979年出版的《批判哲学的批判》和《中国近代思想史论》两种外,其余都没作什么修改,有的甚至一字未易。也并不是什么千古不刊之论,而是一懒二固。固者,顽固也。

    刘绪源:再说说你以后的书吧?

    李泽厚:然后,就是1987年,胡耀邦下台,那时我到新加坡去了。在那里我出了《华夏美学》。这本书在搞《中国古代思想史论》时已经写了一半,是和《美的历程》配套的。这是我一开头便承诺的谈中国美学的“内外篇”,内篇讲美的观念,外篇讲趣味流变。同年在新加坡完成了《美学四讲》,是我的美学理论。出版是1988年底,1989年在中国大陆也出了,当时没有引起注意。这两本书产生影响,那已是很晚了。

    三本美学书都译成英文出版了。《美的历程》和《华夏美学》的译者,我不认识。《美学四讲》是自己和一位美国同事就一个国内译稿修改重译的,有删节改动。“诺顿选集”所选《美学四讲》那节,有一句话标点有错误,影响了意思。是自己看校样不留意造成的。我最不愿看校样,中外文皆然,总留下不少错漏。

    《李泽厚十年集(1979-1989)》,包括了“美学三书”。这以后,我就和美学告别了。

    《美学四讲》可以算是我的第二个阶段的终结。

    钱穆、梁漱溟更能抓住中国文化的要害

    刘绪源: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出国以后了。

    李泽厚:对,出国以后,90年代写了《论语今读》,还有就是《己卯五说》。《论语今读》是因为在国外教书,心思只能放在教书上,所以我就搞了这样的书。

    我这半吊子英文教了八年书,因为教得好,认为我对他们学校有贡献,学校给了我一个荣誉博士。教授们夸我英语好,我的确讲得很流利,语速和中文一样,相当快,用的是许多专业词汇,也讲究点修辞。这些教授们根本不知道,我一到商店或碰到中小学生,便话都讲不出了,因为那些日用品的名称,各种玩具、用具以及相关的动词等等我一个也不会,真可笑之极。在科罗拉多学院好几次整个课程结束时,学生一个个前来握手表示感谢。在威斯康星那一次,课程结束时全场鼓掌。都是对本科生的lecture,讲课。研究生是seminar(讨论)。我后来问林毓生,他说这在该校少见。我十分高兴,高兴的不是我英文好,而是我英文不好经奋力后能有些效果,学生满意,认为确有收获。我为这个冒险奋斗的成功而高兴。因为我在国内从未用过英语讲话。可惜一丢十年,现在英文又回到出国之前了。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刘绪源:你的课肯定还是内容取胜,这些大学生,其实是很幸运的。中国国内的本科生哪里能听到你这样的教授长期完整授课呢?这很让人感慨!

    不过,详解《论语》的书,过去已有不少了,很多都还是名著。

    李泽厚:对。

    刘绪源:不知你对钱穆的《论语新解》怎么看?

    李泽厚:我不满意钱穆的书,觉得他的观念迂腐。还有杨伯峻的书,没什么观念,只作注释。这才写《今读》,后来发现古今讲《论语》的书那么多,这个书名竟也没人用过,便很高兴。

    通过《今读》,我主要也是发表我的一些哲学观念,“情本体”便突出地提了出来。后来我发现,钱穆、梁漱溟对中国文化的了解,超过牟宗三、冯友兰。这两个人没有受过西方的训练,反而抓住了要害的东西。冯友兰、牟宗三受过西方训练,他们都有成就,这没有问题,但总觉少了点什么。与冯、牟纯以西方模式的“理”说中国哲学不同,梁漱溟、钱穆重视情本体问题,但没有说道理。我想讲点道理。

    刘绪源:你的“情本体”研究,主要是在出国以后?

    李泽厚:谈不上研究,只是提出这个问题请大家一起研究。我在80年代就说过命运、情感、人性、偶然。这都涉及“情本体”。

    刘绪源:记得您在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说过,您的美学研究和思想史研究,有一个共同的焦点,都指向一个新的目标,但现在不想说。后来又说过,不到六十岁,提出自己的哲学理论,连自己也信不过。我一直在等你的哲学论著的出版。先是等到了《论语今读》和《世纪新梦》,到新世纪初才看到了《历史本体论》。

    短期饥饿受得了,长期饥饿吃不消

    刘绪源:你这一生的写作、研究生涯,还是比较顺利的。

    李泽厚:哪里啊,我吃过很多苦。

    现在回想起来,我进研究所,是个很大的偶然。我一直想留在学校,首先是北大,当时系里想留我,包括任继愈、冯友兰,还有汪子嵩那时是系秘书,其实相当于系主任了,他们都要留我。本来分配人的权力是归系里的,从那一届开始,系里不能管,归学校管了。把我分到复旦,复旦也不要我,又把我退回来。我路上还吐血了,我到北大又住了两三个月。后来要办《哲学研究》,那时还没有哲学所,也不是社科院,是中国科学院,《哲学研究》还是筹备处,把我调来。一开始就我和一个老编辑,两个人,上面是潘梓年领导。所以我的工作证是:哲字01号。

    刘绪源:那时学校为什么不要你呢?

    李泽厚:因为政治上没有什么好的表现,不是党员、团员。那时都要看政治表现。

    刘绪源:应该说你还是因祸得福的。

    李泽厚:不,如果在学校,可以多和年轻人接触,会有很多启发,可以写更多更好的文章。不过在学校里,“反右”也好,“文革”也好,恐怕我是首当其冲的。在社科院,我绝对是小人物。“文革”开始的时候,1966年5月份,《红旗》杂志发了郑季翘的文章,批形象思维论,里边点了我的名,是主要批判对象。我到北大看大字报,我的名字上都是打了叉的,说我是反动学术权威。可是到了社科院,我算什么权威啊?地位太低了,人家工资都是两百块、三百块,我只有六十九块钱,我算什么啊?那时社科院都是大人物,杨献珍、张闻天、何其芳、俞平伯、孙冶方、侯外庐、钱锺书、冯至、戈宝权,等等等等,一大批,谁还会管我这种小人物啊?所以也有好处。要是在学校里首先就把我揪出来了。

    大批形象思维我很紧张了一阵。姚文元上台我紧张了一下。在60年代我和姚文元打过笔仗,《美学三题议》第三部分就是批评姚文元的。姚文元也批判过我,扣的帽子不小,说是资产阶级。加上郑季翘的文章,我想这下完蛋了。还好,居然太平无事。我想等姚坐稳了天下,就该整我了,学术问题也就变成政治问题了,但我也估计他们日子不会太长。

    刘绪源:话说回来,你这一辈子,毕竟还是没有受到什么特别大的打击。

    李泽厚:当然受过,当年被开除公职,还不算大么?当然这是十分羞辱的事。最有意思的是,我所有的检讨,包括所谓“犯男女关系错误”,也必须归结到“与组织对抗”的结论上,归结到“与组织对抗”的“小资产阶级劣根性”的个性。当时是不准讲个性的。“自由散漫”、“老自由兵”更是经常听到的最温和的批评。总之,我一直被认为是最需要改造的对象。如在大学,首先要作为“白专道路”的代表来批的,哲学所没搞运动,所以没有开大会批判。在所里,除了“右派”,我是下放劳动最多的。“四清”我搞两次,劳动有好多次。劳动时,我自己也蠢得很,别人挑一百斤,我也想和人家比,也挑一百斤。那时受过很多苦,连看报的时间都没有。记得我穿的棉毛衫,出汗出得变成了很硬的一个壳了,也没时间洗,回来累得只想躺在床上,这个印象特别深。1958年那一年,半夜三点钟起来干,怎么干啊,看也看不见,那天我带着一块油布,找个地方躺下,到天亮了,再起来干。农民也如此,但他们没有我这奢华的油布可以抗潮湿。

    除了劳动,还有饥饿。1960年在乡下真是饿得厉害。以前有过短期饥饿,是自找的,读大学的时候,吃了早饭进城,逛书店逛到回去,晚饭已过,只能第二天早上再吃。一天就一顿饭。积了一点钱买一点便宜的书,那时几分钱就可以买一本。短期饥饿还可以挨,所以我说我的胃肠很结实,能撑能饿,有便拚命吃,至今恶习未改。当年不吃饭是穷,是自愿的。长期饥饿不行,是被迫的。1960年那年可饿怕了。至今我可以浪费金钱,但对浪费食品却很不习惯甚至难以容忍,为此还常常和老婆拌嘴,说她是浪费大王。1960年,中国饿死多少人啊,那种种情况今天的年轻人都不能想像了。中外学人喜欢高谈精神世界,对物质生活(吃饭免饿是其中心)不屑一顾或认为不值一谈,对强调经济基础的卡尔•马克思也如此,我一直是颇不以为然的,是否也有挨饿这种个人经验和情感在支撑作怪呢?也许可能。但我从不让个人的情绪、情感干预自己的理论论点和论证,我提“吃饭哲学”便根本没联想到自己当年挨饿的事情。刘再复老说我“理性”甚至“太理性”,我只好回说“你是文学家,我不是”。所以我提出“吃饭哲学”与自己挨过饿可说并无关系,纯粹是理性思辨的结果。

    刘绪源:这不能听你自己说。不光是“吃饭哲学“,还有你的”情本体“的提出,未必没有个人经历上的原因。当然,直接用理论诠释自己的经验或经历,那肯定是浅陋的,无深度的,而且往往会变成情绪的发泄,这就如同用情节图解理念的文学一样;可是那种间接的、深层的,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联系,我以为,很可能是存在的。那要到潜意识里去找,开个玩笑,要用弗洛伊德的方法来研究。

    李泽厚:好吧,那就待研究吧。理论与个人经验,这确实是个有趣的待研究的课题。

    历史的“积淀”,是我所有研究环绕的

    “同心圆”的圆心

    刘绪源:对了,你的那篇重要论文《康德哲学与建立主体性论纲》,今天没谈。

    李泽厚:“主体性论纲”的内容其实就在《批判哲学的批判》里了。

    刘绪源:但这个论纲影响很大,当时看的人,好多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李泽厚:那是印在一本多人文章合集里的,不是杂志。

    刘绪源:对,《论康德黑格尔哲学》,那本书影响非常大。你的“论纲”是全书的第一篇,第二篇是叶秀山的,第三篇是梁志学的,郑湧也有文章在内。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的,1981年吧。

    李泽厚:上海有个读者写信来,把它和《共产党宣言》并列到一起,让我大吃一惊,那还了得,叫他赶紧别这样说。那时说这样的话,是不得了的事。

    刘绪源:那个论纲里的观点,当时的确是很新的。对大家熟悉的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作了重新解释,把你所认为的重点抽出来了,这就形成了新的思路。

    明天是不是把你的几个论纲,它们相互间的关系,它们的变化发展,再说一说。包括一些提法上的变化。

    李泽厚:提法那是技巧,我锻炼出了打擦边球的技巧。“救亡压倒启蒙”为什么在《中国近代思想史论》里有了却不直接提出来,不多作强调呢?不到时候啊。那是1979年,“两个凡是”还在,不能多说,到1986年才能大张旗鼓地说嘛。

    刘绪源:包括内容上的充实,有些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李泽厚:思想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内容上材料上充实、补充就是了。

    刘绪源:还有你的美学研究、思想史研究,和你的论纲,到后来的“情本体”的提出,那些关系,都可以再展开说。

    李泽厚:这个我过去说过,就是“同心圆”。几个方面的研究都围绕着一个圆心,相互支援,相互补充,渐渐完善。圆越画越大越圆而已。例如我用心理主义、审美主义来说中国哲学的特色。

    我的研究,着重心理。哲学也好,美学也好,康德也好,中国思想史也好,都如此。积淀也就是实践、历史、文化在人的心理上的累积、沉淀。所以我的哲学、美学、中国思想史、康德,在这一点上是同一的,同属一个“同心圆”。

    刘绪源:是啊,你的“积淀说”,在你的所有观点中,可以说是最核心的,也最有原创性的,它贯穿了你的所有的研究。

    我认为你有两个观点是最重要也最原创的,这是其中之一;另一个,也就是“情本体”了。

    李泽厚:从“积淀”这个“同心圆”出发,我认为,中国传统应该起到更大的作用。

    刘绪源:刚才说,你最重要的原创性的贡献,第一是历史积淀说,第二就是“情本体”的提出。这两点,和你所强调的中国传统的特点,如,特别重视历史(巫史传统),情与理的分际不明显,等等,正好对应起来了。这说明你的创造是在中国传统的土壤里萌发的,不是无根之木,也不是只靠一人的聪明机智,而是有本土资源的,有几千年的历史、几亿人的生活,在给这理论作支撑。而马克思、康德、海德格尔,还有达尔文、休谟……一直上溯到柏拉图,也许就是它们生长的空气和阳光了。

    李泽厚:我强调中国传统和中国思维,但同时,我也认为,我们不能盲目自大。现在有些年轻人喜欢说一切都是我们的老祖宗好,要回到周易啊等等,这个我也反对。我仍然两边都不讨好。

    最近和易中天的谈话,大概把“自由派”、“新左派”、“国学派”都得罪了。“自由派”是想和美国主流“接轨”,“新左派”是和美国的学院左派主流“接轨”,都是搬外国货吓人;“国学派”想和自己传统“接轨”,但仍停留在情绪层面,没提出多少理论或学术的东西。我不接什么轨,仍然是我行我素,既反传统又拥传统,既学习西方又批判西方。年已八十,来日无几,任人笑骂,一律不答,其奈我何。

    (李泽厚、刘绪源对话集《该中国哲学登场了?》将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全书九章,本专栏主要取自其中的第二、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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