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繁复与纯然
时间：2020-04-26 07:50:46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在我们周围，生命一直在爆发着奇迹。一杯水，一缕阳光，一片树叶，一只毛毛虫，一朵花，一声笑，几颗雨滴。如果您生活在觉照当中，您就会很容易到处看到这样的奇迹。每一个人都是一团复杂的奇迹①。
现代人对生命的投掷与诠释呈多元现象。在名利场上追名逐利，为温饱疾病奔波挣扎，想方设法张扬自己，证明自己的存在与不朽……在现代的疲累中，生命被拖拽得忙碌、躁动。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和申力雯的《京城闲妇》在滚滚红尘中悠游而出，一派气定神闲。如果你愿意稍作停留，便可聆听到生命的又一种话语：
我认为从生物学的观点看起来，人生几乎是像一首诗。它有韵律和拍子，也有生长和腐蚀的内在循环……我们应当体验出这种人生的韵律之美，像欣赏大交响曲那样地欣赏人生的主旨，欣赏它急缓的旋律，以及最后的决定。
——《生活的艺术·诗样的人生》
生命是一笔上帝给每个人放在银行里的储蓄。究竟它有多少?没有人在生前知道，但有一点是真实的，我们都在一天天地消费它，直到有一天生命出现了赤字。生命是不确定的，我们惟有分分秒秒地把握，把每一个日子都当成一个快乐的节日。
——《京城闲妇·经营生命》
凡是一种东西，只要你懂得欣赏它，爱它，与它交流沟通，它就是你的。
——《京城闲妇·我的私家花园》这些生命话语的蕴藉通向了孔子的名言：“知者乐，水；仁者乐，山。”②知者的快乐就像水一样，悠然安详，永远是活泼泼的；仁者之乐像山一样，崇高、伟大、宁静。林语堂、申力雯对生命的悟与品便宛如仁者、知者，在内在的静悦与张力中，负载并认知生命必然的苦难与沧桑，把生命升华至纯然、自适的境界。
《生活的艺术)同《京城闲妇》是生命景观放飞与热闹的时空范围。这是两本散文集，《生活的艺术)于1937年在美国出版，其后接连再版四十余次，《京城闲妇》有群众出版社与中国工人出版社两个版本，2000年出版后数次印刷，它们都是作者人到中年的厚积之作。在书中我们可以读到：天地人难以穷尽又自然有道，红尘凡世万象纷呈、人欲多变又九九归一，新旧变幻、莫以言衷又有恒常，繁难斑斓、深处沉潜又朴素淡泊、清净无为……很难说是人生状态造就了这两本书，还是两本书直面了人生状态。
对生命境象的敏感与捕捉，《生活的艺术》与《京城闲妇》各有千秋。林语堂与申力雯从古代铺陈到当今，生命“常”与“变”中的一面——“变”，就在逐一而出的篇目里从古演变到今，生命的流变、琐碎与无奈便横陈在读者眼前。
在《生活的艺术》里，生命的景观绵延千年，千姿百态却可亲可近可掬。据林语堂说，此书是“一种私人的供状，供认我自己的思想和生活所得的经验”。它共计十四章，第一章，中国人闲适的人生观与西方人的物质观。第二章，漫谈人类天性的本质：灵与肉。第三章，生物学观念的人：形象、死亡、肚子、肌肉、灵心。第四章，人类的文明与尊严：文明的勃兴、梦想、幽默感、任性、个人主义。第五章，最会享受人生的中国古人：庄子、孟子、老子、子思、陶渊明。第六章，生命的享受：快乐与感觉、心灵及唯物主义的联系。第七章，悠闲：“人类是唯一在工作的动物。”“世间万物尽在过悠闲的日子，只有人类为着生活而工作。”“美国人是闻名的伟大的劳碌者，中国人是闻名的伟大的悠闲者。”爱悠闲生活是因为崇尚，更是因为“尘世是唯一的天堂”。第八章，趋于生物观念的家庭之乐是：有夫妻父母，能乐享余年，因此独身主义是文明的畸形产物。第九章，生活的享受包括：睡、坐、说、烟、酒、茶、友人、食品、药物、握手、西装、房屋。第十章，大自然是宏大的乐园，石、树、花各有其趣。享受大自然是一种艺术。第十一章，古人的旅游。第十二章，文化的享受取决于鉴别力、个性、思想、乐趣与创见。第十三章，宗教、上帝、异教徒。第十四章，思想的艺术是近情的艺术。《生活的艺术》对生命现象涉猎之广，真是令人拍案快意。
《京城闲妇》是申力雯在“一间面对风景的屋子”里对人间世象与生命杂色的解读与剖析。散文集是当今人生的万花筒：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恋人、丈夫、妻子、情人、恋爱、婚姻、家庭、家规、聚会、交友、金钱、时尚、服饰、公关、明星、医生、看病、养生、“面的”、电话、贺卡、恋母情结、心理平衡、街上风景、自然风情。作者行笔如水，随物赋形。一文设一标题，所有的标题，仿佛是湖泊中出水的小岛，供你心灵与思维栖息沉思。
《生活的艺术》与《京城闲妇》对生命边际和变幻的追寻，是为了追问何为生命之“常”。生命万古而今，不变的是什么?瞬息万变的人生状态里，生命的根何在?从这个意义上品味《生活的艺术》与《京城闲妇》，也许生命的繁华与喧嚣会逐渐远去，生命内在的宁静与生机则借此滋养成为出水芙蓉。
《生活的艺术》关注入的生物性与尊严。在林语堂看来，生命温饱解决之余，最重要的问题则是：生命独处时心灵的富足与享受。而陶渊明就是：
能爱好人生而不过度，能够察觉到尘世间成功和失败的空虚，能够生活于超越人生和脱离人生的境地，而不仇视人生的人。
陶渊明是林语堂所推崇的悠闲生活的代表，是“人生几乎是一首诗”的大写意。林语堂崇尚悠闲，他认为人能否享受生命、人生、生活、大自然与文化，取决于人能否给自己心灵以自由，让生命悠游于自由状态。
《京城闲妇》的根深深扎在生命的永恒与力量里。在《零的人生》、《好好活着》、《经营生命》、《生命的管理》等文中，申力雯解剖了生命的浮躁、矫情、畸变、虚伪与真挚，这实际上是在演示人类心灵深处的欲望是如何在挑逗与支配人的生命追求。在生命——心灵——大自然的远景中，申力雯逼视着人的心理，尤其是人的潜意识。她认为人与生命、大自然的相处方式，取决于心灵的深度、宽度和悟性。她与大自然的对话和思考使《京城闲妇》厚重、明亮、多彩。女人，是《京城闲妇》的疼痛点、灿亮点与爆发点：《女人你输不起》、《女人四十岁》、《女性包装》、《京城闲妇》、《宋妈妈》、《博士帽敌不过女人味儿》……一系列散文集中显示了申力雯的女性观，喷薄出她对现代女性生命意识的真知：
女人受传统文化积淀的影响，女人对男人、家庭依赖性大强，她们期望过一种精神寄托似的生活。她们在精神上依赖他人，来衬托自己的价值，即通过丈夫事业的成功，孩子学业有成，来折射自己。当然这样的所谓自我实现是省劲的，但却是飘忽的。对于“我是谁”这个问题很少思考。既然生命的支撑点不是自己，是外在的东西，外在的东西是瞬息万变的，随时都可以垮，不垮的是自身的精神与意志，女人没有自己，就不能建设自己，发展自己的潜能，个性就萎缩了，这是输不起的根本原因……作为一个人以自己的权利对自己的存在和潜力作出肯定，人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即超越自己，超越现在，面对未来，有目的的生活，不是靠外在怜悯
和施舍去生活，而是作为这个世界主体的建设者和创造者，这才是一种真正意义的生活。在这里会找到自尊自重，会给女人带来勇气、美丽和快乐③。
申力雯的女人观觉悟、本真，又一针见血。
《生活的艺术》以纵向开阔见长，陶情遣兴中有乐观旷达幽默，但把女人仅仅定位为母亲不免过于生物主义。《京城闲妇》以横向聚焦为主，在对人欲的透视中有本真博大与笃定，但给男性的退路很少，让人领略了另一种意义的男女不平等。《生活的艺术》与《京城闲妇》的“一己之见”中规避了隐私，人生有爱，也有一些固执，世间俗事、人欲性情、民族习性、天地人我……生命的匆忙中，有太多难以泰然处之的杂乱繁琐。然而他们的生命视野里更多的是慈悲、闲适、自然与宽容。
林语堂与申力雯在拥抱了自我生命与他人生命的繁乱艰辛后，自我生命走向了纯净高远。他们的人生轨迹衔接起来跨越三个世纪，毫不相干与大相径庭中汇聚了成功者的灿亮与平凡人的挫折。
林语堂，生于1895年10月3日，卒于1976年3月26日，早年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美国哈佛大学、德国莱比锡大学，学位由硕士至博士，曾任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务长和英文系主任、厦门大学文学院院长、外交部秘书、香港中文大学研究教授、国际笔会副会长等，创办《论语》、《人世间》《宇宙风》杂志。有文化著作《吾国吾民》、《生活的艺术》，长篇小说《京华烟云》、《风声鹤唳》。
申力雯，近年来以“京城闲妇”著称。“她迷恋过戏剧，成功地扮演过《雷雨》中的繁漪，考取戏剧学院却因‘文革’而夭折求学深造之路；在人生最灿烂的年华离京下乡，不幸染上终生难以痊愈的肾病，无奈中从师于名医并终于考取了中医行医执照，却天生是个痴迷于文学的‘情种’，偶遇机缘，便赋诗，写小说，写散文……”④。
林语堂与申力雯的生命历程有平凡、有成功，也有一些传奇色彩。林语堂是现代名师，他学贯古今、蜚声中外，是一位令后人敬仰的“大人物”。申力雯在沉重的肾病中洞悉了死的必然与生的精彩后获得了超越，以女人、医生、作家的身份在当今生活中沉入和逸出，她抱香枝头，人淡如菊。他们学历参差，声名不一，却都洞达人生从生到死的必然过程。林语堂的生可谓绚烂多姿，申力雯却不时重病缠身，真是写照了生命复杂多样中的一二。生命并无高低贵贱的区别，只是一个自然过程，最终都将走向终极平等：死亡。对于生命的自然流程，林语堂与申力雯不约而同有相同的见地：
一个人有童年、壮年和老年，我想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这是不美满。天有上午、中午、日落，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这办法再好没有。人生没有什么好坏，只有“在那一季里什么东西是好的”的问题。如果我们抱着这种生物学的人生观念，循着季节去生活，那么除自大的呆子和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之外，没有人会否认人生确是像一首诗那样地生活过去的。
——《生活的艺术·关于人类的观念》
生命就是一个过程，就像大自然有春夏秋冬一样从容，一样简单，一样自然。每一个季节都有自己美丽的内涵：春的绿叶与生机，夏的鲜花与灿烂，秋的红叶与成熟，冬的白雪与深沉。
——《京城闲妇·女人四十岁)
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也许是因为他们根究了生命的过程与意义，因此在述说生命历程中的喜悦与珍爱时，林语堂拥有了旷达冲和，申力雯散发着淡定从容。
林语堂与申力雯对生命的深刻感悟并非独创，而是把人类万古恒常的生命哲学为己享用。老子《道德经》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寥寥数语包含了人类生死观的本源：人们效法大地大公无私，永远生机蓬勃的“德行”时，还应该洞彻大地运动不止的动力来自于天，正如《易经》所言：“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道的本身即是自然，生生不息，源源而来。生命的“道”同地“道”、天“道”一样，最高法则是自然，因此现代人应该洞晓善待生死的原则：贵生。
人，一旦在拥有了繁复杂沓之后，能够进人纯然自适，万物与一己的生命就会化为永不退色的风景。
注释：
①[法]一行禅师：《与生命相约》，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9年版。
②此01句法，见南怀谨《论语别裁》(上)第296页，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③谢星文：《与女作家中力雯对话》，中力雯《京城闲妇》第4页，中国工人出版社，2000年版。
④夏炎炎：《读中力雯》，中力雯《京城闲妇》第1页，中国工人出版杜，2000年版。
责任编辑 树 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