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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鬼魅.殖民书写.红楼笔法 红楼笔法

    时间:2018-12-25 04:56:39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摘要:李永平是马华旅台作家中成就最高、风格独具的一位,从1968年成名作《拉子妇》到2008年长篇力作《大河尽头:上卷》,他的创作纵行台湾当代文坛四十年,题材横贯台湾与婆罗洲。其创作带有浓厚的文化气息,其中对中国古汉字的顶礼膜拜、对台湾/婆罗洲两地殖民处境的历史爬梳和现状反映、对《红楼梦》意境的追求和模仿,使得他本人和他的作品成为当代华文文学中不可重复与抄袭、难以超越的一位特立独行的作家。
      关键词:大中华情结;文字鬼魅;殖民书写;红楼笔法
      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0)1-0048-07
      
      二十世纪上半叶,国共两党对峙,1949年国民党退居台湾,两岸隔海峡分治,以超半个世纪。马来西亚华人受台湾影响甚大,尤其在文化方面,特别是1970年代开始的侨生政策,为马来西亚华人子弟提供了升学机会,也提供了侨生接受台湾意识形态的平台。李永平、商晚筠、温瑞安、张贵兴、陈大为、黄锦树等人的作品中,都留着台湾影响的刻痕。这种在台湾意识形态下培养出来的“大中华情结”是我们学者必须面对的,这种情结来自台湾诗坛巨擘余光中,“正如他自己所说,虽然住在厦门街二十多年,他仍然不能释然将其填入永久的地址。家是遥不可及的大陆。大陆在海的那一方,但思乡却不能藉归乡化解。诗中人知道,即使能将归的意识进一步变成实际的动作,现实又将变成另一场幻影,唐诗中的中国已不在,政治抹平生命繁富的变貌。山川依旧,但潺潺的流水声在群众的喧啸中已暗哑。诗中人‘属于中国/不属于北京’(《青青边愁》,页一二九)”马华旅台的温瑞安等人就是在追求着这种纯粹的中国意象,声势非凡。李永平的很多作品中都有着“大中华情结”,对中华文化的借用甚多,如《海东青:台北的一则寓言》(台北:联合文学,1992)第二部《冬卷•蓬莱海市》,其隐指的就是余光中所谓的海外仙山,那“善心人贴的,满城都是”的南无观世音菩萨也带着海外仙山之影。“在海西,在中国东北有一种鸟全身羽毛都是青色,很大很神气,一天能飞千里,是全世界最美丽最大的鸟”,此来海东青,也叫大鹏鸟,“我们国父是他的化身”。
      对民族创伤的回顾和发自内心的愤懑也是李永平小说的重要内容。小说中记载了台湾社会对“南京大屠杀”事件的态度,先指出日本方面的狡辩,然后欣慰于“南京大屠杀又出现新史料!中共《�望》周刊最新一期,刊载当年德国驻华使馆留守南京的大使馆政务秘书罗森,于一九三八年初,对南京大屠杀的报告。这份一百九十页的解密档案,藏于东德中央档案馆。与南京大屠杀有关的信物,可说不胜枚举”,这里民族感情超越着国共两党政治意识形态。而“多少年了,我喝味噌汤早已经喝上瘾啦,在我心目中那是可恶的日本最伟大、最可爱的发明!”这类的人物对话,使得李永平小说中充满着原始的民族正义感。
      《海东青》中有关于一段影射叶维廉的对话,言“杰淮刘名满天下,国内的中文读者知道其人的似乎没好几吧,寂,寂。……成名作《中国诗学》面世二十年,到今仍无可取代。杰淮避秦泰西,一介英国文学硕士,从夏威夷、匹兹堡、芝加哥一路教书到史丹福大学,凭的就是自己七本英文书。可惜,可悲,身后没能留下一部中文著作,让国人一窥他的治学业绩。”对曰:“刘的七本书,既然为二毛子而写,今后也只有在英美大学写中国文学论文的研究生,到图书馆影印一两段。能看开点,杰•淮•刘教授就不须去做西方人价值系统的――的家奴!对吗?”对话之中,两位台大中文系教授的意气风发之中,也彰显着一种原始的民族感情和对中华文化的由衷崇敬。在李永平小说中,除保留有大量的中文传统,也蕴藏着丰富的文学历史、人事关系,如对朱西宁父女的仿写,“我朱方只身追随您老人家逃避赤祸,漂洋过海,泛舟来到这座海中仙山蓬莱宝岛,落地生根,娶了个本地妇女陈氏,年过四十生下三个女儿,朱家三朵花,朱�朱�朱�”,虽非直指确认,但其意也在感怀朱门一父三女之文学功绩,这些都让他的小说充满着深沉的寓意和丰富的内涵。
      对原乡的追求是李永平创作的重要内容,其小说的选词造句都有文化寓意,如“海东”、“海西”、“南洋”的寓意分别指的是“台湾”、“中国大陆”和“婆罗洲”。《吉陵春秋》(台北:洪范,1986)乃是李永平精神上的文化原乡,“《吉陵》是个象征,《春秋》是一则寓言。《吉陵春秋》讲述报应的故事――那亘古永恒、原始赤裸的东方式因果报应,蛊惑一整个支那城镇的人心。”“李永平笔下的吉陵镇,是一个模糊、无法找到具体定位的地域,评者认为吉陵是华南、台湾、南洋的综合;有人则视为一个中国小镇的塑像。我想,李永平创作《吉陵春秋》时应未去过大陆,他对中国的想象纯然是文化性的。也许尚有侨居地的影子。”小说中人物多为湖北籍,意图在应“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古语。其他人物出生地的选择也是多有安排,选择山西洪洞县,因洪洞县乃传说中北人南迁之地;选择广东揭阳,乃应自己广东客家人之身份;选择湖北自忠,乃是此地乃国民党张自忠将军抗日殉国之地,甚至选择江苏台儿庄意在显示当年国民党的“台儿庄战役”之功。
      李永平擅长在汉字使用上表达自己的文化观,一是故意用繁体字、难检字。如人物姓名上,朱家三姐妹,大姐朱�,二姐朱�,小妹朱�。学生姓名也很繁,如周�;亚星的妹妹亚�、郎将军四女一子:郎�、郎�、郎�、郎�和郎�。纵观李永平一生,这种对汉字的喜爱,源自童年殖民地的经验,也是对西方殖民者污蔑汉族文字的反抗:
      
      记得小时候在南洋读书,学校的艾修女三不五时就端整起脸容,柔声告诫孩子们:支那的文字是撒旦的符号(罗神父说得更妙!方块字是撒旦亲手绘制的一幅幅东方秘戏图,诡谲香艳,荡人心魄――秘戏图是什么玩意儿?就是春宫图嘛),而撒旦就是魔鬼,而魔鬼就是钻进伊甸园诱骗夏娃的那条蛇,所以孩子们,尤其是华人子弟,千万要远离支那方块字的诱惑哦,切记切记。三令五申,这种话我们小学生听多了,半夜会做噩梦,看见那万千个方块字突然间幻变成一群龙蛇怪兽,张牙舞爪,朝向我们直扑过来,把我们吞咽进血盆大口……后来我到台湾读大学,听颜元叔老师说,在西方人心目中汉字是一种图腾。
      
      对中国古典文学中“意境”的追寻也是李永平汉字情缘的重要表现:
      
      靳五呆了呆走上文学院悄没声花影粼粼一条磨花石板长廊。窗外,一荫樟香。好一穹蓝!芊芊樟叶芽儿眨啊眨窥探着��长窗,一�,水绿迸,抖簌起阵阵薰风满员秋光。靳五站在廊上,凭窗眺望半天。一埂子葱茏三两角红墙暖白白小鸟啁啾枝头,蓦地,缤纷一亮,木叶间柏油路上绽漾出五六十多伞花,丽日下飘荡起来。一袭袭清素,裙翩�,暑假进修的国中教师打起小阳伞,三五成群走过海大校园中央那条空荡荡的棕榈大道。靳五看呆了。伞花下,笑语声一簇一串流�过窗外那丛海东樟传进了文学院,回响在长廊里。天上飞眨着小小白云,一絮,一�,只管�息在东海一屿无边无际的蓝中。
      荫里一窝蝉嚣。
      
      李永平自承“面对一窗华灯写小说,我摊开一叠稿纸,搜索枯肠,翻遍字书,试图用手上那枝沉重无比、自认负载着神圣使命的笔,捕捉台湾灯火丛中闪现的一幅幅诡谲的支那图腾,设法透过各种文学途径――诸如象征、典故、文字意象、叙事结构――进入其中隐藏的神秘洞天,将讯息捎出来呈现给读者,只是,不幸,却因此一头坠入了文字障,竟致不能自拔、越陷越深,《海东青》这则寓言写到后来,不知怎的竟建构出一座巨大的文字迷宫,而我这个‘小说家’竟也像雅典名匠戴达鲁士,在作品完成后,蓦然惊觉,发现自己被囚禁在自己创造的迷宫中,必须付出惨重代价才得以逃脱。”《海东青》和《朱�漫游仙境》(台北:联合文学,1998)中凸现着李永平对汉字由喜爱到刻意运用的过程,恐怕只有同时期韩少功《马桥词典》可以一比,在“中国文字的夹缠猥靡和文字中国的情深款款形成巨大落差。这两本作品不宜仅以文字奇观对待,也应该让我们深思欲望书写和国族想象间的复杂关系。”
      
      第二节与繁荣经济共生的
      社会肮脏“相”
      台湾因1960到1980年代的经济崛起,曾经是“亚洲经济四小龙”之首,其他为韩国、新加坡、香港。小说中也反映着当时的繁荣社会:“靳五回头望望。火车站前珠海时报大厦顶楼一字一字兜�起电动字幕:双十前夕,我外汇存底突破七百亿美元,全球一百六十余国中,仅次于日本,以人口比率而言,我们这个孤悬东海人口不过二千万面积不过三万六千平方公里的小岛,外汇存底高居世界首位”,“风中,眺望着珠海时报大厦顶楼灿烂着曙光闪烁起的电动新闻字幕:据最新统计,迄昨日为止,我中央银行持有的外汇存底,已由十月九日国庆前夕的七百亿美元,增加到七百二十亿美元,此外,同资料显示,央行挹注本市外币拆放市场种籽资金高达五十余亿美元,因此,我之外币资产(不含黄金)共七百七十亿美元以上,高居世界第一”。对台湾经济的迷恋,1967年,李永平赴台读书,二十岁的李永平迅速被台北的繁华震动,“我喜欢让自己迷失在台湾的灯火中,游魂似地踯躅行走,独自个,赏玩那一盏盏闪烁在夕照炊烟中的霓虹,满心惶惑、喜悦,捉摸招牌上那一蕊蕊血花般绽放在蓬莱仙岛的龙蛇图腾,边看,边想,悄悄追忆我的婆罗洲童年,思考台湾的现实,探索支那的未来。台湾苍凉,却也绮丽万端。”台湾经济繁华背后的肮脏之“相”就是李永平的长篇小说《海东青:台北的一则寓言》、《朱�漫游仙境》的故事背景。
      任何的经济发展都要伴随着环境的污染、资源的过分预支,也伴随着人的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变化,这其中有着与传统价值截然不同的新的变化,1970年代亚洲重要国家的发展,都有着不干净的发展之途。朱�母亲在日本商人花井芳雄的帮助下,经常组织一批街坊妇女去日本卖淫,最后被遣返回台湾,为了迎合这个日本商人,后来居然让二女儿献身取媚于人。更让人愤懑的是,日本人经常打着这种观光的名义来到台湾集体嫖妓,其中有“广岛原爆被害者协会”、“长崎南星会亲善交流团”、“日本武道振兴同盟友好亲善交欢团”、“国际武道交流协会会见学团”等等“浩浩荡荡买春团”。这班“组团买春,沿着咱们宝岛的大动脉中山高速公路,从北杀到南,桃园中坜新竹丰原台中彰化斗六嘉义台南高雄屏东鹅銮鼻,歇口气,又一路从南杀回北,一个个杀得脸青青,死人样”,李永平用自己的笔墨刻画出一个以道德沦丧为代表的经济台北的肮脏形象。同志聚会也发展起来,传统婚恋价值观也受到威胁。皮条客安乐新“如蛆附骨”、“阴魂不散”地缠着靳五,让靳五见识到台北性服务业的龌龊,其中一次漫游男同性恋聚集地“玉女池”,其中“门灯下那两腮桃红粲了粲甩起满肩发�,瞟瞟搭在门上那双膀子,悠悠把胳肢窝合上了,拂拂身上那袭青罗裙掸掸袖口。花灯��。门缝透进的阳光里”,这“一窟人妖”的场景让靳五心惊胆战,
      第二个是社会的淫乱之风已经威胁到未成年人,朱�在家时就经常被花井芳雄掐拧虐待。物质社会开始侵蚀校园生活,很多的大学生、中学生开始卖淫,如高一女生小凯到台北拉菲尔西餐厅找德国人汉斯,二十美元出卖处女之身。小舞保护被黑帮姚老大看中的国三女生张�。《海东青》第一章靳五返回台湾就业的当天晚上,就有拉皮条的海东郎问他要不要幼齿,“足新鲜�!十二岁小查某仔给你摸给你弄给你爽歪歪喔”,台北的堕落就像那清冷的深夜,冷洌而抑郁。更可怕的是,物质社会也在毒害和扭曲着,甚至“催熟”着新一代的少女,“咱们的社会最不人道的地方就是不许小女孩儿好好长大”。在生理上,很多少女都是“娃娃脸,妇人身!注射荷尔蒙催熟的呢”。
      李永平的小说中可以看出他有恋童情结,“我并不否认,但任何男人都有恋童情结,只是有人不承认,而我愿意面对。”小说中“十教授聚餐会”之时,借王教授之口,言日本女优之貌:“反正优子的体型虽然属于比较容易激起男性色欲感的那型,但是,内在的清纯、稚气,却又散发出独具的吸引力,今人毫无来由地产生一股怜爱感。……回到刚才的话题,宫条优子虽然有十六、七岁,看起来大约只有十二、三的样子,可是她又具有男性永远在追求着的母性爱”。他对笔下的女童朱�的感情是复杂的,这种感情有着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也有着男孩对初恋情人的爱护,更有着一种成熟男性对一名早熟女童成长的忐忑。作品笔墨之中有着下列描写:
      
      酷:对门屋檐下,两双瞳子冷冷窥望着。那小小女孩坐在杂货铺门口塑胶小红凳上捧着一本小人书,歪起脖子扬起脸,乌溜乌溜,眨也不眨落日下只管打量靳五。
      冷:靳五把行囊兜上肩低低头正待跨进角门子,心一动回回头。巷心上,那小小女孩搂着小红凳扬起脸蹙起眉心,冷冷抿住嘴望着靳五,只管把眼睛圆睁着,那神情像在探索甚么新奇事可又流露一脸的无邪。靳五挑挑眉梢。
      纯:杂货铺门口水檐下,独自个,小女孩坐在红凳上有一绞没一绞只管玩弄着心口两子花辫梢,拢住裙脚攒起眉心,觑着眼抿着嘴,凑到膝头摊着的那本小人书上一页页翻看。靳五悄悄站到巷心,瞅着她。落日下三楚路大街上波波潮骚,金光灿烂漩起一天烟尘流泻进巷里来。檐下那双瞳子,冷森森一睁。女孩子抬起了头睥睨着靳五,眼珠两转,眉心一舒,把胸前垂着的两根小花辫甩到了耳脖子后。
      娇:朱�仰起脸儿望着靳五呆了呆,一眦,�开两排小白牙眯着阳光摇头晃脑吃吃笑起来。“诬赖!”脸一红:“小人家哪有心事。”伸手拨了拨两鬓子汗溱溱风乱的发丝,低低头。靳五在街边站住,回转过身来起腰,呆呆地,瞅着一穹艳阳下那一身白衣蓝裙秀秀婷婷一根麻花乌辫子,笑了。抬头,朱��红着脸,踮起鞋尖探手悄悄扯了扯靳五的衣袖,抿抿嘴,笑不笑:“赶上学�。”
      媚: 朱�望住靳五猛一颤两只肩膀子抽抽搐搐起来,泪下两行。心一抖,靳五抹抹她腮帮,轻轻掰开了她那十根紧紧掐住心窝的手指,揉了揉她心口,搀起她来,自己蹲着,默不作声整理起她那身卡其上衣黑布裙子春校服,把衣摆子掖回裙腰里,汗蓬蓬拨开她眉眼上的发丝:“好!我下午也不回学校,陪你浪游到底!相识一场。”
      
      李永平的笔端对女童的玩赏态度,让他的小说中的主人公总有着一种窥私的冲动,很多描写过分地兴致勃勃,品味不高。一方面,他在塑造一个既天真烂漫,又心态早熟的女童朱�,另一方面,描写朱�或者她的女同学在一个处处被威胁,犹如雏鸡随时可能被人拉去阉掉一样的丑陋的台北,“在李永平笔下,华西街代表着最大的堕落,也许是因为那里有着人性极端的性与暴力”。李永平的笔端在这种清纯与龌龊中游移,也让《海东青》及其续作《朱翎漫游仙境》氛围显得氤郁,总是充斥着暗夜、红灯区、皮条客,红灯绿酒、流氓掮客,台北的夜生活被李永平书写得惊心动魄如肮脏的街角,丑陋的楼底。人物关系也显得阴性和暧昧,靳五、亚星、朱�三个陌生男女走到一起,感情上显得十分的暧昧,让人总是感到不明朗,抑郁。
       婆罗州殖民历史的血与泪之“相”也是李永平笔下的重要内容,台湾和婆罗洲两岛对于李永平的意义甚大。《吉陵春秋》交给洪范书店出版后,“那年暑假便拎起背包浪游台湾,将婆罗洲童年抛诸脑后,打算开学后好好收心回学校教书,暂时不再写那恼人的小说了,可那次旅行,看到阔别六年的第二故乡――唔,是第二故乡吗?台湾和婆罗洲在我心中的分量,放在手心掂一掂,实在无分轩轾,难怪在我作品中这两座岛屿一在南海一在东海,却总是纠结在一起,难分难解。”李永平早期短篇小说集《拉子妇》(台北:华新,1976)中,“其中含藏了一个青年人对种族不平、人情薄�的观察,全篇弥漫着婆罗洲雨林边缘里封闭华人社会的诡异气息。”靳五自叙童年的教育经历,在教会学校师生共同看完电影《北京五十五天》后,面对着义和团被八国联军歼灭的场面,靳五等华人子弟不敢反抗,当朱�责怪他时,他自辩到“朱�,你到底要我们这群小孩子怎样?怒气冲冲站起身来,指住银幕上的却尔登希斯顿,破口大骂?还是要我们圣保禄师生相拥而泣,为祖国支那蒙受的耻辱,同声一哭?妈的!我们是殖民地百姓,我们是英女皇的子民。”
      李永平历数着婆罗洲开发过程的罪恶,其中台湾少女月鸾被骗充当慰安妇的历史令人心酸,当时“在家乡父老敲锣打鼓欢送下,月鸾和村里六个梦想当护士的姑娘出发�,兴冲冲喜孜孜,搭火车到高雄港,跟两百多个来自其他乡村的女孩子会合,搭上兵船,随同日本陆军第一百二十四联队(月鸾阿姨讲的这个番号,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她提过好多次),漂洋过海,来到了英属渤泥岛。日本话的渤泥就是中国人说的婆罗洲,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啦。登陆后,十五位姑娘被分派到古晋城皇军慰安所工作。那是城中一栋洋楼,上下两层,底层用木板分隔成几十个两坪大的小房间,里头啥都没有,只摆一张挺坚固的双人木床。每个房间住一个姑娘,日夜接待皇军,从事慰安工作。丫头你问怎么个慰安法啊?唉,就像台北市华西街宝斗里的姑娘那样�!古晋慰安所的那群服务生,各色人种的姑娘都有:朝鲜人、荷兰人、菲律宾人、英国人……”
      李永平新近长篇《大河尽头(上卷:溯流)》(台北:麦田,2008),也继续着浪子靳五的故事,继续着对朱�讲着婆罗洲的故事,俨然《雨雪霏霏》之下篇。小说中,对“朱�”名字来由进行说明:“你这个八岁大的与我偶然邂逅街头的小小女生,带领我进入台北那繁灯似锦、海市蜃楼般的世界。你,朱�,就像一只领路鸟――就像我十五岁那年卡江之旅一路上不时遇到的那一个个守护河船的小天使:小苍鹭、婆罗洲鱼狗、�鹬、黑冠翡翠鸟。这些�居婆罗洲内陆丛林的小鸟,小不点儿,总是颤颤巍巍孤蹲在河畔一根伸向河心的树枝上,静静守望往来的商旅。……朱�,对我而言,你不也是一只领路鸟么?你看你的名字――�――多么奇妙,字里不就蕴含着一只――领路鸟。对了,就这三个美丽的方块字组合成一个更美丽奇妙的方块字,�。红领路鸟,朱�。”小说对于殖民历史的反映是生动而富有人性的。婆罗洲被荷兰、日本殖民的历史,在溯流的过程中都一一展示,而姑姑克丝婷与父亲的交往,后又充当日本军妓的经历,都让李永平的婆罗洲书写带有历史的厚重和谜样的魅力,将雨林书写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峰,这也是王德威所体味到的:“熟悉殖民、后殖民论述,外加离散写作的读者很可以按图索骥,为这本小说做出制式结论。东方和西方,异国情调和地方色彩,殖民者的霸权和被殖民者的嘲仿,情欲启蒙和‘原初的激情’(primitive passions),种种对照都派得上用场。的确,李永平在他视为‘原乡’的岛屿上写出了个异乡故事。”
      
      第三节“苍凉”与“原罪”
      并置的艺术超越
      李永平笔下最惯用的笔法是对《红楼梦》中人世变迁的意境的追求。“午后,秋阳暖暖,颜元叔教授依旧昂扬着他那颗傲岸的小平头,四下睥睨,从文学院大门口走出来。他手里拎着臃肿的公事包,身上披着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旧西装,腆着个大肚膛,��,��,一步一脚印,踩着硬邦邦的柏油路面,迂�穿梭那成群捧着洋装书、迎着满园荡漾的铜钟声、流窜在花木间匆匆赶场上课的女学生们,撇撇嘴,目不斜视,自顾自迈着他那双圆头大皮鞋,独个儿走下校园中央那条长长的椰林大道,��,��。湖湘男儿老矣,踽踽独行在三十年前他叱咤风云、成群学生前呼后拥的台大校园,白茫茫满头华发,一脸子的落寞。浪子呆呆�立在那座红砖碉堡般的台大校门对面市街上,一时看得痴了。三十年,那是半个甲子呢。”小小一段对颜元叔的描写透出李永平笔法的苍凉。
      《朱�漫游仙窟》回不去的感觉,这些都有着李永平与妻子景小佩离婚后的落寞,其中失踪的朱�何尝又不是离去的景小佩的影子呢?《吉陵春秋》的扉页上写着“献给小佩,这本书的保姆”。李永平的台北书写,何尝又不是影射着那位对他“无限的心疼”的台北女郎景小佩呢,怀念那句“全世界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人可以容忍我,也只有我这个女人可以忍受他”呢?这种人事的变迁、事易时移的无奈,可能是李永平不断叙述着朱�故事(曾经的爱妻景小佩)的内在动因。台北故事是为了这段情,后来的《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也是为了这段情,这段回不去的情,一如张爱玲《十八春》中的沈世钧和顾曼桢。李永平《海东青》中类似的寓言很多,有一段海西老人在已经停驶的三一三路公共汽车站牌下等车的场景,让人联想到海西老人想念中国大陆的寓意。而“两辆游览车闯荡开群众,穿过龙城路上油烟蒸腾摊摊小吃,白幡飘�,招摇起车身布条上五个血红汉字:祈,武运久长”,似是日本军国主义的亡魂回归。
      《朱�漫游仙境》的结尾:“人海茫茫,七个聪明美丽的小女生,柯丽双林香津水薇张�连明心叶桑子朱�,八岁,就读小学二年级,从此消失在台北市那一城辉煌浩瀚的红尘灯火中,不知下落”,其结局颇似《红楼梦》中“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第五回)。他曾说:“身为小说家,对现实生活感到无奈,因为你无法改变什么,但你有权力决定笔下人物的命运,若将长大的朱�摆在台北这个环境,她势必要沉沦的。”在《海东青》中,在对琼安、李洁之、亚星、朱�的感情上,李永平都有一种贾宝玉似的女性情怀。写着她们的美丽和单纯,如李洁之“一甩耳脖子上湿湫湫的发篷子接过了靳五手里的雨伞,旋两旋,回身聚拢起风衣扎紧腰口,蹬起高跟鞋娉婷出街口,走上了回头路,水银街灯下晃漾着两只白金小耳环,耀亮耀亮。转眼,那支水绿小洋伞漂失进艾森豪路红砖道上缤纷一街的伞花里。檐檐水流�红”。《雨雪霏霏》中靳五自比贾宝玉:“小时候我皮肤生得忒白,身子粉嫩粉嫩的,跟其他在南洋出生长大、浑身皮肤黑不溜秋的孩子不一样,家族中的女人们一看见我,就忍不住伸出双手把我抢进怀中,二话不说就张开手爪,嘟起嘴唇往我脸上和身上又捏又亲,就像揉面团那样”。
      对人性中的“原罪”的“忏悔”是李永平小说艺术的又一追求,其中有着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的套用。李永平对原罪的关注,最早出现在其成名作《拉子妇》(1968)中,其中“我”和二妹对拉子婶(三姨)深感愧疚,源自早些年自己对拉子婶的不敬,但“那一个笼罩着我们两兄妹心头的阴影日渐扩大,迫使我们呐喊,把所有的事,毫不欺瞒的说出来让三叔听,让三婶听,也让龙仔、虾仔和狗仔三个孩子听,还有让那些想吃三叔喜酒的人也听听;然后让三叔把三婶和孩子赶回长屋,再明媒正娶,娶他那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进门来,这样,一切便结束了,大家都可以松一口大气。或者就让我和二妹大大的吵一场吧,逼他发誓和三婶相偕到老,作一世夫妻。我和二妹却没有这个勇气,而且连呐喊的力气也没有。”《雨雪霏霏》整部作品就是“我”在朱�面前的自我忏悔录。第四章中靳五就言:“朱�,你骂得真好!我是个坏东西,跟别的男人一样不老实。堂堂一个读书人、国立台湾大学文学院学生,怎么跑到窑子里厮混?还骗你说去寻找那个名字叫‘桑妮亚’的俄国小妓女!我该骂。如果你现在还肯听我讲话,丫头,我就给你说个故事――一只狗的故事。听完我小时候在南洋干过的这件血淋淋的勾当,你就知道我这个人心地究竟有多坏”,如第八章中,七岁少年谣言诬陷自己的老师、第九章中七岁少年出卖善待自己的人,等等。小说中以书代史,其中写出马共内讧,也对人性中的罪恶进行了当代视野下的解读:“大家都说那是因为北加人民军内部爆发路线之争,讲得白一点就是权力斗争�,可我总觉得真正的死因……上回跟你讲《第一颗石头》的故事,我们不是谈到人心的那个‘魔’吗?魔不在丛林中,而是在人心里。说不定在森林里他们也玩那种游戏”。接着对自己心中的魔鬼自剖:“魔也不在婆罗洲山坳子你们家的胡椒园里,而是在你、你小妹子翠堤、你母亲和你全家八兄弟姐妹心中。小鸟的死……小鸟和叶月明老师。”
      
      四、结语
      
      在《红楼梦》、《罪与罚》的双重借鉴中,李永平展示了自己飘泊于台马两地的人生经历,将《红楼梦》的“天地落得干净”苍凉、《罪与罚》中的“原罪”的难赎之罪糅合在一起,在展示出二十世纪中后期,台湾经济繁荣背后的罪恶、婆罗州被殖民历史的同时,也展示出人性的罪恶。李永平创作的野心很大,50多万字的《海东青》加上“续作”《朱�漫游仙境》,这两部台北题材的小说总数达70多万字。《雨雪霏霏:婆罗洲记事》、《大河尽头》(上),两部以婆罗洲为题材的小说总数已达50万字。这些小说显示出李永平创作的才情,百万言中,少有故事的重复,但其中有很多小说都有尾大不掉的问题,如《海东青》、《大河尽头》皆是上卷,而没有下文,特别是完成《海东青》之后,李永平自承“刻意求工,弄巧成拙。却不知艺术的至高境界就在‘藏巧’,所以作品看起来无巧。无巧即大巧,见山又是山。《海东青》仓促面世后,内心的沮丧与错愕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期待着厚重的李永平能够继续自己厚重的文学创作,为华文文坛贡献更多的沥血之作,幸矣!
      
      简政珍:《余光中:放逐的现象世界》,《中外文学》第20卷第8期(1992年1月),第58页。
      李永平:《文字因缘》,《李永平自选集(1968-2002)》,台北麦田出版社2003年版,第35页,第42页。
      齐邦媛口述,潘煊访问整理:《〈雨雪霏霏〉与马华文学图象》,见李永平《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台北:天下远见2002年版,序Ⅱ,第1页,第4页。
      李永平:《再版序》,《海东青》,台北联合文学2006年版,第3页,第4页。
      王德威:《序论:大河的尽头,就是源头》,李永平:《大河尽头(上卷:溯流)》,台北麦田出版社2008年版,第9页,第11页。
      陈�如:《李永平――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李永平:《李永平自选集(1968-2002)》,台北麦田出版社2003年版,第400页,第401页。
      杨锦郁:《红尘内外(李永平与景小佩)》,1988年第35期。
      在东马(婆罗洲)来西亚华人叫当地土著达雅人为“拉子”。见李永平《拉子妇》,台北:华新197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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