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市职业学院多大城市里的百草园

时间：2019-02-09 04:40:02　来源：达达文档网本文已影响人

　　五岁之前，我和爷爷奶奶、爸妈，住在安乐村的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里。现在看来，那是个如此破旧狭小的空间：不到四十平方米的两间房子，住了五口人。更小的厨房厕所，被一条公用走廊，隔在了房间外。我记得，不管是晴天还是阴天，房间里永远是暗暗的，各式各样老旧的家具静静地挤挤挨挨。我喜欢趴在一张大床上，懵懵懂懂地看一台小彩电里放《红楼梦》、《西游记》、女排比赛；或者无聊地站在缀满补丁的纱门前，踮着脚去够纱门的把手，一用力，门就很不情愿地，“吱吱呀呀”地叹口气，打开了通向小院子的入口。
　　因为在一楼，所以才能有个小小的院子，那是我的百草园。黯红色的砖，铺满了不到十平方米的地面，苍绿色的青苔把缝隙填满，散发出潮湿的泥土气息。头顶上是纠缠不清的葡萄藤和丝瓜藤，手掌形状的叶子卿卿我我，勾肩搭背，在阳光中熠熠生辉，像是温润的翡翠，似乎能看见饱胀的叶脉中，汁液在欢快地流动。夏末秋初的时候，一串串大大小小的葡萄就从铺天盖地的绿色中垂了下来，同样是翡翠般的质地，微微颤抖。我跟在妈后面，看她拿着把大剪刀，说，囡囡，看，那串熟了。然后她指给我看的那串大葡萄转眼间就落在我的手心里，神奇得像变魔术，我就欢呼雀跃起来。多年以后看到一句诗：兰陵美酒郁佥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葡萄飞溅的汁水，厚重的酸甜，浓烈的酒味，醇醇的香气扑鼻。还有丝瓜，肉乎乎的黄色小花，在绿叶中半躲半藏，花谢了，小丝瓜就慢慢长出来。我们家种的不是那种用来吃的细细长长的丝瓜，而是粗粗胖胖的，很傲慢地挂在枝头．等到它们由翠绿变成黄褐色，奶奶就会挑几个最粗壮最均匀的留下来，晒干后剥下里面的经络，做洗碗筷的清洁工具。而黑黑的籽就被扔在葡萄藤下，等待来年再爬满藤架。秋风一起，满架的绿叶转瞬变成枯黄。我会拣来几片枯萎的丝瓜叶，把它们塞进我的一个藤编小罐子里，几下就捣得粉碎。妈问我，你在干吗?我说，我在做药呢。
　　在那个小小的花坛里，不仅有葡萄藤和丝瓜藤，还有其他一些植物。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一棵枸杞子和一丛兰草。枸杞子似乎是我从外面随便挖来交给妈，又被妈随意地栽在花坛里的。没想到那株不起眼的蔓草很快就舒展着柔软的腰肢，婀娜地霸占了一片空间。不久又挂满了一个个圆润可爱的果实，玛瑙一样缀成一排。我当时真是惊奇极了，怎么也想不出那么细的茎干为什么能长出那么多鲜红的果果。伸手抓一个尝尝，淡淡的甜，满嘴的清香。兰草长得靠近一个下水道口。妈曾说，不要靠近那边，里面会有大耗子咬你。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那丛墨绿的兰草心存畏惧，只敢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无限神往地看着闪着缎子般光泽的细长草叶在风中起舞。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那丛兰草中藏着几颗蓝莹莹的珠子，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心，伸手摘了下来。原来是兰草浑圆的籽，艳丽的色彩如同刚出窑的景泰蓝。把外面那层蓝色的皮刮去，就露出了米黄色的内核，十分坚硬，仿佛象牙雕成。我让妈把这些籽串在一起，做成“项链”，美滋滋地戴在脖子上，觉得自己是世上最美丽最富有的公主。只是那样美丽的蓝色种子，我只看过这一次，以后见到的都是灰黑色的，让我不禁怀疑那些蓝宝石似的珠子或许只是我梦境的一个片段。
　　金川河从家附近经过。那是一条浑浊的、臭气熏天的小河，直到现在依然这样。但两边杂草丛生的堤岸，却是我的另一个乐园，总是让我流连忘返。妈把那里叫做“大埂”，每次对我说，囡囡，我们去大埂玩吧。我便开心得大叫，好!然后像只撒欢的小狗，跟着妈一颠一颠地向大埂跑去。
　　穿过几排居民楼，顺着一条开满野花的小径就能爬到大埂上。头顶，是杂树搭成的天然拱棚，枝干密密地交错，层层的绿叶郁郁葱葱。有些时候，还能看见枝叶的缝隙中挂着一个个红彤彤的果子，有节奏地摇曳。有的果子熟透了，终于支持不住，“啪”的一声，一下子摔成红红的果酱。脚下，精力充沛的野草没过了我的膝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丛里趟来趟去，我发现原来野草也有一种精致的美：有的在茎秆的顶端细细地分出几根杈，每一根枝杈上开着极小的白花；有的长着茸茸的毛，轻轻拂过我的腿，痒痒的；有的长着极锋利的带锯齿的叶子，一不小心就在腿上留下一道浅红色的细痕。野花星星点点，到处都是。有些较平坦的地方被附近的住家开辟成菜地，种上青菜和菊花脑。春天是菜花，秋天是小菊花，都是金灿灿的一片，东一块、西一块地嵌在一大片绿色中。各种各样的虫子在身边悄悄地活动。瓢虫穿着带斑点的外套，笨拙地顺着叶子爬呀爬，突然张开翅膀，迅速地逃开；蚂蚱仗着有极好的保护色，很沉稳地浮在草叶上，等到我靠得很近，才用强劲的后腿一蹬，轻巧而优雅地消失在草丛深处；天牛伸着黑白相间的触角，静静地趴在树干上，不知在考虑什么重要问题；莽撞的金龟子，“嗡”的一声从耳边擦过，威武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只有蝴蝶最闲不住，轻浮地卖弄着自己的衣裳，像一朵朵流动的花。
　　现在想来，对于一个生长在城市里的小孩子来说，能在这样一个充满野趣的地方玩耍，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而更幸福的，是能有一个玩伴一样的妈妈。在那条长长的大埂上，妈会躲在灌木丛中和我玩捉迷藏，为我捉蚂蚱，教我认蝉蜕，告诉我哪种小野果可以吃。有时妈会拉着我的小手，说囡囡我们来背诗吧。我就心不在焉地跟着她一句句地念，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青草的香气，弥漫在诗中，于是记忆里又多了一片芳草萋萋。
　　那时候我最喜欢一种粉红色的一串一串的野花，长在靠近河床的堤岸下部。妈经常会小心地攀下去，再上来时就攥着满手的粉红色，掐掉过长的茎，摘掉多余的叶，很快编好一个美丽的花环，让我戴在头上，然后拍着手说囡囡真漂亮。当我在草丛里摸爬滚打的时候，妈在我身边，采来一把毛茸茸的狗尾巴草，随便摆弄几下，一只碧绿生青的小兔子就出现在手上，长长的耳朵还慌慌张张地上下抖动。后来高三的一节体育课上，我在校园的角落里拔了几根狗尾巴草，编了一个同样的小兔子送给欢。欢像我当年一样开心地将兔子攥在手心里，一边惊异地问，早早，你怎么会做这种东西?我笑，说我妈教我的。然后“大埂”这个词仿佛突然苏醒一样，带着温馨的感伤，让我有一点点黯然。
　　离开安乐村已经十六年。前几年最后一次回去，院子里的葡萄藤早已枯死，被剪除得一干二净。原来的葡萄架，被用来晒衣服。透过稀稀疏疏的木条，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小片天空，以及楼上的晾衣架和晾晒的衣服。大埂的杂树全被清除，杂草灌木修剪得只到脚踝，而小菜地完全没了踪影。两岸的斜坡，铺上了灰色的水泥石块，据说是为了防止滑坡。闭上眼，再睁开眼，我童年所拥有的一切似乎瞬间都荡然无存，除了在那个依旧窄小阴暗的老，房子里，爷爷的遗照嵌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镜框中，慈祥地微笑，从没改变。
　　发稿编辑／赵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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