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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偿

    时间:2020-12-05 04:29:29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1

    一九九九年冬天,临近年关,我爸的眼睛还没好,老流眼泪,每天躺在床上啥也干不了。我妈光带我就挺累,还要招呼他,晚上定时到邻居小倩家要人乳。起先时候,小倩的老公不同意,我妈好说歹说,人家才应承下来。

    许文山来找我爸那会,我爸都是戴着墨镜和他说话。用许文山的话说,还真有点黑大哥的范。此时,许文山已经消失了半年多,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来找我爸,是想请我爸帮他办点事,到高台县找一个叫赵明德的人,帮他还八百块钱,来回车旅费全包,还完钱后给我爸报三千块劳务费。

    那时候,我爸已经从电热厂出来两年了,先后踩过三轮车,在三岔路口跟人卖过卤鸡爪,后来跟着一个叫老唐的陕西人搞电焊,钱没捞着,反倒落下眼疾,畏光,不见风也流泪。市面上的眼药水不管用,我妈就用人乳给他点,这才把视力保住。

    许文山帮过我爸,加上三千块钱不是小数目,我爸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也没考虑自己能不能办成。当时许文山抽了一口烟,慢腾腾地说,也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要是成了,回来也不需要啥凭证,报下那人现今住处就行。

    许文山是个大老板,九十年代到的甘肃,时逢酒泉搞开发,河道修建、厂房修建、道路修建等,都有他承包的活。我爸说,你就这么信得过我?许文山说,我从重庆出来将近二十年,摸爬滚打什么没见过,你这人,从我第一次见就实诚,错不了,我们兄弟俩不说外人的话,我不会害你,你也用不着瞎猜,你要是有什么顾虑,我这有枚戒指,你只要带在身上,必要的时候拿出来没准用得着。我爸没瞎猜,见许文山拿出戒指,他确实有点瘆,意识到起码这事不简单,但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的,他还是接了那枚戒指。他知道,拿多少钱就干多少事,不该问的不问。

    去高台县之前,我妈和我爸吵了一架。去,去什么去,你连高台县在哪都搞不清,还有你这眼睛,只要断了人奶,我看你怎么恢复。我爸说没事,从酒泉坐车到高台县,也就大半天的时间,还让我妈帮他要一瓶人奶揣着,没事的时候好点点。我妈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是挤牛奶啊,人家这会正隔奶呢,还一瓶,能弄到小半瓶就谢天谢地了。

    腊月里风特别大,雪厚。我爸出门那天,我妈送他进客运站,叮嘱他把那瓶人奶揣好,不管成不成,都给家里回个电话,每天一回,实在找不着人,就当出去旅游,什么三千不三千的,不用考虑那么多。我爸不耐烦,戴着墨镜,说行行行,你赶紧回吧。

    到高台县的头一天,我爸就给家里报了平安,他在高台县客运站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十块钱一天。当时他带的钱不多,约摸五百来块。在小旅馆,我爸打开许文山给他的字条,那个叫赵明德的人住在客运站背后的第三个巷子口,个子不高,和我爸差不多,一米六的样子,皮肤黝黑,癞头,常年戴着一顶前进帽,开一家豆腐店,有老婆,没小孩,他老婆身体不大好,具体啥病不清楚。这些信息,我爸全记在心里。

    他眼睛不好使,每隔幾个小时就得点几滴人奶。瓶子里的奶有限,他把量和时间都控制下来,屋里还好,有暖气,外面零下二十来度,那瓶奶他随时揣在贴身的兜里,怕冻硬,怕变味。在此之前,我爸从没去过高台县,他觉得愿意出三千块办这事,肯定不是小事,估摸着这人不好找。那天晚上,他说他怕迷路,还特意到旅馆老板那找了一张高台县地图,客运站附近的大街小巷,东南西北,全被他记得清清楚楚。

    2

    女人心思比男人缜密,做事情感性成分较多。第二天早上,我妈跟我说,你爸这事,我越想越不对劲。我说,哪不对劲。她说,那个许文山,虽然是个包工头,有几个钱,但是以前不是什么好人,十分好赌。我说,那都是人家说的,我们也没见着,再说了,听我爸说,我们来酒泉那会,确实找不到活干,还是人家介绍的。我妈说,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些年我们家跟他走得不近,更加不了解他,算了,我去工三团问问。

    工三团是个建筑公司名称,里面住着许多四川和陕西来的工人,许文山的活多数是从那接来的。我妈去了工三团,旁敲侧击,人们说半年没见许文山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底下好多个工友的账还没结呢。许文山和我爸谈事的时候,留有电话号码,我妈抄了一份,不过她觉得,事情还没确定之前,没必要打电话问,要是多虑了咋办,到时候落个管家婆子的骂名。

    我爸没手机,我们家就一台座机,一整天,我妈都在等我爸来电。吃了晚饭,看了电视,依然不见我爸打电话来。我爸打电话,全在电话亭打。我们准备睡下了,电话叮铃铃地响了。我比我妈动作快,接了就喊爸爸。那头是女声,说,你好。我说,你好。我妈问谁,我说不知道。我妈把话筒抢了过去,那头问,是不是夏昭荣家。我妈说,您哪位?那头说,您是不是夏昭荣家。我妈说,是的,您哪位。那头说,刚才有几个人来我这买东西,不知道谁落下的钱包,我打开看,有张明信片上写着顺发养鸡场夏昭荣老板,背面是一排手写的字,什么高台县客运站背后第三巷子口……我妈说,是我家,来买东西的人里,是不是有个戴着墨镜。那人说,没有,没戴啊。我妈有些犯急,我也有些犯急。我妈又问,个子是不是不高。那边有些不耐烦,说钱包我捡到了,你要是他家人的话,告诉他,我这叫春发百货用品批发部,就在客运站斜对面,他要是今晚来,我就先不打烊,好还给他。我妈还想说什么的,那人把电话挂了。这个时候,我连忙找来笔。我妈翻开来电显示,把电话抄录了下来。她再打过去,却没人接。

    那天晚上,我们再也睡不着了。凌晨一点的时候,我爸终于打电话来了,用的正是春发百货用品批发部的电话,他还没开口说一句完整的话,就被我妈劈头盖脸数落一番。我爸说,天冷,我在旅馆里喝了两杯,哪晓得晕晕乎乎的。至于为啥没戴墨镜,他说客运站这种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多复杂。他今早上去吃早餐,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在充老大,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戴的好。我妈说,不戴墨镜,那你得买副透明眼镜戴啊,挡挡风也成。我爸说,他眼睛看得着,用不着那玩意。戴副透明眼镜,走在巷子里,人家还以为他是个外地来的书生,更好欺负。

    接下来,我爸就说他一天的收获。说地图已经烂熟于胸,不过他向旅馆老板打听过了,这附近几年一次翻修,路改了,房子也改了,许文山说的那个人,不一定能找得到。今天下午,他按照地址找到了第三个巷子口的房子,门是锁着的,上面有块废牌匾,不过不是卖豆腐的,是卖成人用品的。我妈说,行了,实在不行你回来吧,咱不要那三千块了。我爸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答应人家的事,就算办不成,也不能忽悠,更不能欺骗。我妈和他继续争,俩人均有些不愉快,电话就先挂掉了。

    3

    第三天,我爸来电话,说那成人用品店像是废弃了的,没见人开门。我妈说,你想买啥?我爸说,给你说正经的呢。我妈说她了解了一下,许文山像是生了一场病。我爸问她,什么病。我妈说,不知道。我爸说,不像啊,来我们家的时候还抽烟呢,就差没喝酒了,我这眼睛不行,按理说该陪他喝顿酒的。我妈气恼道,还喝酒,我告诉你,烟你都少抽点,我只是听人说,他那病好像挺严重,消失的这半年,回了老家重庆,说是找什么土医生,反正大医院治不好了的。我爸说,要是这样,那我就更该帮他这个忙了。我妈未置可否。我爸说,对了,你当初咋不跟小倩多要点奶,我都节约着用的,这会只剩半瓶了。我妈说,你自己看吧,剩下的半瓶要是都点完了,你还没找着那人就趁早回来。我爸没回答这个问题,说先这样吧。

    到了第四天,我爸一反常态,整天都没往家里回电话。白天,我就坐在家里看电视,写寒假作业。我妈到工三团套消息,套来套去,没什么进展。晚上,我妈打毛衣,打着打着,问我,你说你爸这会在干啥。我说,我咋晓得。我知道我妈担心他,搞得我也有些担心。不过我还是希望我爸能找着那人,那段时间离过年不远了,大街小巷充溢着喜庆的年味,好些小孩买擦炮买玩具枪玩,我也想要,但不好朝我妈开口。我妈是个家庭主妇,平日里就在家洗衣服做饭,酒泉这地方,下半年特冷,入冬后更加严寒。我们家这一片,有个电热厂,却缺少其他轻工业,外地人一到冬天就回老家。我爸干工地干怕了,搞了个养鸡场,也就几千只鸡的规模,夏秋两季还行,到了冬天仅供暖费就好大一笔开支,鸡不生病还好,生病的话本都捞不着,为了提高知名度,我们家还装模作样打起招牌,印起名片来。

    我和我妈白等一晚上,到了第五天中午,我爸打电话回来了,我妈没在家,去喂鸡了。我们家鸡圈离得不远,也算不上近。我问我爸,要不要喊我妈接电话,我爸说,不用了,免得她擔心,她回来的时候,你告诉她我来过电话就行。

    关于第四天我爸为何没来电话,后来他才告诉我们,半辈子本本分分的人,没想到进了趟警察局,还被审问,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想想,也算是理解警察叔叔的职责所在。为了找到赵明德,他每天早上在客运站吃完早餐,就到客运站后面的巷子里转悠,风特别大,不戴眼镜的话,吹得眼睛生疼,戴的话,又怕被人说冲。就是这样一会戴,一会不戴,一会蹲在这里抽烟,一会蹲在那里抽烟,当地住户觉得他可疑,悄悄报了警。

    他是吃午饭的时候被逮住的,两个公安进来就站在他面前,让他出示身份证,一看是外地人,问来这干啥。他说,替人还钱。那警察笑道,还钱还有替人的,问他还了没。他说,还没。又问他,还给谁。他说客运站后面第三个巷子口卖豆腐的赵明德,俩公安问早餐店老板和在场的人,没一个认识赵明德,都说不知道这个人。

    我爸就这样被逮了进去,在审讯室里,警察查了他的底细,贵州人,清清白白,无案底记录,农民工,虽然交代的事情有些荒诞,但没有违法乱纪的确凿事证,教育了一顿,拘留二十四小时后给放了出来。

    我妈回来后,我把我爸回电话的事告诉她。她有些气恼,说怎么不喊她接电话。我想说我爸不让告诉她,心想还是算了,要是告诉她我爸进了警察局,她没准更着急。我说,我忘记了。她生气道,你应该让我接电话,那瓶奶没了就没了,大不了去医院买瓶眼药水应付下,就怕奶变质了还继续用。我妈这么说,我心里有些自责。还有,你说我要不要给许文山打个电话,我妈问我。我问为什么?她说,我今天又听说了,这人现在妻离子散,孤家寡人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琢磨着,你爸就算没被他骗,但这趟去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有,我们家的鸡在拉稀,我经验不足,不晓得怎么兑药,也不知道是喂土霉素还是青霉素。我有些内疚,心想应该去叫我妈接电话的,但还是忍着没说,安慰她,让她别太担心了。

    4

    为了避免漏接我爸电话,第六天一整天,我妈除了喂鸡,其他时间都待在家里。她很烦躁,看电视不是,打毛衣也不是,时不时地问我,你觉得你爸这会在干啥。我不回答她,她就吼我,我回答吧,又不敢乱说话。

    中午我爸来了电话,我妈急忙接起来,问那瓶奶变质了没。我爸说,只剩一点点了,估计用不足今天。我妈说,你闻闻味道,有没有变味,别点了。我爸说,你等等。我爸闻了闻,说味道确实有点怪,只是不重。我妈让他扔了,叫他赶紧买票坐车回家,一是觉得许文山不靠谱,二是年关将近,再待下去怕买不到车票。我爸说,他晓得,只是答应了人家的事情不办不行。我妈告诉他,许文山现在孤身一人,婆娘跑了,娃儿也没人照料。我爸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我妈纳闷,问他咋知道的。我爸说,昨天我就不想干了,给他打了个电话,打完电话,我觉得我还是得帮他了了这个心愿。

    我妈问他咋回事,他没提进警察局的事,只说这几天没什么进展,想打电话讨许文山口气,好几次通了均没人接,晚上,我爸又去电话亭打才接。许文山现在处境不太好,前几年承包的活,烂尾的不少,要么结不出账来,要么上级老板跑路,家庭方面也不顺,老婆卷着钱跟人跑了,剩两个娃给他父母带,今年初,他查出患有结肠癌,医生说活不过两个月,他不想死,跑回老家找草药,吃了半年不见效果。然后呢,我妈问,和你去高台县有啥关系?我爸说,许文山思来想去,觉得是不是以前做过什么亏心事,才想起许多年前,在高台县欠过别人一笔债。我妈说,就算把这笔债还了,他那病也不一定能治好。我爸说,话不能这么讲,许文山说,他帮过不少人,也欠过不少人,现在人财两空,索性穷个干净。我妈沉默片刻,继续问,那他怎么欠赵明德钱的。我爸说,十多年前,许文山在高台县混,那时候好赌,有一次输得精光,在场的没一个人愿意借钱给他,唯独一个叫赵明德的卖豆腐老实人借给他八十块钱,那个时候,许文山包工程,每个月也才一百五六十块钱收入,那人卖豆腐要卖三个月才能赚这点钱,借给他是出于信任,可惜那晚许文山没能翻本,这钱后来一直没还,赵明德问他要过,他脾气还挺大,吼得赵明德气都不敢出一个,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我妈说,他年轻时候干的都叫什么事?太不像话了。我爸说,人都是这样,年轻时候血气方刚嘛,钱好赚,不怕欠别人的,现在老了,应该是碰壁不少,意识到自身能力有限,加上遭遇婚姻背叛和病痛折磨,估计看明白了许多事。我妈说,行了,那你找到点头绪没,这个赵明德到底还在高台县没?我爸说,没在了,我打听清楚了,赵明德多年前去了周边一个小镇,叫合黎镇,我打算去那看看。我妈说,你别折腾了,就在旅馆好好地待着吧,不行就回来,反正他只要你告诉那人现在的住处就行,忽悠下也无妨,他也不可能亲自去查。我爸有些不高兴,说跟你说了半天等于白说,先这样吧,明天再来电话。

    接完我爸电话,我妈极不高兴,说忘记问是喂青霉素还是喂土霉素了。想再劝劝我爸,她回拨过去,那头电话响了好多遍,始终没人接。我妈让我把家里的地图找出来,查查这个合黎镇到底离高台县县城有多远?

    5

    后来我问我爸,他是怎么知道赵明德住在合黎镇的。他说从警察局出来的那天,他越想越憋气,打起退堂鼓来,要不是做人的原则摆在那里,他真想罢手。他给许文山打电话,想谈谈内心想法,打通几次都没人接,有些火冒。

    夜幕拉下来的时候,他喝了点酒,想把事情再弄清楚点,起码对得起自己良心,也好给自己壮壮胆。通过前些天的观察和了解,他晓得那一片挺乱,尤其小街背巷。那天晚上,他再次前往第三条巷子,那间屋子依旧紧闭,门头上几个成人用品店字样显得破破旧旧,蒙着好厚一层灰。天太冷,正街上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他走进巷子,路灯昏黄,远处有几个年轻人正在喝酒,有些烂醉,其中一个破口大骂,距离远了,听不清骂的啥。我爸戴着墨镜,他想着,有墨镜戴着,胆子还是要大点,他不走也走了,索性硬着头皮继续走,看那几个逼崽子能把他怎么着。

    快接近那几个人时,他看清了三个人,骂人的那个挺高,一米八上下,剪着板寸,声音粗犷。那人手里拎着酒瓶,没人招他,一下子把手中瓶子摔在地上,哐当一声,特别响脆。我爸看了一眼,那人问,看什么看?我爸说,没看什么。那人问,哪的?我爸说,重庆的。那人说,重庆哪的?我爸说,就是重庆周边乡下的。那人说,重庆的也敢跑这来混,知道老子是谁不?虎哥,刘三虎,在这片你去问问。那人说话的时候,还特意拍了拍胸脯。我爸说,虎哥好,鄙人初到宝地,替人找个人,如有冒昧之处,还望您海涵。那人说,你说话还挺文绉绉。我爸说,哪呢?这不是见到虎哥了嘛,表示尊敬。那人说,摘掉。我爸把墨镜摘掉。那人说,表示尊敬,就别在我面前装老子。我爸说,我有眼疾。他借着灯光亮了亮眼睛,那双眼睛经风吹后有点肿,还流了点眼泪。那人说,行,看你也算是懂规矩的人,就按规矩办事,在我的地盘找人,得先过我这关。说着,他拇指食指搓了搓,示意我爸给钱。我爸作不解状。那人说,也不叫保护费,算是信息费吧。我爸说,虎哥,不怕您笑话,兄弟我身上来的时候就四百多块,这会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剩的钱不到两百,您要是不嫌弃,全拿着。我爸把手伸进衣兜,摸出几张十块的、二十的,还有钥匙串,戒指,打火机。我爸说,全身上下就这点东西。

    那人看到戒指,眼前一亮,正准备伸手拿,有人过来了。来人是个中年人,瘦瘦干干的,问啥事。几个连忙称虎爷。我爸把来由说了一遍,虎爷说,有老子在就没你们的事。看到没?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没,光这枚戒指就能吓破你们几个逼崽子的胆。那几个人见状,连忙赔不是。

    虎爷让我爸到家里说话。说是家,实则像个赌窝,七拐八拐的,我爸已经认不出来时的路。虎爷把我爸带进一个院子,大门被他关得严严实实。虎爷说,这地方隐蔽。我爸跟他进了一间平房,里面烟雾缭绕,坐着几个人,有中年的也有青年的,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周润发演的《赌神》 。

    才坐下,那人问。许哥怎样?我爸知道遇对人了,就把前因后果全交代了清楚。虎爷说,人无完人,谁没点过错,赵明德当年借给许哥的八十块钱,算不上小数目,对赵明德家来说特别重要,那时候生意难做,他又是癞头,没几个愿意买他的豆腐。在这一片,赵明德没少受欺负,他老婆早年患心脏病,一直治不好,后来去了合黎镇,具体近况就不了解了,估摸着还在那的可能性极小。说到这,我爸算是明白了,许文山为何不亲自来的原因。他说,既然来了,还是看个究竟。

    我问我爸,后来他找到赵明德没?他说没找到。他还告诉了我一件事,只是这件事,我至今没给我妈说过,他更没和我妈提过半句。当时,我爸觉得邪乎,他至今没能搞明白,后面的事情,不知道因为他眼花,还是半路上遇到的那个没长头发的男孩在说谎。

    6

    第六天中午,我爸和我妈通完那通电话,就去客运站买票了,此时客运站人满为患。为了赶时间,他在车站外面搭了辆黑车,当天顺利到达合黎镇。经走访了解,没几个人认识赵明德家,更不记得是否有过一个癞头的卖豆腐的人,有人模模糊糊能说出个大概,似乎也难以确信,反正这事到这就断了线索。

    回到高台县城的旅馆,我爸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骗一下许文山,就说找到了赵明德,只是在高台县的后两天,我爸一直没勇气给许文山打电话。第七天的时候,他去车站买票,已经买不到回酒泉的票了。他在旅馆待到第八天,人奶早就被他扔了,换成了眼药水,效果极差,眼睛时常疼痛,畏光,看东西也模糊。

    天气越发的冷,寒风吹彻,大雪飘了下来。我爸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他决定还是搭个黑车回去。这天中午,他随便啃了两个馒头,就站在路边等车。那条路距离旅社有点背,人不是很多。他站在一处公交站点,等了好半天,见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小男孩,就凑了上去,问去哪的,说酒泉方向。我爸就想着同路,刚好遇到一辆面包车愿意搭人。他后来说,那辆面包车是五菱的,车牌号尾数三个“8”,由于这点,他记得特别清楚。

    天空中又是鹅毛大雪又是大风,整个就一灰蒙蒙的感觉。上车后没多久,女人带的小男孩啼哭不止。小孩当时戴着一顶瓜皮帽,脸特白,很瘦,看起来极不健康,车上人多,温热,他就把帽子摘了下来,没长头发。我爸说,看不到头发桩的那种,特别别扭。见他哭个不止,挺不招人喜欢的。小孩一直拉着他妈衣角,让下车下车。车上的人不愉快,脸露难色,有些嫌弃。此时车子驶出好远一段距离了,小孩他妈给我爸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能不能一起下車,毕竟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冰天雪地里不方便,搭黑车更加不安全。我爸说,下吧。下车后,那小孩说了句让他瘆得慌的话,说那车人都没有眼睛,每个人后背上都背着一个大包袱。我爸仔细回忆,那车人确实像是回家过年的,但谁会傻到把行李包背在身上呢?我爸眼睛不好,不敢确定,当时只觉着是小孩戏言,没当真,回家后,发生了的事令他后背发麻。他在宾馆里,看到那辆尾号三个“8”的五菱面包车出车祸的新闻。我说,你怎么又去了宾馆?他说,到了酒泉,他给许文山打电话,许文山说,他就住在酒泉城中心的平安宾馆里,让我爸去找他。我爸去了,说钱已经还了,赵明德家就住在合黎镇,现在没卖豆腐了,改卖包子,他老婆的病前几年治好了,只是俩人依然没有孩子。许文山没有多问,给了我爸三千块。这段话是我爸后来告诉我的,说许文山把钱给他后,许就回了老家。

    我爸到家的时候,没交代实情,跟我妈说人没找着人,钱也没捞着。那几天,被许文山拖欠工资的民工们陆续收到了工资,大伙庆幸当初坚持下来,敢于捍卫各身权利。我爸被我妈臭骂了好几顿,鸡圈里只要拉稀死掉一个鸡,我妈就拿他说事,跑跑跑,你要是不跑,这鸡能生病吗?

    我们家附近的人,都说我爸傻了,这么天真的事情他也信,亏得几十岁的人了。他去这趟,唯一的改变就是那双眼睛奇迹般的好了,有人说,人乳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古时候早有人用人乳治疗眼疾。我妈听了这话,对邻居小倩家客气得不得了。我爸笑笑,不辩驳被许文山骗的事,也不否认人乳治好他眼睛的事。

    不过,只有我知道,我爸是真得了钱,他进家的时候,我正巧在家做作业,我妈正巧出去喂鸡。他把钱藏在衣柜里,被我逮个正着。我说,分我点吧,我想买玩具枪和擦炮。我爸说,小屁崽子,滚一边去。我说,凭啥?见者有份,再说了,你的钱早晚也是我的钱。他说,这不是我的钱。我说,那是谁的,许文山的吗?他说,也不全是许文山的。

    我爸没分给我钱,不过他转移钱的时候,我是有幸参与的。那个冬天,我们家的鸡连续死了好多只,我妈心疼,我爸把圈舍改造加厚,他把钱封在塑料袋里,裹得严严实实,用砖头和水泥浆子填了起来。

    那以后,我们再没有谁见过许文山,两三年后吧,工三团的人偶尔提起这个人,有说他说得了场大病,人早没了。还有人说,他赚了很多钱,不用再干活,周游全国去了。这些事情均不知真假,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几年生意很难做,那片下岗的人挺多,我爸的鸡舍也给拆了。

    拆鸡舍那天,我用砖刀敲开了当年藏钱的那块砖,发现钱已经没了。我问我爸,是不是被他拿走了。他毫不避讳,说是。我问钱用哪去了?还许文山了?他说,没有,捐给贫困山区买学生书包了。我说,我不信。他说,用不着你信。

    【作者简介】夏立楠,祖籍贵州毕节,曾生活于新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 《人民文学》 《上海文学》《大家》《清明》《作品》《湖南文学》《香港文学》《鸭绿江》《青年作家》等发表小说若干,作品被《长江文艺·好小说》等选载。出版短篇集《粉底人》。出席第八次全国青创会。现居贵州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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