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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衣人变形记

    时间:2020-12-07 04:01:1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当今世界“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的倡导人理查德·舒斯特曼(Richard Shusterman),出版过一本图文并茂的小书《金衣人历险记:徘徊在艺术与生活之间的哲学故事》(The Adventures of the Man in Gold,陆扬译,安徽教育出版社2020年)。舒斯特曼作为今天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和身体美学的领军人物,他如何就突然撇开学院话语,跟读者聊起“历险记”一类的童话故事呢?事情可以从二○一七年复旦大学召开的身体美学研讨会说起。舒斯特曼作为这场少长咸集、群贤毕至盛会的主宾,发言的主题是介绍他二○一六年的新作。《金衣人历险记》的标题让我们想起汤姆历险记、哈克贝利历险记、丁丁历险记来。可是“金衣人”何许人也?眼见大家云里雾里、一头雾水,舒斯特曼当时就侃侃而谈,拿出新作,逐一传阅,乃渐而云开雾散,哲学家的行为艺术以及这段经历反过来引发的返璞归真的哲学思考,始露真容。作为本书的译者,我是在当天晚上跟舒斯特曼一番交谈之后,接下了这个令人好奇又快乐的翻译任务。按照舒斯特曼的说法,他写这本书,是为了了却一个哲学家的童话心愿:人凡儿童时代,都有一个小王子的梦想;到了成年,小王子就变成了安徒生。根据谈话内容,我后来写了篇题为《舒斯特曼的〈小王子〉梦》的文章,刊在是年六月《文汇报》上。

    但是书的出版并不容易。缘由是这本书的一半篇幅是作者或者说“金衣人”的剧照摄影集锦。好几家出版社对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话题都有兴趣,但是轮到哲学家在图像世界里叙述和演绎童话,就不免犯难。最终是安徽教育出版社的王竞芬相助,圆了舒斯特曼“金衣人”童话的中国梦。安徽教育出版社精工细作,打造出尤胜过原著的二○二○年英汉对照版本,以至于舒斯特曼接到样书时,也欣喜不已。对于是书中文版酝酿过程中的这一点坎坷,舒斯特曼本人其实是有所预料的。二○一九年底舒斯特曼再度来访复旦时,在他所作题为“艺术、生活与哲学边界上的审美经验”的讲演中,有过一个有关《金衣人历险记》原版发行背景的生动交代。他回忆说,当时,巴黎的出版商宣布他发布新书,多家电台过来热情咨询,邀请他去谈谈这本新著。可是一旦意识到这本书原是一个哲学故事,并非传统的形而上学高论时,各路媒体热诚顿消,因为他们不知如何花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来讨论一本插图故事书,而不是标准的哲学思辨著作。书店里也出现相似的问题,店员不知把这本书放在哪个区块,读者才能找到它:在哲学区、艺术和美学区,还是文学区?甚至出版商也不知到底应该把它归为哲学,还是艺术图文集?

    舒斯特曼这个不乏自谦或者说自嘲的说明,再度引向本文讨论的中心问题:《金衣人历险记》到底是一本怎样的书?关于“金衣人”故事,或者说“金衣人”变形记的缘起,舒斯特曼本人在多种著述中有过交代。学界相关的评论也此起彼伏,不断出现。“金衣人”故事在舒斯特曼的实用主义身体美学中横空出世,本身也许是奇迹,但是奇迹的背后有必然性。诚如该书副标题所示,它毋宁说就是舒斯特曼在生活与艺术之间,寻求交通的一个必然尝试。故事的起点是二○一○年六月,巴黎郊区的洛雅蒙(Royaumont)修道院,这是大巴黎地区迄今保存最为完整的中世纪西都会(Cistercian)修道院。西都会是十二世纪欧洲最森严的禁欲主义教团,尤其是在圣伯尔纳(St.Bernard)主掌领导下,与克吕尼会的奢华作风展开论争,呼吁恪守最极端的贫困。圣伯尔纳说,那些装修得金碧辉煌的教堂,榨干了穷人的钱囊,喂饱了富人的眼睛。这个禁欲主义的大本营,路易十三和黎塞留曾一度常来常往,几经变迁,最终被私人基金会收购,成为文化交流的胜地。一九五八年,欧洲大陆哲学与英美分析哲学的第一次联席会议,就是在这个古老的修道院里召开的,出席会议的有奥斯丁、奎因等分析哲学家,也有梅洛-庞蒂等大陆哲学家。舒斯特曼作为受惠于分析哲学不浅的美国哲学家,对于“金衣人”能够神秘诞生在洛雅蒙这块钟灵毓秀的宝地,一直是引以为豪的。

    就在洛雅蒙修道院,二○一○年六月的一个夏日,舒斯特曼告诉我们,他邂逅了他的老友,巴黎的灯光艺术家扬·托马(Yann Yoma)。托马见到交往有年的身体美学家,大喜过望,当即邀请舒斯特曼给他名为“辐射流”的一个摄影系列做模特。根据托马的设想,这是一种“空间书写”,具体来说,是将相机固定在三脚架上,长曝光,辅以摄影灯的光线流动,来拍摄做好摆拍姿势的静态模特。这个节目两人本来早已经多有操演。舒斯特曼既然是轻车熟路,就一如既往想穿便装拍照,可是不承想扬·托马从行李箱里拎出两件金光闪闪的芭蕾舞演出服,让他挑一件披挂上身。那原是托马父母的行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他们是巴黎国家芭蕾舞团的明星。是以变身“金衣人”,舒斯特曼面临的第一个挑战,是他的心理障碍。《金衣人历险记》中他这样交代了当时的尴尬心境:

    我心理上的障碍可想而知,要我这六十岁的哲学家身体,亮相在这弹眼落睛、原本是为年轻舞蹈家柔软躯体设计的紧身衣里面,鼓鼓囊囊赘肉毕现,委实犯难。更不说生理上面,尺寸也明显对不上号。我倒是暗暗巴望着演出服穿不进去,可是马上又如释重负,我看到了扬大喜过望的表情,原來它居然合身。扬容光焕发,帮我背后拉上拉链,大功告成,让我变身为后来得名的“金衣人”。倘若说中世纪以降,炼金术师们孜孜不倦在寻找“魔法石”以点铁成金,那么在这个中世纪修院里,毋宁说炼金术的一种后现代形式,业已闪亮登场。扬将一个稀松平常的中年哲学家,变成了件金光闪闪的艺术作品。

    “魔法石”即“哲人石”(philosophers stone),它岂止可以点石成金,诚如罗琳的小说《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以及它的电影文本所示,它还是开启永生不朽大门的必由之途。如是,凭借扬·托马的魔法道具,哲学家定格变形成为梦想着永恒的“金衣人”(The Man in Gold)。

    假若金衣人满足于扬·托马的摆布,循规蹈矩来做摆拍模特,下面的历险记势将无从谈起。由静态转入动态,是金衣人成长中一个举足轻重的契机。《金衣人历险记》中,作者追记了这一段意味深长的无意识变形过程。舒斯特曼说,当时他规规矩矩套上金衣,在暗室里做模特,可是一连几个钟点摆拍下来,他终究是忍无可忍,只感觉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内在能量,蠢蠢欲动,急欲喷薄而出。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悸动,破门而出,一路奔跑进修道院那花团锦簇的庭园里。此时此刻,六月明媚阳光下的哲学家已迷失自我,金衣人反客为主,开始自行其是。舒斯特曼这样追记了这段情节:“他的自我意识羽翼既丰,便开始自得其乐,摆显出他的大丈夫独立性来。他不复听命我那具学院派身体的许多羸弱陋习,不复甘心听凭扬的摆布,一动不动待在暗室里做模特。正相反,他要闯进大千世界,不但在夜里,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且让扬委屈一下,来追踪他的历险轨迹吧。”

    金衣人一言难尽的历险故事,遂由此拉开帷幕。空间也从洛雅蒙修道院,一路延伸到巴黎的大学城和塞纳河畔,继而加勒比海名城卡塔赫纳,直到丹麦日德兰半岛北端的神秘庄园。就在此间,金衣人终于在庄园的艺术家主人的一个工作室里,跟他心仪良久的一尊少女雕像曼妙相会,证得不朽。作者说,他们的身体在强光中燃烧,却没有烧成灰烬,而是引向另一种不朽的神性,那是摩西率领他族人出埃及的不朽精神。以色列是舒斯特曼的故国,他本人迄今还保留着以色列国籍。

    那么,舒斯特曼纡尊降贵,献身于这一段以“金衣人”命名的行为艺术变形记,它背后的哲学因由又是什么?它当然可视为身体美学的实践之必需。但是实践背后的理论该当何论?该书序言中,作者交代了自己这一段持续有年的行为艺术背后,所潜伏的哲学因由。简言之,这个由一位西方哲学家来讲述的神秘故事,是同时展开了两种视野。其一是金衣人本人的天国视野;其二是中国道家哲学的无名玄妙。舒斯特曼坦言但凡他到艺术学校开讲身体美学,总有人直截了当,问他身体美学对于当代艺术的创作实践有什么用?这个问题非常务实,可是也着实叫他犯难,哲学与美学如何给当代艺术提供现成案例?反顾哲学史,好像尚未见先例。“金衣人”的案例由是观之,当可视为哲学家言传不如身教的一个示范。将近结尾部分,书中有一段高潮描写,时当“金衣人”跟名叫“完美”(同金衣人的母亲的名字“舞小星”一样,这个名字原文也是中文)的少女雕像终成眷属,结下美好情缘的不朽时光:

    他最终找到了她,就在走道尽头附近,那几排幽暗的行列里。一如他的想象,她身材不高,娇小玲珑,乳房坚挺。她的裸体姿态自信十足,可是也散发出谦卑的魅力。她为自己那种端庄娴雅的美感到自豪,任由它放射出高雅节制的光彩。这光彩征服了金衣人,他诚惶诚恐,想溜之大吉,好不容易定住脚步,更想一步冲到她身边,又是好不容易收住脚步。他闭上双眼……甚至在将她拥入怀中之前,她的美早就征服他啦。但凡“天下之交”,老子说,“牝常以静胜牡”。

    这时候摄影师扬·托马也回过神来,知趣地退到一旁,给这对哲学联姻艺术的亲密恋人留出私密空间,是以在刹那之间,定格永恒。

    舒斯特曼感慨如上所述的这一段“金衣人”行为艺术系列,跟他的哲学家身份不相符合。既然如此,他何以走火入魔以至于此呢?对此他的解释是,他愿意认同尼采的观点,那就是哲学家谈美学,都是站在观察者和阐释者的视角,很少有人从创作者的角度来演绎美学。对于他本人来说,他觉得形而上的论道式美学视角单一,经不起推敲。他宁可从创作家和艺术家的角度,身体力行地体悟艺术。唯其如此,可望对艺术及其审美经验有更为深刻的理解。虽然,“金衣人”的操演带有偶然性,但是自发表演的激情也自有一种纯粹游戏的快乐,这对于他这样一位上了年纪的哲学教授,其实也是一种自我解放的挑战。

    “道家哲学的无名玄妙”,这也不是一句空话。《金衣人历险记》中,舒斯特曼大量征引老子的《道德经》,视其为他这一段行为艺术的哲学基础和情感本源。该书第二章中,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澄怀观道文字。时当舒斯特曼赴卡塔赫纳参加一个法国和哥伦比亚联席美学会议,同他的老友扬·托马不期而遇。想必是扬事先得知哲学家出席此次盛会,特意从巴黎带来了金衣。两人当时重操旧业,乃有金衣人在加勒比海滩上,仰望南半球的灿烂星空,畅想他的母亲“舞小星”是在哪一个星座里翩翩起舞。面对波光粼粼的大海,认真体悟“上善若水”的道家至理。不料好景不长,金衣人回酒店更衣,遭到两个门房大汉的粗暴奚落。架不住扬好说歹说,次日再度披挂上阵,又在酒店餐厅遭遇莫名羞辱。一连两个钉子碰下来,金衣人一时心灰意冷,陷入沉思。他思索的是道家哲学的阴阳辩证,舒斯特曼如是替金衣人代言:

    金衣人对自己的男子气深信不疑,知道真正的男人不但具有坚定刚强的“阳”性,同样具有多愁善感的“阴”性。诚如《道德经》所言,“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先贤老子的这段名言,教导他韬光养晦,在卑贱温存中自得其乐。“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金衣人想起了道家的智慧:滋养生命的水汇聚低处,其温柔绵软的“阴”质,可克熊熊“阳”火,劈开最坚硬的岩石。在他炽热的金衣包裹中,他读出了灵魂中“阴”的道理,那是拜天堂里的舞小星所赐。

    舒斯特曼不承认自己是金衣人的父亲。所以金衣人没有父亲。但是金衣人有一个他魂牵梦绕的母亲,那是在天国里翩翩起舞的“舞小星”—这个名字舒斯特曼干脆直接用了中文。所谓名可名,非常名,舒斯特曼似乎忘了《道德经》里的这一段名训。不过假若就“舞小星”一名作字面义解,“舞”是为身体美学道成肉身的必由之道,“小”是言对应于阳刚的娇小体态,“星”则寓指天国。是以可以不夸张地说,《金衣人历险记》的灵感,很大一部分正是来自通过高罗佩等人译介入英美学界的中国道家哲学和道教信仰,即便这一传统被舒斯特曼有意无意误读成了女性哲学。

    《金衣人历险记》最初的英法对照文本面世之后,有幸作为此书的中译者,舒斯特曼先后给我发送过十来种发表在世界各地刊物上的英文书评。这些书评当中,舒斯特曼本人格外引为知音的,是香港浸会大学宗教哲学系张颖二○二○年四月线上发表在《道》杂志上面的评论文章。张颖高度评价《金衣人历险记》,推崇此书是舒斯特曼实用主义哲学“道成肉身”的典范,既有哲学思考,又有艺术实践,巧妙地将哲学、自传与虚构叙事重组成一体。要读懂读透这本小书,其实并非易事。这是因为书中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频频转换,作者由此展现了是书的双重交叉视野:其一是哲学家的哲学探索视野,其二是行为艺术家的行为艺术实践视野。换言之,舒斯特曼一方面化身为金衣人,一方面又保留了对金衣人做出评价的观察者和哲学家视角。所以熟悉舒斯特曼以往著作的读者不会奇怪,他何以用身体的方法来表达金衣人的哲学。舒斯特曼希望身体美学作为一种聚焦身体、以身体为中心的哲学,能够服务于两个主要目的:一是实用主义美学,二是体现为生活艺术的实用主义哲学。故此,在金衣人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舒斯特曼如何使用他自己的身体,就审美阐释与审美经验作哲学思考,尽管他的实验明显避免了概念介入。

    张颖特别看重金衣人与“道”的关系。她释名“舞小星”指出,早期道家神话里表征舞蹈和星辰的禹步、北斗七星等概念,多具有超自然的变形力量。舒斯特曼想象中的这位嬌小女神,说到底是哲学家对于女性美勾勒出来的一个理想原型。她表示拿不准舒斯特曼是不是特意用道家神话来引导他的金衣人故事,但是就老子语录诸如“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知其雄,守其雌”等散布全书而言,《金衣人历险记》之受到道家哲学的影响,应无疑问。说到底,金衣人这段历险记故事,其魅力是在于道家的超越情怀,同当代实用主义美学的艺术实践两相呼应。张颖还将金衣人比作道教的内丹修炼。即是说,当金衣人穿上他那身“奇妙肌肤”,他或站立,或躺卧,总是状若澄怀观道。金衣人说:“在他炽热的金衣包裹中,他独处了灵魂中‘阴的道理,那是拜天堂里的舞小星所赐。他多么渴望与她戏水同游啊。”这里舞小星再次出现,指向金衣人的女性能量。这段话恰到好处地呼应了后面的拍摄场景,时当“金衣人躺倒在根根龙骨排列的船底,扬的灯光紧跟上来,追踪起他的能量灵韵,期盼这些金色的光线,不仅能将金衣人纯洁的高贵激情表现出来,而且也能打造出一副艺术的盔甲,为他挡开负能量和挑衅”。

    后面这个拍摄场景,地点是在丹麦舒斯特曼艺术家朋友的一个雕塑工场。正是在这块毗邻北极的土地上,在一尊尊美丽的女性雕像之间,金衣人收放自如,演绎了如上所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将全书叙事推向高潮。道的如水温存,终于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荒凉山庄里,点燃了金衣人的如火热情。

    金衣人是在梦游世界里,但是哲学家舒斯特曼始终清醒。舒斯特曼长年在探索一种“无言的哲学”(philosophy without words),他的理论依据是,哲学不但是一种语言形式,更是一种生活方式,要言之,哲学不但见诸文字表述,更应该付诸行动。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哲学家像西塞罗、塞内加等人,以及文艺复兴时期的蒙田,都看不起只会夸夸其谈,却忽略生活本身的哲学家。哲学本身应当是一种生活方式。假若认可这一条史传千秋的古训,《金衣人历险记》的哲学意义,又岂止是生活与艺术之间的浪漫踟蹰。舒斯特曼这段经历后来被巴黎的制片人拍成电影。至于电影发行过程中的那许多彩蛋,打开之后又是另外一篇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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