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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童唐氏

    时间:2020-07-15 03:56:1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张静,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湖南文学》《草原》等,已出版散文集《散落的光阴》《以另一种方式抵达》。

    祖母生于任家堡童氏人家。童氏上数三辈都一贫如洗。祖母长到5岁,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后过继上唐村唐姓人家,得以安身。16岁那年,祖母下嫁至我爷所在的西坡村。故而,祖母殁后,其墓碑上刻着“童唐张氏”……

    1

    祖母算是下嫁到我们老张家的。父亲说,她前后生育有八个孩子,五男三女。家里穷,实在养活不了,将自个从裤裆里掉出来的三叔和小姑送了人。三叔给村里一个族里的七爷顶了门,小姑则送到镇子里不生育的王八老两口,算是分别讨了活命。

    我爷自幼丧母又亡父,祖母下嫁后,自然不用像村里别的媳妇那样给公婆端屎端尿,端茶倒水,也不用一日三餐将碗筷放在盘子里,毕恭毕敬地递到公婆手里。不过,家里大大小小七八张小嘴的吃喝拉撒都要她一个人伺候,也蛮辛苦的。可以说,每日,她比公鸡起得早,比星星睡得晚。或者说,她像一只陀螺,转啊转的,仿若从来就不知道疲惫。

    我爷打小寄人篱下惯了,凡事总是忍让为先,有些老实巴交,但祖母不这样。她的腰杆挺得很直,头扬得很高,活得很硬气,很倔强。用祖母话说,腿站直了,腰杆才能挺起来,人在世上,活的就是一口气,她哪怕拼了力气,也要维护我爷在人前的面子和老张家的地位。比如,自留地里,靠南边种的,是三爷家,总要地畔上撒一行黄豆种子,祖母看见了,会顺手点几窝玉米以示不满;靠北边种的,是五爷家,从不占便宜,祖母也是,会连地界上长的杂草都拔得干净,让地界明明白白,清清爽爽;队上分粮食和油菜籽的时候,祖母颠着小脚,飞快地挤到跟前,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谁也别想在磅秤上糊弄老实巴交的爷爷。

    农忙时,祖母更懂得心疼自家男人,也绝不让父亲、叔叔和姑姑们饿肚子。她颠着小脚,送水送饭,捡拾麦穗,手脚利索的劲头不逊于大脚板的女人。回到屋里,喂鸡喂猪,做饭纺线织布,缝缝补补,哪一样都不能难倒她,算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村里人都说,我爷能娶到祖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母亲和二婶过门之后,祖母地位即刻升级。她将婆子妈身份拿捏得很像一回事。用祖母自己话说,架子得端稳当了,谱儿也得摆周正了,这家规门风任何事都不能丢,丢了,会让村里人瞧不起的。

    母亲说,祖母的礼数和家教很多。诸如尿盆每天晚上必须放到上厢房的窗户下面,从窗户前走过时,要先咳嗽几声;擀面时,手劲要匀称,动作要舒缓,不能像抖筛子一样,更不能喘粗气,让人听了难受。再比如,和村里人、族人相处,不可浅薄,不可卑贱,更不可贪婪,很多事情,人在做,天在看,自有公道的。

    祖母是这样说的,亦是这样做的。她懂得知恩图报,懂得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更懂得,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天地合一,气象万千。一度时期,我们老张家家风日上,人丁兴旺,颇受族人敬重和爱戴。

    2

    祖母高高在上的管家婆地位从有了我们一群孙子孙女后发生了很大变化。那些日子,家里的大人都要到生产队去劳动,祖母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怀里抱着,手里牵着,连衣襟两边都被兩只小手紧紧拽着,自然顾不上给母亲和婶子们说教了。

    后来,又添了堂妹、堂弟,祖母更忙活了。最难熬的是冬天,一堆子娃窝在炕上,嬉耍和打闹声能把被子给掀翻了。祖母实在受不了了,碰上晴好的天气,她像赶鸭子一般将我们从炕上撵下来。

    呼啦一下,院子里热闹开了。一会儿是三岁多的小妹坐在房檐台玩,不小心滚下来哇哇大哭;一会儿是弟弟和堂弟玩滚铁环生气了,两个人像布袋熊一样死缠在一起乱打。还有,半岁大的小堂妹大抵是在木车子里坐久了,不情愿了,胡乱扭着身子,哼哼唧唧。

    祖母一边跑向小妹,一边朝地上厮打的弟弟和堂弟大声吆喝:好好耍,红星,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待扶起小妹,又赶紧折回木车前,抱起小堂妹,嘴里嘀咕,小祖宗,刚换的尿布,怎么又拉到上面了……等把一窝子娃娃安顿好后,她的额头上早已渗出了细密的汗渍。

    这一切细碎活,祖母是颠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干完的。她累了的时候,就一屁股坐在洒满阳光的院子墙角,解开脚踝处缠了一层又一层的裹脚布,用手一下一下搓揉着脚。

    那是怎样一双畸形的脚,五个瘦小的脚趾歪歪扭扭不说,还死死扣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走过去,用手摸了摸,两只眼睛睁得老大,问祖母:“婆,痛不?”

    祖母一边搓揉一边说:“傻孩子,比起早年缠脚那会儿的痛,不算什么的。”

    “好好的脚,为啥要缠成这样,多难看?”我又问。

    祖母笑了笑说:“傻女子,旧社会,女人不缠脚,长大了,没人要的。尤其是大户人家,礼数多,缠脚那是必须的。”

    其实,我还是想问祖母,你这么小的脚,咋就能托住整个身子和从早到晚前院后院的颠簸和劳顿,话还没从嘴边出来,她已起身往后院去了。后院里,母鸡下了蛋,正仰着脖子唱歌呢!

    和祖母一起的时候,日子很穷,阳光却很充足。祖母喜欢阳光,她拾掇完一摊子琐碎后,总爱晒太阳,晒被子。在她眼里,太阳的明澈、光亮和清辉,可以扫去愁苦日子里布满额头的阴霾和抑郁,连同庄户人家藏在心底里一些发霉的心事和纠缠,也会被晒得亮堂堂的。

    到了夜晚,凛冽的寒风从木格子窗户缝隙挤进来,我们将身体藏在祖母晾晒过的被子里,任阳光和草香的味道,暖暖地、柔柔地渗进来,心里顿然滋生出某种美好和向往来。

    3

    祖母有很多土法子,很灵验。这些土法子,在那贫瘠的岁月里,解决了村里很多人身体的不适。比如我和妹妹身上都起了红疹子,瘙痒难忍。祖母下到沟壕里,找些干净细腻的白土一遍遍涂抹,不出两日,疹子全部消失,而且,抹过白土的皮肤处,光洁柔滑,像绸缎一样的感觉。再比如,弟弟感冒发烧了,祖母断然是不会让去医疗站的。她一声吆喝,弟弟乖乖坐在她怀里,任她揭开衣服,在后背几处穴位上点一点,掐一掐。完了,再用两只手顺着鼻梁上下使劲捋,捋出血斑出来。最后,下几片生姜到醋里,熬了喝,发发汗,睡一觉,烧很快就退下去了,一分钱都不用花。

    祖母对灶心土也情有独钟,其实就是烧饭后正对锅底的一撮子柴禾的灰烬。祖母认为赛过龙王爷的肝胆,用它入药最好了。有一回,堂弟肚子痛得在地上胡乱打滚,二婶急得团团转。祖母不慌不忙,去厨房灶膛里抓了一把,两只手又揉又搓,直到成末子,倒进开水中,命令堂弟喝下去。还真管用,功夫不大,堂弟肚子不痛了,爬起来,又活蹦乱跳了。

    村里四婆家的媳妇秀秀进门好几年了,老怀不上孩子,四婆急得茶饭不思,逢初一和十五,一趟趟往庙里跑,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秀秀婶的肚子还是平踏踏的,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日,秀秀婶儿来我家借蒸馍用的发酵团,从厨房往外走的时候,祖母看见秀秀下身穿的蓝裤子后档底下一块块暗红的印痕,赶紧拽住问:“秀秀,身子来了,咋不多垫上手纸?”

    秀秀红着脸说:“垫了,太多,老渗出来。”

    祖母看了看她蜡黄蜡黄的脸,又问她:“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秀秀说:“打第一次来身子时,就这样了,偶尔更多,一汩一汩地涌出来,吓得不敢动,更不敢给家里人说。家里穷,没钱看大夫,即便说了,也没人打理。”

    祖母一把拽住秀秀:“傻女子,这还了得,血亏崩漏,会要人命的。难怪你这么长时间了怀不上娃。我给你说个方子,回去把灶心土捋出来,压面,加进水里一起喝下去。晚上睡觉前,再用艾草泡的水洗一下下身。这灶心土,温和燥湿,止血止痛;艾草,驱炎症,会有效果的。”

    秀秀怯怯地笑了,回去照祖母说的方子试了,没过半年,怀上了。十个月后,生下个大胖小子。秀秀知道,这是祖母给的偏方的作用。从此,有点好吃好喝的,总给祖母留一份。

    村里的孩子,七八岁时差不多都要出一茬水痘,祖母更是忙前忙后。她一边让父亲去对面马超岭背后的林子里寻来的板蓝根、牛蒡子、连翘,加上杏仁、陈皮和蝉壳等,熬成汤药,让喝下去,一边差使教书的二姑从学校拿回来一瓶墨汁,给娃娃们抹得满身满脸都是,像包公和张飞一样。除此之外,还叮咛出水痘的孩子家里人尽量给娃们多吃萝卜,煮绿豆汤喝,说是清热解毒疏风,促使疹子毒尽快外排。总之,不用去醫疗站,凶猛顽虐的水痘,最终会在一个星期左右黯淡下去。

    当然,祖母的土方子也有不管用的时候。比如,患了痨病的三爷,遭遇车祸的七叔,还有八姨一生下来就心脏有问题的小女儿慧琴,任凭祖母用尽了土法子,都唤不醒了。他们走的时候,祖母掩藏了眉间的哀伤,只用温和平静的口气告诉亡人的亲人,莫悲伤,生死哪能由人呢?应该是阳寿到了,该去阴间了。何况,在阳间大苦大难了一遭,阴间,一定会有福气的。

    因为这些土方子和祖母的热心肠,那些年,祖母在村子里的威望是很高的。农闲时分,我家门前的石墩上、院子的枣树下,以及上房的椅子上,总是坐满了乡邻,很热闹。祖母被围在中间,眉慈目善,像一尊菩萨。

    4

    冬天的乡村并不都是阳光熏暖。多数时候,家家户户的大门几乎都紧紧闭着,偶尔听到谁家的门吱呀一声,准会有大黄狗“汪、汪”的叫声。

    祖母对自己抠门得很,对别人却很慷慨。周围的韩家湾、刘家堡、王家崖、杨家沟、三官庙等村子里都有小寺庙。碰上庙会,那些道人或尼姑都会背着布袋子走村串乡讨布施。每来我家,祖母当即撂下手里的活,三步并作两步到厨房里,从面缸里舀面。她把碗舀满了,还要用手使劲压实,再添上一些,直到满溢了,才停住手拿给人家。

    碰上讨饭的,祖母更有一颗仁慈之心。有一回,快吃晌午饭时,一个讨饭的来了,五十多岁,大抵是前晚在麦草堆里蜷了一夜,蓬头垢面。脚上一双旧布鞋,大拇指都露出来了,鞋帮上沾满了牛粪,一进门,我家黑仔就扑了过去。

    祖母正在厨房做饭,一声吆喝,黑仔停住了张牙舞爪。祖母看了讨饭的几眼,喊我拿两个馍给拿过去。

    那人双手接住后,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馋巴巴地朝厨房里看。厨房的锅里,有婆擀的烩面片,豆腐红萝卜的香味扑鼻而来。那人肯定闻到了,他的唇角微微动了几下。

    祖母当然看出来了,问讨饭的:“带碗了吗?”

    那人喜出望外,赶紧蹲下身子从破旧的塑料袋子里一阵乱翻,终于在两件揉成一团的旧衣服下面,翻出了一只浅绿色的洋瓷碗,瓷掉了好几片,碗边开了几条细口子,底下碗托摔烂了,多半圈都缩了进去了,压根没法端在手里。

    祖母看了几眼,二话没说,返身进厨房里,盛了一碗面给了讨饭的男子。那男的脸红了,不知说什么好,只管点头哈腰,还朝着祖母双手使劲作揖,表示感激,完了才蹲在房檐台下的空地上,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祖母示意我把身边空着的蚂蚱凳子端给讨饭的,我虽然不愿意,但还是照着祖母的吩咐办了。当我端着凳子靠近讨饭的时,一阵难闻的刺鼻味道让人直皱眉头。祖母白了我一眼,我赶紧把表情收了回来。那男人头也不抬,只顾吃,吃了一少半,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操着很浓的外地口音嘀咕了一句,谢谢好人。

    男子边吃边说开了,声音很小,大抵意思是,老家闹旱灾和虫灾,地里的庄稼颗粒不收,没办法,出来讨活命了,碰上祖母这样的好人,是他命里的造化。还说,祖母好人有好报,连我也是,心眼好,肯定能吃上皇粮。

    祖母淡淡一笑说,天下百姓是一家,老天不长眼,饥荒不择人。吊住命了,就有活头和盼头,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那男子“嗯”了一声,埋头吸溜起来,汤汤水水一起往肚子里咽,一并咽下去的,是眼角湿湿的一滴泪。吃完了,用嘴巴顺着碗一周仔细舔了起来,直到把整个碗都舔干净了,准备还给祖母,祖母微微一笑,说了句:“送你了,莫嫌旧。”

    很奇怪,讨饭男子走的时候,我家门口的大黄,很乖巧地窝在那里,一动不动。

    5

    祖母一辈子大字不识,却不忘叮嘱我好好读书。打我背起书包的第一天,就听她絮絮叨叨说,女孩子,不读点书,只有围着锅台转一辈子,还要生儿育女,苦一辈子。碰上儿女过活好,孝顺懂事,还能享几天清福。若是像村东头的八婆那样,还不如拿根绳子吊死算了。

    祖母认为,孙子孙女里面,唯独我是念书的料。每当我懈怠和贪玩时,她的脸就阴了起来,那种阴,足足让我小心翼翼好几天。记得那时,我正上小学三年级,一放学,祖母的三寸金莲就转到学校门口了。她不许我和伙伴们踢毽子,玩沙包,只顾在人堆里牵着我的手,像牵只小狗一样,端直回到家里。一进门,先写作业,背课文,跪在院子里,用手电筒里的电墨,一遍遍写生字。记忆比较深的是,每年夏收时,学校要求都要去地里拾麦穗,筐子拾不满不让上课,还要罚站。祖母悄悄来到地里,也在一旁拾麦子,趁老师不注意,将一大把麦子塞进我筐子里。一次,我把祖母偷塞进我筐子里的麦子扔掉。她急得胀红了脸,把我拽到一边,轻轻拧着我的耳朵说,瓜女子,麦子拾够了,就可以坐在凉房间安心写作业了!瞧你这瘦猴模样,能吃得消这毒辣辣的太阳?拿上,赶紧跟着。

    几年后,我终于考上学离开了村子,祖母是笑得最动人的一个。走的那天,祖母哭得稀里哗啦。我安慰她说,等我挣钱了,就把您接到城里去,陪您逛商场,溜公园,转动物园。

    祖母喜欢听我讲城里的见闻。我告诉她,城里的马路很宽,宽得几辆车并排开着走;城里的树很多,都开姹紫嫣红的花;城里的楼很高,高得直插云霄;还有,城里的男人很潇洒,女人很洋气。

    祖母笑着问我:“有没有涂脂抹粉和扭水蛇腰的坏女人?”

    “呵呵,有的,不过,不一定都是坏女人。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嘛,又不犯法,卷卷毛蛮漂亮的,香水味闻起来也很清香呢!”我笑着告诉她。

    祖母摇摇头说:“不喜欢,像妖精。你是咱庄户人家的孩子,要懂得本分自重,简朴节约,不能那样的。”

    祖母如此教诲,我又怎忍心忽略?此后的日子里,我一直素面朝天地游离在城市和乡村之间,让自己清新简约得如同路边的一棵小草,一片绿叶。祖母说,她很喜欢。

    6

    祖母的孤独寂寞和落落寡欢是从我爷走后开始的。

    那年,给最小的五叔娶了媳婦后,患肝癌的爷耗尽了他七十三载的人生路,撒手人寰。办完爷的丧事,父亲和二叔、三叔商量,让古稀之年的祖母跟着我们三家轮换生活。

    当把这个想法告诉祖母时,她的脸板得平平地说,哪儿都不去,就窝这了。你们若有心,就多来坐坐,看看我老婆子。说完,坐在炕头,点了一管旱烟,独自抽起来,也不吱声。父亲、二叔和四叔们都明白,祖母除了舍不得刚成家的五叔,更舍不得和爷一起住久了、住惯了的小院。从那以后,几个儿子再也不提这事了,只是逢年过节,都主动给祖母送来零花钱,表示一下孝心。

    一年后,五婶生了小孩,祖母依然在做饭,洗尿布,看小孩,喂猪,喂鸡,那双被紧裹的小脚仍旧不停歇。可我明显感觉到,她脸上的笑容少了。

    我有些纳闷,问母亲:是不是五婶儿待祖母不好?母亲说,也不是,毕竟年纪大了,跟你五婶能唠嗑到一起的共同话题当然少,加上原来经常和她一起诵经的五婆、六婆、七婆等一个个离世,当然寂寞了。

    等五婶的孩子会走路了,祖母的三寸金莲根本撵不上活蹦乱跳的小堂妹,多数时候,她只能坐在屋檐下,隔着老远的距离,伸长耳朵听孙女在院子里嬉闹玩耍。再后来,我弟和堂弟都有了孩子,母亲和二婶忙着带孙子,料理家务,平日里若没什么打紧的事,很少过去陪祖母。祖母开始学着爷在世的模样熬茶喝,一只黑黝黝的茶壶里,翻滚着茶叶的苦香,也翻滚着祖母的孤老时光。

    其实,祖母心里清楚,二叔和四叔吃公家饭,身不由己的时候多;五叔要养活未成年的孩子,农闲时得外出打工,哪能经常陪着她消磨日子呢?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我父亲得空带着我侄子和侄女去陪一会儿。

    父亲说,那是祖母难得开心的时候。她一边从抽屉里取出糖果和点心逗重孙玩,一边打开话匣子,一遍一遍念叨着老张家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直到天边的一抹斜阳透过玻璃窗户散落在炕头上,祖母满目安详。

    又过了几年,祖母逼近九十高龄,一直和祖母相伴的八婆和二爷相继离世,村子里就剩下祖母一个高龄老人了。碰上晴天,门前的石墩上,祖母偶尔会坐在上面,满头的白发,被风吹散。而距石墩几步之外的水泥路上,村里的孩子正骑着彩色的童车叽叽喳喳尖叫着,几个年轻媳妇急匆匆地提着笼子,往地里走。

    起初,年轻人会停顿下来,问候祖母一声,可祖母眼花耳背,看不清人,听不见问候,自然面无表情,失了礼数。时间久了,祖母一个人呆坐着,再也没人主动上前,拉着她的手,唠嗑几句家常,或者讨个土方。于是,祖母孤零零地,像一缕轻风,似有似无地飘着。有一回,我回老家,远远看见祖母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凝神盯着某个方向看,像是在找寻什么。那一瞬,我落泪了。

    有段时间,父亲打电话告诉我,祖母似乎很怕死,有一点头疼脑热,即刻差父亲去请医生八爷。八爷来了,祖母一个劲说,给她开些好药,打些好针。八爷笑着答应,一定,一定,您不会有事的,好好休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祖母最终还是走了,我从百里之外赶回去时,她已咽气,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满目安详。入殓时,我和小姑将祖母身下的褥子铺得平平展展,把一枚枚银币按照阴阳先生的叮嘱细心摆好,再用一卷卷柔软白净的纸,严严实实地围进棺材里,亮黑的寿衣和洁白的纸筒,像极了祖母简单而厚重的人生。棺木合上了,祖母永远睡在里面了。

    几日后,祖母被埋在杂草丛生的坟场里。她的坟头,一株松柏,一株泡桐,成为我们长青的思念。只是,到殁,祖母也未能去我的小城,这成为此生我最大的抱憾。我想,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带祖母来我的小城,看一看这里的蓝天、白云、碧水和青草,是否和她眼里的一样。

    责任编辑:杨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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