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行动之破局,（长篇纪实连载）

丁一鹤

（上接2020年第11期）

第八章两线

广东“徐玉玉”

2016年8月26日，梁瑞国接到公安部指令：“立即组织人员，带队到亚美尼亚押解电诈团伙回国。”

这是公安部督办案件，定为“820”专案。按照飓风行动的编号，这个案件在广东被编为“飓风20号”。

朱嘉伟在与林欢沟通具体情况时，林欢说：“亚美尼亚那边帮我们端掉了六个诈骗团伙，共有129名犯罪嫌疑人，其中大陆51名、台湾78名。上次在肯尼亚，虽然我们抓住了很多台湾嫌疑人，但金主和诈骗教师爷都漏网了。这次，他们会不会在亚美尼亚出现，暂时还不能确定，你一定要特别注意查找他们的踪迹，他们才是这个诈骗蜂巢里的蜂王。”

亚美尼亚一直是高加索地区动荡不安的火药库。就是火药库也要去闯，经过紧张筹备，2016年8月29日，广东省公安厅安排广州市公安机关出动300名警力，由省厅刑侦局副局长梁瑞国、反诈科长朱嘉伟等人带队，乘坐阿联酋航空公司的航班奔赴亚美尼亚。

8月29日下午，飞机还没起飞，梁瑞国突然接到了林伟雄的电话：“马上带着行李下飞机，亚美尼亚那边让朱嘉伟带队去，你立即回省厅！”

梁瑞国心里一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在这个紧急关口把我撤下来？”

林伟雄不由分说：“先回来再说。”

回到省厅，梁瑞国直奔林伟雄的办公室。近几年，只要广东省突发刑事方面的大要案，第一个冲锋在前的“救火队长”总是梁瑞国，所以梁瑞国一见林伟雄就问：“哪里着火了？”

林伟雄不答反问：“前几天有个新闻，山东高考女孩儿徐玉玉那个电信网络诈骗案，你记得吗？”

“全国人民都知道啊。听说破案了？”

林伟雄声音低沉：“8月26号刚破案。可是今天，同样的案情在揭阳重现了。惠来县一个叫蔡淑妍的高考女生被诈骗后跳海自杀，留下一封遗书。我刚刚接到揭阳的报告，8月28日，蔡淑妍离家出走，今天上午，惠来那边在海边发现了她的遗体。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这个消息我们捂不住，也不能捂。春生同志要求我们抢在媒体报道之前破案，限期一周。还有，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陈士渠来广东出差，听说了这个案子，也特别着急，主动提出赶过来参与研判，他正在来我这儿的路上。”

“一周就一周！保证破案！”梁瑞国干脆地表态。

仅仅在一周之前，山东临沂考生徐玉玉以568分的成绩被南京邮电大学录取。2016年8月21日，徐玉玉接到诈骗电话，被骗走上大学的费用9900元，伤心欲绝，郁结于心，最终导致心脏骤停，不幸离世。此案引起轩然大波，何时抓到骗子，全国人民翘首以待。

三天之后，8月24日，济南某高校一女生又被骗走3万元，女生拨通骗子的电话想讨个公道，对方竟嚣张地嘲讽：“你个傻子！”

现在，广东又出了类似的案子。再有几天就要开学了，警方的压力无疑是巨大的。在梁瑞国赶回省厅的同时，林伟雄已经组织广东省、揭阳市和惠来县三级公安机关，迅速成立专案组，对蔡淑妍被骗案立案侦查。

摆在梁瑞国面前的首要难题是，刑侦局大案处反诈科的人员半数都跟着朱嘉伟去亚美尼亚执行任务了，揭阳那边的人手调到广州来也需要时间，能够马上投入战斗的反诈尖兵屈指可数，用谁呢？

领受任务后，梁瑞国立即给朱恒文打了个电话：“师兄，有个紧急情况，揭阳蔡淑妍的案子，需要你帮我查一下线索，查她自杀前的通话记录、转款记录和流向，还要查一下蔡淑妍报考了哪个学校，看学校的网站是不是被黑客攻击了，能不能揪住黑客的蛛丝马迹。我马上安排反诈科在家的兄弟带着材料到你那里去……”说到这儿，梁锐国又不放心地叮嘱，“师兄，从现在开始，你又没时间休息了，你也悠着点儿。”

朱恒文立即安排刑侦情报中心副科长林泽华展开情报侦查。林泽华很快查明，蔡淑妍报考了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尽管相关网站的软硬件存在漏洞，但并没有被黑客攻击的迹象。也就是说，蔡淑妍作为考生的个人信息并没有被泄露。

黑客攻击是个人信息泄露的源头之一。徐玉玉案的犯罪嫌疑人正是利用黑客手段攻击了“山东省2016高考网上报名信息系统”，在网站植入木马病毒，获取后台登录权限，盗取了包括徐玉玉在内的大量考生报名信息。黑客将这些信息以每条0.5元的价格卖给了诈骗团伙，诈骗团伙繼而冒充教育局、财政局工作人员，以发放助学金的名义对徐玉玉实施精准诈骗，导致了这起震动全国的恶性案件。

匆匆赶来的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陈士渠与林伟雄、梁瑞国紧急展开了案情研判。

蔡淑妍家住揭阳市惠来县岐石镇坑仔村，是个开朗乐观的女孩儿。蔡淑妍今年刚刚高中毕业，高考成绩414分，被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录取，学校的报到开学日期是9月3日。

8月19日，蔡淑妍接到假冒《奔跑吧，兄弟》栏目组发出的虚假中奖短信，称蔡淑妍中奖16万元。蔡淑妍看到之后，回拨短信中的电话号码，被嫌疑人诱骗登录钓鱼网站，并填入相关个人信息。随后，犯罪嫌疑人以缴纳个人所得税等为由，诱骗蔡淑妍向嫌疑人提供的账户汇款，接着，又冒充法院工作人员，称蔡淑妍未按要求缴纳“保证金”，构成违约，以提出起诉为威胁，要求她继续缴纳“手续费”。就这样，蔡淑妍分三次给骗子汇去了9800元。

蔡淑妍的父母都是农民，她家中兄弟姐妹三人，只有她一人考上大学。被骗走的钱是父母打工大半年攒下来的，是父母给她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8月28日，蔡淑妍离家，离家时身上没带身份证和现金。蔡淑妍久不归家，家人看到遗书才知道蔡淑妍被骗，马上报了警。谁也想不到，蔡淑妍最终选择了跳海自尽。

8月29日下午，蔡淑妍的遗体在惠来县靖海镇绿洲度假村的海边被警方发现……

在蔡淑妍留给弟弟的QQ遗言中，她绝望地写出了自杀原因：“老弟，当你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自杀了，自杀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太蠢了，相信了短信诈骗，被骗光了老妈给我的一万多元钱，很蠢对吧？我也觉得自己很蠢，可是错误已经造成，无法解决，我害怕被骂，害怕因为这样造成我不能去读大学，真的很害怕，有了希望，然后绝望，这种感觉真糟糕，我真的承受不了，只能以这种方式来结束我的生命。”

陈士渠义愤填膺：“罪恶的诈骗电话，伤害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给整个家庭带来无法抚平的伤痛……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将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给蔡淑妍的家庭、给社会、也给我们自己，一个交代！”

梁瑞国说：“今天晚上我们连夜开工！”

很快，林泽华通过蔡淑妍的通话记录，查到了两个关联手机号，调取话单之后发现，最后的通话地点在海南儋州。与此同时，朱恒文查到了收款的银行卡号，是在江苏开的户，近三个月来，这张银行卡上有104万余元的账目来往。

陈士渠判断：“这应该是骗子买的黑卡，不要被江苏这个地点迷惑，我们应该盯住海南儋州。中奖诈骗，是儋州那边惯用的手法！”

海南四昼夜

8月29日晚，陈士渠和梁瑞国带领朱恒文、龙椅君、林泽华、王珂夫等技术高手，整整熬了一个通宵，最后把诈骗地点和人员锁定在海南儋州。

天还没亮，梁瑞国打电话给正赶往阳江开会的大案处侵财科长唐鹏：“别开会了，你立即从阳江过海到海口，先去海南省公安厅，找一下刑侦总队领导，我争取早上8点赶到海口！”

唐鹏立即叫上阳江民警谭建明开警车送他，谭建明听说唐鹏要去海南，连忙接话说：“是不是去儋州？”

唐鹏问：“你怎么知道？”

“我去儋州次数太多了，在那边抓回来不少骗子呢，那边我熟。”

“好！我马上打电话给你领导请假，临时抓你个差，跟我去儋州办案。”

8月30日，梁瑞国的主战场从广州转移到海南。

梁瑞国见到唐鹏，把他拉到一边说：“我给你透露个内部消息，你这个侵财科长当到头儿了，省厅给你的新任命正在打印盖章。从明天开始，你就是刑侦局大案处副处长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案子，你看着办吧。”

“这有什么可说的啊，我当不负使命啊！”

海南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总队长和政委在机场接上了梁瑞国，立即赶往海南省厅刑侦局，对案情进行研判。

根據情报信息，梁瑞国带领一队人马去博鳌，海南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政委杜汉平全程陪同。老大哥杜汉平是位游泳狂人，最辉煌的经历是横渡琼州海峡。他与梁瑞国同住一个房间的时候，每天累得鼾声如雷。在接下来的四天四夜里，梁瑞国几乎没怎么睡觉，不是不瞌睡，是因为被杜汉平的热情感动到没脾气，让他的鼾声震撼到没睡意。

另外三组也分头行动，林泽华与民警曾怿臻赶赴临高，负责追踪利用POS机套现取款的嫌疑人周老板;因为对儋州熟悉，阳江民警谭建明单枪匹马去了儋州;大案处副处长唐鹏在海口盯住了一个犯罪嫌疑人。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另一个犯罪嫌疑人在琼海出现，梁瑞国急忙带队从博鳌赶到琼海。凑巧的是，琼海市公安局严树勋副局长1997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与梁瑞国是师兄弟。两人一见面，什么客套话都不需要了。

梁瑞国就在严树勋的办公室里现场办公，两人喝着浓茶熬着通宵，梁瑞国对严树勋说：“在媒体炒作之前，我们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个骗子！按照春生同志的要求，我们离破案只有不到一周时间了！”

严树勋说：“放心吧，时间足够！”

经过初步调查，专案组查明，犯罪嫌疑人陈明慧组织两个手下，在海口市设立短信群发和钓鱼网站窝点。同时，指使另外两个手下，在海南儋州设立话务诈骗窝点。

这种诈骗手法其实并不复杂：犯罪嫌疑人首先从黑客那里购买受害人信息，再使用电脑软件群发虚假中奖短信，然后由话务人员诱导受害人点击钓鱼网站。获取准确个人信息后，以各种理由诱骗受害人向骗子提供的账户汇款。

锁定主要犯罪人员之后，梁瑞国决定，只要唐鹏在海口动手，各个抓捕点统一行动。

在临高的派出所里，林泽华与曾怿臻躺在派出所的长凳上，一边大汗淋漓扇着蒲扇，一边等待着收网的消息。他俩早已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周老板，但两人等了一夜之后没得到收网消息，不敢轻举妄动。第二天，两人发现这个周老板坐着公交车跑到临高医院去了。林泽华跟踪到医院才知道，这个周老板竟然是去做透析。

这个周老板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还是坐公交车去透析，不像是诈骗团伙的取款人啊。曾怿臻对林泽华说：“我们是不是查错人了？是不是周老板的儿子以周老板的名义办的POS机套现啊？”

这下林泽华慌神了，别处都盯上了犯罪嫌疑人，自己是刑侦局出名的情报高手，现场抓捕竟然搞错了抓捕对象，岂不丢了大人啊！

林泽华和曾怿臻连忙回到临高的派出所，重新进入情报系统进行研判。最后，在这个周老板的QQ聊天记录中，林泽华查到了有电信网络诈骗前科的另一个犯罪嫌疑人，这个人的住所位于临高和儋州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子。指挥部暂时将这个犯罪嫌疑人定为二号人物。

接到指挥部收网的消息，他们先把老周抓获之后，再着手去抓二号人物。根据事先林泽华定位的二号人物的手机位置，此时二号人物应在家中。林泽华和曾怿臻在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进村抓捕，可冲进家门才发现，二号人物根本没在家里，手机放在桌子上正在充电。

突审二号人物的妻子，却死活问不出二号人物的行踪。林泽华继续按照关联号码查找二号人物的踪迹，最后锁定二号人物的另一部手机信号竟然出现在海口，而且时断时续、时强时弱。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林泽华一时搞不明白。

梁瑞国接到报告后，对林泽华说：“你继续追踪二号人物，除恶务尽，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林泽华沿着手机信号一路从儋州追踪，最后追到了海口的看守所。原来，唐鹏他们在抓获海口的一号人物的时候，二号人物也被他们搂草打兔子顺手抓起来了。二号人物的手机被海南警方收缴后，作为物证放在看守所的地下室里，因此才时断时续时强时弱。

这次险些闹出乌龙的抓捕经历，让林泽华这个情报高手顿感无地自容。完成任务后，他当着梁瑞国的面憋出了一句话：“这个情报副科长我不干了，我要去反诈科，当小兵！在一线干反诈，太刺激了。”

梁瑞国哈哈大笑：“你不说我还要跟你谈呢，反诈科下一步要升格了，等建成新型犯罪研究中心后，由你牵头组建反诈的情报科！”

后来，林泽华成为广东省公安厅刑侦局新型犯罪研究中心情报科长，并先后从西班牙和缅甸等国家，抓回了大批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这是后话。

从2016年8月29日蔡淑妍跳海自杀，到9月2日梁瑞国带队在海南破获此案，并将六名犯罪嫌疑人押回广东，前后共用了四天时间。

将陈明慧团伙押回广东后，为了摸清这个诈骗团伙的所有细节，林泽华参与了对主犯的讯问工作，弄清楚了这起恶性诈骗案件的来龙去脉。

陈明慧是儋州人，因欠下20多万元赌债还不上，就找到自己的一个朋友问，有什么可以快速赚钱的门路。这个朋友就把电信网络诈骗的招数教给了陈明慧。陈明慧很快找了几个熟人，分别在儋州和海口建立诈骗窝点，请人设计了《奔跑吧，兄弟》的诈骗网页，就开始了中奖诈骗的勾当。

几天之后，陈明慧骗到了第一笔6000元钱，兴奋不已，觉得这个钱太好赚了。其实，陈明慧也意识到这是在犯罪，但他认为，骗几千块钱，摊到好几个人身上，就是被抓住，也判不了多重的刑。

陈明慧之所以能够诈骗成功，就是抓住了人们贪小便宜的心理。2016年9月1日凌晨，陈明慧在网上看到，揭阳网站上有人发了一个帖子，说蔡淑妍被骗9800元后跳海自杀。陈明慧一惊，脑袋里马上变成了一团浆糊。

就在十几天之前的8月19日，手下打电话告诉陈明慧，广东那边入账了9800元钱，打款的就是一个广东小女孩儿。陈明慧连忙双手合十祈祷：“这笔血债千万别是我的兄弟们干的啊，不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广东警察也不会放过我啊。”

陈明慧一个整晚彻夜无眠，他知道广东警察不会放过他。还没等他想好逃跑的计划，9月1日下午，陈明慧在海口落网。

2017年12月，陈明慧因诈骗罪被揭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2018年2月，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二审判决，维持原判。

亞美尼亚撵兔子

梁瑞国在海南救火，朱嘉伟那边也遇到了难题。

梁瑞国下飞机的时候，曾经注意到预定的起飞时间已经到了，舱门却没有关，但当时他顾不上这些，只顾往省厅赶。实际上，梁瑞国离开后整整40分钟内，舱门都没有关。原因很简单，朱嘉伟他们的签证出了问题。

朱嘉伟一行14人接到公安部通知后，立即把队伍拉起来准备到亚美尼亚接人。因为有台湾犯罪嫌疑人，广东省公安厅担心证据不足，造成两岸扯皮和后续起诉时的调查取证问题，特别邀请了广州市检察院侦监处和公诉处的两位副处长，一起参与这次跨国行动。

当时，中国到亚美尼亚还没有开通直飞航班，需要从阿联酋的迪拜转飞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上飞机之后，美女乘务长非常认真地查验证件，突然板着脸告诉朱嘉伟：“你们这14名中国乘客没有到阿联酋的签证，也没有返程机票，必须马上下飞机。”

“我们是去亚美尼亚啊，又不去爬你们的迪拜塔，办什么签证啊？我们不出机场行不行啊？”朱嘉伟嘴上这么对乘务长说，心里却很清楚，碰到不会变通的外国人，这事儿麻烦了。他飞速思考着应对的办法。

美女乘务长说：“你们不下飞机，我们无法起飞。”

因为保密需要，朱嘉伟不能跟美女乘务长亮出真实身份，只得解释说：“我们这个代表团有很重要的外事活动，亚美尼亚那边也确定好到达时间了，真要是下了飞机，不成国际玩笑了吗？”

见朱嘉伟赖着不下飞机，美女乘务长扔下一句话：“你们就是到了阿联酋，也会被立即遣返。”

络腮胡机长听见争吵声，从驾驶室走了出来。听明白原委，络腮胡机长也不干了。本来按时起飞的飞机不动窝了，开着舱门就是不起飞，硬要这14名中国警察和检察官下飞机。满机舱的乘客也不干了，吵吵闹闹乱成一片。

朱嘉伟找来翻译对络腮胡机长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能不能马上联系阿联酋驻广州办事处，给你们发个邮件，证明我们是执行公务。我们飞到阿联酋之前，一定安排广州的同事办理好签证手续。”

络腮胡机长终于同意了。朱嘉伟又用粤语和英语告知同行的其他乘客：“我们是执行紧急跨国外事任务，耽误大家时间了，实在抱歉，也希望大家理解。”

乘客多半是中国人，听到“跨国任务”，都不说话了。外国旅客见中国旅客不说话了，搞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儿，也就不再反对。

朱嘉伟又给林伟雄打电话，请公安厅外事部门紧急联系阿联酋驻广州办事处。40分钟后，阿联酋大使馆的函件到达，机舱门才缓缓关上，飞机顺利起飞。

亚美尼亚“820专案”的来由，也颇具戏剧性。

亚美尼亚位于亚洲与欧洲交界处的外高加索南部，西接土耳其，南接伊朗，北临格鲁吉亚，东临阿塞拜疆，面积只有2.98万平方公里，人口只有320万人。山洼里的亚美尼亚曾是苏联的一部分，苏联解体之后，亚美尼亚成为独立的众多共和国之一。1992年，亚美尼亚共和国与中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

亚美尼亚是个多民族国家，除了亚美尼亚人之外，还有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库尔德人、希腊人，就是没有东方面孔。但到了2016年之后，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突然出现了很多东方面孔，因为东方面孔太显眼，引起了当地居民的警惕。接下来，警惕性极高的当地居民频频举报，理由很简单，他们租住在高档住宅区，基本不出门，大白天还拉着窗帘。通过窗帘缝隙，有居民用望远镜看到房间里到处都是电脑、手机等电子设备，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

亚美尼亚执法部门立即向中国警方通报。公安部刑侦局根据亚美尼亚提供的情报，断定这是隐藏在亚美尼亚的电信网络诈骗窝点，并要求立即派出中国警察将这些团伙一网打尽。亚美尼亚那边的回话很干脆：“你们先不用来，我们帮你们抓，一定抓干净，抓完了你们来接人。”

2016年8月20日，亚美尼亚执法部门对已掌握的六处诈骗窝点进行突击检查，查获51名大陆犯罪嫌疑人、78名台湾犯罪嫌疑人，现场缴获大量电脑、智能手机等作案工具，成功打掉多个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团伙。

经过初步核查，这几个小团伙同属于一个诈骗集团，2016年6月中旬开始分批从中国大陆和台湾入境，分别编组在亚美尼亚设立六个诈骗窝点，向中国广东、辽宁、河北、河南、福建等13个省份的居民拨打电话，冒充公检法机关实施诈骗。

亚美尼亚那边既然把人都抓起来了，端窝点用不着中国警方费劲，只剩下去接人了。但是到达亚美尼亚之后，朱嘉伟却傻眼了，亚美尼亚警方竟然将所有犯罪嫌疑人都放了，而且还让他们回到了原来租住的别墅。

朱嘉伟当时就急眼了：“你们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亚美尼亚同行笑了：“放心吧，放人之前已经把他们的护照都收了，机场、边境都安排了出境管控。你上大街看看，除了你们来的14个中国警官检察官，还有几个东方面孔？我们指定让他们住原来的别墅，他们就不敢出去。再者说了，这100多人，我们也找不到那么大的拘留所关他们啊。”

朱嘉伟赞口不绝：“这招绝！不过，我们的包机按时来了，你们怎么保证他们准时到警察局集合呢？”

“放心吧，一个都不会少，要是缺一个，临时上街抓都来得及。”

朱嘉伟最担心的还有两件事：一是物证怎么办？物证不全，就难以从法律层面处理台湾犯罪嫌疑人，就是押回广州也会陷入被动，必须在亚美尼亚当地完成证据收集。第二个问题是，台湾那边横插一杠子怎么办？上次肯尼亚和马来西亚的案件，就是一个教训。

朱嘉伟向亚美尼亚方面提出，因为是头一次跟欧洲国家合作办案，必须按照中国的标准把所有证据准备齐全。在这个问题上，亚美尼亚给予了全力配合。

组团到亚美尼亚从事电信网络诈骗的犯罪团伙，全部使用从台湾带去的平板电脑和手机。他们在这些电子产品上安装了网络电话APP软件，对被害人实施点对点诈骗。来亚美尼亚之前，为了锁定犯罪证据，朱嘉伟他们针对当前电信网络诈骗的特点，紧急开发了两套数据库破解软件、一套APP软件的破解软件，对亚美尼亚警方收缴的诈骗窝点内的300多件电子产品的数据全部进行了恢复，随队来的检察官在破解现场进行了录音录像取证，这样一来，在下一步的法庭审理过程中，会减少很多障碍。

怎么将这些海量的物证运回国内呢？朱嘉伟带人跑到当地商场，买回来20个32寸的大箱包，在亚美尼亚警方和中国检察官的监督下，将关键物证分装、密封。等20个满满当当的箱包全部密封之后，朱嘉伟无意中看了一眼箱包的商标，突然龇牙笑了，这些箱包的产地明确标注着：广州花都！

但遗憾的是，除了收集到不同版本的诈骗“话术本”，并没有查到任何台湾教师爷的踪迹，难道马杨真的没有参与亚美尼亚的诈骗案吗？这78个台湾犯罪嫌疑人里，难道真的没有她的手下？

不管怎样，先把人押回去再说。

接下来就是联系包机，将这些人押送回国了。就在这个过程中，突发情况再次出现。

8月31日，台湾“东森新闻”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获取了这个消息，报道说有30多名台湾人在亚美尼亚涉嫌电信网络诈骗，被亚美尼亚当局限制出境，但亞美尼亚官方并不掌握这些台湾人确切的犯罪证据。报道中还称，台湾的相关机构已派出人员前往亚美尼亚。

也就是说，台湾方面又在打着抢人的主意了。如果再出现上次马来西亚放走20名台湾犯罪嫌疑人的情况，那这个案子就办得太窝囊了。

中国警方与亚美尼亚警方紧急磋商，最后协商的结果是，凡是持台湾护照入境亚美尼亚者，一周内一律不准入境。亚美尼亚警方如此配合，让中国警方非常感动！

不过，亚美尼亚警方的一位负责人也提出了一个要求：“我们国家缺乏警用装备，在电视上看到你们中国警察的头盔、盾牌、防弹衣不错，能不能支援我们20套？”

陈小坤爽快地说：“没问题，包机来的时候带30套！”

这个消息传到广东，李春生听完林伟雄的汇报后说：“我们不要那么抠抠索索的，给亚美尼亚同行50套！”

2016年9月2日，南航两架包机装载着六个集装箱，以及300名广东警察飞往亚美尼亚。六个集装箱里，是支援亚美尼亚同行的50套盾牌、头盔、防弹衣。

9月2日傍晚，南航包机抵达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129名犯罪嫌疑人一个不少地被押赴机场，亚美尼亚国内安全局局长豪气地对朱嘉伟说：“你们的警察不用下飞机，就在机舱门口数人、数行李，其他什么都不用管。”随后，又指示亚美尼亚警方人员，“这次行动不公开，不拍照不录像，起飞前3小时，将人和物品送上飞机。”

广东警方派出强大阵容赴亚美尼亚押解犯罪嫌疑人

两架中国南航包机静静地停在停机坪上，在夜幕下，中国警方打包好的183件行李首先装上飞机。接着，129名犯罪嫌疑人排着长队，在亚美尼亚警方的押送下到达包机前，移交给中国警方。

所有犯罪嫌疑人鸦雀无声，走上包机的舷梯。朱嘉伟和同事们靠着手机上的电筒，一个个核对身份，直到把所有嫌疑人都送上飞机。这次移交，朱嘉伟他们用坏了6部手机的手电筒，3部手机将电池耗光。

而此刻，被挡在亚美尼亚边境三天三夜的台湾方面的派遣人员，只有眼睁睁仰望星空长叹的份儿了。

2016年9月2日，朱嘉伟一行登上回国包机;也是同一天，梁瑞国一行押着从海南抓回来的犯罪嫌疑人回到广东。

在包机上，朱嘉伟看到国内刚出版的报纸上有这样一条新闻：《国务院出招打击“伪基站”》。在手机上，这条新闻的标题变成了：《又一名女大学生被骗！电信网络诈骗太猖獗，国务院终于出手了》。

这条新闻的主要内容是，2016年9月1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会议原则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无线电管理条例（修订草案）》。这意味着，这一修订案将进入全国人大立法进程。修订案加大了对非法使用无线电设备等行为的监管和处罚力度，这些非法使用的无线电设备中，就包括“伪基站”，而“伪基站”正是实施电信网络诈骗的重要手段。与此同时，9月1日当天，工信部召集多个机构，联合召开了关于打击电信网络诈骗的讨论会。

这条新闻涉及的具体案例，除了山东大学生徐玉玉，还有跳海自尽的广东大学生蔡淑妍。

9月3日，从亚美尼亚押解回国的129名犯罪嫌疑人，依法全部被刑事拘留，羁押在广州市看守所内。有关方面将案件相关情况向台湾方面作了通报。

2018年6月13日，中国大陆媒体和台湾媒体同时报道了一个消息，广东省广州市花都区人民法院依法对两宗跨境电信网络诈骗案分别作出一审判决，以诈骗罪分别判处被告人陈俊志、林宗儒有期徒刑11年和10年6个月，其余27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至3年不等，并处罚金。

这29名被告人均为台湾居民。法院经审理查明，2016年7月至8月间，陈俊志、林宗儒分别在亚美尼亚境内纠集他人利用发送语音包、拨打电话等手段，冒充电信、移动客服人员、公安局及检察院工作人员等身份，虚构被害人因电话欠费且被人盗办电话卡而涉嫌犯罪等虛假事实，对大陆居民进行电信网络诈骗活动，先后骗取大陆居民共计人民币166万余元。法院认为，被告人陈俊志、林宗儒等29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组成犯罪集团，冒充司法机关工作人员，针对大陆居民实施电信网络犯罪，诈骗数额特别巨大，各被告人的行为均已构成诈骗罪，依法均应予以惩处。法院根据各被告人的犯罪事实、性质、情节和社会危害程度，依法作出上述判决。

花都法院在案件办理过程中，对没有聘请律师的被告人，根据他们个人意愿通知法律援助机构指派律师为其提供辩护，依法保障了被告人的辩护权和其他诉讼权利。

在这次宣判之前的2018年5月10日，广州市黄埔区人民法院也一审公开开庭审理了崔培明等22名台湾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跨境电信网络诈骗一案，黄埔区人大代表、新闻记者、受害人代表、部分被告人家属及各界群众代表200余人旁听了庭审。

这些报道发布后，台媒纷纷无奈表示，台湾骗子“行骗全球，咎由自取”。

第九章攻防

智慧新警务

2017年1月，林伟雄就任广东省公安厅党委委员、副厅长，分管刑侦工作。林伟雄的职务调整之后，广东省公安厅刑事侦查局政委张锐担任刑侦局长，副局长梁瑞国升任刑侦局政委，大案处长陈俊华升任刑侦局副局长。

几位领导走马上任的时候，广东刑侦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粤港澳大湾区是目前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通江达海的深圳、珠海、广州和把守着珠江出海口的香港、澳门，地处中国经济最前沿。在繁华盛世背后，各路骗子、黑客如同魑魅魍魉，也在阴暗的角落里肆无忌惮地横行。

人性普遍的弱点是盲目自信。无论是谁，只要生活在大数据时代，都有可能中了骗子设下的局。无数只看不见的脏手要伸进老百姓的钱包，就需要无数双千里眼和捉赃的手，随时出击，保护百姓的财富。在改革开放前沿的粤港澳大湾区，警方与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斗争，更是一场拉锯战、争夺战。

电信网络诈骗已成为影响治安和社会稳定的突出问题，广东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案件持续高发，年均以20%至30%的增幅扩散蔓延，从2015年案发率占到全省刑事案件总量的四分之一，到2017年的占到接近三分之一。

互联网和大数据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新型违法犯罪突如其来，广东刑侦要再创辉煌，“龙头”就是情报。

与此同时，为了重拳打击电信网络诈骗，广东省公安厅刑侦局将内设机构进行了调整，增设正处级的新型刑事犯罪侦查处，专门负责打击电信网络诈骗。朱嘉伟由科长升任副处长，原大案处五科和六科的人员和业务，全部转到这个处，编制共有14人。

兵强马壮的新型刑事犯罪侦查处，是时候开始考虑搭建反诈的独立信息平台了。直白点儿说，打击电信网络诈骗，信息平台是重中之重，朱嘉伟需要自己独立的情报机构。广东省公安厅的反诈信息平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的。

刑事情报之所以是一门技术，首先在于专业门槛极高。技术部门各有各的专业，各有各的功能，如何整合起来变成一副“好牌”，在关键时刻成为“杀手锏”？在刚刚成立的新型刑事犯罪侦查处的会议室里，一场讨论会正在召开。参加会议的，不但有新型犯罪侦查处的全体人员，还有新任刑侦局长张锐、刑侦局政委梁瑞国、刑侦局情报中心负责人朱恒文和他手下的干将林泽华、邓国栋，以及朱嘉伟从公安部挖来的年轻外语专家黄斌炀、从基层调过来的反洗钱专家郭嘉明。这几位专家，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更是刑事情报中心的新锐和中坚力量。

张锐局长用略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说：“珠海的牛岩军穷十年之功，打造了一个珠海特色的反诈信息平台，而深圳公安与网络安全公司联手，打造了长矛反诈平台。深圳、珠海的这两个反诈平台，都已经进入公安部高层的视野，成为公安部依仗的重要反诈研判中心。深圳和珠海的成功，是我们广东反诈警察的光荣，也是对省厅的鞭策。新型犯罪侦查处的同志们应该看到，我们省厅刑侦局的情报平台尽管很先进，但比起骗子花样翻新的手段来，还是有一定距离。现在有个说法叫弯道超车，我们没有十年时间慢慢磨刀，需要以快打快。我们更需要一柄利剑，来匹配新型刑事犯罪侦查处这支崭新的战队，这柄利剑就是打造一个领先全国公安系统的顶级反诈平台！我的想法是，借助各方力量，创造出我们广东独有的大数据反诈模式！公安部已经提出建设‘智慧公安、打造‘数据警务战略部署，我们广东的这个模式，就叫‘智慧新警务吧。”

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表示支持，对于张锐提出的借助各方力量，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腾讯、阿里巴巴和360等网络安全公司。谁都知道，这些公司的安全团队在中国网络安全公司中，是举足轻重的。

张锐的目光转向朱恒文和朱嘉伟：“你们一个搞情报，一个搞反诈，现在要联手打造广东的反诈利器。骗子无孔不入，我们的反诈工作也要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为解决人才和资源不足的问题，我们必须大力推进警企合作，倾尽所有的智慧和能力，将阿里巴巴、腾讯，甚至顺丰、美团、滴滴这些企业纳入联动体系。这些年来，腾讯、阿里巴巴等企业一直在帮助我们追踪电信网络诈骗团伙，他们有庞大的网络安全团队，但遇到难题找他们求助，这不是我想要的作战模式。我理解的广东反诈平台，一是要随时捕捉诈骗信息，简单直接;二是改变我们被动的防守式的反诈模式，从事后抓人到事先预防。也就是说，拥有坚盾的同时，还需要一柄长矛。兵法上说，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我们要做到未骗先防、攻守兼备。”

“我觉得应该把银行和第三方支付平台也拉进这个反诈平台，电信网络诈骗的核心在于资金的流动，抓住资金就是抓住了诈骗的牛鼻子！”年轻的反洗钱专家郭嘉明坚信打诈骗首先要打资金，他一语切中要害。

张锐点头：“郭嘉明说得在理，这个观点我赞同。”

朱嘉伟补充：“电信运营商也要拉进来！”

梁瑞国表示赞同：“没错，要拉。”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会议室里顿时热闹非凡。大家都清楚，打造中国一流的反诈信息平台，这个决策事关广东公安的声誉与梦想。

朱恒文跃跃欲试：“什么时候开始？”

梁瑞国迫不及待地说：“立刻、马上、越快越好，你现在能抽出来多少人？”

朱恒文说：“加上我，一共六七个人吧。”

朱嘉伟抢着说：“这样吧，把你的团队带到我这边来，就在我这边搞研发，以免泄密。别忘了，一定不能少了邓国栋和林泽华。”

每个警种都有自己独立的信息来源和情报部门，而朱嘉伟的新型犯罪侦查处想要做大做强，必须有自己独立的情报部门做支撑。朱嘉伟早就瞄准了林泽华和邓国栋，甚至早想好了两人的职位，一个担任负责国内反诈的境内侦查科长，一个担任出国作战的跨境侦查科长。

第二天，朱恒文带着他的情报团队与朱嘉伟的反诈战队合兵一处，共同研发智慧新警务反诈平台。两个部门联手的当天，朱嘉伟就交给了朱恒文两个网络盗刷银行卡案件，请他帮助协查。朱恒文明白这是朱嘉伟的有意试探，他立即带领两个技术人员，挖出了几条线索。线索给了朱嘉伟，不到24小时，朱嘉伟他们就把这两个案子一块儿给破了。

牛刀小试的结果，让双方都感到非常震撼。在此之前，反诈部门与情报部门虽然合作多次，但合兵一处之后，才真正体会到大数据与一线實战结合的威力。朱恒文一出手，让朱嘉伟坚定了“挖墙脚”的决心。朱嘉伟的快速反应，也给朱恒文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投入智慧新警务的平台建设。

很快，一个攻防兼备的研究思路在朱恒文的脑海里呼之欲出。他跟朱嘉伟说了自己的想法，朱嘉伟分析：“我们建设反诈平台，必须站在更高层面上解决网络安全问题。对待电信网络诈骗团伙，除了做到攻守兼备，还要兼顾安全和发展，也就是走在黑客前边，不等他们出手，我们先出手。”

朱恒文的思维被朱嘉伟激活：“对，攻击者自身的安全也可能是非常脆弱的，我们为什么不去发动对攻击者的攻击？”

“这就是以攻为守，实现战场前移。我们打断网络攻击者的一条腿，让他跑都跑不掉。”

“那我们就从受害人的被叫号码开始进行网络渗透，追根溯源查找到诈骗窝点主叫电话的IP服务器，再通过服务器的信息流，查找到诈骗窝点所在地，抓到诈骗犯罪嫌疑人。”

朱嘉伟提醒：“除了进攻，我们的反诈平台还要设计多重防火墙，做好各种防守措施，以免抓骗子时候，我们的反诈平台遭到黑客攻击被轻易攻陷，那可成大笑话了。”

朱恒文自信地说：“做防火墙，对我而言那是小菜一碟，你等着看结果吧。”

网络攻防

网络攻防是什么？打个简单的比方。黑客入侵，就等于打开我们的房门，或者撬开我们的窗口进入到我们的房间，翻箱倒柜偷走你家的钱。防止盗贼进家门，通常是在门窗上下功夫，还要在家里安装一个监视器，小偷一进来就能报警。

黑客就像小偷，要尽量躲起来不被主人发现。而“白帽子”就是保护我们安全的警察，一方面不能让小偷进家门，另一方面，万一小偷进来，就要捉贼拿赃。

中国网民总量位居世界第一，中国也因此成为网络犯罪第一大受害国，涉及网络的犯罪已经上升为中国当下第一大犯罪类型。当然，中国也是打击网络犯罪力度最大、经验最丰富的国家。

广东省公安厅智慧新警务的反诈数据平台建设完成之后，朱恒文对朱嘉伟说：“反诈平台已经初具规模，我这算交差了吧？”

朱嘉伟略带歉意地对朱恒文说：“反诈平台的研发成功，我们只是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下一步这个反诈平台需要继续完善，还需要你们的大力支持。你把林泽华和邓国栋让给我吧。”

朱恒文以为朱嘉伟在开玩笑：“你想什么呢？他们俩跟了你，谁给我干活儿？你要他俩，还不如要我命呢。”

朱嘉伟说：“咱俩别争了，就这么定了，你们情报中心难，我日子比你更难。”

朱恒文这下真急了：“咱俩是同姓兄弟，虽然我帮你做反诈平台是纯粹的义务，是情报中心的职责所在，但你不能挖我墙角吧？”

朱嘉伟回答：“老兄啊，你是情报中心的领导，但说到底你还是个技术男。你想啊，林泽华和邓国栋是青年警察中的精英，需要把他们推到一线去历练历练才能茁壮成长。你是希望他们像你似的，一辈子在情报中心当个技术男，还是到我们新型犯罪侦查处挑重担，成长为一流的反诈尖兵？”

朱恒文说不过朱嘉伟，大手一挥：“那好吧，让这俩兄弟跟你去反诈战场上大展身手吧！”

朱嘉伟的算盘的确打得噼啪乱响黄金万两。反诈平台的运行，加上林泽华、邓国栋等新鲜血液的加入，广东省公安厅刑侦局新型犯罪侦查处成立之后，通过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实现预警防范网络犯罪数十万起，拦截侵财损失数十亿元。在此之后，朱恒文又与朱嘉伟联手打造了网络安全威胁态势感知平台、网络远程取证技术平台。这些大数据平台在实战环境下得到了锤炼和检验，极大地减轻了办案人员工作量，为各类案件的侦查提供了较为全面的技术手段。

在实战过程中，梁瑞国和朱嘉伟注意到，民警抓捕了网络犯罪案件的嫌疑人后，经常会因为证据不足而陷入僵局。需要补充侦查的时候，又很难再次获取更新的证据。朱嘉伟提醒朱恒文说：“在现有证据中发现新证据，是破局的关键。”

朱恒文说：“我认为调整证据抓取的方法，创新证据抓取手段，料敌于先，才能破解打击新型网络犯罪过程中的痛点和难点。”

朱嘉伟慨叹：“并非所有的进步都能为人们带来福祉，科技也一样。”

两人一起分析了网络犯罪高发的根本原因。

一是技术进步倒逼犯罪分子向虚拟空间转移。以刑侦工作为例，天网工程、平安城市、雪亮工程等平台系统的建设，人脸识别、大数据、人工智能的应用，让犯罪分子在现实空间几乎无所遁形，犯案以后很快就会被警方抓获。很多犯罪因此转向了虚拟的网络空间。

二是支付手段的变化使社会逐步进入“无现金时代”，形成了网络空间有利可图，现实社会无钱可偷的局面。大街上的小偷少了，网络上的小偷和骗子却开始扎堆聚集。

三是各传统行业都在拥抱互联网，犯罪团伙也在通过互联网尝试一切犯罪手段。更为可怕的是，超过90%的网络犯罪都是有组织的团伙犯罪。网络通信技术为犯罪提供了很多便利，犯罪分子利用网络的无接触性，不仅可以降低现场作案风险，还便于短时间内物色大量犯罪目标，具有超时空、涉及面广、隐蔽性强、瞬时性强、证据易灭失等特点。

电信网络诈骗在整个网络犯罪中成为最大的犯罪类型。当前，各种电信网络诈骗名目繁多，花样不断翻新，如网络销售伪劣商品诈骗、网络贷款诈骗、网络赌博诈骗、网络交友诈骗、网络色情诈骗、网络刷单诈骗、游戏点卡诈骗等。网络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诈骗，特别是网络投资诈骗、网络传销诈骗案件的发案率，近年来明显增加，受害群体量大点多面广。

境外窝点是新型网络犯罪分子盘踞和发展的温床。近年来，假冒公检法的电信网络诈骗案件大多数是台湾系诈骗犯罪集团所为。全国统计数字中，损失千万元人民币以上的电信网络诈骗案件，全部是台湾团伙所为。广东省公安厅反诈中心统计，广东被骗金额100万元人民币以上的案件每年达数百起，绝大多数案件也是台湾诈骗团伙所为。

在台湾，电信网络诈骗只是一门生意。金主坐镇岛内，从準备预谋、实施诈骗到转款提现进行全链条幕后指挥，下属各个部门和人员，前后方紧密联动，所有环节严丝合缝，并随时根据警方的打击方式进行策略调整。因此，警方在打击电信网络诈骗犯罪过程中面临着诸多困境。

一是案件受理难。涉网案件通常存在单案涉案金额小、办案难度大、成本高、周期长等问题，警方受到技术、人力、物力、财力、案件管辖权等因素制约，经常错失侦查取证时机，导致案件立不起来、办不下去。

二是侦办抓捕难，打击效率低。涉网案件的非接触和超时空特性带来的难度，体现在侦查、抓捕、押解等环节，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在某些腐败盛行的国家，当地警方包庇诈骗犯罪分子的情况时有发生，甚至公然向中国警方索取不正当费用。

三是证据获取难、保存难，效力认定难。网络犯罪行为的痕迹主要表现为电子信息形式，犯罪证据易销毁。证据的发现、提取需要较高的信息技术支持，证据的真实性和关联性在实践中也很容易引发争议。警方利用特殊手段获取的电子信息，不容易被检察机关和法院认可。

四是案件审理难、判决难。虽然国家出台了一系列与互联网有关的法律法规和司法解释，但在实践办案过程中，司法解释不够详尽，法律法规的出台赶不上网络犯罪的花样翻新，以致各地检察机关对案件的起诉和审理存在质疑，容易导致抓了又放的情况发生。

进入大数据时代后，大数据背景下的各种犯罪呈现出专业化、公司化、产业化、全球化的趋势。随着大数据犯罪的增多，犯罪证据也多以电子数据的形式存在，有虚拟性强、内容海量、易被篡改等特点，传统的跨境取证程序已无法满足快捷、高效的大数据取证要求，网络远程勘验作为电子数据取证方式之一，在侦查实践中被广泛应用，特别是跨境打击过程中的远程取证，对警方来说尤为重要。

尽管远程勘验已没有法律障碍，但由于犯罪高发、网警和反诈警察数量配置不足、技术更迭快等现实问题，警方在执法过程中，难免存在电子数据提取和收集不规范、存储和流转不安全、审查和判断难度大等问题。

2016年7月25日，公安部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研判中心分别在深圳和珠海挂牌成立，广东的反诈工作一直走在全国前列。两个部级反诈中心像两颗钉子，死死钉在了粤港澳大湾区的珠江出海口。

公安部在广东挂牌研判中心的同时，国家级反诈骗中心已全面启动。公安部在北京建立了资金查控中心，在上海、苏州、金华、厦门、深圳、珠海建立了六个研判中心，在阿里巴巴集团和腾讯公司建立了两个防控中心。这九个中心充分发挥各自优势，全面开展境内境外电信网络诈骗窝点和犯罪链条研判，有效地助力了全国公安机关对电信网络诈骗的打击防控工作。

全国已建成32个省级反诈骗中心和181个地市级反诈骗中心，公安机关各警种分工合作、积极配合，各大银行负责涉案资金拦截以及配合资金流侦查，电信企业负责关停涉案电话号码以及配合开展信息流侦查，初步形成了打击治理电信网络诈骗“信息共享、合成作战、快速反应、整体联动”的整体架构。

血染警旗

朱恒文主持刑侦局情报中心工作，讲奉献、讲作为、讲担当。情报中心向实体化、实战化转变，以侦查破案、打击犯罪的过硬业绩，让广东刑侦走在了全国前列。

朱恒文牵头搭建了由情报中心、反诈中心、技术中心、打击专班无缝对接的“四合一”情报研判平台。这个平台从2017年5月搭建后，破解了很多久拖未决的世纪悬案，更在反诈实践中锋芒毕露，在当年公安部组织的全国平台考核中，广东的“智慧新警务”平台获得罕见的满分。

朱嘉伟有朱恒文这样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大哥罩着，反诈的活儿就踏实多了。此后的飓风战役中，朱嘉伟他们带领全省反诈同行，每年都要从境内外抓获数千名犯罪嫌疑人，端掉数百个电信网络诈骗窝点。在朱嘉伟和朱恒文并肩战斗的日子里，朱嘉伟总是信心满满！

2018年一开局，公安部统一指挥广东省多个地市公安机关联合行动，这起系列大案被广东省公安厅定为“2018飓风2号”行动，省厅领导向刑侦局下达了全省20天内要抓获273名犯罪嫌疑人的任务。朱恒文全程参与了行动的方案制订、组织指挥、现场抓捕、讯问深挖等工作。在朱恒文精确的情报支持下，抓捕任务提前5天就完成了。

这次收网行动，是广东省公安机关打击电信网络犯罪参战单位最多、抓获人数最多的行动之一，有效打击了电信网络诈骗团伙的嚣张气焰。公安部常务副部长王小洪、副部长李伟等部领导纷纷作出批示，对广东的反诈工作给予肯定。

任务完成后，分管刑侦的副厅长林伟雄忍不住给朱恒文发来一条短信：有血性！干活儿就应该这样！

忙完“2018飓风2号”行动，2018年的春节就在匆忙中过去了。2018年3月1日，也就是农历正月十五前一天，朱恒文的母亲过生日。那天晚上，老母亲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一脸倦容的儿子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老母亲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电话也不打一个？”

朱恒文说：“您今天过生日，我就是为了给您一个惊喜嘛！”

陪老母亲吃完一顿生日饭，第二天朱恒文要走，老母亲含着眼泪半是挽留半是埋怨地说：“过春节没回来，这过十五了，不能多住几天吗？正月十五团圆节回单位，这是要一个人在车上过呀！”

朱恒文拍拍老母亲舍不得松开的手：“我过几天再回来嘛。”

2018年4月14日星期六，朱恒文一直和同事们忙于“2018飓风2号”专案新闻发布会的前期准备，那天晚上12点，朱恒文还给朱嘉伟打电话商量细节问题。

4月15日一大早，朱恒文独自驱车前往深圳，筹备全国公安机关打击刑事犯罪工作推进会。当天下午3点，朱恒文开车返回广州后，又开始筹备将要在第二天召开的“2018飓风2号”行动的新闻发布会。

4月16日星期一，上午，朱恒文参加省公安厅“2018飓风2号”行动新闻发布会。会后，梁瑞国拉住朱恒文说：“我们立即去珠海参加部督‘809专案协调会，公安部刑侦局陈士渠副局长已经到达珠海部署专案工作。”

朱恒文和同事赶到珠海已是下午一点多，匆匆吃了一个汉堡包，就连忙赶到会场，向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陈士渠等领导汇报案件的相关进展。

而此前，朱恒文为了推动“智慧新侦查”、牵头“2018飓风2号”行动新闻发布会，已经连续奋战了45天。每天下来，他都头部胀痛，累得倒在沙发上说不出话来……

4月16日晚上10点35分，朱恒文正与同事研究第二天的工作，说着说着，他突然起身：“我有点儿累了，回房歇一歇，11点我们再碰头。”

同事们没有当回事，一边泡茶，一边等着朱恒文回来。可茶还没有泡开，一道霹雳惊雷般横空炸响。10点42分，同事突然接到朱恒文打来的电话，朱恒文的口齿异常含混，同事只听清楚了一个房间号：1602。

同事们连忙前去敲门，可无论如何都敲不开。接着打电话，电话响了，却没有人接。等找来工作人员打开房门后，才发现朱恒文已经病发倒在了床上。

“809专案”是涉及国家安全的特大案件，多位部领导对此都有批示。朱恒文作为这一专案的核心和中坚，付出了巨大的心血。这是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陈士渠从警以来参与过的心情最复杂、最沉重的一次现场会议。朱恒文是这起案件的千里眼顺风耳，可他就倒在了办案过程中，倒在陈士渠身边……

朱恒文在演练中担任副总指挥

当同事们夺门而入时，发现朱恒文躺在床上，喉管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眼神散乱，已无法和同事们交流。同事们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可他的手已经不能自主，再也握不成拳头……

闻讯赶到的刑侦局政委梁瑞国扑倒在床前，大声喊着：“恒文！恒文！你给我顶住，顶住啊！我是瑞国，梁瑞国！我们一定要救你！”

生死之交的战友，声嘶力竭的呼唤，终于让朱恒文正在游移的灵魂有了回应，他终于微弱地睁了一下眼睛，看了梁瑞国一眼，将他最后对生命的留恋和无尽的托付，深深地扎进梁瑞国的心底……

那半睁半闭的眼睛，让梁瑞国永生难忘！

朱恒文被迅速送到医院，CT扫描显示，朱恒文脑干出血10毫升。医生对梁瑞国说：“3毫升就足以致命了！”

守在ICU门口，梁瑞国的脑袋也麻木了，他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老朱你不能这样开玩笑。你一定还会站起来的，老朱，你天生就是一个创造奇迹的人，这些年你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属于广东公安的奇迹，你也一定能在自己的身上，创造一个生命的奇迹！”

然而，医生却束手无策：“这是我当医生以来，收治的病情最严重，情况最危急，也是最年轻的病人，以珠海的医疗水平，我们不敢做开颅手术。”

梁锐国泪流满面：“他才45岁，上有老，下有小，他是我的兄弟，我们广东公安的英雄，他不能走啊！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

医生建议：“要不，你们从广州或者北京请专家吧。”

梁瑞国抓起电话打给了张锐和林伟雄：“我们决不能放弃，我恳请从省城从北京派出最好的医生来救朱恒文！”

广东省副省长、公安厅长李春生连夜批示：“请省厅、珠海市局协助、配合医院，用最好的医疗资源、尽最大努力抢救恒文同志的生命，争取转危为安，同时转达我对其亲属家人的问候。”

此时已经是深夜，按照省城专家的意见，珠海当地的医院对朱恒文采取了加强生命体征及生化监测的措施，大量输入白蛋白，保护脏器功能，预防继发损害，尽最大可能延长他的生命。

医生对梁瑞国说：“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你的这位战友已经没有任何手术的条件，这样特殊位置的出血，这样大量的出血，全国都没有开刀手术的先例，唯一只能寄希望于出现奇迹，那就是你的战友身体足够强壮，在心脏衰竭之前，他的身体能够把出血部位的积液吸收掉，可是，作为医生，我知道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

梁瑞国一屁股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2018年4月18日11时，历时37个小时的全力抢救，终于无力回天，朱恒文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4月23日，廣东省副省长、公安厅长李春生再次批示：再次对恒文同志的不幸殉职表示沉痛的哀悼，向恒文同志的亲属表示深切的慰问。恒文同志是厅机关、是全省刑侦战线的优秀代表，是忠诚践行“四句话十六字”总要求的优秀代表，他的优秀事迹值得认真学习宣传。

很多脑溢血患者在发病前，身体一定会报警，极度的疲倦、剧烈的头疼一定会伴随着他。朱恒文一直以无比坚强的意志抵抗着病痛的折磨，然而，这个“靠大脑吃饭的人”终于不能承受生命之重，在维护正义的路上，用忠诚染红警旗。

正义和忠诚，那是警察应有的姿势。

第十章破局

汕头连环案

刚刚送走并肩战斗的朱恒文，2018年4月底，朱嘉伟热泪未干，就接到汕头市新型犯罪研究中心主任杜苑宜的求助电话：“我们这边的反诈先锋陈贤杰在工作中发现了一种新型的诈骗方式。”

2018年4月初，被害人燕清通过手机摇一摇添加了一个网名叫“倔强的瑶”的微信好友。看图片和视频，对方是个大美女，虽然普通话并不标准，但语音柔美。聊了十几天后，“倔强的瑶”告诉燕清说，她真名叫赵雅茹，在深圳欣瑞特科技公司工作，这个公司主营电子商务软件，家住在临近汕头的潮州市潮安县，妈妈是中学教师，弟弟是学计算机的大学生。她在深圳月薪一万元左右，跟闺蜜合租，平时很忙，收入也不高，没时间谈男朋友。

想象着单身美女的样子，燕清开始动了心思。两人的聊天也就开始往感情方向发展了。十几天后，赵雅茹告诉燕清说：“我闺蜜的表哥陈武是个网络工程师，也是网络高手，他发现国外一个叫‘快乐十分的博彩网站可以修改赔率，原来网站的赔率是1.95，陈武可以调整到2.2，每次投注可以赚到百分之十，而且稳赚不赔。我已经在里边投了一些钱。我工资不高，只好靠这个漏洞赚钱，已经赚了十几万了，这是我将来的嫁妆。”

燕清起初不以为然，但赵雅茹每天都把收款的信息截图发给他，燕清最后动心了，问赵雅茹：“我能进那个网站看看吗？”

赵雅茹发给燕清一个网址，燕清按照网站的提示注册了一个账号，网站的客服给了他一个充值的银行账号。燕清试探着充了300元，十分钟后，果然赚了30元。他又往里边充了1000元，很快又赚了100元。接下来，燕清又分别充了17988元和19988元，每次都能赚到十分之一。

当天晚上，兴奋的燕清跟赵雅茹微信聊天的时候，赵雅茹说：“明天闺蜜的表哥会把赔率修改得更高，差不多投多少赚多少。我们两人把手里的钱都投进去吧，一下子能翻好几番，那样我们就可以在汕头买房子结婚了。”

在此之前，燕清已经投进去30多万元，这些钱每天都能赚来差不多3万元。第二天，燕清通过手机银行投进去20万元，又通过微信投进去17888元。但是，燕清的手机没有收到赚钱的信息。燕清急忙打开网站查询，却发现网站根本打不开了。燕清心说不好，连忙联系赵雅茹，可是，赵雅茹的微信也联系不上了。前前后后十几天，燕清被骗了50多万元。

被骗的燕清连忙到汕头市反诈中心报警，接到报警后，汕头市公安局新型犯罪研究中心主任杜苑宜立即向朱嘉伟报告。

朱嘉伟告诉杜苑宜：“我们最近也接到几起类似的报警，这种诱导他人投资诈骗的方式叫‘杀猪盘。你想，被害人就是骗子通过微信聊天、投喂感情饲料养肥的猪，猪肥了可不就是屠夫砧板上的肉吗？你们立即展开调查，需要省厅这边支持的话，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杜苑宜立即将案情向汕头市公安局领导进行了书面报告。对此，汕头市副市长、公安局长曾湘澜高度重视，指示由常务副局长詹奕华确定办案单位，对此案展开侦查。

汕头市公安局领导正调集反诈中心的力量准备侦破此案的时候，汕头市公安局副局长兼金平区公安局长蔡锦荣自告奋勇：“杀鸡焉用宰牛刀，这个案子我们金平自己就办了，让市局反诈中心配合一下就行。”

蔡锦荣之所以这么信心满满，是因为他刚刚接到辖区飞厦派出所所长林春盛的一个报告：“我们接到一个奇怪的举报电话，听口音是安溪那边的，说是一个叫吴铁城的人找了十几个马仔，在飞厦派出所辖区的一个小区内设置诈骗窝点，不但诈骗数额巨大，而且诈骗人员都有名有姓，还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不是两口子小姨子，就是姐夫郎舅。你说这事儿靠谱不？查不查啊？”

蔡锦荣寻思，这个案子会不会与燕清刚刚报案的“杀猪盘”诈骗有关联呢？如果是，那就太好了。如果不是，也要排除危险因素啊。

蔡锦荣对林春盛说：“查，一定要查。别漏过这个报案的人，就从他入手开始查。凭我的直觉，这小子能把诈骗团伙内部的人物关系说清楚，可能是吴铁城的马仔，跟吴铁城起了内讧，多半是分赃不均，这小子气不过才举报自己老板的。”

林春盛连连点头：“我也正纳闷儿呢，举报人居然把诈骗窝点的情况说得那么清楚，简直比卧底还厉害。”

蔡锦荣说：“我告诉你怎么查这个窝点吧，一查生活轨迹，这些人住在小区里一定要吃喝拉撒睡，就查他们的吃喝。二查他们的职业，看看他们有没有正当职业。三查他们喝的茶，如果是我们汕头人，一定是喝单枞，如果是安溪人，一定是喝铁观音。但是，这次调查仅靠你们派出所的力量还不够，我马上安排刑侦大队跟你们派出所一起核查，同时安排网安大队提前介入，给你们提供情报支持。”

林春盛得令而去。蔡锦荣立即安排副局长蔡璋勤、刑侦大队长罗铭炼、反诈中队指导员冯吉三人，带领两个中队的民警与林春盛的飞厦派出所合兵一处，成立联合专案组，网安大队和指挥中心全力提供技术支持。

通过摸排，专案组迅速查明，27岁的福建安溪人吴铁城，不但有信用卡诈骗的前科，还有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的犯罪前科。吴铁城与多名年轻男女租住在金平区的一个小区内，这些人都没有正当的职业，天天藏匿在出租屋内足不出户，而且窗户和大门始终紧闭着，窗户还拉着厚厚的窗帘，这在潮湿闷热的汕头是个奇怪的现象。

在这些人中，只有吴铁城和女友每天早晨固定出门，开着车购买20人左右的早餐，再买上很多熟食和大量的牛肉丸放在后备厢里拉回去。專案组还发现，吴铁城除了给自己居住的窝点送东西，还经常开车去周边几个小区送东西。最后查明，吴铁城送东西的小区共有五个。

五个诈骗窝点得到确认的同时，专案组还采集了吴铁城的银行卡和手机信息，发现和吴铁城相关联的银行卡有异常资金流动，数额巨大。

从6月初开始，蔡锦荣多次召集专案组研究部署收网工作，通过反复推演、筛选互补，形成了详细周密的抓捕方案。6月5日，随着蔡锦荣一声令下，专案组兵分五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获了全部团伙成员。

吴铁城交代，2018年3月，他通过网络购买了一个名为“澳门城”的赌博网站以及话术本等，然后召集亲朋好友来到汕头，在金平区租了房子开始诈骗，没想到不过三个月，这个窝点就被端掉了。

身为老刑侦，蔡锦荣更关心的，是吴铁城从哪儿购买的这个“澳门城”网站，更关心这个赌博网站幕后的技术支持是谁，吴铁城诈骗来的资金都流向了哪里。专案组经过仔细查证，发现诈骗来的赃款通过地下钱庄层层分解，其中一部分转到了吴铁城女朋友的账户上，而大部分则转到了菲律宾，又通过菲律宾转到了“台湾鹰扬网络安全公司”。

“鹰扬？怎么有点儿耳熟呢？”蔡锦荣拍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几个月前汕头市公安局澄海分局破获的一起APP交友诈骗案中，也有一部分赃款经过层层转款，最终转到了台湾鹰扬公司。

2017年9月，汕头市公安局网安支队在省厅网安总队协助下，发现了一个诈骗团伙使用APP交友软件实施诈骗的线索。鉴于这个案件属于新型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涉案人员多，受骗人员多，涉案数额巨大，案件涉及范围广，汕头警方对案件的定性、管辖、取证等方面慎之又慎。

这个APP交友诈骗案的奇特之处在于，每次诈骗的数额都少得可怜，少则50元，多则一两百元。但是，幕后老板每天的收入却有近百万元。

更奇特的是，主犯罗平只是一个初中文化的年轻人，却成立了一个网络科技公司。罗平的手下先后开发了“同城约会”、“同城寂寞聊”、“附近密约”等APP交友软件，上线运行后，制作了大量虚拟的女性账号，并将这些虚拟账号以“附近的人”的形式，大量向外推送，诱使男性受害人下载使用这些软件，并向他们发送挑逗性的语言和艳照。

大半夜看到这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照片，多数寂寞难耐的男子就会按照这些软件的提示充值付款。别看每次充值只有50元到100元，加起来却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仅在汕头市澄海区，就有上万名注册用户，共充值160多万元。

案件发生后，汕头市副市长、公安局长曾湘澜作出紧急批示，汕头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詹奕华、副局长方维民也相继作出指示。

案件交由案发地澄海分局侦办。一个区级公安分局牵头侦办代号为“飓风”的大案，这种机会并不多，既是个挑战，又是练兵的好时机。接到指令之后，澄海区副区长、公安局长马武艺迅速召集专题会议，由副局长谢铭旭牵头，抽调刑侦、网安等部门的精干力量迅速展开工作。

澄海分局网安大队的蓝镇峰、高晓枫在研判时发现，这起案件受骗人员多，却几乎没有报案人。一是因為被害人仅仅被骗去百八十块钱，认为报案不值得;二是被害人被骗的理由难以启齿，去报案面子上过不去。除此之外，这起案件涉案范围广、涉案金额巨大，要想查清楚这个诈骗团伙到底骗了多少人，到底骗了多少钱，仅统计数字就能把人累死。

怎么办？澄海分局迅速与上级刑侦和网安部门进行对接，从手机APP交友软件的运营模式和资金流向入手，辗转上海、江西吉安、浙江杭州以及诈骗窝点所在的广州市番禺区进行摸排，排查了大量银行账户和后台数据，梳理掌握了团伙涉案资金流向，并以资金流向为突破口，摸清了犯罪团伙的主要结构。

2017年12月12日，汕头警方在省厅的直接指挥下，跨区域作战，在广州、江西等地展开代号为“飓风49号”的专案统一收网行动，成功打掉了这个网络诈骗团伙，抓获涉案人员28名，冻结涉案银行账户23个，冻结资金4300多万元，扣押作案电脑79台、服务器2台。

汕头市公安局副局长蔡锦荣（右三）现场布置专案侦查

蔡锦荣之所以对这起案件印象深刻，有三个原因：一是这个案件的注册用户遍布全国各地，多达440万人;二是诈骗团伙成员都非常年轻，而且文化水平较高，部分人员甚至具有硕士、博士学历。这些人起初只是应聘到网络公司工作，开发软件，并没有意识到已经参与了诈骗犯罪;第三，也是引起蔡锦荣担忧的最重要的一条，团伙主犯罗平为了拓展境外项目，需要在海外使用资金，他通过地下钱庄，将4000万资金转移到了香港，又分散到多个账户上，其中一笔资金最终打入了台湾鹰扬公司的账户。

虽然罗平和手下都悉数到案，但这起APP交友诈骗案的幕后技术支撑鹰扬公司，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而金平分局破获的这起诈骗案件再次涉及鹰扬公司，更显得非同寻常。

蔡锦荣将这个情况与朱嘉伟进行了沟通。朱嘉伟听完之后，一个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马杨！

可是，马杨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