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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父亲敬军礼

    时间:2020-07-31 03:45:18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春节前夕,我从军校赶回老家时,已是傍晚。

    在昏暗的灯光下,当我第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像是散了架,眼眶深陷,皮肤枯黄,手上的脉络如蚯蚓一样。一向高大健壮的父亲,在我面前就这样山一样地坍塌了。

    人在疾病面前往往不堪一击,无情的癌细胞在没完没了地折磨着他。医生曾断言,他活不过三个月,可他不仅延长了生命,而且一直等到见到我。

    父亲眼睛里泛出一片亮光。我顺手给父亲披上一件棉衣。我抓住父亲枯树般的手,突然心里一颤,泪就流了下来,我激动地告诉父亲:儿子要当军官了。

    “军……官,真的?”

    “真的!”

    父亲的肚子里“咕咚”响了一下,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似的,嗓子突然沙哑了。

    父亲自上而下打量着我,满意地笑了。我一身笔挺的学员装让父亲爱不释手,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帽徽、领花、衣扣,最后停在红肩章上,手哆嗦着,嘴一张一合,气若游丝:好看……好看……

    母亲开玩笑地说:光会说好看好看。

    父亲眼睛眯成一条线,倔强地重复道:好看,就是好看。

    我使劲点着头。

    父亲看了看我过去穿的那套战士装,又看了看现在我穿的学员装,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我,大檐帽、四个兜、红牌牌,这些细微的变化,父亲全感受到了。特别是帽墙那一圈儿红绸布,像一簇闪烁的火焰吸引着他。

    我正要摘下帽子,父亲说:戴着精神……

    我就依顺了父亲,把军帽又端端正正地戴到头上。

    此刻,父亲竖着耳朵,对母亲说:是不是有人来了,快点儿去开门。

    母亲说:是刮风吹的。

    大门响了几次,父亲就督促了几次。见母亲没有动静,父亲就有点儿着急。母亲便去看了一次,回来告诉父亲:说是风吹的,你就是不信。

    那天晚上,家里根本就没有人来串门,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觉着那天晚上有人要来,这是一个谜。

    晚饭母亲包了三鲜水饺,父亲坚持地坐起来,用一个柔软的枕头垫着后背,很开心地吃起饺子。母亲说,这是你爹自躺下以后,头一次坐起来吃饭。听到母亲的赞许,父亲的脸上有了笑容,三口一个水饺,吃得津津有味,细嚼慢咽。父亲以前吃饭狼吞虎咽,而这顿饭足足吃了半个小时。母亲说,平时这样大的水饺,最多吃四个,今天见到你真是高兴了。父亲身子一会儿侧转,屁股一会儿挪动。我知道那是在硬撑着,他每次咀嚼吞咽都很困难,还伴着咳嗽,头上都渗出汗来。

    晚上我们边看电视边聊天,父亲身子平趴着,头卧在枕头上,盯着电视。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两床新被子,一床给我,另一床给父亲。我帮着母亲换被子,当掀起旧被子时,一股难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母亲说,你爹有一个月没洗澡了。

    我说,爹,我给你洗次澡吧。父亲犹豫了一下儿,先重重地摇了摇头,似是难为情,后又轻轻地点了点头,很乖巧的样子。他以前已习惯了对我的照顾,角色突然转换了,一时竟适应不了。

    母亲很快烧好热水,并调好水温。我把父亲从炕上抱起来。父亲像个姑娘,慌乱地用手遮挡着,脸上挂着少有的羞涩。

    父亲蜷曲着,坐在了大澡盆里。

    父亲是第一次祼露在我的面前,没有一点儿掩盖。他肩胛和胸侧的骨头一根根凸露出来。那个强壮的父亲,被病魔无情地折磨成一捆干柴、一把衰草。

    我用手轻轻地撩着热水,慢慢地擦洗着父亲的脖颈、后背、前胸,包括他的臀部,像擦拭着一杆生锈的老枪。

    父亲很舒服地享受着,洗完澡后,我给父亲换上干净的衣服。看到父亲又在喘着粗气,我心里又痛了起来。为了让父亲高兴,缓解一下病痛,我在炕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和仰卧起坐,还有倒立。父亲不仅惊讶,还有赞许和欣慰。

    父亲让母亲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小,我与父亲聊得越来越欢,竟把旅途的劳累都忘了,没有半点儿睡意。随着父亲的絮叨,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参军入伍时……

    我参军还是父亲给我报的名,那次我刚从外地打工回来,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我。上一年我也报过名,因为体检一关被刷了下来。父亲还带着我去专门做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后来父亲明白了,因为我们那儿报名的人太多,竞争比较激烈,不去找关系恐怕是走不成的。父亲就到处去找关系。父亲平时不愿意求人,但为了我能顺利当兵,他硬下脸来去找那个负责我所谓弱项那关的大夫。那个大夫一看父亲的灰头土脸,就把父亲推出了房门,父亲带去的烟酒和花生米也被扔了出来。花生米洒了一地,父亲就蹲在地上一粒一粒地捡,有些摔成两半了,他就拾起来装在衣袋里。父亲捡了好长时间,捡完后,无奈地走了,没想到一会儿又折回来,他不灰心,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会放弃。父亲站在那个体检大夫的家门口,站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不停地咳嗽着,又怕吵着人家,每次都蹲下来,用手捂着嘴,像一个守门员一样,忠诚地守护在那儿,蜷缩着身子,一如他木訥的性格、倔强的脾性。父亲的执着终于感动了那个大夫,他只收下了花生米,并把我的名字记了下来,父亲重复着:您多操心,您多操心。

    父亲的苦心经营,换来了我当兵另一番新的天地。那一年我参了军,从家乡的一个小山沟走入另一个大山沟,每天站岗放哨,白天兵看兵,夜晚数星星,生活枯燥无味。父亲就来信鼓励我,在部队要好好当一个兵,能考上军校更好。父亲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省下来的钱寄给我买学习辅导资料,经常寄信鼓励我好好复习文化课。没想到连续两次军考我都失败了,我失望到了极点,但在父亲的鼓励下,在我当兵第五年,终于拿到了军校录取通知书。正要往家写信,却收到老家的来信:父亲得了肺癌,晚期。父亲怕影响你考试,一直瞒着你。看完信后,我连夜写了一封报喜的信,连同刚发表的第一篇小说的杂志一起寄回家。我想这封信对于全家该是一个特大的惊喜。在军校,我一直担忧着,怕春节探亲时见不着父亲。我们学员队训练非常严格,我是来自后勤的兵,体能不占优势,光单双杠一至五练习,一关比一关难,如果考核不合格,就毕不了业。当时我很迷惘,心里像压着两块大石头,过着倒计时的日子。我的从军路走得很难,每走一步都是一个新台阶,虽然很缓慢,但有父亲坚实的肩膀,一步步走得很踏实。父亲虽然不识字,但懂得道理却不少,有些已融入到我的骨髓里了。父亲常告诫我,有些事挺不住时,再挺一下,挺过去了就是成功。

    父亲享受了儿子的服务,美美地闭上了眼睛,前半夜睡得很香。后半夜,我被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和咳嗽声惊醒。父亲怕惊到了我,那呻吟声就停止了。我说,爹,疼你就喊吧,别忍着,儿子不怕吵。父亲说,这点儿疼,爹还能忍受。我就装着睡熟了,在父亲轻咳细喘中,一晚上我无眠,脑海里全是对父亲的记忆,像放电影一样。从小到大,在我的眼里,父亲一直是硬汉的形象。干农活,他比别人肯出力,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当生产队长时,他总是站在前头,干活最多出力最大,用无形的力量感染着别人。记得那年闹饥荒,我们村里没有一个人饿死,还无私地帮助其它村的人渡过难关。分田到户,父亲干劲仍然不减,带着我们全家,倒腾着那几亩田地,每年庄稼收成不比别人家少。后来,父亲通过劳动还给家里添了粮食粉碎加工机、灌溉水泵,他沒日没夜地干着农活,一分一厘地攒着钱,如同一头耕田的牛,耕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经营着自己的小家庭。就这样家里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子女们也一天天自立,而父亲却倒下了,这一倒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父亲的枕头湿了一片。我给父亲洗了枕头,连他换下来的衣服也一起洗了。衣服是我当兵前穿的,现在都归了父亲。每一件我都洗得很认真,而父亲穿过的那套士兵服,腋窝下有开裂的缝补,缝得很粗糙,但也密密匝匝,可以看出那是出自父亲之手。我洗得尤其上心,洗出了父亲与我陈年往事的一些记忆。

    在家休假这几天,我哪儿都没有去,天天在家里陪着父亲,听他的絮叨,说我小时是怎样的调皮,苹果没长熟就去偷摘,被大队里点过名,而父亲却没责骂我。父亲头一次打我,是因为我逃学,父亲狠狠心,举着木棍恐吓,声势很大,下手却很轻。我当兵离家的那天晚上,父亲把由钢镚、毛票凑起来的不到十元钱,用颤抖的手递给我。据说,我离开家后,父亲蒙着被子哭了好半天……

    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自从那次吃饺子后就躺在床上。他总是督促我去串串门看看亲戚、看看战友,我都拒绝了。其实我就想陪着父亲,一分一秒都很珍贵。而父亲的本意是让我穿着军装在村里转转,能让更多的人看到那种荣耀。有一天,父亲突然来了兴致,非要让我推着他出去看看,经不住父亲的纠缠,我穿戴整齐地用轮椅推着父亲,父亲一路话语不断,一会儿指着老碾盘,一会儿指着那棵老柳树,告诉我他当队长时,爬到那个树杈上大声吆喝队里社员出工……

    村里人都主动与我们打招呼,王婶说:回来了。我应着:回来了。李叔见了问:回来几天了?我说:有十多天了。父亲见我始终身板笔挺,非常满意。他脸上也始终挂着笑容,跟每个人打招呼,腰挺了起来,精气神绝不逊于我。那次出行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仅村里探望父亲的人多了,而且还有上门给我说媒的,他乐得合不拢嘴。父亲催我跟着媒婆去相亲,每次相亲回来,问得非常详细,比如女方的学历、工作、家庭背景等等,每次有来家串门的村人,父亲聊着聊着,总能把话题扯到我身上,听到村人的赞许时,他的脸上总会露出快乐的笑容,还闪烁出一些喜悦,那是父亲一生中的骄傲。

    父亲跟母亲说,孩子考上军校,就像中了状元一样。记得有一年上坟,我们在爷爷的坟头上又放鞭又烧纸,那年我们家放的鞭又响又脆,纸也烧得最多,到正月初三村人看到爷爷的坟头不见火苗只冒青烟。识字多的堂叔说:咱老丁家的祖坟冒青烟了。父亲就把这个能够振兴家族的预兆记在心里,期盼着在我身上有所应验。

    我是父亲的骄傲,更是父亲延长生命活下去的精神支撑。在我快要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父亲让母亲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请来村支书、村长和几个亲戚。那天,父亲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始终侧躺在炕上,跟每个问候他的人寒暄着,皱褶的脸上堆出笑容。父亲总是提醒着我给客人递烟、倒茶,并代替他为每个人敬了一杯酒。父亲还坚持着与村书记、村长碰杯喝酒。那晚,气氛非常热烈,父亲非常开心。

    送走了客人,父亲看着我一直戴着军帽,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问我,你给村支书打军礼了吗?我说没有。他说,你该打,每个人都要打的,这是对人家的尊敬。

    第二天早晨,天上下起了小雨。父亲知道我要归队了,他把头蒙在被子里,不停地颤抖着,这是个无语的告别,在我迟疑之际,父亲突然探出头来,瘦削的脸上只露出两只深陷红肿的眼睛,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对望,无语凝噎。

    我觉得欠父亲的太多,不知道怎么报答。我长大了,好容易刚蹚出一条路来,希望的曙光越来越近,而父亲却离我越走越远。二十天假期,好像就在一刹那,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对父亲有了更多的认识。与父亲的告别,恐怕是一种诀别。军令如山倒,军校开学了,耽误不得,该走还是要走,该去还是要去的。

    告别真的很残酷。我感觉时钟的秒针在“咔咔”地响着,像由远渐近的正步声。

    父亲眼含泪水坐了起来,上身一挺,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喘着粗气,清了清嗓子,好半天,父亲突然说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三儿,你要当一个好官!”

    我突然觉得父亲像个德高望重的首长。

    我右手“唰”的一下举起来,给父亲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这句话的分量是很重的,这个军礼也是很重的。

    这是我第一次给父亲敬礼,也是最后的迟来的军礼。父亲像完成了一件使命,享受了莫大的待遇,满意地闭上眼睛,朝我挥了挥手。

    我转身迈出家门。

    我回到军校正遇上全军统一换新式军装,我佩带上武装带和手枪套,很威武地照了一张相片,寄回了家。之后,我收到家里的信,说父亲在收到我信的第三天,面容很安详,带着笑走了。父亲去世前手里紧紧攥着我寄回家的那张照片……

    丁茂志:山东诸城人。在《解放军文艺》《小说月刊》《小小说选刊》《百花园》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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