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语练声法的要求中【余笑忠:在残酷中耳语】

时间：2018-12-25 04:55:13　来源：达达文档网本文已影响人

　　多年来，在生活与阅读中，在对语词的挑选与打磨中，在吟诵、祷念与梦呓中，诗人余笑忠希望建立自己的理想国，诗的理想国。凡诗人皆有此愿望，不过皆因各怀心思而各走各路。余笑忠始终以宽厚而悲悯的情怀，以敏锐的目光，观察、描摹这个世界，在物与物、人与物、人与我之间保持并传达自己奇妙的体验。当他的体验经由语言具象，呈现在我们眼前时，总是让人惊讶，那种感觉的充盈性与事物的客观性何以能够如此自然地融为一体。
　　对世界的残酷图景的关注和感受，在他的这组近作中表现得更为集中也更引人注目。这些残酷或是人施之于动物的，或是人施之于人的；或是有心，或是无意；或是偶一为之，或是积久成习，但都因习以为常或是与己无关而未被正视与追究。在诗人看似轻描淡写的笔触之下，我们发现人在正当、合理乃至高尚的欲求下对动物或他人的宰割，会成为一种最深的伤害，最令人心悸的残忍与可怖。《每一头猪都有最疼痛的一日》中，劁猪人闪亮的小刀与娴熟的技艺，令围观者称羡而欣赏，没有人会在意每一头猪在挣扎与嚎叫中的疼痛。而当“他冷不丁转过身/将含在嘴角的小刀取下来，冲着我们这些小毛头/比划几下”，突如其来的惊恐将使小毛头们四散逃窜，那一瞬间他们或许会有某种异样的感觉，但他们的尖叫更可能只是平添了犹如节日般欢愉的气氛。《“小刀万岁！”》中，诗人由被剃掉卷毛的宠物狗而产生的自由联想固然精妙，他在“失神”中对舞台上兢兢业业而一声不吭的狗或猴子的凝神，更耐人寻味，特别是当联想到狂热的听众为意大利阉人歌手美妙绝伦的高音而山呼“小刀万岁！”时，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凉弥散开来。《除夕夜于故乡蕲春见满天繁星》中，古典的诗情画意与现代的残酷诗性被奇特地扭结在一起。“中国式的喧嚣”让那头水牛由惊恐而愤怒，却愤怒于“对冲天而起的怪物无计可施”：
　　
　　除了尾巴，它不能挥舞别的什么
　　它看到挥舞过来的不是鞭子就是棍棒
　　再不，就是另一头牛，斜刺过来的
　　同类的犄角
　　
　　有时，它也会仰望天空
　　加入乞灵者的行列
　　那时，它撇开了役使它的人
　　撇开了骑它又打它的脸、还指着远处的一匹马
　　而把它说得一无是处的人
　　
　　诗中的“我”仿佛从水牛圆睁的双目中看到了自己，又恍若化身为它，却依然被它所“撇开”，在仰望星空中成为另一名“乞灵者”。诗人在描摹这些残酷时，往往处之以戏谑、滑稽的语调，这并非为了消解残酷所带来的压抑，而是提醒我们在不为人知、不易觉察下的残酷性。
　　“人在草木之间/人间无非草木/独怜细草如人”（《饮茶》）。如果说，诗人因移情和同情而在他人与他物中感应了残酷及其疼痛，那么，当他抽身而退，痛定思痛，他体悟到了比之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是在惊恐、愤怒之中、之后绵延不尽的无力感、挫败感。《春天的午后》中，“我看到过/木板上烂掉的钉子，像一个人/深埋的怨恨，暴露无遗”，清醒的意识让诗人明了物我之别，正像飞铁之于肉体，也让他更深地感受到了人将无法摆脱的沦落为物的命运。《理发记》中，“既是他人操刀，听任他人/发落好了”，在他人手下变得“服服帖帖”，不思不问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尽管自欺欺人；《沉默之歌》中，“我”要带着全部的失败和最终的沉默，走向永久歌唱之地――死亡，尽管心有不甘。
　　正如“地下室人”所言：“意识到的东西太多了――也是一种病，一种真正的彻头彻尾的病。”当然，在诗人纷扰的、难以止息的意识中并不是只有不安的忧郁、血腥的噩梦、自我的分裂，也有对美丽、明亮、温情的景象的捕捉，如《昙花》、《桂花落》、《白鹭与牛》等等，只不过，在触目皆是的残酷图景的笼罩之下，它们更像是沙漠里的昙花，在暗夜里闪烁着飘忽不定的光。
　　余笑忠曾引布罗茨基的话说：“疼痛是传记性的，喊声是非个人的。”他又借立陶宛诗人文克洛瓦之口说，喊声也可能只是“深噤之口的高声耳语”。而在哲学家查德・罗蒂看来，人人都会有疼痛的感觉，尤其是其他动物不可能有的那种疼痛：屈辱。这便是诗人在残酷之中、借呈现残酷，以图减少世界的残酷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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