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汝姑娘
时间：2021-02-13 07:54:1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杰尔德（棕黄色）儿马率领自己的马群正顺着河床排成一队来饮水，它突然掉头离开队伍，驶向了家门口。这是它偶尔想吃饲料时的老习惯。蜷曲着身子卧在门口墙根的小黑花狗崽，忽然跃起汪汪着扑上前去阻拦。杰尔德儿马噗噗噗地打着喷嚏根本没有理会狗崽的阻拦，来到门前停下脚步默默地站着。小狗崽也没精打采地回到墙脚，将尖上有一截白毛的小尾巴垫在嘴巴下面卧了下来。不知是谁在门板上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头四条长腿撇向四边的长角岩羊图案，满是污垢黑不溜秋破旧不堪的门板上还穿着一条皮革把手，那门突然咯吱一声被推开，接着一团热腾腾的雾气从门的上方喷涌而出朝天空飘散而去，乌烟瘴气的屋内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见两边脸蛋油果般红扑扑的小男孩，从门槛跨出一条腿，用一只手抓着门板靠着门框好奇地望着杰尔德儿马，站了片刻不知何故又腾云驾雾哐的一声关上门板钻进了屋子。
门板嘎吱一声又被推开，又冒出一团热气，先露出刚才那个留着髽髻的小脑袋，他吸着鼻涕，嘴里啃着一根羊蹄子迈出了房门。卧在门边的小黑花狗也懒洋洋地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摇着尾巴活蹦乱跳地来到了小孩的面前。一个红光满面的小伙子，头上斜戴一顶不知是孩子的还是他自己的，反正是用白线绣着图案的蓝色小花帽，身上披一件里面是毛的褐色皮夹克，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跨出门来。他捋着黑黝黝的小髭须，咯、咯地打着饱嗝，直接来到棚圈，从顶柱上的钉子取下饲料袋子和马笼头抖了一两下，然后钻进库房，过了一会儿后又钻了出来。杰尔德儿马瞅见饲料袋子甩了几下脑袋，便用蹄尖小心翼翼地一步两步地走了过来。小伙子首先给杰尔德儿马戴上了笼头，然后细心地捋起它蓬松的鬃毛和飘散的长尾巴，接着欣慰地抚摸着梳理了一番它的皮毛，口里一直耐心地“吱吱”着，安慰着给急不可耐的杰尔德儿马挂上了饲料袋子（其实没有多少饲料，只不过一把大麦罢了）。杰尔德儿马翻着眼珠子将大麦嘎巴嘎巴地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小伙子把缰绳递给正忙着躲闪小狗夺羊蹄子的小孩，把饲料袋子挂回原处后回来，穿上皮夹克，扣子不系敞着胸，再接过小孩手里的缰绳，牵着杰尔德儿马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向河谷。小孩啃着羊蹄子也匆匆忙忙跟在了后面，小黑花狗踉踉跄跄尾随其后。
杰尔德儿马一只前蹄抛着河水，粗喘着，从鼻孔里冒出一股股热气，它开始咕咚咕咚地饮起水。偶尔抬头望着从对面山坡下来准备饮水的马群，它甩甩头，噗噗地不断打着响鼻，然后低头继续饮水。
身后传来搁下水桶和扁担时的丁零当啷声，杰尔德儿马被惊吓得颤动了一下。然后传来一种结结巴巴、嘀嘀咕咕，仿佛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奇妙声音，听起来非常羞怯又微弱：
“别克铁米儿……我，我与到城里餐馆打工的……”
别克铁米尔用生硬的口气哼了一句“我知道”，依然如故地看杰尔德儿马饮水。虽然背对着如同鸟巢一般温暖、散发着迷人玫瑰香味的呼吸，他的心脏咚咚地狂跳着，他以自己的感应体味着一位姑娘激烈的心跳，用自己的心灵感悟对方焦灼的心情。此刻，小孩却将那啃着的羊蹄子迅速藏在身后，呆愣愣地瞅着那姑娘。小黑花狗从背后跳起来趁机争抢那羊蹄子，小孩急忙将羊蹄子咬在了嘴里。
别克铁米尔给杰尔德儿马饮完水后，转过身来艰难地抬起那铅一般沉重的脑袋。他看见两手插在裙摆宽大的白色连衣裙兜里，上身穿着一件咖啡色短外套，用洁白的蝴蝶结把头发扎成一条漂亮的马尾辫的姑娘。姑娘却用一只手将刘海撩到耳朵后面，两眼死死地盯在地上，悄无声息地用脚尖轻轻蹭着地面。别克铁米尔把缰绳换到左手上，用右手掏着衣兜，终于掏出用报纸折叠包裹的东西。他不敢对视对面姑娘的眼睛，只是生冷地哼了一句：
“努汝，把这个还给你……”
姑娘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垂着脑袋,将散落在眼帘的刘海撩到耳朵后面,她将毫无防备就塞在手里的东西紧紧攥在了手中。不知怎的，一种原本温暖而欣慰的笑容刹那间冷冰冰地凝固在了姑娘面庞上。
别克铁米尔用自己的后背感受得到所有的一切，他回避着对方的目光。就这样他手忙脚乱地拔下杰尔德儿马头上的笼头，早已急不可待的杰尔德儿马撒开四蹄狂奔着，鬃尾飘舞……
别克铁米尔收起笼头缰绳把两条胳膊搭在背后,摇摇晃晃地迈着沉甸甸的步子朝着坡梁上的家走去。他没有顾及拖拉在地上的缰绳，头也不回。小孩追过去，用一只手抓起拖拉在地上的缰绳，用另一只手举着那个羊蹄子啃着默默地跟随而去。跟不上大人步幅的小黑花狗蹦蹦跶跶，一路小跑着跟随。小孩拽着父亲手中的缰绳，刚走上坡梁，为了再望一眼留在河谷散发着玫瑰香味的姑娘，他跌了一跤。如果是平日他非号啕大哭不可，这回却没哭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用双手擦拭两眼，追过去揪起在尘土里拖拉着的缰绳，依然紧紧攥着满是泥土的羊蹄子，不顾眼圈的乌泥、双膝的尘土，噔噔噔地紧跟在父亲的身后。小黑花狗追逐在后面，一路撕扯着从小孩开裆棉裤破洞露出来的羊毛，不断地嗅闻着他黑不溜秋的屁股蛋，活蹦乱跳地尾随在最后。
许久后，努汝才慢慢打开捏在手里的纸包，用红丝线绣在白色真丝手帕上醒目的两个字母“B”和“N”展现在了眼前。两滴眼泪从她那紧闭的睫毛尖，缓缓地非常轻盈地滴落在洁白的手帕上，渗开了……
一股股炊烟从刚才坡梁上的屋子烟囱冒出，缓缓向天空飘散而去……夕阳西下，开始渐渐地渐渐地翻越那山梁，落入大山那边的巢穴。
（译者简介：巴赫特·阿曼别克，一九六○年出生，新疆伊犁人。毕业于新疆师范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民族、宗教、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侨务等方面的研究工作，系新疆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新疆文学翻译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等。主要译作有《柯汉谚语大全》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