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半中年月半秋
时间：2021-02-23 07:58:3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栗子，女，1964年出生，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曾出版过散文集《只有海浪》《流水今日》，甘肃省作协会员。现任《文化博览》杂志主编。
三十八岁，是陈经济时来运转的一年，他不仅提升为副处长，而且在这一年，他和赵小花联系上了。
赵小花第一次迟迟疑疑给他打电话，说想见见他时，陈经济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该不会是来找我借钱的吧？他早几年就听人说赵小花所在的钢厂大量减员，赵小花下岗了，这几年又没了消息。这样，陈经济推说自己很忙，没有见她。直到半年后，赵小花第二次打电话，陈经济那几天正好和王艳梅吵了架，要想上床，就得先和王艳梅讲和，接受她的无理条件，这种交换方式王艳梅屡试屡胜，陈经济对此非常厌恶，每次发泄完毕，都有一种被强暴的耻辱。正火烧火燎无计消除时，赵小花主动送上门来，陈经济就按赵小花说的到黄河北的乡村酒楼见面。
两人对坐下来，陈经济惊讶地发现，十几年的时光，不仅没在赵小花的脸上留下沧桑，而且原来那两团若隐若现的红坨坨也已经在城市的屋檐下换了颜色，身体起伏有致，整个人除了不那么时尚，比起当年，却多了一份沉静、自然和性感。
陈经济把一盒中华烟往桌子上“啪”地一拍，说：小姐，点菜。把菜谱从头翻到尾，却拿不定主意。陈经济想，今天这顿饭看来得自己埋单。一想到要自己埋单，陈经济的心理就不平衡起来。人每天都得吃饭，别看吃饭是平常小事，可当不当官，吃法也大有不同。老百姓上饭店吃饭，肯定得自己出钱，可当官的吃了饭，通常是拿着发票回单位报销。吃上五百，开上八百的票，或者捎带上几瓶五粮液中华烟什么的，那是常有的事。只有老百姓才为自己吃饭。人一旦当上官，就是公家的人了，吃饭就是为公家吃了，所以得由公家埋单。不仅吃饭如此，坐车也一样。别说老百姓，就像陈经济这样的副七品，平常出门，也得自己掏钱挤公交车，或者骑自行车，可人家正七品就不一样了，可以让办公室派车，五六个正副局长都有专车。就冲着这些，陈经济也想当官。
现在，陈经济在单位还没有签字的权力，所以他以女士们都怕吃胖了为由，最终点了一斤黄焖羊肉，一盘土豆片，结果一盘肉都让他吃了，赵小花只吃了几块土豆。一边吃着，陈经济在心里算着账，羊肉二十五块，土豆六块，两碗米饭两块，两人共用一包餐巾纸一块，两杯白开水不要钱，一共三十四块。陈经济很是心疼。
赵小花告诉他，她丈夫两年前车祸去世了，一个女儿正在上初中，说她现在自己干。陈经济想，果然是有困难了来找他的。赵小花说话时，一脸怀旧的寂寞和伤感。年近四十的陈经济已经谙熟此道，他看得出这是一种克制的诱惑。这么多年了，赵小花还一直想着他，这让陈经济很满足。他对赵小花说着隔靴搔痒的同情话，心里想着下一步到哪去和她做那件事。
吃完饭，陈经济又搓着拇指和食指叫：小姐，埋单。这句话远没有叫点菜时说得那么轻松潇洒。赵小花说，账我已经结了。陈经济心中暗喜，嘴上却说，让女人结账我咋就不习惯。赵小花只是微微一笑。陈经济有点尴尬。他忘了，赵小花是了解他的。
陈经济没想到，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这个小酒店一共两层，赵小花领她上了二楼，直到她在经理办公室门前停下掏钥匙开了门，陈经济才明白，赵小花是这里的老板。原来，赵小花下岗后开了这个小酒店。陈经济这时候才觉得无比难堪，想起他刚才点菜时的嘴脸，不知道赵小花怎么看他。
后来，按陈经济的习惯做法，他们在赵小花办公室里间的床上，迅速补了十多年前的一课。陈经济用他的身体语言扬长避短，却也大俗大雅。
从此，陈经济成了乡村酒楼的秘密客人。赵小花挽回了她当年的屈辱，填补了三十四岁女人的情感饥荒。陈经济种豆得瓜，渐渐地，一次次相会，一夜夜加温，两人都欲罢不能。虽然是来去匆匆的不能持久的安慰，但真实、贴心、温情。
要说陈经济这个人一无所长也不对，在到处都卖壮阳药的现代城市里，陈经济这方面的先天资源却取之不尽，因为设备好，做起来也花样百出，曲尽人意。外人看不出来，在和赵小花开始之前，陈经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方面没有开发的潜能。有一次，赵小花抚摸着陈经济，开着玩笑说，你还奋斗什么呀，傍个富婆，你只要把她侍候好了，车子房子，要啥有啥。可惜了，这十多年，资源都浪费了。
陈经济的心被赵小花说热了，他这一夜一边在赵小花身上梅开三度，一边恨恨地说，傍个富婆干啥，有你就行了。要傍，就傍个领导。干啥都得下苦，只有当官才实惠。
陈经济十八岁以前，看惯了故乡的春荒季节：干旱少雨的陇东黄土高原绵绵千里，裸露无遗，远望浅草新绿，近处仍是令人心慌的萧瑟。牛在身边失望地哞叫，村长的儿子拿着白馍在他面前炫耀，他低着头在冻土里挖洋芋。这些连缀在一起的苍白画面，让走过童年、少年的陈经济明白了人生的道理：金钱是硬道理，权力是硬道理。而要获得金钱和权力，横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硬道理：读书是硬道理！知识改变命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嘛。在还没有走出大山之前，陈经济就明白了，他今生今世必须为这三个道理而奋斗。
陈经济第一个奋斗成功了，他以地区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本省一所重点大学。据他大学的同学说，他当年是背着一麻袋麦草来报到的，麦草往硬板床上一铺，麻袋一盖，就是他的床了。面对一宿舍目瞪口呆的同学，陈经济第一次体验了城乡差别。大学毕业后，为了不分回农村，陈经济又以他的坚忍不拔把商务印书馆那种墨绿色封面的《英汉小词典》硬硬地拷贝到脑子里，顺利考上了研究生。三年读研期间，每月有一百来元的陈经济在经济窘迫缓解之后，第一次买了一双二十块钱的皮鞋，并且第一次接触了女人。
李真真和陈经济是同级不同系的研究生，两人在同一座楼上住着。研究生楼清静，两年多时间里，上上下下的，四目相对，渐渐日久生情。陈经济听说李真真是干部子女，农民和干部家庭有距离，陈经济在李真真面前也有障碍，这使陈经济在大喜过望的同时本能地退缩起来，睡里梦里都是李真真的影子，可一睁眼睛就看到了现实的差距。
日子在冲动和煎熬中格外漫长，但陈经济的勇气却没有与日俱长。眼看就要毕业了。一天中午，李真真画了一张漫画夹在一本琼瑶小说里，在楼梯口意味深长地送给了陈经济。陈经济看到漫画上画着半个太阳，正落在他们学校图书馆的钟楼顶上，图书馆门前的一棵树下，站着两个写意的人影，一男一女，女的留着像李真真那样齐肩的清水挂面头。陈经济想了半天，明白了李真真是约他夕阳西下的时候，在图书馆门前的大树下见面。陈经济第一次赴女人的约会，他一边跑了调地哼着流行歌曲《冬天里的一把火》，一边把仅有的几件衣服换来换去，那双黑皮鞋擦成了镜子，粗硬的头发用清水抹得平平整整的。这是六月一个漫长难耐的下午。陈经济守着煌煌的太阳，晚饭都没去食堂吃，生怕他吃饭的时候太阳落下去了。终于从窗口探身望见太阳还在图书馆楼顶上一尺高的位置徘徊后，他一路跑步下楼，看见校园里那些成双成对的学弟学妹沐浴着清淡的晚风牵手而行时，他也不像平时那样嫉恨，想对每个人都咧嘴笑笑。
陈经济笔直地站在图书馆楼侧的一棵树下等候，两只手在裤兜里出来进去，怎么都摆不合适。一天晚霞，眼看半个火红的太阳卡在楼顶上，他不知道李真真会从哪条路上跑过来。他想像李真真一定是踏着碎步走过来，然后低头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可是直到太阳全落下去了，然后一颗星星亮起来，两颗星星亮起来的时候，还不见李真真的人影，只有一轮明月，云里走，雾里行。当图书馆钟楼上的晚钟惊心动魄地敲了九下时，陈经济有一种被捉弄的懊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