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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志强小说三题

    时间:2020-09-01 07:55:11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换鞋

    我念高中时,每天出早操,跑完了步,郭校长就出现了。他来作早操总结。出早操整个过程,都没见着他的影子,可是,等我们列队完毕,一头汗像刚揭开的蒸笼,郭校长就准确地站在我们前边了。

    据说,郭校长是北大荒复员转业干部,他由北大荒的农场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农场,完全是追他的爱人追到了这里,当时,他看中了她,仅是单相思,他不管不顾,追到了她所到的沙漠中的绿州,大概她被他的执着感动了,何况又都是东北人,就无可奈何地嫁给了郭校长。

    郭校长不懂教育业务,仅仅是挂个名,大概是军旅生涯的习惯,他十分重视出早操,具体体现在早操结束前,他作总结。他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军装,那是过去的军装,双肩还保留着可以扛肩章的布扣,而我们农场很流行草绿色的军装。

    我疑惑,他到底有一套还是数套土黄色的军装?穿出来,似乎就是那固定的一套,穿也穿不破,色不褪,质不变,好像固定在某个过去的时间里。

    郭校长的眼睛,迷迷瞪瞪,永远像没睡醒的样子。讲起话来,不紧不慢,拖腔拖调,东北口音很浓重。先是教职工,然后到学生,流传着关于他的一个顺口溜:人老三无才,尿尿打湿鞋(念hai),刮风流眼泪,咳嗽屁出来。

    郭校长行动迟缓,走起路来拖泥带水,真不敢相信他曾是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军人。唯一的标志是他那套早操总结时必穿的过时的军装了。

    郭校长作早操总结,基本的内容不变(表达的语言),不同的是数据和对象(哪个班级集合最迅速,哪个班级迟到几名等等)。他不在场,怎么能知道得那么清楚?肯定是领操的体育老师提供的情况。什么时候向他汇报的呢?看不出其中的奥妙。

    冬天出早操,跑出一身一头汗,要站着听郭校长作总结,那散发热气的汗,会凝结成霜,好像我们突然老了——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倒是衬托得郭校长还年轻了。站久了,我们会以蹬脚取暖的方式提醒郭校长加快总结的进度,还故意夸张地模仿郭校长的咳嗽。作总结时,郭校长绝对没一个咳嗽。他会用冰天雪地战斗的话题来插入革命传统教育。我们就不敢咳嗽了,因为咳嗽会拉长郭校长那革命传统教育的话题。

    那年冬天,我记得很牢,是念高中二年级,第二个学期。早操的奔跑队形成了站立队形,一片脑袋组成的方形队列,脑袋们正在升腾着白纱般的热气。

    郭校长从家的方向走进操场(他家在操场东边的那幢土坯房,外墙统一刷成土黄色),站在我们刚刚走成的方形队列前面。一声干咳,标志着早操总结的前奏。我在心里已提前讲起了他要讲的话。

    这时候,太阳还没升起,但夜色已自觉地撤离。一切都明朗了,清晰了。一声呼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循着声音,我们望见一个人——郭校长的妻子正向这边赶来,像有什么急事,还喊:老郭、老郭——

    郭校长干咳刚中止,他扭过脸,等着妻子紧赶慢赶地过来。

    近了,其妻说:老郭,老郭呀。

    郭校长镇静地说:什么事?早操结束后再说。

    这时,我发现其妻手里捏着一双布鞋。她蹲下,说:抬起脚,换过来。

    郭校长嘀咕一句,说:你也不分个场合?

    她摘去郭校长脚上的鞋,说:你的脚就没感觉?

    郭校长欲弯腰去配合,却又挺胸昂首,似乎嫌她多事,说:穿错了就穿错了,回去再改正不就行了嘛。

    我们捂着嘴,不敢笑不敢出声。威严的郭校长一下子就有了可亲可爱的地方——他穿了妻子的鞋竟然毫无察觉。

    郭校长重新启动一声干咳。我已无心替他打腹稿了。他的妻子换走的是一双花布鞋面的鞋子。

    我忘了寒冷,第一次耐心听完了郭校长的总结。其实,是想观察郭校长,遗憾的是,他始终保持着威严、正经的样子。我们望着郭校长的妻子进了家——开门,关门。

    总结完毕,领操的老师喊:立正!稍息!解散!

    我们爆炸似地奔向食堂打早饭。进了食堂大厅,我们终于憋不住笑了。男生女生还现场进行模仿——换鞋。

    不久,不知是郭校长的原话,还是有人编造,新的节目出现了,模仿着郭校长的口吻,说:穿了你的鞋,我觉得挺合脚的嘛。还有一段:换了鞋,我的脚感到你的鞋有点挤脚了。

    可见,郭校长和妻子的脚长得越来越相近了。一张床,床前摆着两双鞋。后勤的职工说:郭校长的老婆畏寒,特别是脚,郭校长总是提前钻进被窝,焐热了,他老婆再进被窝睡。

    蜜蜂

    我第一次吃蜂蜜,就确定了我的理想:长大了,当个养蜂人。

    那年,爸爸去守连队的果园,有梨树、苹果树、杏树。果园围着密密实实的沙枣树,矮矮的那种,树枝长满了刺,刺上挂着胡子一样的羊毛。羊也钻不进去。

    站在沙枣树组成的围墙外的土坡上,能看见满园的花,红的、白的,一树一树,像堆起的白雪,像落下的彩霞。那天,爸爸带回了一小瓶蜂蜜。他让我把蜂蜜抹在苞谷面窝窝头里。那刮嗓子的窝窝头就格外有味道。我一连吃了两个。

    我说:“爸,这是啥?”

    他说:“是蜂蜜。”

    我知道颗粒状的白砂糖,还没见过胶水般的蜂蜜。我说:“咋做的呢?”

    他说:“蜜蜂采的花蜜,一朵一朵花儿里采的蜜。”

    我说:“要拎个小桶去采?”

    爸爸笑了,说:“不用桶。蜜蜂吸出花朵里的花蜜,集在腿上,带回蜜蜂的家。”

    “蜜蜂的家在哪儿?”

    “蜂箱。”

    “谁在管它们?”

    “养蜂人。”

    于是,我就想当个养蜂人。我没告诉爸爸。学校里,老师布置了作文:长大了想干什么?我毫不犹豫写了《我想当个养蜂人》。可是,我还不知道养蜂人到底怎么跟蜜蜂打交道,何况,苞谷面窝窝头抹的蜜,那要多少蜜蜂去采多少花朵的花蜜呀?我得有个数。是不是跟连队敲上班钟那样,钟一响,大人都扛着工具去田地。养蜂人怎么叫蜜蜂上班?

    果树还没结果,管得就不那么严格。我溜进了果园(爸爸禁止我去果园,好像怕小孩惊吓了花)。我耳朵旁边,时不时地听到蜜蜂的嗡嗡声。蜜蜂在唱歌。我还看到了地上放的木箱子,有点像气象站的箱子,只不过,没架得那么高。

    我凑近木箱——蜜蜂的房子。它们正忙,进进出出,那么多小不点儿。那么多蜜蜂住在里边,够热闹了,怎么睡?一定有放花蜜的仓库。连队不是有粮食仓库吗?

    突然,我脸上针刺般地疼痛。我一拍。一只蜜蜂飞过我的眼前,匆匆的,像中了弹的飞机。我的脸,火辣辣地疼。

    连队管仓库的大人,有枪,带狗,我一定碰上了值班的蜜蜂。其实,那么小的蜂房,我咋也进不去,除非我也是蜜蜂。

    我奔向爸爸的护园棚。草棚像一个瞭望塔,四根柱子,高高地支着草棚。我哭了。

    爸爸说:“挨蜇了吧?你惹了蜜蜂。”

    我捂着脸,说:“我只是看,没动手。”

    养蜂人走过来,说:“蜇了你的那只蜜蜂,自己也活不了。”

    我说:“它为啥蜇我,我又没惹它。”

    两个大人笑了。爸爸说:“它们就不蜇叔叔。”

    我说:“它欺负我是小孩。”

    养蜂的叔叔打开近旁的一个蜂箱,里边密密麻麻爬满了蜜蜂,他说:“你看这个蜜蜂王国,那只是蜂王。”

    我双手护着头,往后躲。我的眼光已能看到我肿起的脸了。那肿起的脸,第二天已挤得眼睛睁不开。

    我的理想改变了。我一下子吃不准长大还要不要当养蜜人。爸爸给我的脸糊了一层牙膏,凉丝丝的。

    我还是要交作文。我写了《长大了我护果园》。我要像爸爸那样当一个果园的守护人。花朵不会蜇人。花朵开着开着,到了秋天,就会长成果实。果实不会咬人。还有,我得报复蜜蜂,我等到蜜蜂以为该采花蜜的时候,我突然不叫花开。

    爸爸笑了,说:“花要开,你挡都挡不住,劝都劝不住。”

    我说:“我叫花悄悄地开,直接长成果实,像无花果那样。”

    爸爸说:“你呀,蜇了你一下,你就想报复,可是,蜜蜂跟人类一样,到了那个时候,都知道忙乎什么了,蜂蜜甜吧?”

    我说:“甜。”

    爸爸说:“你要是挡住不叫花开,蜂蜜怎么来?”

    我说:“它蜇了我,那么狠,同学们都笑我。”

    爸爸说:“不是消肿了吗?可是,那只蜇你的蜜蜂悄悄地死去了,它以为你要侵犯它的王国。”

    我说:“蜜蜂把我当成敌人了,它牺牲了,它们不是很听养蜂叔叔的话吗?”

    爸爸说:“当然,还有蜜蜂其实帮了花朵的忙呢。”

    我说:“蜜蜂偷花蜜,花儿干看着没办法。”

    爸爸说:“没有蜜蜂,花儿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吗?花儿喜欢蜜蜂。”

    我说:“花儿总想结果,是吧?”

    我想到老师说过我们是祖国的花朵。我想到蜜蜂蜇了我,花朵就会结果。我会长成什么果实呢?我没在作文里写我“突然不叫花开”的想法。我耳畔老是响着“嗡嗡”的声音,甚至,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果园里,我命令所有的花儿都一齐开放,花儿也确实响应了我的号召;只是,我看见自己是一只蜜蜂,在花丛中飞舞,好像吃不准该采哪朵花的花蜜。

    世界上最大的鸟巢

    绿洲的尽头和沙漠的边缘隔着这条防沙林带,林带繁茂,像一道绿色的长廊。林带里有一间木屋,木屋的墙由粗粗细细的木料构成,木料没有削皮,已经抽芽长枝,好像木屋正在往上生长,或者说,木料托举着木屋上升,或者说,木屋像个鸟巢,不慎跌落在地。整个木屋架在四棵沙枣树上,仅仅砍去了沙枣树底部的枝枝杈杈,屋顶以上的枝叶却牵手似地交错聚拢。

    她一踏进林子,不得不弯腰,沿着树冠底部的空间,可以望见小木屋的墙根。她的手拨开探下来、伸出来的枝条,树杈隐藏着刺,像无数只手阻拦着她。地上,骆驼刺、蒲公英才睡醒似地长出一柞高。她随着树调整着身体的弯度。

    她喊:你在吗?她提高嗓门喊:你在吗?她再拔高嗓音喊:你在吗?

    小木屋里出来一个男人(他是连队的护林员),揉揉眼,似乎刚醒,说:你叫得这么响干啥?

    阳光斜钻进林带。树枝树叶把阳光滤作细线圆点,仿佛阳光刻意去模仿树的形象。靠近小木屋,她支起身。

    她说鸟儿太吵,我要你听见我的声音。

    他说住在林子里我听不见鸟叫了。

    她说你听不见鸟叫,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说你一提醒,我又听见鸟叫了,鸟儿像听见你的指令,一下子叫起来了。

    她说鸟儿一直在叫,它们好像在议论我来干啥?

    他说鸟儿在欢迎你。

    她说你是鸟儿的国王。

    他说你打连队里来,没人看见你吧?

    她说他们都顾自己的事了,礼拜天,宿舍里空了。

    他说鸟儿可没出林子,哦,你进鸟巢坐?

    她说请国王陪我视察你的林子。

    他说在连队,我可是被改造的对象呐,祸从口出,坏在我这张嘴。

    她说在这你是国王,哪来这么多鸟儿?

    他说它们本来就有这么多,只不过,现在是它们恋爱的季节。

    枝叶的缝隙,他指给她看。她沿着他手指的方向,往树冠的顶部探视,一个个鸟巢,像果实一样挂在上边,又神话般地飞出鸟儿,然后,又有一只鸟衔着麦秸杆或羽毛飞来。她想,它们其实飞到了连队的晒场、营区搜集建筑材料,它们怎么知道人活动的地方有它们需要的材料?

    她却说你看,它们多齐心,昨晚,我梦见鸟儿从我的肚子里飞出来,飞到你这儿来了。

    他说你能认出那只鸟吗?你看,一对一对鸟儿,一棵树,有好几对。

    她说那……我俩呢?

    他说小木屋不也是我俩的鸟巢吗?

    她说要是像鸟儿一样把家建在树上就好了,谁也发现不了我俩住在树上。

    他笑了,说树吃不消,两只大鸟太大了,有时,我躺在小木屋里,能够感到小木屋往上升,因为,树在生长。这可是世界上最大的鸟巢。

    她说把我们的鸟巢托得高高的,那些人不会想到我们待在树高头。

    他说你嗓门这么响干啥?

    她说鸟叫的声音盖住了我的声音,我一进林子,就忍不住提高嗓门,我耳朵里都是鸟叫的声音。

    他笑了,说我能听见你的声音,可是,你一提醒,我就又听见鸟叫了。

    她说你不是说住在林带里听不见鸟叫吗?

    他说其实鸟一直在叫,我听惯了,我会在鸟叫的声音里提取你的声音,然后,省略掉鸟叫的声音,你的声音就显露出来了。

    她说它们筑了巢,接着呢?

    他说接着林子里就安静下来了。

    她说是你省略了,还是它们真的不叫了。

    他说它们等候自己的孩子出壳,现在最热闹了。

    她说我俩什么时候结婚?

    他说结婚?结婚了你就是我的同类了,还有我们的孩子。

    她说我不在乎,他们还能把你放到林子外边?

    林带外边就是沙漠。绿洲和沙漠像是翻开的书,同一个平面上的两页,沙漠如同没有文字的那一页。

    他说你的声音那么响,你用不着去突破鸟叫的音高,你轻轻地讲,我也能听见。

    她说鸟儿像起了一个调,我忍不住会扯高嗓音,我老是担心自己的声音被鸟儿盖住了。

    他说你说你的,鸟叫鸟的,鸟儿不是故意盖你的声音,你还不习惯林带。

    她说我老觉得鸟儿在议论我俩,鸟儿会把我俩的话传出去。

    他说只不过是你在想,鸟儿不会干那种事。

    她说鸟儿能听懂我俩的话吗?

    他说能听懂。

    她说能听懂?你给我翻译我头顶这几只鸟在说啥?

    他说我俩在模仿它们,它们很得意。

    她说算了吧!你根本听不懂,你在瞎编。

    他说我们听不懂鸟的语言,鸟儿也听不懂我们的语言,可是,还是有超越语言的东西,人和鸟都懂得,所以,我以为我能听懂,早晨、中午、晚上,刮风、下雨、酷热、寒冷,鸟儿的叫声都不一样,现在,一对一对的鸟儿的叫声很特别。

    她说我俩呢?再不结婚,就要暴露了。

    他说暴露什么?

    她抚着腹部,几乎是喊:他(她)急着要出来了。

    这时,他晃晃手,蹲下,他的视线穿过树底部的空间,去望林带外边的绿洲。他说有人进来了,鸟儿知道有人闯进来了。

    她察觉林带像屏住呼吸那样——鸟叫声戛然而止。

    他舒了一口气,说是一条流浪的狗。

    她笑起来,笑得像刚生蛋的母鸡,说,这回,你没听懂鸟的话吧?

    他说你就不能把声音降低点吗?

    她说我笑得很响吗?

    他说你进了林带,说着说着就拔高了声音。

    她故意悄悄地说:我觉得我的声音你听不见。

    鸟儿的叫声顿时响起来,似乎刚才是一场虚惊。她觉得鸟儿的叫声灌满了林带,树枝树叶也响应着喧哗——一阵沙漠刮来的风闯入树林,风进入树林,片刻就疲软——没了威势。

    他又蹲下,蹲到她腹部的水平,他的耳朵贴近她的腹部,他故意往后躺倒,说这小家伙,真厉害,踹了我一脚。

    她响响地笑了。鸟儿的叫又戛然而止,好像留出她的笑声。随即,鸟儿的叫声重又响起。她说这小子大概好奇,想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这小家伙喜欢鸟儿。

    她说我有点累了。

    他说鸟儿该归巢了。

    阳光已经垂直着穿进树林。林底下,斑斑驳驳的光点,顿时凝滞不动了。小木屋里传出笑声。笑声像鸟儿一样在林带里飞,而鸟儿的叫声又漫过来。不久,世界上最大的鸟巢——小木屋静谧了,像羽毛丰满的鸟儿飞出了鸟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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