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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真实的寻找与现实关系的书写

    时间:2021-02-27 07:59:3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陈蘅瑾:我们的话题还是从你最近的小说集《今夜无人入眠》说起。在这个小说集中,《你为何心虚》《今夜无人入眠》这两个短篇在评论界引起了较多的关注,《你为何心虚》进入中国小说学会年度排行榜,入选了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参评目录,《今夜无人入眠》还入选了最近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2009短篇小说卷》(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 2014年 ),想听听你对这两部小说的看法。

    斯继东:《今夜无人入眠》当时出来,评论圈反响的确比较好。这个小说的故事性其实是不强的,就讲了一个晚上,四个男人一个女人一起看歌剧,吃宵夜,然后分头回家,严格来说甚至称不上一个故事,而只是一件事情。我前段时间看电影,发现了两个很好的导演,一个是日本的是枝裕和,另外一个是土耳其的导演,叫努里·比格·锡兰,他有一部电影叫《安那托里亚往事》,我发现那个电影与我的《今夜无人入眠》这个小说挺像。整个电影就讲一个晚上加一天的事情,一个警察、一个检察官和一个医生,让一个疑犯带路去找当时的案发现场。就这么一个电影,你说,它有什么故事性啊?路上他们讨论了很多很琐碎很无厘头的事,其实是一个个线头。比如那个警察跟医生说,他家里有个生病的孩子,是一种因为智商太高引起的病,老婆要他配药,明天怎么怎么样;又比如检察官跟医生说起一桩很诡异的事情,一个女人很奇怪地死掉了,怎么奇怪呢,这个女人说她会在生完孩子后死掉,然后生完孩子后真的死了,到电影快结束时我们才知道,那个检察官说的奇怪死掉的女人,就是他老婆,他老婆其实是通过吃过量的药自杀的,为了报复检察官曾经的出轨;而那个医生的话,他曾经结过婚,但是又离了,为什么离婚呢?导演没有讲述。所有这些线头导演都是通过在找案发现场的路上来一点点展现。我认为故事和事情,是两个不一样的概念,我们在讲一件事情的过程中,就出现了人物,比如电影里的四个角色,而这些人物背后,都是有故事的。因为是晚上,一直找不到案发现场。但是随着这些线头的慢慢解开,几个人物都出来了。当然,他留白了,“冰山理论”嘛,他就露出一角,每个人物背后的故事都出来了一些,但是更多的东西还是在下面。很闷很闷的一部电影,但整个拍摄的过程,画面的质感、细节,都很到位。我就感觉我跟那个导演的心是相通的。虽然我讲的是这一件破事,但我真正关心的还是人物。四五个人物背后共通的是现代人当下的生存状态,可能它的魅力就在这里。

    有个陌生的网友看了我这个小说写了个评论,我觉得很有意思。她说是“四个男人和一个被构建的女人”,因为整个小说里面,这个女人一直都没有正面出现,她一直活在男人的叙述中间。顺着这个话题她谈到了男权意识,她认为在整个小说里面,所有的男人都是团结的,心照不宣地联合对付女人,而所有的女人,都是相互猜疑的,他们注定不可能团结起来。呵呵,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这里去了,但是挺有意思。

    陈蘅瑾:小说中女主人公一直没有正面出现,没有出来说过“我”是怎么样,而且你这个四个部分,都是独立的,都是自己来讲自己,而她,一直是被人讲述的。

    斯继东:所以一个人看问题跟她背后的文化、哲学观这种都脱不了关系。

    陈蘅瑾:这个小说如你刚才所说,故事特别简单,甚至算不上一个故事,只是因为一件事情而引出了各自背后的故事。在阅读过程中,我个人觉得《你为何心虚》没有《今夜无人入眠》写得好,我觉得这个故事写了一个女人看到自己的丈夫有外遇了,最后发现除了她自己,周围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孩子都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她的感受。但是她最后回到家的这部分叙述,有点新奇,却也有点难解。

    斯继东:你对最后一部分怎么看?问题的关键就在这个地方,整个小说前面部分是没有争议的。

    陈蘅瑾:但是为什么后面会是这样,想表达什么?或是从女性的角度来写,是另外一种报复?还是另一种觉悟与觉醒呢?

    斯继东:我认为写短篇小说得自我设限,一般来说,写下第一句或第一段,整个小说的调子就得确定,因为它会牵涉到叙述人、视角、腔调、距离感等很多问题。这个有点像订一个契约,之后作者和读者双方都得遵守。这个小说我在三个方面自我设了限,时间跨度上,女主人公的心理历程必须在一天之内完成掉,视角上,叙述得紧贴着赵四这个人,不能旁顾左右而言他,另外内容上,就是写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出轨,看看能写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我这么说可能会有炫技的嫌疑,但是我还是觉得短篇小说必须得自我设限,因为短篇小说就是刀锋上的舞蹈,许多人认为写短篇可以很随意很放纵,我觉得落实到一个具体的小说时是不行的。这个小说肯定跟《今夜无人入眠》不一样,因为整体的设置是这样,所以他跟《今夜》去比,结构上相对就会显得单薄。

    陈蘅瑾:小说中的赵四,是个教师,在遭遇丈夫外遇事件后,她的内心心理一直在变化与发展;而故事以赵四的性高潮作结,可以说是表现她杂内心世界的顶峰,对这故事这样的设计,确实让人有点意外与不解。

    斯继东:故事一开始,赵四直面了丈夫的背叛,她肯定会觉得,自己是第一个发现秘密的人。但是事情一步一步地发展下去,她意外地发现,她周围的人,同事,亲人,包括她的孩子,大家都知道,整个世界都是同谋,只瞒着她一个人。到最后,她有了更惊人的发现,不仅仅其他人,其实,她自己也是同谋,她的身体里也潜伏着一个背叛者。逻辑线就是这样一层一层推进下去的。

    陈蘅瑾:最后没有人能逃得了欲望这一关。

    斯继东:“欲望”只是外在的表现形式,我的关注点,或者说这个小说的关键词还是“背叛”。现在回头想,可能这个小说的确有炫技的成分在里面,看过这篇小说的朋友最后形成两种极端的观点,一种觉得挺好的,像评论家段崇轩就认为,这个小说是他在年度读到的“揭示人的内在欲望最深入、最理性的作品”;第二种就认为这个小说太观念先行,最后揭示的这点东西说穿了也没多大意思。写小说吧,有的时候你一开始就会有某个方向,然后朝这个方向一路写下去,这样也是有可能出问题的。有些小说,一开始是这样想的,后来走着走着,变掉了,南辕北辙,出现意外的惊喜,这也是写小说特别有趣的体验。

    陈蘅瑾:小说中赵四、小姨和她的妈妈这三个女人对待背叛有不一样的态度。她母亲,最后决绝地走了,她的小姨呢,仍旧照常过日子,其他人只是在做一个铺垫,三个女人同样遭遇,但是在赵四的身上,这条线好像走到头了,她的内心世界在复杂的高峰戛然而止了。在这部小说集中,我个人对《广陵散》比较偏爱,以这种回归日常生活的视角来展开叙述,以调侃的口吻来解构崇高,我觉得很不错。而读到山涛这部分的时候我差点落泪。山涛在历史上因为嵇康,特别是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而受世人唾骂,但是我在小说里看到的是他内心的无奈和挣扎。

    斯继东:对,一个人置身历史当中,很多时候会因为种种客观的原因,被遮蔽的。

    陈蘅瑾:确实,小说中写山涛当时的穷,写他在官场和竹林中游走的无奈,那是活生生的人。他痛苦,因为他的内心仍存着某种信念,而现实却逼着他迈出无奈的脚步,他的灵魂在不断地游走,这样的人是非常痛苦的。

    斯继东:你刚才说的,我觉得古人和现代人是一致的。

    陈蘅瑾:是的,历史的现代阐释与解读应该与当下的存在有不少相通之处。现在我们评判一个人,都是看到他的两面的,那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说一个人无比高大或无比龌龊,没有这样的人。真相在哪里?就像《今夜无人入眠》这篇小说,四个叙述人自己来叙述自己的时候,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们无从得知。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立场有不同的说法,最后以第一人称来道出所谓的真相,真相真的是这样吗?我们不仅看故事,也被带进故事,最后还能跳出来,这种阅读的感觉确实不错。《乌鸦》这个小说也我比较喜欢。

    斯继东:我们有个叫2830的圈子。圈内是一群鱼,我叫草鱼,马哈鱼是绍兴作协的头,章鱼是你们上虞的一个警察,他自己开了个画廊,还有黄鱼和带鱼是我们嵊州的两个作者。圈子是2005年组成的,每个月二十八号交稿,三十号讨论,开始几年搞得一直挺正儿八经,后来呢,慢慢松散了。这个《乌鸦》,就是某年某月我交的一个作业。小说写得比较快,可能也是我交的所有作品里,他们评价最高的一个。

    陈蘅瑾:我之前也没看到过这样的小说,看完后,特别有感触。里面写了一个报丧人。

    斯继东:是的,对报丧人,可能我们都有童年记忆。估计一外地评论家来读,不一定有感觉。

    陈蘅瑾:我的记忆中就有报丧人,对这一类特殊的人,可能一个生长在乡土里人的认知感会更强一点。我小时候知道有的家里死了人,需有报丧人夹着黑伞,到死者近亲与远亲家里报丧,并要吃一碗糖方蛋,吃完离开后主人要把用过的那个碗摔碎以扫晦气。

    斯继东:关于这个小说,我自己觉得,在当代小说里面,这么一个人物形象,至少我还没看到过,就是说这么一个报丧人的小说形象,基本算是确立了;第二个呢,整个小说的推进,都是通过语言一带到底,这两点可能是这个小说值得称道的。但是从现在的眼光看,我觉得还能改,就是这个小说比较虚,当然卡夫卡的很多小说也很虚,但是我想,能不能在虚跟实的平衡上再做些文章,这是我对这个小说的遗憾。

    陈蘅瑾:小说前半部分,报丧的过程中从报丧人视角看待与死相关的周围的人,写得很实,最后他在表达他自己的孤独感的时候,确实还是有点虚。

    斯继东:往往收尾都收得有点局促,这可能也跟我们那个2830有点关系,因为每个月都要交一个作业。我觉得许多好小说其实是改出来的,还是要重视修改这个环节。我们2830讨论时相互会说得很多,但讨论完了,没有人真正回去修改,永远是下一个吧,下一个再体现。

    陈蘅瑾:这部小说集,我用三个词来概括你小说创作的特点,即“日常生活、多角度叙事、口语化叙述”,你的小说中不管是历史题材还是现实题材,都回归到了日常生活之中,你用口语化的带着野性的语言对故事进行了多角度的叙事,从而给了读者生命主体多元存在的思考,这样的概括与你创作中的思考是否有重合之处?

    斯继东:整体上你最后说到的那个,我是认同的,确实所谓的客观真实我觉得是不存在的,真实的唯有内心。

    陈蘅瑾:书写出来的只是一面。

    斯继东:对,永远是这样,打个比方,咱们就说桌子上有朵玫瑰花,可对一个瞎子来说有意义吗?你只有看见了,存在才有意义。玫瑰花对瞎子来说只是观念上的,其实就是无。你刚才提到语言,我觉得也值得一说。现在的汉语是以北方方言为基本语的,对我们南方作家来说这很诡异,因为我们日常生活在方言之中,但是我们书写的文字是书面语,必须按照普通话这一套来。北方作家张嘴就是普通话,在下笔的时候,他是不需要转化的,而南方作家是需要转化的。最近比较热的《繁花》,在语言上就有一些探索。

    陈蘅瑾:我看过这部长篇,用上海的方言进行书写。

    斯继东:我觉得方言里肯定是有很多养分的,但像金宇澄,他所谓用方言书写,也不是照搬照抄,里边肯定有一个“化”的过程。我认为好的语言,从汉语写作来说,你要传承中国传统文化,来源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文言,另一个是方言,都需要“化”。方言怎么转化,我觉得最好的例子,就是胡兰成,他的《今生今世》前半部分写他“小时乡下”,同为嵊州人,你就能感觉到他“化”的能力太强了,很多幽微的意思,我们根本无法表达,但他遣字造句出来了,而且还能让人看懂。“化”的难处就在那个“度”,好比《繁花》,既要体现上海方言的味道,又要让上海之外的人也能看得懂上海话,这个是很难的。

    陈蘅瑾:金宇澄的《繁花》对我们来说还是很能接受的。

    斯继东:是的,对我们吴方言区的读者来说,当然相对容易理解。方言这一块,我还是有选择的在玩,根据题材,像《打白竹》《赞美诗》这种跟地域有关的小说,我就会有意识地尝试用一些。

    陈蘅瑾:所以我对你小说的语言,很有认同感,阅读过程中比较舒服。你的小说语言虽然说看上去很直白,但是还是有美的东西在那。如《今夜无人入眠》中写音乐的那一段。说到音乐,最为经典的应该是《老残游记》中的描写了,王安忆的《天香》中也有对音乐的描写,但是无论是其语言还是创设的意境,都是直接从《老残游记》中化过来的,很像,容易产生审美疲倦。而你笔下的音乐描写却把高雅的音乐写得很粗野,带着一种质朴的美感。高雅也好,粗俗也好,不一样的语言,还是有不一样的意境和想象的。

    斯继东:语言这个话题特别不容易说清楚,有个我挺喜欢的小说家叫吴玄,浙江温州的,他曾经说过一句话,“因为语言性感”。

    陈蘅瑾:性感的语言,我好像很难从理论上去分析,语言就是传达给人的感觉,我有时候会去想这样的语言到底给我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斯继东:肯定是感觉更重要,你要依靠理论,就变成另外一回事了。归纳到最后,你就会落到一些很抽象的概念上去,然后只剩下虚无。我呢,对短篇小说还是有所追求的,希望自己在短篇上多化点心思,力争写出几个好的短篇吧。

    陈蘅瑾:今年《人民文学》第三期刊登了你的短篇《白牙》,小说的名字跟杰克·伦敦的《白牙》同名,看到这个题目确实有点不太明白,但开始阅读就知道两者风马牛不相及。小说第一次把故事背景设置在了大都市上海,你以前的小说创作中有城市,基本都是小城镇,就像嵊州这种感觉的,要么像《打白竹》这样纯正的农村,没有出现过大都市。

    斯继东:我原来的题目叫《把牙洗白》,后来改了。杰克·伦敦那个《白牙》很有名吗?

    陈蘅瑾:很有名。

    斯继东:不好意思,我没看过。

    陈蘅瑾:我个人觉得你这篇小说,虽然故事场景由原来的小城镇换到了大都市,但主题上还是延续了欲望和真情的书写,男主人公带着游戏的心态展开这段婚外恋,最后因对方的主动离去而结束这场游戏。我特别喜欢小说结尾的部分,男主公即将离开上海,在机场的真情流露确实很能打动读者。

    斯继东:我觉得我着力的那个点,跟你刚才说的不大一样。我关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爱情只是举个例子。所有的关系里边,包括爱情,都会有一种游戏性在里面。怎么去理解它呢?游戏是有游戏规则的,那关系也有外在的设限,我们俩是这个关系,就只能做这个关系范畴内的事情。双方在关系里面,跟游戏里面都是一样的,不要觉得游戏只是游戏,我们在游戏里都是很投入的。你不能认为游戏就是很轻描淡写的事情,我认为在“游戏”这个词的理解上面也是很值得一说的。当你很投入的时候,怎么会突然有一种游戏的感觉呢,很可能你的这种心态是取决于对方的,如果他让你感觉有游戏的心态出来,那你也会马上意识到——这就是个游戏嘛。我玩味的是这一点,这点东西可能没人写过,反正我没看到过。

    陈蘅瑾:你这样一说,我对故事中游戏的感觉也更有体会了。

    斯继东:另外我觉得,就是你写爱情也好某种关系也好,都是很虚很不及物的东西,你需要有道具,而我选择的道具就是牙齿。对,通过牙齿来写爱情,写人与人的那种纠缠、拉扯和犹疑,改变与反改变,吞噬与反吞噬,挺新鲜,性感中有形而上,现在回头看效果还算不错。

    陈蘅瑾:我刚开始是很惊讶的,为什么取这个题目,你刚才说《把牙洗白》这个题目,相比之下,现在这个题目的空间想象要丰富得多。

    斯继东:我以前曾经写过一个《飘在水上的白月亮》,发在老北岛他们的《今天》杂志上。刚才这么一聊,我马上想到了。《白牙》里是爱情,而《飘在水上的白月亮》是亲情,写一对母子。我就觉得吧,关系链中的两个人,相互之间是会衡量的,是我投入的多,还是你投入的多,最亲近的两个人,内心都会有这么一层不自信,我的投入会不会比你更多,你的爱是不是比我更深,然后有的时候就会通过一种决绝的方式来考量。说穿了,小说就是写人和人的关系,以及相互之间的这种纠结。

    陈蘅瑾:在2013年4月由人民文学杂志社、南方文坛杂志社和中共绍兴市委宣传部主办的“现代文脉与今日写作”的青年作家与批评家峰会上,你当时提出“现代文脉并不等同于现代文学的几位大师,更应该看到:从现代文学这块开始,有另一条西方的支流进来,两条线开始汇合在一块,于是现代性的概念出现了,中国作家笔下的人开始成了现代的人。这才是提现代文脉的意义所在,大概也是鲁迅先生“说要少看或者不看中国书的原因吧”。我比较认同你的观点,想请你谈谈在你的创作中,哪些作家与作品对你产生过较大的影响?

    斯继东:我们70后这一代,我觉得我们所有的写作都是以卡夫卡和存在主义作为根基的,至少我所有的小说,你都可以用存在的荒诞作为考量的基点。当然写了这么多年,有的时候还是会有疑问,也在不断的反省中,比如我上次就说过这么一个观点,人本来就存在于荒谬的境地中,你又不断地来强化这个东西,那么写作的意义何在?世界就像一个幽闭的陶罐,我们写作者是不是应该给它注入一束光,伸出一只手拉他一把?就是说写作者不能完全沉迷于那种无边的荒诞之中,还是要尽力地去挖,去发现人跟人之间那种用来对抗荒诞的美好、恒久的东西。当然,小说最后显现出来的东西也不会因为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就像韩东说的“你能写什么比你想写什么更重要”。你改变不了很多东西,但是自我反省和有意识的调整,还是有意义的,你看我的《蔷薇花开》就有这方面的努力。

    陈蘅瑾:对,所以我也把它概括到真情向往的主题上。

    斯继东:我这个小说起初的设置不是这样的,但是写着写着,就有反方向的力出来了。

    陈蘅瑾:我看的时候很感动,但是看完后却又会有反思,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斯继东:开始时设想那个男的跟妹妹结婚了,后来姐姐生了个女儿,到妹妹家寄宿,然后故事这样写下去,这个女儿,她内心的阴霾,怎么样一种报复的心理,路子是这样的,后来写着写着,完全就反转过来了。

    陈蘅瑾:有的时候你的想法,在创作中肯定是有影响的,就像鲁迅先生“不恤于曲笔”而在“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

    斯继东:对,理念肯定是有引领作用的。你要给人活下去的理由,你要拉他一把,这样的想法,在这个小说的写作过程中可能是有的。

    陈蘅瑾:你那个《香粉弄9号》什么时候写的?

    斯继东:那个写得比较早,可能是2000年左右写的。

    陈蘅瑾:我个人觉得《香粉弄9号》前后情感的反差和笔法的节奏也是两个部分,前面很舒缓,后面是疾风劲雨似的,那种反差太大了。

    斯继东:这个是不是跟那个《你为何心虚》有点像啊?

    陈蘅瑾:是像,但是我个人读起来感觉《你为何心虚》比这一部好一些,因为《你为何心虚》这条发展的线更明确一些。

    斯继东:可能是结构不一样,《香粉弄9号》整个就是意识流,基本没有线性的,那条实线的时间长度截得很短,叙述是从最后一次去宿舍的路上开始的。

    陈蘅瑾:但是我总是觉得在那条路上,思想情感的线还是应该要出来的,过去怎么样,现在又怎么样,无形中还是有这个线的。

    斯继东:的确是这样,写小说也是一个慢慢成熟的过程。就是叙述的一把刀从哪里切进去效果最好,这个是最大的技巧。

    陈蘅瑾:我们来谈谈《赞美诗》,这个小说写的是一个农民,我觉得小说前面部分写得很好,写了男人对权力的欲望与家人的爱中挣扎后人性的失陷,但是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把男主人公惊蛰人性的复苏设置在基督教这个情景下。

    斯继东:那么你的意思是,通过这个方式去解决问题是无意义的?

    陈蘅瑾:不是无意义,我觉得在阅读过程中最感动我的是他跟傻子说话的那一段,这是他内心的抒发,他跟傻子对话,就像跟另一个自己对话。对话之中,人性复苏已渐渐有所显现,但是后来却置入了基督教,我不是很了解宗教,但总感觉这样的结尾有点突兀。

    斯继东:这篇小说的争议也就在这里。有的朋友对这小说特偏爱,比如我有个鲁院同学,贵州作家肖江虹,就非常喜欢这个小说。有些朋友提出异议,也就是在结尾的地方,一个有信仰的朋友就指出,我对宗教的理解有问题,我的确不是一个基督徒。这个小说发表前,我跟《中国作家》的程绍武老师短信沟通了很长时间,他对那些所谓的魔幻认同度不高,我跟他争论。我是这样说的,你可能对农村不了解,对农村的人来说啊,妹妹的鬼魂出来是真的出现,那是现实,不带任何魔幻色彩。

    陈蘅瑾:这个我们能认知,因为我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

    斯继东:这跟马尔克斯的小说有点像,我们看着像魔幻,但是在他们那里是现实。小说中的主人公惊蛰是个信自己的人,他从无畏惧,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但是我觉得人都会有无助感的,到最后我就觉得他已经是完全无力了,我以这种方式去理解宗教是不是有问题?

    陈蘅瑾:人的无力感是很明显的,他原来是一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

    斯继东:我就是强化这个,比如原来很硬的一根树枝,有一天突然被折断了。我们看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他认为人是打不败的。而我认为,人最终都会被打败,我们都会到需要一根拐杖的那一天。那么,信仰是那一根拐杖吗?最后这个结尾也许是值得商榷的。这个小说是我农村题材的一类小说,之前写过一些,以后还会继续写。

    陈蘅瑾:其实包括《你叫什么名字》,这个小说中写到的对农村出来的人到城市生存并求得立足之地过程中的尊严的丧失以及极度的自卑,这种感觉只有农村出来的人才能有更好的理解。

    斯继东:所以说,文化背景的认同是挺重要的。

    陈蘅瑾:你对下一阶段的创作有什么计划吗?

    斯继东:我对民国很感兴趣,我特别想写我们嵊州的一个人——王金发,我一直想写,这话我说了大概有个六七年了吧。绍兴我特别感兴趣的人物,除了王金发,还有个胡兰成。王金发这个人,我看了他很多的史料,我就觉得他身上特别能体现人性的纠结。他这个人是有争议的,比如许多人说他“祸绍”,就是说他在当绍兴都督时祸害绍兴。

    陈蘅瑾:史料上有这个说法。

    斯继东:杭州光复之后,王金发不满浙江的新都督,一气之下就带部队回到绍兴自任都督。他在治理绍兴的过程中,可能确实有些问题,比如说在用人上面,史料有“三黄祸绍”的说法,这“三黄”都是跟王金发有渊源的。在王金发逃难的过程中曾帮助过他母亲,王金发又是个孝子,对他母亲的话是言听计从,所以他用了很多“自己人”。当时“三黄”手上权力有点大,可能在施政上面带来些问题,这个里边就很值得说了。还有个疑点,就是他后来有没有投诚,袁世凯上台后,他到底有没有到北京去投过袁世凯,很多史料的说法也都自相矛盾。其实投不投诚,有太多的偶然因素,在当事人可能也只是一闪念的事。对王金发的结论,以前的学术界基本上定论他是一个“半杆子”的革命家,肯定上半生,否定他的后半部分。但是对所谓的真实,我老是质疑,可能你看过我的小说,也能看出来这点,我就觉得,哪有所谓的真实啊,历史最终还是取决于谁来写。

    陈蘅瑾:对,这个观念,我和你是完全一致的,就是这个历史是谁写的,即使是最为客观的书写,也无法确实写出来的即是真实的现场。

    斯继东:所以说所谓的真实,是值得怀疑的。我猜想王金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内心一定是非常纠结的。这种纠结,正好给文学留出了空间。

    陈蘅瑾:是的,包括《梁祝》的书写,我也能感受到你对历史真实的一种感悟。

    本栏目责任编辑    杨晓澜    张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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