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色》补阙刍议
时间：2021-02-21 07:53:20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当拿到高中语文新教材时，细看一下，发现《荷塘月色》全文增补了三个地方，这使我想到了许多。
以前，《荷塘月色》以残篇面世那么多年，人们读到它，总觉得文章写景状物，抒情写意，已经达到情景交融的最高境界，于是悠悠万家之口，无不称赞它的美轮美奂，哪知它会是一个删节篇呢？
诚然，历史原因形成的残缺，那是无法修复的。例如《米洛斯的维纳斯》，许多欧洲艺术家费尽才华，都没有给维纳斯续上那一双断臂，因为原物的神韵在那里定格了，要再增补，反而会有续貂之诮。但是，《荷塘月色》的删节，却是人为的，况且，这种删节不属于“个别字句，依文意作了订正”，或是“个别句子经作者同意作了删节”的那种情况，这种删节是主观意识形态在一定历史条件下走入误区的一种武断行为。在一个早已经远离“钦定书”的世纪，出现这样给散文名篇动外科手术的事，说小一点，也许当初这样做，完全是想当然的为了方便或利于教学，大而言之，这是民族意识的遗憾……
我们看到，现在把曾经删去的三个地方补出后，《荷塘月色》艺术构思的整体性，一下子丰腴起来，文章意象更显淋漓尽致，画面更为开阔，情致更为悠远。
第一处，是第四段中对白莲进行博喻的那个长句，补出了最后一处分句——“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这个小句子的补出，从文意境界来讲，这里“刚出浴的美人”为喻体，白花是本体，作者以“刚出浴的美人”比喻荷叶间的白花。讲课时不外乎求出其本体、喻体间的相似点：颜色、神态、韵致。但是，这个小句子的补出，它所托出的又何止这些！在它后面，分明还标志着在中国大地上谈性变色的意识形态的历史步伐，是如何老态龙钟的跨出它的龟步的！
虽然多年来中学课本中也有生理教育的学科门类，但解析干枯、语焉不详，不太可能“移了学生性情”。语文课文的语言则不同，它要求学生展开想像，不然，就不知作者的思维境界美在何处，这一来，讲课人不免尴尬，要引导学生去联想郁达夫《沉沦》中所看到的描写：“雪白的大腿，尖尖的乳峰”，以唤起他们对白莲的多角度审美，恐怕课堂非哗然不可，要一语带过，则不如删掉它——这是不是二十多年前教材编选诸公的苦衷，先别管它，总之现在把这个仿佛使人下不了台的小句子补出后，人们对文章绝妙好辞赞誉的态度并没有变，这是值得欣慰的。中国人已经在有关性意识的文句面前坦然起来了，这应该是一种进步。一个民族不应该在“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这么一个句子面前感到不自在，甚至有意回避它。当一个民族面对人体美感到手足无措时，这是怎样一种脆弱！民族文化的博大包容力何其病态！更何况，我们还没有面对！我们只是经由汉字符号的提示，转向一种朦胧的审美联想。如果把人体美切割到审美圈以外去，一个民族的审美情结必然是残缺的，人性也是不健全的。
第二处，是补出了第五段中一个写月下灌木倒影的句子：“峭愣愣如鬼一般”。这是一个较难解的句子。“又如刚出浴的美人”需要形象思维能力，而这一句需要抽象思维能力。生活经验中树木的倒影形象如果是一片空白，当然较无法体会作者的主观感受。生活中，我们让小孩吃鱼时，帮着他把鱼刺剔除掉，小孩当然吃得其乐无穷，但这样做，其实是危险的，小孩建立了一个“鱼即是肉”的简单概念，这于他是福是祸，不言而喻。我们为了方便学生的理解而人为的简化文章，删掉一些障碍物，尽量使思维同化，无一丝一毫异趣，这只会使一个民族的思维越来越少个性，降低思维活力。随着新教材的出现，那种肢肢解解、断章取义的编排思路可以休矣！“峭愣愣如鬼一般”，这个句子的空间感、画面感是很强的，还和月色构成了明显的色彩对比，柯枝交错，疏影横斜，这也是从参照物的角度写月色，学生能感知多少是多少，显而易见，这个句子的有无，区别是很大的。因为它是一个难解的句子就删掉它，甚无谓也。
第三处，是补出第七段中被删去的大段内容：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鹢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这些文字，放在二三十年前的选文标准面前，即使不说它是洪水猛兽，也会按当时的调子认为它有些许颓废气，认为它太远离现实，认为它没有所谓时代气息，不激进，也不革命，甚至洋溢着一种古色古香的避世情调，充满了怀旧氛围，等等等等，可是时至今日，当我们看到这组文字汇入原文中去时，它并没有成为《荷塘月色》欠美伤美的败笔，而是使作品的表意境界更丰满，使作者的抒情格调更显得从容。从这个角度上看，一个民族的思维气度变大了，它的文学作品才能得以散射出它多元的艺术魅力。
从这三个地方的补出，可以看到中国教育界教育思路巨大的转变，一种对学生掩藏社会凸凹现象、回避矛盾疑难棘手问题的教育思路，正向着使学生“发展健康个性，形成健全人格”的新方式转变，这种思想解放的步子在世纪末才迈出决定性的一步，或许稍迟，但所幸的是，新教材编选者没有把这个遗憾一直滞留下去，实为民族之幸！要激活新一代人的创造性思维能力，过去那种只让学生有机会欣赏由我们选好、捆扎好的“鲜切花”的做法，应该到此为止了，我们有必要让学生的视野开阔些，让他们除了看花瓣的红艳之外，也能看到与花瓣相联系的枝、叶、刺和根须吧，这些东西的存在，本来无损花的美丽和芬芳，只会使花朵更显示出它蓬勃的生命气息，这于观者何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