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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白话小说中李白形象的转型

    时间:2021-02-25 08:00:56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摘 要:明代白话小说中出现的李白形象大致呈现为小说人物形象、诗词典故、李白作品三类,并说明不同类型的小说作品对于李白形象的塑造方式,进而分析李白形象的多个侧面,辨析明代白话小说塑造李白形象并使之转型的特点及方式。

    关键词:明代白话小说;李白形象;形象转型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8)11-0173-08

    作者简介:陈梦盈,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严 明,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上海 200234)

    李白作为最伟大的唐代诗人之一,在其生前就已名满天下,而其传奇事迹及和精彩诗作也代代相传,成为中国文学史的永恒经典。从中唐开始,李白的形象就出现在各种笔记和传奇小说中。明代白话小说中李白形象的出现频率及性格表现都出现了显著变化,其形象更为贴近市民社会的审美要求,而描写也变得更加多样。本文从形象转型的角度,辨析和探究明代白话小说中李白形象的转型特色。

    一、明代白话小说中李白形象的分布

    根据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的小说类目,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明代白话小说的存世书目至少在120部左右①。近百年来不断有明代白话小说版本被发现,据刘晓军2007年统计,明代章回小说的数量超过160部②。因明代章回小说与白话小说有着相当部分的重合,这一数据也大致显示现存明代白话小说的规模。本文选取明代32部具有代表性的小说或小说集,发现其中描写的李白形象总体呈现出方式多样、范围广泛、形象固定的特点。大致包含三类:其一,小说叙事文本中有性格、有思想的李白形象;其二,小说所引诗词中的、或以典故形式出现的李白形象;其三,不出现具体人物,而是借李白的文学作品表达作者思想的李白侧面描写。上述三种类型中,直接描写李白形象的频次最高。

    包含李白形象的小说创作基本覆盖了明代的全部小说类型,包括历史演义类、侠义英雄类、世态人情类、才子佳人类、公案类、神魔类,甚至是传世作品较少的宗教题材、艳情题材小说。在历史演义、神魔题材和世情小说中,李白人物形象出现较多,描写较为细致,李白人物形象就显得较为丰满和完整。究其原因,与中国史传文学的悠久传统及明代充分发展密切相关。明代历史演义类小说创作繁荣,李白是唐代最著名的大诗人,其人生经历最富传奇,具有崇高的历史地位,故而其形象时常出现在演绎隋、唐、五代历史的小说中。李白形象的出现也正印证了明代历史演义类小说创作以人物为中心、注重历史发展趋势的特点。李白的传奇人生披着一层神秘的仙侠外衣,他仗剑求仙,信奉道教,名列仙箓,这样的传奇经历足以使其成为明代神魔类小说中高频出现的人物形象。参见朱玉麒《李白题材的小说作品叙论》,《明清小说研究》2002年第3期。在明代才子佳人小说和艳情小说中,李白形象出现得并不多,但由于李白诗篇历代广为传诵,所以李白诗作的出现次数较多。

    二、明代白话小说中李白形象的转型

    1. 李白形象的评价

    总体看来,李白的故事及诗人形象在明代白话小说中极少出现新的情节,而对这些被固定下來的形象特质的评价则围绕着三种不同的角度展开,即正面的褒扬、中性的评价,以及略显轻微警示作用的评价。

    李白在世及身后,被社会公认的第一身份一直就是天才诗人,即“诗仙”。明代《石点头》第十三回《唐玄宗恩赐纩衣缘》中有两次提到李白出口成诵的诗才:“(玄宗)问筵前李白学士,何不作诗。李白口占道:‘灵山会上涅盘空,费尽如来九转功。八万四千红舍利,龙王收入水晶宫。’”(明)天然痴叟著:《石点头》,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五辑第1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872页。 “杨妃看了,带笑说道:‘学士何不也作一诗?’李白随口应道:‘玉仙慌献红玛瑙,金阶乱撒紫珊瑚。昆仑顶上猿猴戏,攀倒神仙炼药炉。’”(明)天然痴叟著:《石点头》,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五辑第1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872—873页。在这两段情节中,作者着重渲染李白的文思敏捷。面对唐玄宗的提问,小说作者用“口占”表现李白的对答如流;而面对杨贵妃的要求,小说又用“随口”一词表明李白的轻松自如,这样的选词用笔将李白的七步高才形象渲染得淋漓尽致。在《西湖二集》第四卷《愚郡守玉殿生春》中,汪玉山提到:“(杜甫)是一代诗人之首,从来称为李、杜之诗,李即是李太白,杜即此人也。”(明)周清原撰:《西湖二集》,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5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872—873页。也从李杜并举的角度高度赞扬了李白的不羁诗才。

    一般意义上的诗人身份不能全面涵盖李白的精彩个性与神奇才华,所以明代白话小说中的李白形象更多是以含义更深更广的“才子”形象出现。《醉醒石》第六回《高才生做世失原形 义气友念孤分半俸》中,作者在描写李微之才时,以李白、杜甫、高适、岑参四人为才子作比较。参见(明)东鲁古狂生编辑《醉醒石》,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4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95页。《醒世恒言》第二十九卷《卢太学诗酒傲公侯》描写中,为了突出卢太学“八岁即能属文,十岁便闲诗律,下笔数千言,倚马可待”(明)冯梦龙编:《醒世恒言》,载《古本小说集成》第四辑第1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711页。的诗文才华,小说通过众人之口评价其为“李青莲再世”(明)冯梦龙编:《醒世恒言》,载《古本小说集成》第四辑第1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711页。。所谓“才子”,除了要具备非凡的文学才能外,德性贤明也是评价的一项重要标准。李白曾多次表达尊重贤臣、意图效仿的愿望,如“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载(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038页。。再如“如逢渭水猎,犹可帝王师”李白:《赠钱征君少阳》,载(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540页。

    等。明代小说中的李白形象虽以展现其神奇文为中心,但小说作者们并描写了李白身为臣子、为君分忧的行为,比如《东度记》第九回《扰静功顽石化妇 报仇忿众恶当关》,描写雨里雾自报家门时吟诗“太白酣醺写黑蛮”,提及李白草书退蛮夷的典故,用以证明其具有外交之才。《警世通言》第九卷《李谪仙醉草吓蛮书》中,还增加了李白施计治贪官的情节。(明)冯梦龙编:《警世通言》,载《古本小说集成》第四辑第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279—316页。而《混唐外传》第二十七回《矢忠贞真卿起义 遭疑忌舒翰丧师》中还提到李白为救郭子仪而上书玄宗一事,用以证明其有识人之才。

    李白本人有着浓厚的侠客情结,他在《与韩荆州书》中写道:“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唐)李白:《与韩荆州书》,载(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054—1057页。可见其对自己的剑术和对自己的文学修养一样自信。明代小说《混唐后传》第二十回《逍遥学士识英雄 误用番人作藩镇》中,对李白救郭子仪的侠客行为有着细致描写。李白的侠义行为是其性格使然,苏轼曾在《李太白碑阴记》认为李白是“狂士”。李白的“狂”主要表现为两点,即自视甚高与藐视权贵。参见陈钧《李白形象演变的基础与轨迹——李白形象研究之一》,《盐城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1期。《混唐后传》第十九回《谪仙应诏答番书 力士进谗议雅调》《警世通言》第九卷《李谪仙醉草吓蛮书》中,都有李白命高力士脱靴的详细描写。自古以来,才华横溢的文人学士大多有着狂放的个性,然而中国传统的桀骜不驯、不拘礼节行为,往往并不意味着任性和放荡,而是一种智者的处世之道。 北宋孙奭(962——1033)在《孟子注疏》就把“狂士”解释为“进取于道而躐等者也”,指出历代狂士往往有着高远的志向和抱负。明代《警世通言》第九卷《李谪仙醉草吓蛮书》,描写李白将参加南省春试视为朝见唐玄宗、寻找施展抱负的最佳途径,为获得此机缘,他甚至可以屈从于杨国忠、高力士定下的潜规则。这一锐意进取的李白形象与《混唐后传》中所描绘的李白就显得截然不同,形成了明代白话小说中李白形象的多个侧面。

    李白生前就名满朝野,有着“谪仙人”的美誉,他信奉道教,不慕名利、独乐山水。汉代扬雄《羽猎赋》中有“乘巨鳞,骑京鱼”的描写,京鱼即鲸鱼,后比喻隐遁或游仙。明代小说中对李白的崇拜有扩大的趋势,比如《混唐后传》中描写了李白“起鲸成仙”的故事,充分美化了李白醉酒溺亡长江的人生结局。再如《换夫妻》第七回《请乩语搬娶前妻》中,陈三元一家通过术士扶乩中请到了“蓬莱散吏李太白”。《于少保萃忠传》第二十四传《于公荐贤置州县 徐珵改讳治张湫》中,描写小吏为徐有贞捧箕召仙,也召唤到了神仙李白。在这些明代小说的描写中,李白形象已经超越了道教神仙系统中“人仙”(即有凡人修炼而成的仙人)身份,转而变身为具有预言功能,以及能够判别世情善恶的“神仙”,可以利用超凡的仙力为世人指明出路。在明代小说这样的描写中,李白的形象距离曾经的唐代诗人越发遥远,俨然成为世俗众人的守护神。

    李白爱酒,在世时便有“酒仙”名号,而“酒”意象也在其诗作中充分展示,这一特征在明代小说中得到了张揚渲染。如《醋葫芦》第十六回《妒气触怒于天庭 夙孽报施乎地府》中,引用杜甫的《饮中八仙歌》,并描写此诗通过“酒”塑造了李白、贺知章、李适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八仙群体。(明)伏雌教主编:《醋葫芦》,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14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571—572页。明代白话小说中的李白形象时常伴随着“饮酒”行为的出现,如《三教偶拈·济颠罗汉净慈寺显圣记》中,济公酒量甚好,就作诗曰:“昔日曾闻李谪仙,饮酒一斗诗百篇。感君慨赐无悭吝,贫衲何尝出口涎。”(明)冯梦龙编:《三教偶拈》》,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2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264页。再如《金瓶梅》第六十四回《玉箫跪受三章约 书童私挂一帆风》中,薛内相与刘内相命唱道情的唱个“李白好贪杯”的故事,可见李白醉酒的传说在明代已经是市井传唱、妇孺皆知。

    明代白话小说经常自觉表现出倡导“教化”的责任感。根据《旧唐书》的记载,李白的死亡其与饮酒过量直接相关,(后晋)刘昫:《旧唐书·李白传》,1923年中华书局影印清乾隆武英殿刻本《二十四史》。有此缘由,明代小说中的李白形象有时也成为反面教材。比如《型世言》第二十九回《妙智淫色杀身 徐行贪财受报》的入话部分,就提到“李白乘醉,丧身采石,这是酒祸”(明)陆人龙编:《型世言》,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五辑第1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248页。。还有《三刻拍案惊奇》第二十九回《淫贪皆有报 僧俗总难逃》中也写道:“如古李白乘醉,丧身采石,这是酒祸”(明)梦觉道人、西湖浪子辑:《三刻拍案惊奇》,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4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026页。。在明代白话小说的不同描写中,李白的“酒仙”形象与“醉酒溺亡”形象逐渐重叠为一体,成为明代李白形象演变中的独特一支,这一点值得注意。

    2.与其他小说人物形象的对照

    在明代白话小说中,李白形象经常不是单独出现的,作者往往会安排其他人物形象与李白同时出现,相互间形成衬托对照。比如李白对自己的安邦治国才能一度很有自信,希望得到君主赏识而实现治国理想。为了突出李白的这一想法,明代白话小说往往将李白形象与唐玄宗、杨国忠、高力士三人并写。于是玄宗的礼贤下士、爱才若渴与杨、高二人的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等特点,经过小说作者的精彩笔墨而呈现出生动的描写效果。对比《警世通言·李谪仙醉草吓蛮书》《混唐后传》与唐代一则笔记小说中的相关语段,便可看到这一区别:

    范传正与李白生活的年代接近,且碑文体裁要求行文严谨肃穆,故而可信度较高,他笔下的李、高二人相处和睦,未见不快。李白与高力士的“仇怨”交集,是从睿宗朝李浚的《松窗杂录》中的记载开始的。随着后代笔记野史的演绎,二人间的矛盾越积越深,并且不断有新的细节补充,李、高间的“仇怨”关系就这样被演绎确定下来。

    对于明代白话小说创作而言,塑造君臣之间这样一正一反的人物形象,比较符合普通民众敢爱敢恨的审美要求,也迎合了颂扬君主、教化民众的正统要求。明代小说中描写君主对李白的挽留,为李白的忠君本性提供了足够的表现余地,而杨、高的奸臣恶行,也成为李白被赐金放还而纵情山水的主要原因。至于李白仗义施救郭子仪和受小人陷害的诸多情节描写,更是生动塑造出正面的李白形象,因而深受明代市民读者的欢迎。

    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中谈到:“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参见周振甫著《文心雕龙今译》,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29页。

    《旧唐书》、《新唐书》中均记载李白因受到吴筠、贺知章的赏识而扬名,因而吴、贺二人在明代白话小说中亦被描写成爱才惜才的贤明形象,如下表:

    由表2可见,在不同时代关于李、吴、贺三人关系描写中,引荐者的身份一直在发生变化。两部《唐书》中的记载的引荐关系从“吴筠——玄宗”变化为“吴筠——贺知章——玄宗”;而到了明代《警世通言》中,又将引荐关系改为“迦叶司马——贺知章——玄宗”,或是“吴筠——贺知章——贺知章(吴筠)——玄宗”。随着引荐者身份关系的变化,李白洁身自好、狷介清高、不畏强权的形象在明代白话小说中趋向鲜明和愈加丰满。

    明代白话小说还常将李白、刘伶并提,此二人皆因爱酒且个性桀骜不驯而流芳千古。例如《型世言》第三十四回《奇颠清俗累 仙术动朝廷》中描写“李白让他海量,刘伶输他沉湎”(明)陆人龙编:《型世言》,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五辑第1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476页。;《韩湘子全传》第五回《砍芙蓉暗讽芦英 候城门众讥湘子》描写“李白贪杯而得道,刘伶爱饮以成仙” 等。(明)钱塘雉衡山人编次,武林泰和仙客评阅《韩湘子全传》,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122—12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21页。再比如晋代陶渊明也酷爱饮酒,写下不少精彩经典的饮酒诗,《三教偶拈·济颠罗汉净慈寺显圣记》中也将其与李白并提:“李太白豪吟倾百斗,陶渊明赏菊醉东篱。”(明)冯梦龙编:《三教偶拈》》,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2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357页。明代小说描写李白形象时,有了各类才子的对照衬托,使得李白形象更显丰富多彩。如《新平妖传》第七回《杨巡检迎经逢圣姑 慈长老汲水得异蛋》中写“太白携诗欲问,昌黎贾勇先登”(明)罗贯中编,冯梦龙补:《新平妖传》,载《古本小说集成》第四辑第6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52页。;《醉醒石》第六回《高才生做世失原形 义气友念孤分半俸》描写“即他同时的才子,如李白、杜甫、高适、岑参之流,他也不肯逊让一头。”(明)东鲁古狂生编辑:《醉醒石》,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4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95页。

    再如《西湖二集》第十五卷《昌司怜才慢注禄籍》:“(罗江东)有曹子建七步之才,李太白百篇之赋。”(明)周清原撰:《西湖二集》,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5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615—616页。第二十二卷《宿宫嫔情殢新人》中道“即使李太白、李益二人操笔,……”(明)周清原撰:《西湖二集》,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5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927页。,《章台柳》第十五回《许虞侯计归完璧 沙将军疏还紫骝》中伶人道:“李太白的诗,我们便抄不得,如今人抄得李沧溟几个字,就说做诗哩”,等等。(明)无名氏撰:《章台柳》,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三辑第10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42页。这种把名诗人并提比较的写法,既丰富了明代小说中李白形象的多面性,也强化了李白形象的个性特质。

    3.塑造李白形象的新因素

    李白形象在明代白话小说中的出现方式一般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作者借人物之口提及,另一种是作者现身到作品中,作为评论者提及。而李白形象能够成为一个意义固定的存在,与其自身携带的三种特性息息相关,即有历史出处、大众耳熟能详、能表现一定的性格气质内涵。经过历朝历代的演绎,李白形象至明代已发展成一个具有包容性和多样性的文化符号,“才子”“侠士”“狂士”“仙人”等标签被固化其上。李白形象成为明代白话小说中的一座人物坐标,小说创作中经常以李白为准绳进行人物评价,这样写可以彰显小说人物的某种特质,使小说更具观赏性。《三刻拍案惊奇》第十八回《奇颠清俗累 仙术动朝廷》中,突出描写周颠仙的“仙骨”,称其为“李白让他海量,刘伶输他沉缅。他定要吸干浣海涛千尺,方得山人一醉眠。”(明)梦觉道人、西湖浪子辑:《三刻拍案惊奇》,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4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582页。《铁树记》第四回《许琰许肃布阴德 许逊应泰运降生》中,作者连用了三组类比,分别将王羲之、欧阳询、韩愈、苏东坡、李白、杜甫六位文化名人作为被比较的对象,突出真君的多种才能。参见(明)邓志谟著《铁树记》,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一辑第11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46页。《东度记》第九回《扰静功顽石化妇 报仇忿众恶当关》中的雨里雾以李白自比,以突出自己的豪气。甚至明代白话小说中的一些名妓,也是由衷地敬佩李白的才能,如《水浒传》第七十二回《柴进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闹东京》中李师师道:“我倒不打紧,辱没了太白学士。”(明)罗贯中、施耐庵著,凌赓、恒鹤、刁宁校点:《水浒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065页。《章台柳》第十五回《许虞侯计归完璧 沙将军疏还紫骝》中女妓道:“这是李太白的诗,你怎么抄。”(明)无名氏撰《章台柳》,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三辑第10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42页。李白的才子形象是在历代文学创作中长期累积叠加而成的,明代白话小说借用历代积累的李白形象,经过再创作又形成了更加多侧面和具有个性特色的李白形象。

    明代小说中常出现一些韵文或骈文,李白形象也往往巧妙地藏于其中。比如《西游记》第九十一回《金平府元夜观灯 玄英洞唐僧供状》中,作者描绘元宵盛景时撰写了一段骈文,其中提到“仙鹤灯、白鹿灯,寿星骑坐;金鱼灯、长鲸灯,李白高乘。”《西游记》,载《古本小说集成》第四辑第7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2318页。 作者在这里嵌入了李白起鲸成仙的典故,描写了元宵节的热闹繁盛,也凸显了背后的文化内涵。再如《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七《屈突仲任酷殺众生 郓州司令冥全内侄》中,作者在一段介绍酒家的骈文中,借用李白爱酒的典故,突出了酒家的别有风味,为仲任正遭遇凶险做了铺垫。李白的诗作常出现在明代白话小说中,明代小说作者也常根据李白诗风特质为小说描写事物命名。例如《西湖二集》第二十七卷《洒雪堂巧结良缘》中,取李白《别鲁颂》一诗中的“清风洒兰雪”为堂名,借以赞颂主人公贾云华小姐的不凡气度。《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九《赠芝麻识破假形 撷草药巧谐真偶》中,马云容小姐的名字便取自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之句,作者对马小姐的评价为“纤姣非常,世所罕有”(明)凌濛初编:《二刻拍案惊奇》,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五辑第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354页。,云彩的纤柔与花朵的姣娆正符合作者对于人物的定位,同时为其狐妖的身份埋下伏笔。

    “有诗为证”在明代已经逐渐成为章回小说创作中的一种固定制式,诗词在明代小说文体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为了使听众读者获得较好的观听及阅读效果,宋元说话中经常采用诗词等韵文调节叙事节奏,一来方便听众记忆,二来便于后面情节的展开,到了明代白话小说创作中这一手法的运用更是成为惯例。刘勰在《文心雕龙·事类》中提到:“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周振甫著:《文心雕龙今译》,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25页。援引事类的目的在于“借古说今”,而李白作为唐代最为杰出的诗人之一,其作品自然有着足够的权威性,以李白的诗歌“为证”可以更好地为读者所接受。明代小说中李白典故的引用通常分为两类,一类是借用诗歌的原意说明问题,另一类则是根据诗歌的字面含义而改变原意进行说明。比如《辽海丹忠录》第三十五回《疏归不居宠利 奏辩大息雌黄》的入话部分,引用李白《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中“若待功在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杀人”诗句,展开小说作者对于功成身退的政治理想的评价。再如《隋炀帝艳史》第二十回《留侯庙假道 中牟夫遇神》中,作者借用李白《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诗,表达了小说作者对张子房的赞颂。再如《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二《痴公子狠使噪脾钱 贤丈人巧赚回头婿》中,贾清夫、赵能武等借李白《将进酒》中“天生吾才终有用,黄金散尽还复来”的诗句,烘托出姚公子“超群出众、英雄不羁”(明)凌濛初编:《二刻拍案惊奇》,载《古本小说集成》第五辑第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076页。之处。

    再看《醋葫芦》,这是一部明代崇祯年间成书的艳情小说集,书中多次引用李白诗作,作为作小说者论证、评价的依据。如第三回《王妈妈愁而复喜 成员外喜而复愁》中,引用李白《雉朝飞》一诗,李白创作此诗是为旧琴曲撰写的歌词,借此表达自己年岁已高却仕途艰难的悲痛心情,而作者却借诗歌“二雌争宠”的表面含义,说明都氏不受丈夫宠爱的家庭地位。再如第四回《思疗妒鸧鹒置膳 欲除奸印信关防》中,作者首引《登栖霞山梦氏园》(即《携妓登梁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诗作,将李白原诗“珍惜时光”的主题改为“往昔之事败露”。《醋葫芦》一书的主要读者包括了下层知识分子,这类受众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却又因生计窘迫而饱尝生活的辛酸。他们一方面有着较之贫民更高的精神追求,另一方面又因客观条件的限制,难以达到更高的审美高度,所以其更能接受“雅俗共赏”的文艺作品。《醋葫芦》的小说情节通俗易懂,其中穿插几句具有审美价值的诗句,更能够满足下层文人受众群体的审美偏好,也有利于塑造富有新意的李白形象。

    三、结 论

    综上所述,明代白话小说中的李白形象出现了新的变化,而小说作者在描写李白形象的转变过程中遵循了如下规则:以细节描写为创作基础,以民间形象为撰写范本,以正面歌颂为主要情调,以标签特性为情感寄托。从唐代开始,李白形象就被笔记小说作者有意识地仙化,到了明代,其背负的“诗仙”“酒仙”标签在内容方面并没有变化,但明代小说作者却有意将这种“仙化”形象朝着更加具体化、平民化的方向发展,具体表现为增加富有想象力的细节,并体现出李白形象的教化作用。明代白话小说作家还将李白塑造成综合实力更强的“才子”形象,除了突出文学才华外,还强调李白在品德操行、治国理国方面的能力,这一形象转变趋势与明代重视才气的社会风气有着直接的关系。称誉才子在明代颇为流行,随着明代市民审美需求的剧增,更具备竞争力的才子形象可以满足更多读者的内心期待,也更符合民间对于诗仙李白的崇拜。而塑造“侠客”李白的形象,也与明代嘉靖后历史演义小说、英雄侠义风行的审美潮流有着直接关系。

    另一方面,明代的神仙在传播过程中也呈现出逐渐人格化的趋势,随着时间的推移,民众不断将现实的生存及情感祈求,寄托在塑造不断升格的神仙形象身上。例如佛教中的观音菩萨形象,由最初的“慈悲为怀”“救苦救难”的形象,在明代发展出 “神通广大”“关爱女性”的综合形象,而其法力也不断增长,包括了救人、送子、除魔、造衣等多个方面。参见贺嘉《民间传说中的观音》,《民间文学论坛》1996年第3期。与上述观音造神的演变过程类似,明代白话小说中的李白形象转型过程,以“诗人”身份为根基,由诗才过人发展为才学过人,进而升级为能力过人、品性过人。这种对德行的褒扬和期待,发展到极致便充满“神力”,明代白话小说中的李白形象被神化并逐渐成型。李白形象在被仙化的同时也顺着通俗化的轨迹发展,体现出明代社会对于雅、俗文化相融的包容心态,这也符合市井民众对于个性解放的普遍追求。

    明代白话小说持续地改编李白故事,塑造新型的李白形象,说到底是为了满足小说市场的需要和民众审美的需求。经过转型的李白形象,通过浓墨重彩的情节和细节描绘,将书写视角迁移至百姓日常生活中,个性张扬,通俗易懂,因而雅俗共赏。新的李白形象出现在明代白话小说中,打破了小说类型化人物的传统,这与明代小说产业化和商业化趨势加强有着直接的关系。李白形象代表了一种雅俗共赏的生活方式,一种诗酒文化的精神传统,明代白话小说中的李白形象,既是对于历代文学中李白形象的借鉴和拓展,也是对于这一经典文化符号的接受和重绘。

    (责任编辑:李亦婷)

    Abstract: This paper combs the images of Libai systematically which appear in vernacular novels of the Ming dynasty, and summarizes them as three varieties——the character of the novel, allusions in classic Chinese poetry, and works of Libai. It also explains that different kinds of novel can shape different kinds of image, and analyzes the images of Libai from multiple aspects, then reflects characteristics of Libai"s image. Lastly, this paper analyses the author"s evaluation of the characters, contemplated the reasons for stereotyped and simplification of this image.

    Keywords: Vernacular Novels of the Ming Dynasty; the Images of Libai; Stereotyp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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