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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海狸一样勤奋和坚守

    时间:2021-02-25 08:02:22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小镇在安大略的北边,

    梦想从记忆而来。

    我仍需一个去处,

    我的变化都曾显现。

    蓝窗户隐在星子后,

    黄月亮悬挂在冰面,

    大鸟飞过了天空,

    把影子留在眼帘。

    这一切都是无助,无助,无助……

    宝贝,能否听到我的声音?

    机会被锁在门沿。

    宝贝,能否对我说点什么?

    无助,无助,无助……

    蓝窗户隐在星子后,

    黄月亮悬挂在冰面,

    大鸟飞过了天空,

    把影子留在眼帘。

    无助,无助,无助……

    ——门罗小说改编的电影《柳暗花明》片尾曲

    小镇女孩的秘密

    说起来,2013年诺奖得主、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写作还有点祖传天赋呢。门罗祖籍苏格兰,祖上有一人名詹姆斯·郝格(1770—1835),是英国著名历史小说家司各特(国内有不少译本)的朋友,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诗人,用苏格兰语和英语写作,有《私人回忆和罪人的忏悔》等小说传世。1818年,门罗家从苏格兰漂过大西洋,来到加拿大东部的安大略省,在这个由多族裔移民组成的广袤国家扎下了根。这户人家住在农村,很忙,也很穷。他们一周劳作六天,像苏格兰和爱尔兰裔邻里一样;周日则喜欢在家读书。门罗的父亲饲养狐狸和水貂,终生嗜读,当他沉浸在英国作家赫·乔·威尔斯的科幻小说时,他最担心孩子们喊“爸爸,有车来了,有人来了”。1976年去世前,他甚至完成了一本描写加拿大拓荒者的长篇小说,后来付梓,文字写实而细致。他在更加能文的门罗眼里,“有当作家的真正天赋”。

    门罗,1931年7月10日,加拿大国庆节(7月1日)后第十天,出生在安大略省休伦县温格姆镇郊区。这个小镇靠近五大湖之一的休伦湖,人口约三千,是一个典型的加拿大小镇,生活平静,抑或说是单调沉闷。这个小镇,后来成了她众多短篇小说的故事发生地。门罗是家中三个孩子的老大,延续了家族的写作传统。不过,门罗总是悄悄地自编自说。她成长时的农村封闭保守,女孩子做家务,织毛活,相夫教子,很少有人上大学,当作家更是匪夷所思。门罗的朋友、比她小八岁的“加拿大文学女王”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对此深有体认:“我们成长时,想都甭想当作家,那无异于傲睨神明,狂妄自大。才华无人鼓励。”门罗也最怕别人对自己说:“你以为你是谁?”这句话后来成了她第三本书的题目,该书由一组故事组成,讲的是女主角罗斯不甘平庸,在沉闷闭塞的环境里奋斗的故事。

    门罗儿时最早的文学创作,据她自道,是对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进行的改编。她觉得小人鱼化成泡沫的结尾过于悲惨,便绕着自家的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构思出小人鱼和王子结婚才安心。从家到学校,要走很长的路,门罗就是在这条路上,在心里编出了一个个故事。不能让人知道!“最糟糕的事就是让人注意到自己。我对一些事,不快的事,总是保持安静,从不抱怨,所以没有人挑剔我。”门罗十岁时,当小学老师的母亲罹患帕金森症,行动不便。门罗一边承担繁忙的家务,照顾家里,一边坚持读书,继续默默地编织着文学梦。门罗成名后回忆自己的青涩岁月,如是感慨:“我感觉是一个局外人。”

    十七岁,门罗高中毕业。当时,加拿大小学教师奇缺,有高中毕业文凭即可到小学教书了。门罗受聘到一家小学,班上有十一名学生。幸好,她申请的西安大略大学奖学金及时到来,门罗得以进入该校的新闻学专业学习。但她并非真对新闻专业有兴趣,而是觉得上了大学,就能走出去,天高任己鸟飞了。她欣感“自由”,“能第一次以自己的方式走进世界了”。而且,读大学那两年是门罗一生唯一没做家务的时期。她勤工俭学,当过服务生、烟草采摘工和图书馆员,继续钟情写作,出版了处女作《影子的尺寸》,在Folio学生文学杂志上发表了三篇短篇小说。她说:“周围没人搞文学,我生活的农村又远离真正的世界。于是,我自信极了,对自己的写作能力不免高估。这算是在农村长大的好处吧。”

    因为奖学金只给两年,门罗的快乐大学生活也只持续了两年,就划上了句号。她未能毕业,也未拿到任何学位。岂知日后母校邀她回校教书,当驻校作家,还授予她荣誉法学博士学位呢?

    像海狸一样工作

    1951年,二十岁的门罗和二十二岁的大学同学詹姆斯缔结连理。婚后,门罗从加拿大东部迁居到几乎在加拿大最西边的温哥华市,三个女儿西拉、凯瑟琳和詹妮分别在1953年、1955年和1957年相继出生,门罗一下子变成了繁忙的母亲和家庭主妇,她利用孩子午睡或家务间歇时,悄悄地构思、练笔。孩子午睡时,门罗不睡,泡杯咖啡,坐在沙发上想:先有画面、意象,然后是人物、情节、对话……有时,孩子醒了,也只能想到哪里算哪里。第二天,孩子睡时,再接着想。门罗在接受采访时说:“我觉得写作,既简单又不简单,第一稿总是很顺畅就写完了,随后是痛苦的修改过程,最后还要加入很多东西,等等。”

    孩子成人后,门罗自云:还是喜欢坐在家中,望着窗外,等要写的东西在脑子慢慢定型后,速成初稿。静坐时,她的丈夫会说:“我知道,你在想东西。”门罗则打趣回应:“要不然,你会以为我是世界上最懒的主妇。”门罗独坐静想的习惯,有点像中国作家汪曾祺先生(同样写绝了描摹小镇、农村和小人物的短篇小说):枯坐在家里的沙发里,盯着墙壁,一声不吭,好像入定似的,一旦酝酿成功了,一挥而就。

    1963年,门罗和丈夫搬到和温哥华市隔水相望的温哥华岛,定居维多利亚市。这是加拿大最西一省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省会城市,也是早年华人登陆加拿大的经停之地。维多利亚市不大,人口三十来万,有“花园城市”之名,出过一位受惠原居民艺术的后印象派女画家——艾米丽·卡尔,还有一所维多利亚大学。因门罗的丈夫厌倦在百货公司上班,夫妻俩便在此地开了一家书店。门罗在店里帮忙,听顾客聊天,家长里短,天南海北。虽然书店的买卖差强人意,但门罗却在书店里收获了一大堆写作素材,并把开书店看作第一次婚姻中最美妙的时光。把门罗夫妇比作加拿大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也许有点意趣吧。这家门罗的书店,至今仍在营业。

    这期间,门罗给加拿大广播电台撰稿,在加拿大文学杂志上发表了十七篇短篇小说,平均一年一篇,真正的慢工细活。到1968年三十七岁时,她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快乐影子之舞》。正是这部在孩子酣睡声中、在烤炉旁等待中细细打磨的小说集,生动再现了小镇风情和少男少女的感情生活,为她赢得了第一个总督奖——加拿大的最高文学奖,并为她开辟了以后漫长而稳健的文学道路。

    门罗更加勤奋地笔耕着。她说:“我写第二本书《女孩和女人的生活》时,创作力旺盛。我照顾四个孩子,因为我女儿的朋友和我们同住。我一周在书店工作两天。我通常写到凌晨一点,早上六点起床。我记得自己在想,哎呀,会累死的,太可怕了,会得心脏病的。当时我才三十九岁,就想这些……那是一种孤注一掷不顾一切的赛跑。”

    也是在写第二本书时,门罗尝试写长篇小说,却发现自己的时间、精力和思维更适合写短篇。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第二部短篇小说集《女孩和女人的生活》开写时的情景:

    那是1月的一个星期天,我去了书店,书店星期天不开门,我把自己锁在里面。丈夫说他做晚饭,我就有了整个下午。我记得,我看着环绕自己的那些文学宏著,心想:你这个傻瓜,在这干什么?我走进店里的办公室,开始写《依达公主》,是关于我母亲的。和她相关的,就是我的中心素材,总是最自然而然地出现。只要我放松,就会冒出来。我一开写,就哗哗地写下去了。但我犯了大错——企图写一部正规的长篇小说,寻常那种写童年和少年的长篇。大概到了3月,我发觉不行。写的东西不对劲,我都想过放弃,十分沮丧。后来,我想到得把故事打散,变成短篇小说的形式,就好操作了。就在那时,我恍然大悟,我永远写不成真正的长篇小说,因为不会那样构思。

    况且,门罗青睐的作家,尤其是女作家,如美国的尤多拉·韦尔蒂、弗兰内丽·奥康纳、凯瑟琳·安·波特和卡森·麦克库勒丝,新西兰的凯瑟琳·曼斯菲尔德,都是短篇高手,擅长小镇题材,而她钦佩的长篇小说女作家——英国的艾米莉·勃朗特和简·奥斯汀——同样把乡镇故事写成了扣人心弦的文学经典,而且在叙述人、叙述结构多样性方面给了她莫大的启迪。门罗心里有底了,她完全可以采取短篇小说这个形式,给她熟稔的加拿大小镇和农村,给那里的凡夫俗子传神写照,大胆并仔细地记录下自己的所闻所见,探讨人心的最幽微处。

    事实证明,门罗的选择是对的。她的第二部短篇小说集《女孩和女人的生活》以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安大略省休伦县小镇为背景,描写一个个有梦女子走进或将走进婚姻围城的前前后后,再次展露了她洞察女性心理、能于杯水中见波澜的天分。1971年,该书出版,根据《多伦多星报》的读者调查,它迄今仍是门罗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

    门罗勤奋而稳健地创作着,经常在《纽约客》、《大西洋月刊》、《巴黎评论》这类著名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以每三四年出一本短篇小说集的速度,总共创作了十四本小说集:

    1.《快乐影子之舞》(Dance of the Happy Shades,1968)

    2.《女孩和女人的生活》(Lives of Girls and Women,1971)

    3.《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Something I"ve Been Meaning to Tell You,1974)

    4.《你以为你是谁?》(Who Do You Think You Are? 1978)它在美国出版时采用的标题是《乞丐女孩:弗罗与罗斯的故事》(The Beggar Maid: Stories of Flo and Rose)

    5.《木星的卫星》(The Moons of Jupiter,1982)

    6.《爱的进程》(The Progress of Love,1986)

    7.《青年时代的朋友》(Friend of My Youth,1990)

    8.《公开的秘密》(Open Secrets,1994)

    9.《好女人的爱情》(The Love of a Good Woman,1998)

    10.《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Hateship,Friendship,Courtship,Loveship,Marriage,2001)

    11.《逃离》(Runaway,2004)

    12.《石城远望》(The View from Castle Rock,2006)

    13.《幸福过了头》(Too Much Happiness,2009)

    14.《亲爱的生活》(Dear Life,2012)

    门罗的勤奋、坚守和自知之明,为她带来了三个总督奖、两个吉勒奖、延龄草图书奖、欧·亨利奖、英联邦作家奖、全美书评人协会奖、史密斯文学奖、莱南文学奖、布克国际奖等一连串文学大奖,以及加拿大皇家学会洛恩·皮尔斯勋章、美国国家艺术俱乐部文学荣誉勋章和美国艺术文学院外籍荣誉院士的称号。她还被多所大学聘为驻校作家,在世界文坛上享有“我们时代的契诃夫”、“加拿大的契诃夫”之美誉。她的代表作《女孩和女人的生活》被拍成电视剧,《熊从山那边来》(译文见《世界文学》2010年第1期,李文俊译)被拍成电影,《远离她》(又译《柳暗花明》)2006年在多伦多国际电影节放映,还获得了奥斯卡奖提名……

    门罗自信,既能当好家庭主妇,也能当好作家。她在访谈时说:“那时我已结婚,有孩子,做家务。即便在没有洗衣机之类的家电时,写作也不成问题。人只要能控制自己的生活,就总能找到时间。”2008年,她接受《纽约客》编了她稿子十几年的黛伯拉·特里斯曼的专访,面对热情的观众,她再次肯定地说:“我从来没觉得做家务和当母亲是一种负担。我从小就是在做家务中长大的。”

    加拿大的五分硬币印着一种小动物——海狸,是加拿大的重要象征之一。海狸为构筑水中精致的巢穴,会搬来树枝、泥巴建造堤坝。一年除冬季外,都在水陆间奔走搬运,被加拿大人视作勤奋和坚守的象征,体现着国民精神。门罗就像海狸一样,勤奋而坚守。在恪尽家庭主妇、书店店员、为人妻母等职责之余,她抓紧挤出的有限时间,积攒其实人人可得的日常生活资料,提炼加工,不倦于修改,甚至在作品出版后,都会标注出她认为弱笔、败笔的一词一句一段,孜孜营造了门罗式、既带有地道加拿大风味又具有普世意义的短篇文学天地。她著有大量反映加拿大小镇和乡村生活的短篇佳作,演绎了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民生世态的永恒主题。她作品中的人物多是女性,文笔的细腻、心理的准确把握、现实的简洁再现,能令所有读者为之动容。

    2013年,八十二岁的门罗在睡梦中被女儿唤醒,惊悉诺奖加身。

    当代短篇小说大师

    几十年来,门罗的作品已被翻译成十几种文字,传遍全球,得到读者、媒体和学界的高度评价,被誉为“当代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她的很多作品被译成瑞典文,受到瑞典各界喜爱。瑞典文学院在授奖声明中说:门罗的作品以情节细腻见长,文风透彻,带有心理现实主义特色。”

    瑞典学院图书馆馆长拉什·儒奎斯特现场接受《环球时报》记者专访时则称,他最喜欢门罗最新的短篇小说集《亲爱的生活》,门罗把其精湛的写作技巧融入对话般的简单风格之中,细腻描写了安大略省的小镇风情,堪称她写作生涯的集大成之作。中国著名翻译家、以翻译美国南方作家福克纳而闻名的李文俊先生,曾翻译过门罗的中篇小说《熊从山那边来》和她2004年获吉勒奖并入选《纽约时报》年度图书的小说集《逃离》。他说,门罗擅长反映“小地方普通人特别是女性的隐含悲剧命运的平凡生活”,“细腻优雅、不施铅华的文字和简洁精致、宽广厚重的情节,常常给人以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莫大震撼”,“随着年龄的增长,门罗的作品似乎愈加淳厚有味,未显一些衰颓的迹象”。在李文俊老先生的心目中,门罗获诺奖乃实至名归,并为自己年事已高不能再译门罗作品而遗憾。庄嘉宁,《世界文学》的大个子编辑,译过门罗的中篇《善良女子的爱》(又译为《好女人的爱情》),他坦陈:非常喜欢,觉得门罗非常亲切,不知怎么,感觉她有点儿像母亲。

    有人说,门罗的分析、感觉与思想的能力,几乎达到了法国现代文学巨匠普鲁斯特的高度。有人说,门罗的作品具有很强的“浓缩性”,每一个四五十页的短篇,让别的作家来写,也许能铺陈成几十万字的小说。有人说,她的小说表面之下潜伏着一种朦胧阴森的悬念。有人说,门罗的胜利是坚守纯文学、专心写作的胜利。有人说,阅读门罗能让人静静反省自我的人生,她是为数不多能让人相信“小说就是我的信仰”的作家之一,而这些作家大部分已经作古。

    门罗自己在一篇随笔中则说:“小说不像一条道路,它更像一座房子。你走进里面,待一小会儿,这边走走,那边转转,观察房间和走廊间的关联;然后再望向窗外,看看从这个角度看,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我想让读者感受到的惊人之处,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发生的方式’。稍长的短篇小说对我最为合适。”她信奉作家应该直面自身,标举“我手写我身,因为我是我知道的唯一真实”。

    门罗的短篇译成中文一般十几页、几十页,短归短,可故事套故事,前后呼应,细节处理,尤其是结尾,一点都不马虎。读到最后,不由令人击节:“啊,门罗在谋篇布局上是下了大工夫的。”有些读者觉得门罗东拉西扯,单从局部看,似乎这样,但通观全篇,就会发觉所谓的“东拉西扯”都不是废笔冗文,是故事之树上活生生的枝丫,不是无用的枯枝野蔓。

    比如,门罗第一本书中有一篇《一点疗伤药》,讲述少女经历挫折成长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加拿大安大略省西南部一个小镇,类似门罗的故乡温格姆。主人公“我”是位少妇。上高中时她爱上一个男同学,但两个月后就失恋了,于是,当临时保姆的她偷喝了主人家的威士忌,没想到酩酊大醉,同学们赶来帮忙,引起了一场闹剧。小镇居民深受传统和戒酒运动的影响,对她有所非议和冷落。她体味到人生的复杂,逐渐成熟起来。这个故事采用第一人称(门罗故事的常见叙事手法),使主人公及其经历真实可信,今“我”回忆旧“我”,插入反思性的评论,把“我”的心理和小镇人事展示得丝丝入扣。整个故事流畅有致,“穿越”自然,非常完满。

    还有代表作《青年时代的朋友》,也是成年的“我”回忆、怀念母亲和母亲年轻时的朋友,交织着母女两代的冲突。小说以“我”梦见病故的母亲开始,以“我”的母亲梦收尾,中间通过“我”读母亲的旧信,引出她年轻时结交的农场姑娘弗洛拉。在讲述弗洛拉和疯妹妹、妹夫、自私护士、农场命运的故事时,也显露了“我”对弗洛拉何以那么热情、能干、逆来顺受的好奇,这当中又包含了对苏格兰卡梅伦教派的钩沉、“我”对叙事主观性的看法和对母女微妙关系(门罗作品主题之一)的梳理。虽是短篇,却是一波三折,精细复杂,同时给人一气呵成之感。

    诺奖评委彼得·艾格伦德说:“我们看的,不仅是她在二十页中能说那么多东西,比一般小说家说得多,她还能说得周详充分。她的一个短篇跨越几十年,却那么自然。”

    门罗还被公认为出色的文体家,语言简朴、精确、优美、传神。老话说,“千古文章重白描”,“墨分五色”,功力深的作家,不在辞藻繁复、新潮,不在浓墨重彩,不在表层的冲击,而靠语言的质地和韵味。在这点上,她似可和陶渊明、张岱、蒲松龄、汪曾祺等的文风相比较,甚至依稀可觉桐城派的影子。门罗是将生活语言和艺术语言结合的高手,一句话能写活一个人。她被誉为“加拿大的契诃夫”、“真正的艺术家”,实有一番道理。

    门罗对人物的心理,尤其是女性各种心理,不同年龄的,各行各业的,理性的,非理性的,都捕捉得很准。有的读者看过根据门罗短篇《熊从山那边来》改编并获奥斯卡提名的电影《柳暗花明》,写老年人的,妻子得了老年性痴呆,不认得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在疗养院里和另一位坐轮椅的老人“相爱”了,丈夫找到了轮椅老人的妻子,诉说、倾听、商量……这些老年人的语言和心理,门罗写得真是妙。影片虽然和门罗原著有出入,但保留了门罗语言和结构的特色,让人过目不忘,无奈又有所慰藉,类似香港许鞍华导演的《桃姐》(叶德娴、刘德华主演)。

    读门罗,有点像欣赏中国山水画,以小见大,尺幅之内,气象万千,也有点像逛苏州园林,亭台楼阁,疏密井然,不是一览无余,而是曲径通幽。

    门罗在中国和多彩的加拿大文学

    1980年代,欧风美雨重新飘入开放的中国,门罗也来了。1981年6月至7月,门罗随首批加拿大作家代表团共七人,应中国作家协会邀请来华访问,其他六位为杰里·葛德士、罗伯特·克劳耶奇、艾黛尔·怀斯曼、帕特里克·莱恩、苏珊娜·帕拉第斯和杰奥弗里·汉考克。他们和当时中国作协副主席、作家丁玲见了面,参观了北京、西安、广州等地并和当地作家交流。门罗向中国作家介绍自己笔下的女性,和中国女孩闲聊女孩自做的裙子,在广州度过中方为她举办的五十岁生日晚会。她将此次中国之行写成一组题为《透过玉帘》(Through the Jade Curtain)的随笔,收录在畅销北美的《加华大:加拿大七人帮中国游记》(Chinada:Memoirs of the Gang of Seven,1982)一书中。

    也是在1980年代,门罗的作品被译介到中国,一般见于加拿大短篇小说集里,比如《加拿大短篇小说集》(蓝仁哲编,1985)、《加拿大短篇小说集》(施咸荣编,1985)、《结婚礼物:当代加拿大短篇小说选》(屠珍、王荣华编,1986)、《加拿大文学作品选读》(黄仲文主编,1986)、《欲对你说:加拿大短篇小说精选》(蒋立珠等编译,1991)、《加拿大女作家短篇小说选》(赵■编,1994)、《冰河之滨:加拿大短篇小说选》(周之南等编译,1994)、《加拿大短篇小说选读》(谷启楠等编,1994)、《房中鸟:加拿大女作家作品集》(申慧辉、孙桂荣编,1995),等等。翻译文学杂志也登过门罗的短篇佳作。像中国最悠久的翻译文学杂志《世界文学》不仅在1998年第6期采用门罗的照片做封面,还发表过她的数篇中短篇小说,如《善良女子的爱》、《逃离》、《激情》和《熊从山那边来》。该杂志(2007年第1期)还刊登了门罗访谈录,展示了女作家对创作朴实、认真的态度。《外国文学》(2012年第5期)也发过门罗的短篇小说。

    2003年,台湾出版了张让翻译的《根,友谊,追求,爱情,婚姻》,艾丽丝·门罗被译为“艾丽丝·孟若”,书名被译为《感情游戏》,包括了《感情游戏》、《浮桥》、《家传家具》、《安慰》、《荨麻》、《柱和梁》、《记得的》和《葵妮》等短篇小说。这个译本,在国家图书馆有藏。2009年,翻译家李文俊翻译的短篇小说集《逃离》出版,目前是门罗书在大陆唯一的中译本,在门罗获诺奖后,一时实体书店无货,网上书店脱销,引发了大陆出版社争译门罗的热潮。

    如果说,一般读者以前不知门罗何许人也,国内的加拿大文学或外国文学学者,或者关注国外文学的人,大抵都还熟悉门罗的大名。国内有以门罗做硕博论文的,也有以门罗研究获得国家社科基金立项的。

    门罗打破了加拿大作家获诺奖的零记录,或许会像她希望的那样,带动人们关注加拿大文学。和英美文学比较,加拿大文学的知名度小,尽管这个仅有三千三百万人口的国家也有那么多让人不忍释卷的好作品。像门罗的朋友、“加拿大文学女王”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长篇、短篇、诗歌、文论皆有佳作,很多都被译成中文了。除诺奖外,她拿遍了英语文坛的大奖。女作家中,多萝西·利夫赛、玛格丽特·劳伦斯、卡罗尔·谢尔兹、安—玛丽·麦克唐纳等,都值得一读,而且大多有中译本。还有露西·蒙哥马利,她那本《绿山墙的安妮》国内有数量惊人的多种译本、改写本和图画书,她的“安妮系列”也已中译出版。不过,有些读者以为她写的只是儿童文学和青春文学,未必瞧得上她。加拿大须眉也不让巾帼的,“联邦诗人”、A·J·M·史密斯、莫利·卡拉汉、辛克莱·罗斯、罗伯逊·戴维斯、法利·莫厄特……还有一位畅销书作家阿瑟·黑利,写了《航空港》、《大饭店》、《最后诊断》……十几本小说都被中译出版了,发行量很大。当代活跃的作家中,迈克尔·翁达杰的代表作《英国病人》被拍成电影,获了多项奥斯卡奖。杨·马特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不仅获2002年布克奖,而且被美籍华裔名导李安搬上了银屏。两位作家都有译林出版社的中译本。加拿大还有一批优秀的法语作家和用英、法语写作获奖的华裔作家,也会给你别样的感受:有原汁原味加拿大的东西,也有普世性的东西,就像门罗的作品。

    门罗荣膺诺奖,希望会是一个契机,引起大家欣赏加拿大文坛的风景。门罗接受加拿大广播电台采访时也表示:“我特别高兴,获奖让那么多加拿大人开心,也高兴人们会因此关注加拿大作品。”

    门罗,真的要说再见吗?

    门罗是低调的。从小生长的农村环境,让她觉得“最糟糕的事是让人注意到自己”。最初,她寄出作品时,也考虑到文坛和她的生活圈是井水不犯河水,周围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她甚至希望人们不要读她的作品,担心他们受伤害,虽然她无意伤害任何人。

    门罗长年在小镇安家,即使居住在温哥华、维多利亚这样的城市里,她也是做家庭主妇。她参加读书俱乐部、旅游,但总体来说,是“坐家”,安心坐在家中仔细想、认真写。她超强的观察力,将生活点滴艺术化的能力,对短篇的执着以及自知之明,成就了她自己。门罗诚恳地说:“我的作品能传开,主要是因为短篇小说。我真的希望,这能让人明白短篇小说是重要的艺术,不是写长篇前随便玩玩的东西。”

    面对盛誉,门罗保持了一贯的谦逊和清醒,她像青少年时一样,不喜欢招人注意。她说:“我独自写作,我需要能给我以保护的空间和时间。”2009年,她的新作《幸福过了头》出版,她让出版社不要送去参加吉勒奖评选,吉勒奖是加拿大的文学大奖,奖金高达四万加元,她说,要给年轻人机会,而她已得过两次了。

    门罗不太喜欢上媒体,但若上了,她接受采访回答读者提问时,既活跃又风趣,而且言语实在,没有什么大话空话。她的话音亲切柔美,宛若加拿大午后草原的和风。获诺奖后,她接受了加拿大广播电台的采访,但说得很少。“获诺贝尔,就像那些白日梦中的一个,可能会发生,但很有可能不会……似乎太不可能了。美妙的事发生了……难以言表。”

    总之,门罗的作品多以描写加拿大小镇和农村的生活为主,尤其擅长描写平凡的女性,她们有老有少,来自各行各业,或者像门罗一样,一辈子都在做家庭主妇。乍看,她们的生活平静、平淡,乃至平庸,但门罗却善于撷取她们与众不同的地方,以X光式的眼睛洞察她们心灵深处的大小波澜,客观地显示命运对个人的拨作或恩典。对于容易引发道德批判的行为,如出走、离婚、私通、谋杀等,门罗在文中很少表明自己的立场。她在接受《纽约客》专访时,也曾表示:“我不做评判。”

    门罗小说是写实的,而非说教的;是描写的,而非归纳的;是艺术的,而非科学、哲学、政史或宗教的。对于那些习惯浓墨重彩、轰轰烈烈的表面文章的读者来说,门罗小说可能会显得简淡、细碎、缓慢,可是,若您能找到门罗原著或信得过的译本,花半个小时,一字字一句句地读进去,完整地读上两三篇,那种独特、不乏幽默和深刻的门罗味道,就能感受一二了。在描写小镇生活的知名作家中,门罗不像沈从文那样悲悯,不像汪曾祺那样清润,不像英国奥斯汀那样雕琢,不像美国安德森那样畸零,不像加拿大里柯克那样夸张……和她早年师法的几位美国南方女作家相比,门罗不像韦尔蒂那样推崇神话原型,不像奥康纳那样站在天主教立场,不像波特那样迷恋黑色主题,不像麦克库勒丝那样突出孤独和怪异……可能,她不像您读过的任何一位女作家或作家,或者任何一个人。

    当诺奖桂冠落在这位写了一辈子小村镇、小人物、小事情的女作家头上时,门罗的身体状况已不太好了。2009年10月在多伦多露面时,她说她在接受癌症和心脏搭桥治疗,表示将停止写作。今年获诺奖后,她在接受加拿大国家广播电台采访时依然表示,不会改变封笔的决定。不过,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门罗又说:“对是否应该退休,我每天的想法都不一样。我已经承诺了要退休,但时不时地脑子还会出现一些故事构思。”

    这就是爱丽丝·门罗,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一位朴实、低调、勤奋、坚守的加拿大女作家,世界文坛不可复制的“超级女声”。

    栏目责编:李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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