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生命的根本处境

时间：2020-04-26 07:59:35　来源：达达文档网本文已影响人

史铁生是小说家不是散文家。但他有比散文家写得好的散文，譬如《我与地坛》。铁生有这一篇散文，便是一位有作品会传世的散文家。我曾经戏言如果出一本《20世纪中国散文经典选》之类的书,有的作家入选了将是遗憾,有的作家被疏漏了也将是遗憾,譬如史铁生就不能遗漏掉。在这个意义上，史铁生首先是散文家，然后才是小说家。我甚至觉得，以后的文学史著作中，作为散文家的史铁生远比小说家的史铁生更重要。

1995年3月出版的史铁生散文集《好运设计》是对散文理论家的一次提醒，2002年，史铁生又在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病隙碎笔》，这是一本可遇不可求的散文集，如果要选十本当代散文集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将《病隙碎笔》列入其中。史铁生散文出现在现世的空白处，出现在潮流不屑的领域。他静穆而无浊气，内敛而不夸张。如果以史铁生的散文做参照，我们会发现当下散文的根本困境是什么。

史铁生在近三十年文学史的位置，使我想起韩少功《灵魂的声音》对他的描述和理解：“他躺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屋角。少一些流浪而多一些静思，少一些宣谕而多一些自语。他的精神圣战没有民族史的大背景，而是以个体的生命为路标，孤军深入，默默探测全人类永恒的纯静和辉煌。史铁生的笔下，是较少有丑恶相与残酷相的，显示出他出于通透的一种拒绝和一种对人世至宥至慈的宽厚。他是一尊微笑着的菩萨。他发现了磨难正是命运，虚幻正是实在，他从墙基、石阶、秋树、夕阳中发现了人的生命可以无限，万物其实与我一体。”从某种意义上说，史铁生的通透不是来自拒绝,而是在人类生存困境之中对人类生存困境以理解和超越的结果。

在对人本困境的体验中言说生命,以“生命感”代替了“现实感”从而使散文有可能更直截了当地接近于作家的心灵、人格和生命来源, “命运的无常”和“心之家园”的无限和谐而成纯静的诗美。——这是史铁生的散文。史铁生确立了自我在文本中的真实存在。《我与地坛》《随笔十三》《关于生》《关于死》《好运设计》《无答之问或无果之行》等文章：也就基本实现了他自己的期待：“永远欣赏到人类的步伐和舞姿,赞美着生命的呼喊与歌唱,从不屈获得骄傲,从苦难提取幸福,从虚无中创造意义。”史铁生的散文完整地传递了一种在我们这个时代稀有的精神气息。他以残疾人之躯，写了一个大写的人。他始终追问生命意义，寻找我们的来路和去向，从而超越了生存困境。铁生的一生，都在作“无问之答或无果之行”，但他始终去发现，“发现生命的根本处境，发现生命的种种状态，发现历史所曾显现的奇异或者神秘的关联，从而去看一个亘古不变的题目：我们心灵的前途和我们生命终极价值时是什么”。

《我与地坛》的文体属性曾有争议，有人把它当作小说。我说这是个美丽的错误，研究小说的批评家找不到好的小说，便张冠李戴了。这是一篇散文。也许,在更深刻的意义上，文体之于《我与地坛》并不紧要，文体的意义在于最大限度地摆脱语言对人的束缚，对思想、感情的束缚。

散文自然需要写现实，写历史，但对一个优秀的散文家来说，现实和历史都在生命的根本处境之中。许多散文并没有在现实和历史中缺席，甚至也写了自我，但把生命的根本处境忘记了，或者从来就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处境。如果散文远离生命的根本处境，散文只能是苍白的文字。

所以，能够把文字与信仰、人格、胸襟和生命的气息熔铸在一起的散文才是好的散文。

史铁生做到了。但史铁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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