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静作品小辑:任静 音乐作品

　　紫藤花日记 　　 　　在我的记忆里，门前的老紫藤树从小区的这一头一直延伸到河口，不停地生长。据说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小区主道旁砌了好多水泥坛，那就是紫藤的家，当时它们和我一样还是嫩嫩的小宝宝，期待心里能住进自己的秘密。
　　我七岁那一年，脑子里装着奇妙的幻想，坚定地相信自己是某个国王失散的小女儿。我逃避我的父母，甚至热切地问爸爸，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接我回去?
　　他们?哪个他们?爸爸从来不知道。他只能无奈地看着我，指指那条蔚为壮观的紫藤长廊说，喏，去问它吧。
　　正值春末，紫藤花开得肆意，光秃秃的枝条上爆满了花蕊，连一片叶子的影儿都没看到，等你一不留神，又有一串花悄无声息地开放了，一群孩子在树下玩“跳桥板”，其实就是比谁能从更高的台阶上跳下来，在大人面前我们是不敢玩这种游戏的，他们老是紧张兮兮，这大概是大人们的通病，我也习惯了。我的堂哥就是这游戏的忠实参与者，他现在在挑战高难度。一帮孩子紧紧盯着他的脚。
　　我也要玩!
　　我一回头，看到一个长头发大眼睛的小姑娘，和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模一样。她旁若无人地走过来，自顾自走到台阶上，纵身一跃!
　　四周爆发出尖锐的笑声，堂哥的大门牙在风中摇摇欲坠，我躲在后面，也不自觉地笑了。洋娃娃从地上爬起来，她的手破了，不过她一点也不在意，她瞪着所有人，像一头没被驯服的小狮子，迅速把一个女孩从人群里拉出来，那个女孩好像是洋娃娃的浓缩版，眼里都是惊恐的泪。洋娃娃把她拖到中间，就是一巴掌!想想还不解气，又打了几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女孩子，我还没反应过来，也被她抡了一下。
　　你敢打我妹!堂哥冲上去，抓起我的手就给她一下。
　　那女孩噙着泪，目光里混杂着胆怯和倔强。
　　后来，我时常回想起我和阿朵认识的那一幕，然后问她，你怎么下手那么狠，我现在还很疼哩!阿朵就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死妙妙，还给我翻旧账!
　　阿朵是家里的长女，他们从南方来，她的父亲一心想要个儿子，说白了就是跑到这里来生儿子的，她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她的妹妹叫木棉，是个内敛温驯的小姑娘。她父亲很有钱，我去她家玩的时候，她父亲会笑着对我说，来啦。一口地道的闽南话。
　　1998年，我们都读一年级，每天早上我就跑到她家门口，踩着铁门向门洞里张望，然后大喊：
　　李朵――
　　她答得也生脆，塑料凉鞋的声音畅快淋漓。
　　下雨天她就到我家来叫我，要我和她一起去街上搭三轮，他们家的轿车是她弟弟的专用车，不管阿朵的上下学。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莫名地忧伤起来。我们家没有轿车，只有爱我的爸爸妈妈，可这又是多么珍贵。当别的孩子在叛逆在挣扎的时候，我总是很不屑，阿朵让我有了最初的成长：如果家人的爱是一杯水，阿朵的父母就永远分配不均，阿朵永远喝不够。
　　那一年夏天，发了一次大洪水，电视里的人都眼神忧郁，紫藤长廊的水已经没过膝盖，摩托像游艇溅起水花，有些小孩子甚至坐在木盆里到处漂，区里的大人撑着墨黑的老雨伞，像一株株颀直的水草，柔软而虚弱地生活。我的脚因为感染不停溃烂，已经不能再沾水。等到洪水稍稍退了一些，爸爸妈妈不得不去上班，我必须得自己出门，从家里到小区门口那段路好像有长征那么长。阿朵来找我的时候，眉头拧得很紧，她把书包挎到胸前，弯下腰，示意我趴上去。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有推辞，就乖乖伏在她背上。夏天粘热的风把我吹上她瘦弱的脊梁，紫藤繁密的绿叶上有露水蘸着阳光砸下来，我可以看到阿朵耳根一颗小小的痣。阿朵在这个憔悴的夏天与一个叫妙妙的女孩紧紧相偎。她踩在石砖上小声地讲，老妙，以后多来我家玩呀。阿朵只有在难过的时候才会叫我老妙。我赶忙跟她说，阿朵，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的，会要好到大家都死掉。
　　我们变得更加亲密无间，可有时候阿朵又会一个人坐在老紫藤的枝干上自言自语。到底怎样的阿朵才是真正的阿朵，她的生命根本就是一株暮春紫藤，叫我如何走进去。
　　有时候，我们也去河里摸田螺，这些小家伙用柔软的肚子亲吻苔藓潮绿的脸，抚平时光的褶皱以及浅水的声声叹息。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我和阿朵是两个相同型号的疯丫头，接连不断地把浮萍从这一头扔向那一头，那些鹅黄的小鸭快活地啄食着浮萍，被我们喂得肥大雪白，鸭先生的饱嗝声此起彼伏。
　　有一天，阿朵忽然就光着脚跑来，说，老妙，家里临时决定要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反正我会想你的，你也一定要想着我哦，想我的时候就去听听紫藤花的歌吧。阿朵走得太匆忙，我们甚至不能模仿电视剧里那些精彩的画面，来一个悲欢离合的拥抱，我站在原点，那个漂亮而凶悍的，可爱而寂寞的阿朵像一颗流星，正式和我的童年告别。
　　紫藤花谢了又开，我依旧坐在紫藤的枝干上，就像当初的阿朵，将脑袋轻轻靠近一串紫藤花，凝神聆听，不久就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呵呵，是阿朵的声音啊!
　　妙妙，我很喜欢紫藤花，我想你也是一样。你现在应该是在医院里擦药吧，呵呵，不会是哭了吧，可是阿朵还是一样喜欢你。
　　那真的是阿朵的声音，我敢肯定那是发洪水的时候录的!我赶忙又伏在另一串紫藤花上。
　　妙妙，不好意思我今天嗓子有点哑，可能是有点感冒了，刚才我趁你不注意，把摸来的田螺扔掉了，妈妈不让我玩那种玩意儿，对不起呀。
　　天哪，我的像公主一样的阿朵，她留给我的是多么丰盈的记忆，她把她的日记刻在花苞里!好让我独自走过漫长又漫长的时光。
　　我带很多的朋友来我的小区，他们都对一串红和金铃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瀑布一样飞泻而下的紫藤花只能换来象征性的惊叹，也许他们缺少的是记忆吧。我有点惆怅，没有人能听懂紫藤的花语。阿朵阿朵，你在哪里呢?家里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我们马上要搬家了，可是我舍不得那些没有听完的紫藤花日记，我再次伏上一串紫藤，这是一串淡紫色的紫藤花，花尖是白色的，幼小虚弱，有点像阿朵苍白的脸。
　　亲爱的老妙，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我比现在更想见到你。有些话，可能我当你的面说不出来吧。爸爸破产了，我们一家人会去避难。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有没有紫藤花可以写日记，不过反正我的话是写给你的，我想你总能听见。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希望你变得坚强一点，不要哭。
　　我“哇”的一声，泪水喷涌而出。这是最后的日记吗?阿朵离开了，我也要离开了，那剩下的是什么?
　　日记听完了，我的习惯倒是没有变，无论到哪个地方，我都会寻找那里是否有紫藤花。上了高中以后，学校里的紫藤花开得十分好，就像是阿朵喜欢的模样，我偷偷伏在上面侧耳细听，居然听到了女孩的笑声，还有麻雀的私 语。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讲台上地理老师讲得正起劲，“厄尔尼诺和拉尼娜现象对全球气候影响很大，如98年的特大洪水，厄尔尼诺就是重要的影响因素……”
　　我的思绪立刻回到那个潮湿的夏天，脚上的伤疤好了，可却在记忆里撒上了火种，我深切思念一个叫阿朵的女孩，只想把思念的夏天编进人生的经纬。
　　从学校回到家里，依然是炎热的夏天。小镇熙攘的街道上巨大的屏幕里S・H・E正唱得如火如荼，是一首新歌(《紫藤花》：
　　花缠绕的神情
　　玄秘
　　你像蒸发的背影
　　我垂坠的心情
　　紫藤花
　　迎风心事日升夜降
　　霸占想逞强去开了
　　笑声就越哑
　　紫藤花
　　把心拴在旋转木马
　　能愿意不再喧哗
　　还念念不忘旧情话
　　等了很多年，这平凡又美丽的花，终于受到了知花人的青睐，有了一首自己的歌。我想阿朵，也会很高兴呢，不知道她此时，是否听到这首期盼已久的歌。
　　可是阿朵，我依然是很想念你。
　　我想这样的故事也许没有人会相信，那么请试一试，或许就可以听到紫藤花给你的留言，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听到阿朵的日记。那么到时候，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也许蝴蝶不知道
　　
　　如果祝绾绾可以选择，她希望小时候练舞蹈可以再认真一点，也不至于如今韧带严重僵化，沦落到要看小绪脸色的地步。此时她正在调试CD机。这个该死的机子自从进了舞蹈房就没有好过，磕磕巴巴好像没有吃饱，突然听到梁小绪大喝一声“Perfect(完美)”。冲她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音乐适时地流淌出来，是极其特色的小提琴协奏《梁祝》。
　　再过一个月就是W中一年一度元旦晚会，学校要对高中部的节目进行严格筛选，38进18祝绾绾脑子里每每飘过那个闪闪烁烁的“8”，就浑身一个激灵，毕竟竞争实在是太激烈了。
　　那天大家刚从月考中缓过劲来，Does就把祝绾绾拉到一边，悄声对她说，绾绾，我想求你一件事。
　　“哦”祝绾绾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你，可以为我的琵琶伴舞吗?”
　　祝绾绾盯着Does浓密而整齐的睫毛，此时因为轻微的喘息有点颤抖，轻轻地点点头。美丽而自信的Does成熟而自我的Does，总是让人无法拒绝。
　　“Does似乎还陶醉在自己的幻想里，不自觉地对绾绾说，你知道的，这元旦晚会，我志在必得。舞台那么大，想必会很嘈杂，到时候先用你的舞蹈吸引观众的眼球，等大家完全静默了再亮出我的琵琶声，一定就万无一失了。我琵琶过了十级呢，我会很多技巧，到时候……
　　对不起Does，老师叫我去一下办公室。祝绾绾转身的时候在心里说，Does，我可以因为这个生你的气吗?
　　“祝绾绾，你个大白痴!你就这样稀里糊涂把自己卖了，帮那个死女人伴什么《草原小夜曲》?!”梁小绪正在宿舍里打电话，听到祝绾绾的案情陈述扔掉电话劈头就骂。
　　“是《草原英雄小姐妹》啦。”
　　“哎呀，反正都一样，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赶群小绵羊上舞台啊，真是脑袋坏掉了。”
　　“那不然你叫我怎么办，我们班又没有节目，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人，本来打算跳《梁祝》，可是Does不同意，谁知道会变成什么小姐妹，一个可怜兮兮的文科班，还只有三个男生，连干体力活的人都没有，再加上……”祝绾绾开始碎碎念。
　　“Shut up(闭嘴)!女人，你话很多唉。总之，那个死女人上台，就是不行，我第一个不同意!对了!你不是会跳《梁祝》吗?要不我们演个音乐剧，让红毛丹配唱。虽然你长得比较对不起观众，但是我特批你演祝英台。”红毛丹是绯绯、毛叮、老丹三人的歌唱组合，现在已小有名气。
　　祝绾绾抬起头问梁小绪：“女人，你是在和我说话吗?”梁小绪板着脸说：“现在都快上课了，在这个宿舍里除了你个白痴难道我在跟鬼讲话啊!还有，不要学我说话!”
　　说起梁小绪，恐怕在这个学校里没有人不认识她。那时候东方卫视“我行我SHOW”的比赛正如火如荼，学校就悄悄流传她像极了高亚媛，同样凌乱而个性十足的短发，同样的中性打扮，同样无畏而率真的个性，这倒让祝绾绾犯了迷糊，记忆中的梁小绪总是强硬地保护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和那个叫高亚媛的女孩，有什么相似呢?
　　不过梁小绪在班级里的威信可真不是盖的，当她一宣布本班将演出音乐剧《梁祝》时，整个班级都沸腾了，仿佛是一汪碧蓝色的春水，霎时间被整个山谷的蝴蝶搅动了心绪。祝绾绾侧眼扫过Does昂得高高的脸，没有表情，看得祝绾绾凉飕飕的，她甚至还象征性地鼓了一下掌。祝绾绾迅速低下头，突然想起排练才刚刚开始。
　　没有剧本，没有设备，没有场地，没有演员，没有剧务，什么都没有。梁小绪拍拍祝绾绾的肩，故作轻松地说，莫西莫西，没有什么不可以。祝绾绾微笑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向音乐老师借了教室，梁小绪紧急招兵买马，配唱、演员、剧情设计、台词整理、舞美这才到了位，她们甚至还顺带排练了一小段双人舞，是著名的片段――化蝶。
　　所有的事情是在两天之内搞定的，祝绾绾算了一下时间，离初选还有一个多星期，可以高枕无忧啦。
　　可是第二天齐老师就找到祝绾绾，问她，你们是在排练舞台剧吗?祝绾绾一时没想好如何回答，只好点点头，想想又追加一句，不过我们已经排得差不多了。齐老师放心地笑了一下，又问道：“那么Does呢?我听说你们不让她参加啊，这是怎么一回事?”糟糕，居然忘了Does。
　　绾绾身后站着所有参加演出的成员，对面站着孤孤单单的Does，她心里有点不忍，刚要开口，Does就说：“大家不要误会，我不怪你们，齐老师你不要怪她们了，是我不好。”说罢，抖出一张纸巾擦拭干涩的眼角。她今天耳鬓别了一只粉白色的蝴蝶发卡，说话的时候会有细碎的光影照射过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一旁的梁小绪哪受得了这个，她一把推开祝绾绾，朝Does吼道：“你什么意思啊你!想上台就直说，在这里搞什么鬼花招。”
　　“梁小绪!你怎么说话的这是?!有什么话大家好好说。”齐老师瞪了她一眼。这下Does是真的哭起来，她可能被梁小绪吓坏了。祝绾绾也慌了手脚，赶忙说：“Does，小绪没别的意思。其实我们都很想你参加，你的琵琶弹得那么好，可这次让你弹伴奏真是太委屈了，我还在想怎么跟你说……”
　　齐老师示意她不用再说了，安抚性地搂搂Does的肩膀，带着她上楼去了。突然回过头来，对祝绾绾说：“这件事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没有尽早地插手。以后祝绾绾你就负责一下，要团结同学，我们是一个团体，知道吗?下午的活动课我来看你们彩排吧。”祝绾绾点点头，应了一声。梁小绪低低地嘟囔了一句“无聊”，转身走掉了。
　　也许没有人比祝绾绾和梁小绪更紧张了，如果在齐老师这里就被Cut掉，那就真的没戏了。表演前，祝绾绾和表演者一一拥抱，她笑着 对老丹说：“加油啊老丹，我看好你的。”可是她自己都在发抖。很快老丹行云流水一样的旁白响起：
　　是谁的目光缱绻在天涯?是谁的誓言激荡在忘川?蝴蝶的玫瑰可能依然留在几亿年前的寒武纪，怕镜花水月终于来不及，去相遇……
　　灯光陡然转亮，演员出场谢幕，台下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同班的同学都来助阵了。齐老师示意她们下来，很简洁地说：“总体意境很美。不过有三点遗憾：第一，没有琵琶声没有古典意味；第二，那些穿插的流行歌曲我一句也听不懂，唱得也不好，相信评委也会听不明白；第三，梁小绪的舞蹈太僵硬，那么美的一对蝴蝶，其中一只没有感情。这些都要改。”祝绾绾想了一会儿说：“这本来就是音乐剧，红毛丹组合是最大的亮点，我们想多增加一些时尚的元素。至于梁小绪，她不像我一样学的是古典舞，这一次她是迁就我了，不过我会尽量纠正她。还有Does，我们会尽量增加她的表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祝绾绾能够很有条理很冷静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是现在，这算是向现实妥协吗?
　　齐老师点点头，说：“那么我先走了，你们好好排练，这个剧，很新颖啊。”齐老师刚走出大门，祝绾绾就看到毛叮背过身去，压抑许久的眼泪喷涌而出。她是三个女生中唱得最好的，学校里很多人都折服于她的一把好声音。这一次，把她的声音带给全校师生也是祝绾绾和梁小绪的初衷，可那句“唱得也不好”有多么大的杀伤力，等于把红毛丹生生否决掉了。梁小绪撂下一句“我去舞蹈房”就要走，祝绾绾追着喊：“一起去吃饭吧。”她头也不回，低低地说了句“没钱”，大步向前。绾绾知道，她心里难过。
　　从彩排厅出来，天已经黑了，天空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冬天的雨下得这么绵密，很特别。也管不了这么多，祝绾绾去买了泡面，直奔舞蹈房，那里有个梁山伯还没有吃饭。穿过黑暗幽静的长廊，舞蹈房里透出奶白色的光。祝绾绾整个人趴在门板上，看到梁小绪随着音乐不停地旋转，好多次跌倒，又面无表情地爬起来，可地上却落满了心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个坚毅的男孩子。这个画面，像一幅伤感的漫画，可能祝绾绾这辈子都忘不掉。手不知不觉触动了门板，梁小绪来开门，黑着脸说：“你都看到啦?”
　　“看到什么?英台来给你送饭啦。”祝绾绾笑得很灿烂，仿佛掉进眼睛的只是一颗尘埃。梁小绪摸摸肚子，自言自语道：“好像真有点饿了。”
　　“梁山伯小朋友，你是饿死鬼转世啊，知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啊?!英台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干吗啊，我们本来就都是女的嘛，英台，最近牛肉怎么这么小?”
　　“梁山伯，你也给我留点啦……”
　　等她们收拾好残局，其他班的排练者也都来了。这时候老丹慌慌张张跑进来，对梁小绪说：“绪，很多人都在罢演，现在怎么办?”梁小绪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撤掉，很平淡地说：“大家有点情绪是正常的，好好安抚一下，莫西莫西，没有什么不可以。我和英台还要排练，你先回去吧。”
　　“可是……”
　　“相信我。走吧。”
　　其实祝绾绾知道，现在排练的人那么多，她们已经没有地方排练了。两个人坐在灰色的地毯上，一个班正排得热火朝天，是Jolin的《布拉格广场》。
　　祝绾绾抬头看梁小绪，她好像是睡着了，衣服却湿了一大片。祝绾绾轻声问：“小绪，你是睡着了吗?”梁小绪很含糊地应了一声，祝绾绾的眼睛有点湿，她太疲惫了。后天就是淘汰赛，一切，都该有个定局了。
　　第二天班级里的气氛好了很多，舞美带红毛丹去试演出服，祝绾绾也好不容易借到了主角的眼装。她兴冲冲地跑来跑去，为明天的比赛做最后的准备，她甚至找到了一柄艺术伞，高高兴兴地跑进教室。教室里没有一点人声，她笑起来，“你们看着我干吗，怎么，卫生值勤被扣分了吗?大家加油哦，明天一定过关的，有信心!”
　　最后老丹才犹犹豫豫地说：“毛叮失声了。演四久的米子，爸爸去世了，她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只是离开一下子，就都离开了。“那么梁小绪呢，我找她商量一下。”祝绾绾扬声说，尽量让声音变得平静。“她在宿舍躺着呢，你的梁山伯已经心力交瘁了。”Does靠在门栏上，露出灿烂的微笑，“我学琵琶整整十年，说实话你们这样的节目真的档次很低，反正现在也是支离破碎，我也不参加了，免得侮辱我的琴。”说着让开一条道。
　　Does，应该很寂寞吧。
　　上帝作证，那时候祝绾绾真的是这么想的。她怜悯地看了Does一眼，直奔宿舍。梁小绪很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很白，呼吸声很重，应该是感冒了。
　　祝绾绾突然哭起来，又怕吵醒梁小绪，呜呜咽咽很是别扭。这样的局面，我们到底该找谁来拯救呢?
　　“祝英台你是外星人吗?哭起来那么难看。”
　　“人家是火星人。”祝绾绾一抬头就看到梁小绪只有眼白的眼睛，吓了一大跳。“老梁，我们招惹哪路神灵了吗?”
　　“送你四个字，小小年纪，封建迷信。”
　　“这是八个字，你烧糊涂了吧。晚上，你就不要来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又没有生病。”
　　“小绪……”
　　走出宿舍的时候，祝绾绾感到脚踝上一阵剧痛，揪开一看，上面环了一圈血迹。可是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临时找了人代唱又代演，评委席上居然亮了好几个满分。那天回宿舍，所有人都泪眼婆娑，祝绾绾自己都忘记了，这是第几回哭。可是这一次的眼泪，分明是甜的。
　　正式演出的那场，烟雾效果很足，毛叮的嗓子恢复得很好，各位演员都归位了，甚至连Does，也不知道齐老师跟她说了什么话，高高兴兴地穿起了红旗袍。祝绾绾脱掉五百度的厚镜片，挽起了小女子的发髻，在台上宛若翩然欲飞的蝴蝶。她好像看到满场的白蝴蝶，有些羞赧地笑了，只听到台下的掌声如潮。
　　下了台，祝绾绾和梁小绪偷偷钻进人群相偎着拥抱。
　　“祝英台，你穿得这么少小心感冒。”
　　“不会啦，我现在还很热啊!”一抬头，前面坐的赫然是大校长!
　　一件衣服轻轻盖在祝绾绾身上，身旁一个头发很短像男孩子一样的女孩嘴角有蝴蝶在飞舞，这些漂亮的精灵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在这群可爱的孩子身上衍生出多少成长的疼痛。
　　那一刻，她多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