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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烟唱英雄,青山侧耳听

    时间:2021-01-12 04:32:07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温敏

    1946年6月,中原突围拉开了帷幕。笔者当年亲历亲战,如今幸存世间,那一幕幕如在眼前……

    敌军围困万千重,以一抵五中原兵

    1945年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又妄图消灭共产党及其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为避免内战,使全国人民不再陷入战争深渊,中共中央令河南军区(亦称嵩岳军区)撤出豫西根据地,南下桐柏,与李先念的新四军5师、王震的359旅南下支队及水东8团会合。

    1945年10月,王树声率河南军区五个支队1万多人,抵达桐柏山区。三大主力组建了中原军区。李先念为军区司令员,郑位三为政委,王首道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王震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军区下辖河南、江汉、鄂东军区和1纵、2纵两个野战纵队。1纵司令员由中原军区副司令员王树声兼任,政委戴季英,政治部主任吕振球,参谋长张才千。纵队下辖三个旅,每旅下辖三个团。

    当时,我被编入1纵3旅政治部宣传队任宣传员。3旅辖7、8、9三个团。旅长刘昌毅,政委张力雄,副旅长闵学胜,参谋长胡鹏飞,政治部主任陈文棋,政治部副主任兼军法处处长李维一,组织科长胡恪荥,宣传科长陈端,保卫科长许飞青,卫生部政委苏云波。

    由于我军占据要地,蒋介石调集30万大军企图一举歼灭。1946年初,大举进犯的国民党军遭到中原部队英勇反击,节节败退。蒋介石不得已而缓兵,国共两党于1946年1月10日签订了《停战协定》。

    中原军区恪守协定,原地待命。而蒋介石却于协定发布的次日,密令其部强占我各军事要地,将中原军区6万人马挤压在一块狭窄、贫困的地区。

    我所在的3旅,1月11日被迫撤出息县,13日又不得不撤出光山县城。在13日撤出光山县城时,我军遭到国民党军的猛烈围攻。3旅旅长刘昌毅本已负伤17处,光山战斗中,子弹又从他的口腔穿过,伤口严重化脓,昏迷不醒,危在旦夕,但当时没有药更没有手术器械。周恩来得知后,命人从香港搞到一套器械,给刘昌毅做了手术。纵队司令员王树声又派纵队最好的医生、自己的夫人杨炬从驻地泼陂河镇到旅部大熊湾来护理,才使刘昌毅转危为安。

    敌人在对我军实行军事蚕食的同时,又在经济上采取封锁政策,到处设卡,不准粮食、食盐、食用油、药品、布匹等战略物资进入解放区,妄图把我军困死、饿死。闵学胜的爱人张瑞英开始仅仅是拉肚子,但因没药吃最终脱水离世。

    当时,我们宣传队驻扎光山县小熊湾村,每天练兵,排演节目,开荒种地,上山砍柴挖野菜。一天,我和宣传员宋玉上山砍柴,中午时分碰到杨兰春(新中国成立后为豫剧《朝阳沟》编剧、导演)。他背着一大捆柴,因山路崎岖,脚一下子踩空了,摔得身上、脚上到处是伤,而他却特地交代我俩:不准向队长说。就这样,他硬是带伤把柴背到厨房,还装作没事的样子,吃饭时照常给大家说快板,模仿宣传队长卢燕的北京腔、甩头发、走路时腿一颠一颠的样子,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指导员也在一旁笑着说:“兰春,你以后可以当队长的替身了。”看大伙即将吃完,盆里只剩了点没有菜的菜汤,杨兰春这才夸张地冲上去,端起菜盆一仰脖喝光。由于这个独特的“菜端”动作,大家戏说道:不怕菜龙、菜虎,就怕“菜端”。我和宋玉深知他强忍着多大的伤痛,禁不住都背过脸哭了。宣传队里,杨兰春最大,24岁,我最小,15岁。他把我们都当作小妹妹,排练时耐心指教,平日里关心保护。

    1946年3月10日,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我与陈端结婚。

    鉴于局势严峻,中原军区决定复员老弱病残战士2万人。为保障其安全,我军向国民党提出“和平转移”,却遭到拒绝。随即,他们对复员者进行逮捕残杀,宣传队员丁一山就是在复员回家的路上被抓捕枪杀的。伊川县独立团团长张思贤遭敌袭击牺牲后,其母亲、爱人及两个孩子被组织安排复员,住到山西阳城东野村一户农民家,她们全家开荒种地挖野菜,过着艰苦的日子。

    1946年6月,蒋介石彻底撕毁《停战协定》,撕掉了假和平的面具,叫嚣要在48小时内将中原军区“围歼”于宣化店。

    为了保存力量,更好地配合其他战场,突破国民党五倍于我的30万大军的重重包围,毛主席提出“生存第一、胜利第一”的战略原则,中原军区6万壮士抛头颅、洒热血,实施中原突围。

    赤膊白刃赢首战,直捣平汉铁路线

    中原军区突围主力部队分为南、北两路。李先念等领导率中原军区直属机关、干部旅和两个旅一个团为北路,王树声率1纵2、3旅及2纵2旅两个团为南路。为迷惑敌人,掩护主力,1纵1旅皮定均部向东突围。

    我所在的1纵大部及2纵一部(习惯上统称1纵——编者注)1万多名将士,作为中原突围南路军,于6月26日晚10时冒着大雨出发,一路向西突围。

    7月1日,1纵到达了敌人的第一道防线——平汉铁路王家店车站。这段铁路从两座山丘之间蜿蜒穿过,南北一线敌已构筑了数十座碉堡。11时左右,我看见王树声司令员和刘昌毅副司令员(刘在突围前由3旅旅长晋升为纵队副司令员)站在铁路中间,正指挥前卫营率先通过。恰在此时,敌人的两列装甲车突然从南北双向开来,前卫部队迅速从两车之间穿过,我军瞬间被敌人截为两段。敌碉堡和装甲车立即形成交叉火力网,铁路东侧的敌炮兵也发起猛烈轰击,密集的炮弹连连落在我军阵地。除了炮弹和碉堡群中射出的子弹,还有空中的三架敌机一齐低空俯冲扫射,硝烟弥漫了整个天空,战场一片火海。

    当时,1纵万余名将士被压在铁路东侧的一个丘陵畈地,形成一眼望不到边的灰色人海,整个部队全部暴露在敌人的炮火之下。遇此险情,我军部分指挥人员沉不住气,产生了急躁情绪,向敌人碉堡乱开枪。

    緊要关头,王树声司令员沉着镇定,发出铿锵有力的命令:“同志们!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摧毁面前的敌人碉堡,冲过铁路就是胜利!党中央、毛主席在看着我们!”紧接着,他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胜利万岁!”

    随着司令员一声令下,张才千参谋长登上一座土丘,从容操起送话器,高声喊道:“同志们要节约子弹,不要乱开枪,听我命令行动!3旅7团,坚决摧毁面前敌人的碉堡!”几乎同时,刘昌毅副司令员发出命令:“8团,集中火力掩护!”总队机枪连举起机枪,朝着低空飞机集中扫射。在超强火力射击下,敌机慌忙丢下几颗炸弹逃命而去。刘昌毅像一头雄狮,一下子甩掉上衣,光着臂膀,率领警卫排,提着早已准备好的集束手榴弹,冲上敌人的装甲车,拉开导火线,把手榴弹甩进车厢,旋即跳下车来。随着鬼哭狼嚎的声音,两列冒着烟的装甲车不动了。战士们又解下绑腿带,捆成多个集束手榴弹,很快将铁路破坏。

    时不我待。在闵学胜旅长(突围前由副旅长晋升为旅长)指挥下,7团团长阙子清、政委何德庆组织了六个梯队尖刀排,冲向敌人的碉堡。敌碉堡建得很特别,大部在地下,地面只露出一两尺高,其中左、中、右枪眼密布,盖了个像大伞棚的顶。碉堡的顶尖上还有一个钢筋混凝土的主碉堡,有一米多高,分上、中、下三层,枪眼设计得能够控制各个角度。第一梯队尖刀排冲上去时,还未接近碉堡就全部伤亡,第二、第三梯队继续强攻,也都被敌人强大的火力压下来。

    见此情景,王树声司令员极为震怒,果断命令张才千参谋长:“集中纵队所有的轻重武器,掩护7团!”随着一声令下,我军火力一齐发威,震得天摇地动。趁敌人缩在碉堡中不敢露头时,7团尖刀排如猛虎下山,架着土坦克(即把棉被浸湿后架在头上)一举摧毁敌人5个碉堡群,他们与碉堡中的敌人白刃肉搏。这些战士都是和日军拼刺刀存活下来的英雄,国民党士兵哪见过这阵势,一个个吓破了胆,跪地求饶,举手投降。

    至此,铁血将士们硬生生将平汉铁路王家店撕开了1000多米的大口子。为迅速摆脱敌人从各路赶来的增援部队,我军在嘹亮的进军号声中,十几路人马齐头并进,仅用十几分钟就全部冲过了铁路线,突破了敌人筹备十几个月、妄言消灭我军的第一道防线——平汉铁路。

    强渡襄河血浪翻,多少英雄去无还

    7月12日上午,我随3旅旅直机关赶到襄河一个叫流水沟的渡口,但沿河的大船早已被敌人控制。7团10日抵达,好不容易才找到七只小船,每船只能坐二三十人。纵队1万多人,还有大量的辎重武器,如何渡过?据中央军委、中原局电告:敌人闻悉我军向襄河挺进的情报后,急忙调兵遣将觅踪追击。他们集中了六倍于我的优势兵力,妄图在12日前将我军围歼于襄河以东。情况万分紧急。中原局命令1纵:在敌合围前“迅速渡过襄河进入武当山区”。

    纵队领导接令后决定:2旅4团担任前卫,3旅8团担任后卫,掩护主力渡河。当晚,王树声、刘昌毅等率领纵队主力赶到了宜城东南的流水沟渡口。由于连日暴雨,河水猛涨,渡口河面宽达1000余米,水流湍急,成为我军西进的天然障碍。小船先运辎重武器,大部队云集渡口待渡。

    此时,敌第六绥靖区所属各部增援流水沟渡口。

    3旅旅长闵学胜率3旅8团和2旅6团的两个营,在流水沟渡口以东一线构筑工事,阻击尾追之敌。

    自7月13日上午始,在腹背受敌、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纵队领导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小船、大部队、战马,一齐强渡襄河!战士们有的挽着手臂集体泅渡,有的拉着马尾巴,有的脱下裤子扎紧吹上气权当救生圈,会水的带着不会水的。正在此时,三架敌机突然低空扫射,连飞机上的飞行员都清晰可见。当即,有的船被炸沉了,不少同志牺牲在河中。我军前赴后继,万人强渡,瞬间血染襄河,场面万分悲壮。

    7月13日傍晚,主力部队终于渡过襄河。担任后卫阻击的勇士们历经两昼夜顽强血战,圆满完成了掩护任务。此时,再渡襄河追赶主力已无可能,且阻击部队已成孤军,坚持再战将导致全军覆灭。闵学胜当即决定:把未能渡河人员(其中就有我们宣传队的杨兰春、杨守谦)收容集合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在敌新增援兵到达之前突出包围圈。正是闵学胜的果断决定,这支2500多人的部队才转危为安。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和陈端到武汉去看望老首长闵学胜,交谈中提到襄河流水沟血战,他无限感慨地说:“我一生作战无数,但唯独流水沟阻击战如在眼前。当时我们只有五个营,不到两个团的兵力,而敌人却由两个团增加到四个团,由四个团增加到两个旅。战士们牺牲得惨烈、悲壮!真正做到了头可断、血可流,阵地不能丢!真正实现了视死如归、保证完成主力渡过襄河的誓言!他们的功绩将永载史册。”

    原始森林恶战多,与狼同行何足奇

    1纵强渡襄河天险后,沿途屡遭国民党军第66师堵截。我军边打边走,于7月21日上午抵达谷城南石花街地区时,又被敌军三个团堵住。这天,烈日当头,酷热异常,我7团、9团将士向敌山头制高点发起猛攻,战斗十分激烈,一直打到12时,终于攻克数个制高点。此战,我方5个战士因高温中暑,口吐白沫,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牺牲在山头。这次战斗不仅使我军化險为夷,毙伤敌团长以下300多人,俘虏300多人,还歼灭了一个保安团,缴获大炮4门、迫击炮1门、机枪12挺、电台2部、步枪100多支、子弹数千发,以及大米、马匹等。我部此战告捷,中央军委给予电贺表扬。部队在此休整两天,用缴获的大米让大家吃了顿饱餐。

    石花街一战令敌震惊。他们随即调来大批正规军和地方保安团,对我军采取地毯式“围剿”。8月初的一天,我军进入一座形状似被劈成两半的大山。我和政治部旅直机关的几个同志及7团部分指战员一起,爬到大山西部的半山腰时,发现后面的部队还在对面山上没下来。正在此时,我们突然遭到敌人的伏击。我对面的宣传员赵清德被击中倒在血泊中,宣传队指导员赵杰,宣传员王金花、贾强被俘,3旅政治部副主任兼军法处长李维一和3旅宣传员詹亚利也相继被俘。十几个敌人向我和戴敏冲过来,我们把身上唯一的一颗手榴弹甩向敌人,四五个敌人当场被炸死炸伤。正当我俩慌乱无措时,担任保护旅直任务的战士们冲了上来,与敌拼起刺刀。趁敌后退之际,我们奋力突出了包围圈。

    这次敌人大“清剿”,3旅政委张力雄(今年107岁,仍健在)的爱人、旅模范医生汪琳及两个儿子在群众家中躲藏,被敌人抓捕关进了监狱。当敌人知道他们是张力雄的儿子时当场将他们活埋。宣传队长卢燕被敌抓住后,先被在脸上捅了几刀,眼球都流出来了,之后就被扔进深不见底的山洞里。

    部队又有几天没饭吃了,面对崎岖的山路,战士们早已走不动,王树声和警卫员也饿得东倒西歪。为了首长,警卫员弄来半缸子野菜汤,可王树声一听说是侦察连的,马上让退回去了。

    在此情况下,纵队首长决定:把战马全部杀了让大家吃。

    随即,我部行至房县千家岭。在这杳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里,不时有野兽出没。有时,竟能遇见几十只大灰狼。它们见我们人多,并不敢攻击。

    这天,一群灰狼从我面前穿过,它们一只只都把头仰得高高的,拖着大尾巴,擦着我的身子,目不斜视。就这样一连过了七只大灰狼。我静静地看着它们,“享受”着这人世间难觅的奇观。同行的政治部组织干事范钦回过头来,看着我的样子,也笑了。

    危难恰遇王树声,联络归部佳话传

    8月12日夜,我随大部队一边行军,一边迷迷糊糊想睡觉。突然一睁眼,发现原来在我前面的中等个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大高个子,再往前看时,已经没人影了。借着月光,我赶紧跑到前面,想仔细看看这大高个是谁。这一看不打紧,我惊讶得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这个高个子不是别人,竟是纵队一号首长王树声司令员。只见他骨瘦如柴,蓬头垢面,和突围前的虎将形象判若两人。他手中还拄着一根大棍子,睡得正香呢!我急忙将他叫醒:“首长,不好了,咱们脱队了。”他一下子睁大眼睛,打了个激灵,马上拍着我肩膀说:“小鬼,赶快向前,跑步联络部队!”

    这可是一号首长给我下的特殊命令呀!我二话没说,拔腿就跑。而此地、此时乃原始森林之漫漫黑夜,怎知路在何方?我只知不能停歇,沿着似曾被前面战友折过的树枝藤蔓,大致判断部队行进的路线。在崎岖的山路上,我跌跌撞撞拼命往前赶。还算不错,走了一个钟头左右,就看见了我们的大部队。

    由于情况紧急,我马上向队伍中的最后一位战友说:“快向前传口令:一号首长在后,部队暂停前进!”当听到战友们一个一个地向前传着口令时,我赶快扭头向回转,想马上向一号首长汇报。

    这时我才发现,刚才这一个钟头最多走了二里路。但这二里路不是在“跑”,也不是在走,而是手脚并用在山石上攀爬。由于太紧张,我摔了好几跤,腿和膝盖都摔伤了。

    我回转头联络首长时,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望见司令员气喘吁吁,拄着大棍子,艰难地赶了过来。

    首长一见我,马上问:“小鬼,联络上部队了吗?”

    “联络上了,我已传令过去,让部队暂停,等首长!”

    王司令员松了口气说:“小鬼,做得不错,多亏你这小精灵!真该谢谢你这个小女兵了!”

    我顾不上回答,急忙跑过去挽住首长一起走。有时山路陡峭,我就先爬上去,再伸手拉他。这一路,首长和我聊了不少。

    首长说:“咱们这次突围可真够艰苦了,都是吃野菜、野草、树叶,有时我和警卫员还捡点野兽骨头烧烧吃。这些天已经没吃一粒粮食了,警卫员小杨、小白都饿得东倒西歪。我在红军长征过草地时吃草根皮带,这次咱们的困难程度,不亚于红军长征的艰苦程度呀!”

    “首长,我前天在路上看到敌人贴的一个布告,说是凡拿住你的人头,就赏法币500万元;拿住刘昌毅、张才千的人头,赏法币300万元。我气得把布告撕成了碎片,叫敌人做梦去吧!”

    “我也看到了。这是敌人一贯玩弄的卑鄙伎俩,可笑。”接着,首长气愤地说,“抗战时,蒋介石不打日本,反而来打我们抗日有功的八路军、新四军。抗战胜利了,又来夺取胜利果实,掀起内战,企图消灭我们。国民党对我军掉队伤病员的残杀,手段不亚于日本鬼子!前几天,我看到被他们抓到的伤病员,有的剁掉手脚、割去舌头,有的把手脚钉在树上。我和警卫员一起,把牺牲的同志一个个掩埋了。”

    听到这些,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首长还说:“革命是解放全人类的伟大事业,革命就意味着牺牲。就目前情况看,我们今后的斗争形势会更加严峻,但我们不怕!只要同敌人坚持坚决的斗争,坚定党的信仰,我们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我们这次突围跨铁路、渡襄水,那都是敌人确定要消灭我军的地方,但我们不仅突围出来了,还牵制了敌人几十万大军,配合了华北、华东等其他战场的作战。中原突围是党中央、毛主席的重要部署,也是解放战争胜利的转折点。目前我们的任务是消灭武装的敌人,尽早推翻国民党反动政权,建立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

    我们一路说着,很快就看到了前面的大部队,还有两个来接首长的人。

    烽火连天不解甲,头枕敌尸敢深眠

    告别了一号首长,我屈指一算:部队从6月26日突围到今天,已是第47天了。我们天天走、夜夜走,沒有进过群众的屋,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没有脱过衣服,天天靠野菜、树皮、野果果腹,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战士体质急剧下降,饿死、病死者不断增加。其间,我也得了疟疾,热起来像火烧,冷起来像冰浇,瘫在路边不能动弹。敌军还在步步“追剿”。多亏陈端、薛浅翔(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河北省公安厅副厅长)、王登昆(登封人,后曾任湖北荆州地委常委、组织部长)几个同志轮流背我,我才总算没有掉队。记得有一次部队穿过大膝山,山上的蘑菇像脸盆那么大,比手背还厚,肥嘟嘟的,很喜人。有的战士摘了就狼吞虎咽吃下,结果中了毒,全身从脸到脚都浮肿得像气吹一般,向外浸水,当时又无药可治,眼看着他们在身边离去,战友们心痛得直流眼泪。

    8月13日晚,我们仍旧是边走边睡。突然间,前面发生了激烈战斗,枪炮声响成一片,大约一个小时后恢复了平静。我们又赶了一段路,从前面传下令来:原地休息。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连眼也不睁,迷迷糊糊骨碌一下就躺在了地上。因为这里是原始森林,树木千百年来自生自灭,地面的腐殖层很厚、很软,就像躺在棉被上。我似乎感觉到头部还高出一层,如天然枕头一样舒服,于是就沉睡了过去。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两三点钟,我才睁开眼。

    我起身一看,天哪!原来头下枕的,可不是什么天然枕头,竟是一具穿着黄军装的国民党军官的尸体!

    正在这时,我突然看到刘昌毅副司令员从不远处的一座小破庙里走来。

    刘副司令员这一来,正巧看见我从敌尸上站起来,便惊讶地说:“小温,你真胆大,敢枕着敌人的尸体睡!”说着,还连连伸着大拇指:“真够可以!真了不起!你创造了中原突围的奇迹!”

    我不好意思地说:“首长,那还不是太瞌睡了,走着都睡,能躺下睡真是神仙了,还管头下枕的是什么东西!”

    “我说你就是够胆大!也不看这儿是啥地方!”

    “首长,这是啥地方?”我问。

    “这是冠木河呀!这股敌人尾追我们好几天了,真把大家害苦了!这次打伏击战,王司令员和我一看这地形,正是打伏击的好地方,就决定让7团在這里伏击,就地歼灭这股敌人!”刘副司令员说。

    接着,刘副司令员又兴奋地说:“整个部队体力都消耗太大、疲劳得不行!但我们这次伏击很成功,缴获了敌人不少军火,还有大米,我们准备让部队在这里休整几天,睡个好觉,吃顿饱饭。小温,你这下可以放心睡觉了。但是,可不要再枕着死人睡了。”他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哈哈大笑。

    刘副司令员走后,我又向四周观望了一番。原来,我睡的位置是一条山谷。在这条三四百米宽,一二里长,被风化的树木和草丛填平的山谷里,满地都是身着灰色军服的战友们熟睡的身躯,中间还夹杂着几具黄色制服的敌人尸体。我抬头再望,山谷两边的陡坡连着高山峻岭,山头上还隐约可见我们的游动哨兵。

    足溃身伤寸步难,野狼洞中熬大年

    8月27日,冠木河战斗后,为适应当时形势的需要,党中央决定:在鄂西北建立根据地,统归1纵建制;成立鄂西北军区,下设五个军分区,相应成立各县、区、乡政权;每个县派一个连的兵力,掩护政权开展工作。同时,组成一个野战团,继续打击、牵制敌人有生力量,配合各主要战场的斗争。

    9月21日,谷城、南漳、襄阳(简称谷、南、襄)中心县委、县政府宣告成立,县委书记兼县长陈端,副书记蒲田,指挥长彭继文,鄂西北军区抽调了一个连,作为县委、县政府的武装,另有工作成员30多人。县下辖四个乡,王登昆任李庙乡党委书记兼乡长,薛浅翔任石门乡党委书记兼乡长,任朝斌任宣化乡党委书记兼乡长,张庆中任长平乡党委书记兼乡长。每乡配8名干部,1个班武装,1挺轻机枪、12支步枪、10支手枪。我被任命为县委文书,与我一起的还有卫生员李克,她是县委副书记蒲田的爱人,因有身孕行动不便,暂安排在洞河纸厂贫苦山民刘铁匠家。怕被敌人搜家捉去,刘铁匠就把李克藏在山顶的一间破茅草屋里。

    当时,县乡政权开展工作很困难。敌人采取保甲连坐,声称谁家藏共产党、八路军,就杀了全家。群众胆小害怕,不敢接触我们。县委、县政府就大力宣传贯彻我党的统战政策,对一些开明士绅重点做工作。9月28日,陈端带着县委、县政府一班人马,到李庙乡孔家坪找到开明士绅孔二先生。孔二先生看到共产党的县长到他家,非常感动,热情地又烧茶又做饭。通过工作,孔二先生马上按照陈端的要求,让他当保长的二弟召集群众大会。陈端在会上讲了我党我军的政策,说明我们是人民的政府,是为人民谋福利的,讲明了八路军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是抗日有功的部队,要和群众一起反对内战,争取和平,建立革命根据地。还讲明:反对抓壮丁,取消一切苛捐杂税。陈端讲了很久,群众听得很认真。虽然只有几十个群众参会,但影响很大。其后,有的群众主动找我们的乡政府交谈,有的成为“堡垒户”,积极掩护我军伤病员。乡政府干部分头到群众家里谈心、做工作,深入发动、联系群众,逐步在群众中扎下根来。

    12月,敌人又调集大批兵力,挨家逐户进行大“清剿”。12月14日,大雪纷飞。敌人在搜山时找到了山上的茅草房,把县委副书记蒲田的爱人李克和刚出生27天的幼子逮捕。敌营长孙洪还猖狂地给蒲田写信劝降:“贵夫人和令郎安全在我处,希望贵书记前来共享天伦之乐,我们保证不杀你。”蒲田气得把信撕个粉碎,怒斥:“拿一个弱女子和婴儿来诱降,卑鄙无耻!”

    时值隆冬,气温零下十几摄氏度,我身上穿的仍是夏天突围时的两件衣服,手脚全都冻烂,行走困难。经李庙乡党委书记王登昆安排,我暂且住在“堡垒户”、贫苦山民李大道家。李大道恐敌人搜捕,把我藏在离他家二里路的一个野狼洞中。他经常给我送点吃的,但一下大雪他也不敢来,怕留下踪迹。

    1947年的春节,大雪连日不停。我独自一人蜷缩在茫茫大山中的野狼洞口,用冻烂的双手捧起被寒风刮来的积雪,一口一口地咽下去,心中在思念、牵挂、祈愿。我思念在战争中为国捐躯的英烈们,为了和平,为了百姓,决不能让你们的鲜血白流;我牵挂风雪中与敌人战斗的战友们,为了和平,为了百姓,一定要顽强地活着,一定要胜利啊!我祈愿全中国早日得解放,家家户户都安康。待到国泰民安时,再访大山野狼洞……

    1947年3月1日早上,蒲田带着宋班长和十几个战士,到石门为野战部队筹粮。正吃早饭时,突然听到群众大喊:“从南边来了不少国民党军!”蒲田和宋班长马上端着机枪冲出门外,发现敌人正在包围他们。他一边扫射一边喊:屋里同志从后山快快撤离!话音刚落,他和宋班长就被敌子弹射中,当场牺牲。

    永难忘,中原突围战之惨烈悲壮,非身临无以感知。1纵3旅宣传队共有8个女同志,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永难忘,宣传员黄棋,毕业于燕京大学的高才生。她个子不高,肤色白白的,漂亮又精干。她和我很熟,还帮我捉过头上的虱子。1946年12月的一个大雪天,敌人再次“清剿”时,部队被冲散,黄棋不幸落单。几个敌人围上去要活捉她,她赤手空拳和敌人拼打,用牙齿狠狠咬住敌人的耳朵,用手去挖敌人的眼睛。敌人惨叫着,凶残地抡起大刀,一下子砍掉了她的头颅,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后来,我们捡到敌人一个排长的日记本,其中写道:“我们今天要抓一个女八路,她竟敢和我们拼死,不怕死,我砍下了她的头颅,真不可思议。”壮哉,巾帼英烈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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