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媳之间
时间：2020-08-22 04:05:2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虔谦，女，本名曾明路，现居洛杉矶，洛杉矶华文作协、北美中文作协会员。小说获汉新文学金奖，北美华人图书馆协会最佳图书奖。著有长篇小说《二十九甲子，又见洛阳》《谁从远方来》等，中短篇小说集《玲玲玉声》《吉女花》等，散文杂文集《天涯之桑》《我来自你谜一样的故事》等，英文作品集《奇遇》。
刚晋升公公不久的丁又芳，如今变得沉默寡言。儿媳妇进门两年多了，总共也没跟他说过二十句话。饭是他们两公婆轮流做，自从老婆被召回单位后，这做饭的事就全得他一人扛了。
丁又芳一门心思想在外面找事儿做。一天，他在十五里外的埔头镇酒店找到一份厨师活儿。那天晚饭桌上，只有丁又芳知道这是最后的晚餐，明天就要出发，一家人不说也不好，再说说出来，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我明天就到埔头上班去了。”话音刚落，儿媳咳嗽了一下，头还垂着。老婆在一旁停下筷子，呆呆地瞪着他看了有七八秒之久。儿子丁建明听到自己老子要出去打工，竟然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晨，他开着摩托驮着一包行李朝埔头镇方向驶去。口讷的老婆美娟说不出话来拦住丈夫，等到丈夫真的走了，她才在那里不知所措。炉子上一锅热腾腾的粥，是又芳临走前熬的。桌上几盘下粥的菜，用竹罩子罩着。美娟看着，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丁建明一言不发走了过来，盛了一碗粥，掀开罩子，其若无事地吃了起来。美娟看着儿子，忍不住说：“你知道吗？你爸今儿一早走了。”丁建明冷冷地说：“知道又能咋样？他就那个脾气。”美娟愁眉紧皱说：“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爸，你昨晚怎么就不能劝劝他呀？”丁建明停住了筷子，却没吭声，心里在想你当他老婆的都没辙，我能怎么劝？
“今晚怎么办？”美娟问。丁建明说：“什么怎么办？”美娟：“今天我加班，要八点才能回家。”丁建明哦了一声说：“我跟飞飞今晚在外头吃。”美娟一听，顿时心中不是滋味，却听儿子问：“妈，要不要给你也带一份回来？”美娟勉强挤出了一点笑：“不用了。”如今老公出走，这房子顿时好像变轻了，家好像就要散了架。
兩个礼拜后，丁建明感到了一些不同。他开始怀念起往日那一道道佳肴……如今三天两头吃外头的，花钱不说，那饭馆特有的味道他算是腻透了。这日丁建明在街头碰见福仔。福仔不经意的眼光落在了丁建明脸上：“哥们看上去气色有些差。”丁建明阴阳怪气地说：“没吃没喝的嘛。”福仔往四周看了看：“这么着，咱下馆子去？”丁建明一摆手：“别，馆子这俩字我一听就烦。”福仔好奇地问：“有这事？奇怪了。要不到我那儿去？”
丁建明坐在福仔家那张浑圆的饭桌前，尝了口小鱼花生，味道果然别致。“谁的手艺？”他忍不住问。福仔扬扬自得地说：“当然是我的啦。哪像你，有个会做饭的好爸。”丁建明喝了一口酒，沮丧地说：“我这会做饭的好爸，有也等于没有。”福仔又好奇又狡黠地问：“怎么说？”丁建明说：“老爸出走当厨师去了。”“那就赶紧把他召回来呀！”福仔嚷道。“如今老人自由得很，脚是他的，怎么召？”福仔摇摇头说：“你们家的事我管不着。不过你让五六十岁的老爸出去当厨师，就不怕脸上挂不住？”
丁建明和福仔一起喝酒后没过几天，突然感到恶心、腹痛，接着额头也烧了起来。挂了内科，做了化验，他被告知得了一种叫幽门螺旋菌感染的消化道疾病。“从现在开始，你的餐具和家里其他人的要分开，搞不好，会传染。”医生说。“这么说……”丁建明狐疑地问，“我是给传染上的？”“你是不是经常在饭店吃饭？”医生反问。丁建明说：“前一阵是。”医生说：“这就对了。这种病多数是从餐馆得来的。”
丁建明躺在床上，脑海不停地翻滚着，想得最多的是爸爸做美食的事……想着想着，食欲不振的他嘴里居然生出了口水。“飞飞，你过来。”丁建明唤媳妇儿。“什么事？”她问。“你没长眼哪？没见我不舒服？去给我做碗面线！”飞飞愣了一下说：“料都没有，怎么做？”丁建明：“你不会出去买吗？座山雕啊？”
美娟还是第一次见儿子冲儿媳发这么大的火，窃喜，碎步过来说：“我就说嘛，飞飞平时就该多做做饭，现在临时抱佛脚……哎，还是我来做吧。”丁建明拦住母亲：“让她去。她老家的那种你也做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挨骂受气的缘故，第二天一早，飞飞便一声不吭地出去了。“上哪儿去？”丁建明追了出来。“你不是胃口不好吗？我去看看有什么好买的。可能晚一些回来。”“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丁建明嘟噜了一句。
时近中午，飞飞回来了。“我买回来一袋水饺，人工包的，听说很好吃。我这就煮给你尝尝。”丁建明不说话，重新靠回沙发上看电视。
飞飞买回来的手工饺，本来应该是不错的。不过飞飞煮的技术有欠缺，等到她将大半碗饺子递到丁建明面前时，饺子皮有一半破了。几日没好好吃东西，腹中空空。他吃了两个水饺，皱了皱眉头，低下头来又吃了两个。突然他一阵恶心，捂着肚子跑进洗手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丁建明捂着肚子走回房间。飞飞跟了进来问：“要不，我再给你熬碗粥？”丁建明直摇头说：“别费劲了，我正好辟谷。”
婆婆不在家，飞飞看丁建明这个样子，心神不定，不住地往门外看，似乎在等待着谁。飞飞从来没有这样心乱过。阿达（丁建明养的一条狗）这时却进来要蹭饭吃。“去去！”飞飞不耐烦地叫出了声。“给它吃点东西，它肯定是饿了。”丁建明说。“哦。”飞飞想把丁建明吃剩的饺子倒给狗吃。“不要把我吃剩的给它，小心把阿达也给传染了！”飞飞翻了翻白眼。
突然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是谁呢？妈妈吗？不像。妈妈回家时，会有一种微微跳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有一种特别的气场，再说这会儿她应该还在班上。
没等丁建明缓过神来，丁又芳已经跨步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丁建明熟悉的保温饭盒。“爸，您怎么……”丁建明惊喜中愣愣地站了起来，几乎闻到饭盒里面的香味，耳边响起了福仔的话：“把你老爸召回来吧……”
丁又芳略微将那个保温饭盒抬了抬说：“飞飞特地去埔头找我。我都知道了……这里面有汤米粉。”他看着儿子，被请回家来的那份优越感，让儿子消瘦的样子给压了下去。丁建明听着父亲的话音，看着他的眼睛和手势，浑身有了一种湿润感。
飞飞拿着晾干的衣服从阳台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站住不动了。丁又芳和飞飞面对面站着，这两个几乎从来不说一句话的人，这时相互的目光都不再回避。“趁热吃，再温就没那么好了。”丁又芳说。父亲的声音格外地柔和，丁建明周身都放松了下来。他坐到桌前，刚发觉没筷子，筷子已经递到了他跟前。“谢谢爸爸！”丁建明记不得这二十八年来自己还在什么时候谢过老爸。那碗还温热的香汤米粉，很快让他进入了状态。那味道，从童年至今都没有变过。
“爸，辛苦您了！”丁建明说得很自然，“那个餐馆工您也甭打了。回头我多赚一点，够一家人花的了。您在家里还能教飞飞做饭菜呢，小孩也乐。”
就在这时，飞飞听见跳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忽然那脚步声变得柔和了起来……轻轻的开门声……婆婆美娟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爷俩还在絮叨着什么，居然没有发觉，留下婆媳两人会意对视。美娟用手指了指丁又芳，飞飞使劲点了点头。美娟转过身去，手捂着嘴，忍俊不禁。
丁建明吸溜吸溜地吃着米粉，那声音，跟酒似的把丁又芳给陶醉了。冷不防老婆几步走到跟前，一边动着鼻子一边叫道：“哇，鸡汤香菇米粉，我说呢丁建明怎么一下子胃口变得这么好。”美娟这一惊一乍，丁建明一个转身，胳膊肘不慎碰翻了那个宝贝饭盒，香美的汤粉洒了一地……一家人除丁又芳除外惊呆的眼光齐刷刷转向了“一家之主”。
“爸，您看我这，太不小心了……”丁建明有如惊弓之鸟。丁又芳一副没所谓的表情，把几个人安抚了下来。“第一呢，”丁又芳说，“这不是你的错;第二呢，这鸡汤米粉从小到大我不知做过多少回了，你妈应该也知道怎么做了，美娟，你露一手？”“我？”美娟表情尴尬。
一旁的飞飞把头转到一边，强压着笑意。
责任编辑 刘燕妮
特邀编辑 张 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