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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岛爷爷”的海峡考古情

    时间:2020-12-06 04:00:42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陈仲玉 黄运明

    黄运明:陈先生,非常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第一个问题是,您是怎么走上考古这条路的呢?

    陈仲玉:怎么会走上考古这条路这个问题,对我来说还很复杂的,说来话长,这里只能长话短说了。我1953年高中毕业,那时候的台湾,考大学非常困难。整个台湾只有一所大学,就是台湾大学,其他全部都是学院。学院也没很多,如台南工学院,台中农学院,台北师范学院等,其他还有一个工业专科也在台北。那时候也没有联考,你每一个学校你要上的话你都要去考。总之就是录取率很低,很难。我第一年大学没考上,第二年又没考上。我父亲只好叫我去工作了。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台湾南部的屏东,小职员的工作。那时候我就在想,假如一直这样的话,我一生恐怕就完了。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他当时在台湾大学读书。他说台湾大学有很多台北本地的学生,虽然学校都配有宿舍,但一般都空着。我可以住在台大的宿舍里,一边工作,一边补习再考。当时我父亲是小公务员,在台湾烟酒公卖局的屏东酒厂。他在日本投降之后就从福州去了台湾,跟他的长官一起去接收屏东酒厂。我如果要去台北半工半读,至少要先找到一个工作。当时就在报纸上看到“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以下简称史语所)要招考一个画图技术员的消息。我在高中的时候就对画图很感兴趣,所以就去报考,结果考上了,成为史语所的一名技术人员。我进了史语所以后,就不太可能再去读书了。而且又去服兵役,当了两年空军士官。服役回来,就一直在史语所待到了1964年。

    正好那时候台湾要走经济路线,发展贸易,要把纺织品手工艺品等产品推出去。那一年的春天,在纽约有个“世界博览会”,我们史语所、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历史博物馆”这四个单位联合在博览会办了个文物展览。所里派我去监护古物的展出,我就从1964年春天开始,去美国整整呆了21个月。这个机会是我一生的转折点。

    美国那时候正是蓬勃发展的黄金时期,我到美国以后,感觉自己像井底之蛙,那时候我就立志,回到台湾以后一定要好好振作一下,还是做个研究人员比较好,反正我已经干了考古这一行了嘛。所里的老师也很支持我这个想法,所以1965年的冬天回到台湾以后,我觉得我还是要去上学。

    但其时我已结婚生子了,只好去上夜校。我就进了台湾师范大学夜间部历史系。那时候只有台湾大学有考古人类学系,但台大又没有夜间部,在台湾师范大学我只好选择相近的历史系了。

    其实我在纽约的时候就在纽约市立大学皇后学院(Queens College,The 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上了一年的人类学课程。本想回到台湾来转学,结果没成功,因为那个时候非常严格,很多人考都很难考进去。台湾师范大学夜间部需要念五年。毕业以后,我考上台湾大学考古人类学研究所硕士班。

    1965年我回到台湾以后,史语所的所长是李济博士,中国考古学之父。把我调去做他的研究助理,所以我变成了李济所长的入门弟子。李济先生他们老一辈的训练都是非常严格的。他最后一次在台湾大学开课,我正好是研究生,也上了他的课,不但是他的入门弟子也是他的学生。上台湾大学硕士班时,其他好多授课老师也都是我在史语所的前辈。这些老师们比如高去寻先生、石璋如先生都非常支持我。所长屈万里先生特别把我的情况上报给“中央研究院”的钱思亮院长,钱院长批准让我引用研究人员的进修条例,带职进修;
    我有课就上课,没课就回来史语所上班。所以一方面我在台湾大学念了三年,拿到硕士学位,一方面做李济的研究助理.毕业后顺利地转到研究人员系统,成为助理研究员。史语所职称晋升是非常困难的,十来年才升一级,慢慢才升到研究员。这就是我开始走上了考古这条路的经历。

    黄运明:能谈谈后来怎么选择专门做台湾地区考古,以及福建沿海的岛屿考古呢?

    陈仲玉:史语所对研究人员非常开放,进去后你有什么兴趣就去做你自己的研究就是了,也没有人管你,也不要签到、打卡。但是每年一定要提出一篇论文,在学术研讨会上报告。这篇论文就很严格,一定要写出来,让人家看你的纸本。

    最初高去寻先生、石璋如先生都想让我去做安阳研究。我因为资料都在他们手里,研究起来不是很方便,后来他们也叫我做汉代考古。汉代考古那时候非要大陆的资料不可,这些资料很难得到,虽然当时史语所里也会从香港买来《考古》、《考古学报》、《文物》等这些杂志及书籍。

    其实我这一段机遇也是很有意思的,为什么我后来会转入台湾地区的考古呢?正好这个时候台湾的社会经济发展得很好,社会大众就感觉一定要设立一个管理“遗址公园”的机构.目的就是控制土地乱开发,试图把一些地方的土地划成“遗址公园”,以便于保护。每一处“遗址公园”的成立之前,一定要做各项资源的调查,人文史迹的调查也是其中之一,就等于是一个大陆叫“项目”,台湾叫“计划”。由于我受邀做了许多人文史迹的调查研究,因而慢慢就转到做台湾地区的考古学,也就没再做汉代考古了。

    同时,那时候正好是史语所考古组研究人员青黄不接的时候,臧振华先生在他一进史语所时,就得了哈佛一燕京学社的奖学金,去了哈佛大学,所里那时候等于没有人做台湾考古这一块了。

    另一方面,在1960年代,张光直先生曾经主持“台湾省浊水溪与大肚溪流域自然史与文化史科际研究计划”。他这个计划大概只执行了三、四年,做了浊水溪中下游就断了,而上游部分还没有做,我后来就接着去做浊水溪上游。在上游地区发现了19处的遗址,其中包括[曲冰遗址],成果还是比较好的。所以后来我就转变到做台湾考古,就没有做汉代考古了。也不做安阳考古,安阳考古其实那时候分开的,侯家庄这些资料是高去寻先生在接手做,主要是整理梁思永先生的遗稿。小屯的资料是石璋如先生在做,所以我也不可能做安阳。

    这也是后来我为什么会变成做台湾考古的过程。那几年经常是接院外的台湾考古项目在做,基建工程相当多,我疲于奔命。后来臧振华回到台湾了,再后来刘益昌也进到所里来了。我一看他们都是考古科班出身的,而且做得相當不错,我就想转到做海洋考古,所以我去金门岛、兰屿岛、马祖列岛,甚至东沙群岛、南沙太平岛等岛屿考古了。

    黄运明:作为地地道道的福州人,能不能谈谈您在福州记忆比较深刻的事?还有就是,我注意到,您的好几次学术报告中都提到Kuoh-da(福州昼民)这样的福州因素,所以,您认为您作为福州人,在您从事海峡两岸史前考古的工作有没有什么特殊性或优势?

    陈仲玉:我离开福州的时候是14岁,所以我对老家的印象还很深刻,后来去的台湾上初中。我小的时候爱玩,爱玩的话就会懂很多,知道很多福州的乡土人情。比如说我们这次去的将乐,将乐附近不是三明市吗,我小的时候就去过三明市,因为我生长在福州,那个时候日本人两次进攻福州,省政府马上撤退,我父亲就跟着撤退到三明永安,所以我去过三元区,沙县也住过,永安也住过,这三个地方都住过。我是在沙县上的小学一年级,后来回福州上四年级。那时候跟本地的小孩子玩.就学它们讲的话,我的感觉是你从三元,跑到沙县,语言马上不一样了,语言复杂,这是我印象很深刻的。全现在人类学的话来说,语言就是人群,语言就是文化的重要要素。如果一个语言断了,它的文化就断了。福州现在已经很少人讲福州话了,慢慢的福州民俗文化也就容易断掉了。所以从小到大,我对福州、三明的印象都非常深刻的。

    我对“蛋民”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因为小的时候在福州,我们这些小孩子不懂事,唱很多儿歌是讽刺“蛋民”的,比如《无情无义的曲蹄仔》,这是一种带歧视的儿歌。所以我就注意到了“蛋民”和我们汉人是两种不同族群和文化。而且我们汉人对“蛋民”是非常歧视的,“蛋民”一般是不能上岸的,只有正月初一到初三才可以上岸,一般是女人带着小孩,手提篮子,唱着他们的吉祥话的歌曲,给我们汉人贺年,我们就会给他一些瓜果。所以说“蛋民”是和我们汉人不一样的族群。

    我们那时候去沙县、永安,根本没有公路,只有小路,汽车不通。只能坐船,船都是那些“蛋民”的船,是尖底的船。船可以坐四五个人,前面一部分载客,他们自己一家人也都住在里面,窝在那里睡。船队是从福州洪山桥出发,一路撑篙,到达南平后走沙溪。

    船队因为动力靠撑篙与摇橹,走得很慢,要三四天才到沙县和永安。还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就是路途中要拉纤,因为船队要经过浅滩和激流,单靠撑篙是绝对不行的,这时候就要靠拉纤。所以它一出发就是一个团队,一个团队至少是三艘到五艘船只。到一个要拉纤的地方,船队就先停靠在岸边,所有人都下船。女人们会下船走,男人们,包括大一点的男孩,都要帮忙拉纤,就这样一路拉过那个险滩,然后所有人再上船出发。

    路途中我印象中有这样两件事情让我印象很深刻。一件是,我母亲和我妹妹坐在前面一艘船,我和我父亲坐后面一艘船。我母亲前面那艘船破了,水马上就灌进去了,整船人都泡在水里浮着。这艘船很快就被靠上岸了,然后整个船队帮助他们把船翻过来去修补,修补后继续出发。这是我印象很深刻的一件事。

    第二件印象深刻的事是,因为日本人进攻福州,两次逃难都逃到了三明的三元,最后一次是逃到永安。那次回家路上,那个时候还记得是8月15日晚上,坐着“蛋民”的船,晚上停歇在一处沙滩,根本没有人烟。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想到了南平,是个大城镇,可以去好好吃一顿;
    结果路边的店铺都不开,街上行人也很少,遍地的鞭炮屑。问了路人才知道,昨天晚上日本投降了,全城狂欢。那时我们正在荒郊野外,就得不到这条天大的好消息。

    我作为福州人.那后来怎么会转到福州附近的连江马祖岛的研究呢,一方面是我个人的一个意愿。当时马祖和金门一样,早年是军事管制区的时代,很难做考古工作。1980年代初期撤销了这个军事管制,所以我先去做金门列岛。

    马祖这个地方呢,我也一直很想做,因为那里讲的是福州话。我想我这个福州人到了马祖不就等于回老家差不多了吗?

    有一次,台湾办了一个考古人才培训班,希望各个地方的考古人才多一点。我是那一届培训班的授课讲员,我发现其中有一位学员叫王花悌,是来自马祖的中学老师。与他聊天,相互认识了。后来我就带我的两个助理去马祖做访问.想了解一下马祖的情况,这次行程也是由王花悌安排的。过了两三年以后,正好委托我和刘益昌分别作为主持人和协同主持人,去做马祖、金门两个地方的考古遗址调查。所以我就有机会去马祖做文物普查。在马祖做考古,因为我是福州人,都一样讲福州话,马祖当地人都把我当乡亲看。2001年马祖调查的时候,我已经从史语所退休了,退休以后改为兼任研究员。王花悌介绍我认识了马祖民俗文物馆馆长潘建国先生。2003年秋,潘馆长找到我,说民俗文物馆2004年元旦要开幕,请我在开幕当天下午做一场演讲,我也答应了,因为我做了马祖地区的考古遗址普查。在我来马祖做文物普查之前,这个地方的历史,当地人怎么推最早也只能到元代。马祖有一个庙,庙里有块石碑,碑文:“林酉才喜舍中统钞二十贯”,“中统钞”是元代的钱钞。经过我的普查,我发现了炽坪陇遗址,这处遗址的年代能早到距今6000多年,把马祖有人类活动的历史提早到了6000年前。因此我就在民俗文物馆开幕当天做了个题目叫《从考古遗址谈马祖列岛的历史》的演讲。

    同年夏天,他们又请我做个项目,专门去发掘炽坪陇史前遗址。后来又做了菜园里遗址的发掘。菜园里遗址是历史时代的遗址,它的年代是唐末到元。所以对于马祖的调查也好、发掘也好,我有一个优势,就是我是福州人,会讲福州话,在马祖做工作就非常有用,关系也处得很好。马祖地区还有一个缺点,就是交通很不方便,机场很小,跑道很短,只能飞小型的飞机,经常因气候不佳,飞机就停飞。所以别人不敢接马祖的工作。他们在台北还要教书什么的,史语所如刘益昌他们平时都非常忙,如果因交通原因耽误三五天,就不好做工作了。而我正好退休了,有时间去做,在马祖民俗文物馆也有一间工作室,我在那里就可以住下来。所以对于我来说,让我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在马祖的工作中。

    黄运明:我们知道,台湾很多人都尊稱您为“亮岛爷爷”.足以说明大家对与您发现和发掘亮岛遗址所做出的贡献一个认可.能谈谈关于“亮岛人”发现和发掘的经过吗?

    陈仲玉:马祖列岛中的亮岛,自古即是一座少有人居住的小岛。由于地处偏僻,海流湍急,风浪大,船只停靠不易;
    加上早年常有匪盗出没,故虽然周围海域鱼货量丰盛,却少有人烟。虽然偶尔有渔民短时间来此捕鱼作业,但无长久居民。清代的文献出现的“横山”一地,指的就是该岛。从马祖渔民的口述中亦可以得知,“横山”自古在他们的生活范围中。主要为季节性捕捞鱼、贝类,尤其盛产黄鱼。人群活动的时间,多在农历四月半到七月半之间,且不做长久定居。亮岛地理位置正好在北竿岛与东引岛的中间,与两者各距约27公里。该岛在1950年代被称为“浪岛”,1966年改名为“亮岛”。2011年7月,当时连江县杨绥生县长有一次上岛时,注意到在“百胜港”上方,道路旁的边坡断面上有贝冢遗留现象。遂通知我,组成“马祖亮岛考古队”,于是年9月8日,登亮岛调查该贝冢之重要性。经过地表文物遗留与文化层现象观察,初步判定“百胜港”确是古代贝冢遗留;
    其年代则在明清年间,属于历史时期的遗址。更重要的是另外在该岛北部“岛尾”的一段路边,又发现贝冢遗留。这处嗣后被命名为“岛尾遗址”的地点,除了发现相当古老的陶片之外,尚有人类头盖骨三片;
    经过初步的判断,应是一处很早的史前新石器时代遗址。嗣后又发现另有三处遗址地点,合为“亮岛岛尾遗址群”。岛尾I遗址所采得的贝壳标本,经过碳十四的定年,距今约在7,900-7,500年间。这是“亮岛岛尾遗址群”与“亮岛人”发现之始。而“亮岛人”1号人的定年,约在距今8,300-8,060年,“亮岛人”2号人的定年,约在距今7,500年。

    黄运明:亮岛人的发现,无论是从考古学还是体质人类学等方面,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陈先生在发现、发掘和研究“亮岛人”过程中也做了相当多的工作,特别是陈先生运用体质人类学角度,成功地萃取“亮岛人”1号人骨线粒体和Y染色体DNA以及2号人骨线粒体DNA,您在过去的研究中,也将这些发现与福建沿海的海洋族群联系在一起.能具体谈一下吗?

    陈仲玉:我这次到将乐参加的“中国东南及环太平洋地区史前考古国际学术研讨会”,我就发表了一篇论文的题目一《从亮岛人来看全新世早期海峡两岸的族群》。我提这样的看法是:第一个,基本上是因为他们两个单倍群不一样,显然他自古那么早就已经是两个族群了。而且,我用语言学家的研究看法,福建闽江流域的水上人家族群.自称“曲蹄”:闽南九龙江(包括晋江)流域的水上人家的一支族群,自称“白水”(或“泊水”)族。“曲蹄”一词在福州话中拼音为kuoh-da,这一词与侗台语族中的仡佬(Klau)音近。惟美国语言学家本尼迪克特(Paul K.Benedict)将侗台语族改以泰、卡岱(Tai-Kadai)语族的理论,Kadai一词似乎更像“曲蹄”的发音。美国另一位语言学家布拉斯特(Robert Blust)认为有一族群是从西南贵州那一带从长江上游下来以后,一直沿着长江流域出海口,到浙江以南一带。因为北方气候不适合,只有华南这一带的气候比较适合。我的看法是,原来在中国东南一带的人群是M9。因为人群会变异,然后E单倍群是从M9分化出来。他基本就分布在东南沿海包括闽江口这一带,尤其是他自称“kuoh-da”,所以我认为亮岛I号人大概就是这一族的祖先。那么“亮岛人”2号R9呢,他是自中国西南贵州一带走南边,从广西沿着西江这条河流走,一直走到广东,在广东出海口之后,就在附近,甚至到海南岛到越南,往东就到东南沿海。所以,R9可能是属于后面这一群,“亮岛人”2号可能是他们的祖先。

    我曾经去访问马祖的最后一个曲蹄,我问了他很多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是“你们平时打渔都怎么走的?”他说,他们打鱼都在出海口边附近,也可以往北边走,一直可以到舟山群岛的沈家门,但他们不能过福州乌龙江以南的地方去。所以我用这几个条件,推测“亮岛人”1号可能是曲蹄,“亮岛人”2号可能是白水。

    发现亮岛人以后,我向福州大学闽商学院院长苏文菁教授建议.说研究福州“蛋民”的DNA这个课题可以做。现在它们的语言也消失了,人也都上岸了,再过没多久,这些人嫁娶就会使得人种变得复杂。你现在还可以去问他们的祖宗三代。如你找一些年纪大的“蛋民”,抽血去验DNA,看看他们的粒线体单倍群或者Y染色体,据说他们与复旦大学生命学院遗传学系李辉教授合作,成果很好。我们也将拭目以待。

    黄运明:您最初从事考古,一直到现在,都跟岛屿联系在一起.前些年您在厦门大学也专门开设了关于“岛屿考古学”的课程,应该说您提出的“岛屿考古学”这一概念是非常有影响的。它同时也是您多年来在岛屿做考古研究工作的实践总结。能具体谈谈岛屿考古学吗?

    陈仲玉:我提出的岛屿考古学,是属于人文地理研究范畴下的。海洋岛屿上的考古学研究,必然是有海洋和岛屿的特质.它的方法论基础也是有它的特性的。我依据亮岛人的发现,提出亮岛文化这一词,本身还是有点勉强,它还是有缺陷的,应该说这个词也是跟大陆学者谈的“考古学文化”这个概念有所区别的。所以我总结了一下岛屿的特性,第一:岛屿,它是封闭的。它自然生态环境是封闭的,所以一个岛屿,你如果把它里头的生态平衡的东西破壞了,这个岛屿的系统就都坏掉了,这就是它封闭之处的一个缺点;
    但第二,岛屿,又是开放,这指的是它对人类来说是开放的,你只要能够在这里生存,资源够用,你就待在那里了。因此,它里面的物质文化是多元的。人群也说不定是多元的,比如,来了一批强者,把你赶走了,或者把你同化了。除了这些特性,岛屿的气候变化、岛屿居民对特殊环境的适应等问题,这些相对内陆而言,都是值得重视和关注的。所以,我认为,岛屿的考古学研究,跟内陆的考古学研究是完全两码事,是有其非常特殊的地方。

    还有很重要一点,内陆族群跟沿海岸边和岛屿的海洋族群,在很多地方有根本上的不一样,为什么呢?内陆的老百姓把土地看得非常重要,因为土地都是划分好的,这块地,丢了就完了,而海洋族群则不是,对土地并不重视,哪个地方好,他们就在哪里定居。最早在全新世时期,渤海湾下来这一路都有海上的漂泊族群,这就是所谓的sea nomads(或sea Gypsy),他们就是到处乱漂的海洋族群。这个就是我对亮岛人的基本看法。当然,我的理论也是有它的缺点。我是结合语言学、古DNA学上的一些证据,把二位“亮岛人”与曲蹄族和白水族的一种推测,一种思路。

    黄运明:从金门富国墩、金龟山到炽坪垄,以及刚才提到的马祖亮岛.可以说您工作重心大多数都放在海峡两岸的岛屿上,并一直在关注岛屿考古和史前的海洋族群。从您过去几十年的工作和研究经历,现在回过头想或总结一下,有没有达到当初选择这条考古和学术道路的这种预期?您对从事海峡两岸考古工作的后辈们有没有什么期许?

    陈仲玉:对于我们搞学术研究的人来说,是学无止境的。所有的方法、所有的理论、甚至我们用的仪器都日新月异。我的很多观点和研究,从现在来看,都已经落伍了,很多都不合时宜了。现在有很多新的方法和理论都在进步。比如说,我们研究物质文化,古器物学,最早的时候,李济先生以青铜器的标准来研究古器物学,他从器物名称、器形、铸造方法、铭文、功能、还有纹饰等六个方面都作了深入研究。应该来说,从大的方面,李济先生古器物学基础还是很强的,到现在也很难突破他的这六个方面的理论。但是里面细节的研究,现在是进步太多了。比如说铸造方法,现在对安阳青铜器器型铸范的安排、焊接等诸多的问题,都比以前进步很多,都超越了李济先生那个时代的水平。

    我们每一个人,什么都是有限的,但是学问本身,是永无止境的。所以,你说我有没有达到预期,以我个人来讲,达到预期了,因为我的能力就此而已,我尽我的能力来做了,就只能到这种程度了。但是对于整个岛屿考古也好,海峡两岸考古也好,它的研究是无止境的,它可做的工作也还多得不得了,这些都得要我们共同来努力,大家来思考,思考方法论、基础理论、与内陆文化的差异以及文化来源的多元性等等。这是我的看法。

    作为我个人,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做研究做到了82岁,现在我真的要退休了。至于对海峡两岸的史前考古研究,我想说,我们之间不一定是前辈晚辈的关系,我是觉得这是必须后继的研究工作,当然我希望能够更好。所以,我对你们当然是有期许的,就是要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无论是发掘还是研究,我们应仔细一点,多思考一点。

    黃运明:谢谢陈先生.感谢与我们分享了您的考古心路历程。

    附记:2017年11月9日。在陈仲玉先生前往福建省将乐县、平潭综合实验区参加“中国东南及环太平洋地区史前考古国际学术研讨会”、“国际南岛语族考古研究基地挂牌仪式”等活动之后,黄运明对陈仲玉先生进行了专访。本文即是根据此次访谈录音整理而成。在访谈及整理过程中。得到了王晓阳、林叶辉、张六英的帮助,在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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