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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地与彼地,雨天或晴天

    时间:2020-06-14 03:30:47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程琼莲

    半夜总是醒来。今夜窗外没有月色只有雨声,潮湿而粘稠的声音朝地老天荒一路走去。情绪也沾染了雨意似的。明明是声音的独奏,却予人以寂静……寂静是夜的底色,与白日里那些恍惚的热闹竟隔着一个银河系。

    冷意均匀铺下来,被子失去了保暖功能。在被窝里蜷成一团,只是更冷。但能怎样呢?在冬天,我总是这样怯弱、被动、迟钝、无望。我憎厌着严寒,却又不得不逆来顺受。这个时候,真希望自己是一只鸿雁,可以展翅飞到南边。人远远不如一只鸟,太多的羁绊与难以割舍。就算你挣脱一切束缚奔着目标而去,面对陌生环境也会感到不适、一筹莫展。熟悉的景致与人物于是一遍遍在脑海播放,你忽然发现原来一直讨厌或熟视无睹的他们(它们)此时无比动人,都有一张亲切的面孔。这样的念头简直让人发疯,是对自己的公然否决,然而它滴水穿石,百折不挠,直到你回到初始之地才会平息这种骚动。安静下来,经受再一轮的牢骚与不满。

    此地到彼地,我们一直都这样来来去去,无所适从吗?

    旅游吧,真正说没什么意思。那天我们坐车回小城,开车的那位先生说。出发前得收收捡捡,该带些什么衣物、生活用品,路上吃的喝的,大包小包搞得像是去逃难。到了目的地,人挤人,人看人,万一运气不好找不到旅馆,深更半夜拖着疲倦的身子没地方住,那才真是着急呢。一车人都附和,深表赞同,虽然这一车人也就四五个吧,但根据概率测算也可知这种体验实在是人人都有。

    玩也需要体力。这几年我愈发淡了玩的心思,既是因为时不待我的光阴催逼,也是因为身体的力不从心。这种力不从心让我深感软弱而虚无,每每那时,衰老两个字便以雷霆万钧之力撞进意识里。就算我还不至于衰老,至少也是衰弱。然而衰弱不正是一条通向衰老之路吗?记得去山东那次,因为做过一次小手术,这种力不从心之感尤其深刻。从出门坐车的那一刻起,直到爬上一个不高的山峰去看红叶,我都切身体会到那种虚无,对身体无法操纵的茫然若失。可从前,家乡的司空山,海拔1227米,我也没有示弱过。

    一般来说我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对象,除了少数时候碰上原则性问题我爱犯一根筋的毛病。我接住他话头说,是呀,一般到一个地方去,头天晚上我会兴奋得睡不着,设想又设想,见些什么人,说些什么话。可到了目的地,发现风景一般,早知这样还不如不来呢,大包小包的多累。

    可是下一次你还会乐颠颠地跑去。他一边手打方向盘,一边哈哈大笑。真是有哲理。再次打量他,平凡的面相,看上去斯文认真的一个人。我知道他是生意人,却深觉以他的敏锐更像一个写字人。可难道除了写字,别的行业人就不该敏锐?可见还是我的偏见。

    窗外的雨还是不急不缓地下,因为寒冷就格外有了一种凄婉的调子,水一样的哀愁深深浸润到人心里去。人真正面对自己内心应该是这样的时刻吧。深夜,雨声寂寥,窗外偶尔一阵树叶飒飒飘落的声响。树叶基本已落光,那是少数残兵败将在光秃秃的枝丫,与寒风负隅顽抗。

    是什么在拉拽着我的心,是母亲。她干巴巴瘦小的面孔在眼前晃荡,我每每刚打算入睡,那张脸孔就浮现出来。我想回家呀,我不愿在那里住了。她诉苦的时候脸上皱纹全部聚拢一处,像一只被风雨漂白的老核桃。她哀怨,忿怒,气急败坏,挑鼻子挑眼,我认为她这种不耐与其说是对着我们下一辈人,莫若说是对时间的指责与控诉。然而是那么无力,时间仍然顽强地横亘在她额头,一天天雕刻那张已然衰败的脸。母亲肯定不能明白她的怒气从哪里来,她只是生气,不肯安分。好几次回去看她,赶上她从小哥家往大哥或二哥家搬迁。没多少东西,洗换衣物,鞋子梳子帽子,她坐在那堆衣物里拍拍打打,絮絮叨叨。小哥家离另两个哥哥家远,每次去都要坐车,这对于晕车厉害的母亲来说无异于受刑。车子难坐,来了就多住一段。听到我的话立时摇头不止。不行啊。她断然说。然后开始诉说在这里的苦恼,无非是孤独无聊,却被她冠以别的名目,变成别人的过错。再说,去哪里不都是一样?生活原本就这样,如一只漏气的皮球,却非得拍出一定的高度。可母亲不明白这些,她以为是环境,是身边的人不如愿,她一刻也不能等。可我知道她奔赴的是下一个烦恼。从最开始的新鲜到后来的乏味,以致最后的不堪忍受,母亲又将进入下一轮的牢骚与不满,同我对寒冷对冬天的抱怨如出一辙。此地到彼地,母亲亦如一只候鸟迁徙,找不到归属感。自父亲走后,母亲成了失群的孤雁,从此地飞往彼地,又从彼地飞回此地,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早上起来天居然放晴,昨晚的潇潇雨声成为一个渺远的旧梦。这不是春天,我却闻到了一股美妙的气息,被阳光裹挟着冲入肺腑。我想这应该来自大地、泥土、山川与河流。她有一张年迈的脸,皮肤如一块被揉皱的抹布,而且是一块未被洗净的抹布,斑斑点点残留着时光的油渍。她是相邻那家的老人,和几个儿子一起住在一座院子里,吃着低保度日。这老天呀怎么就不能多下点雨呢。她的手搭上额头抵挡强烈的光线,喃喃说。今天天气多好呀,为什么会盼下雨?我吃惊不小。我撒了一点莴笋籽,天太干还不知能出不能出。昨晚不是下了雨?那一点点雨呀打不湿地皮。听着她的话,恍然想起昨晚我对于一场刻板而又寒冷的冬雨的抱怨,看来老天也不能如所有人愿。

    那么你种了多少菜?

    不多,够吃吧。明年就种不成了。她带了点忧郁地说。

    都卖给了一家楼盘开发公司。

    经常碰到附近的一些老人,她们路过我的门前去街上买点零碎东西,或者干脆就来我屋里坐坐。然而即使这样的泛泛之交也终于让我有了一次震撼灵魂与深切内疚的机会。

    我说的是另一位老人。她的臉此后经常在我脑海出现,如一束光洞见空气中的尘埃飞舞。那样的情景很熟悉,阳光从土屋墙孔射入,一些灰尘粒子在光影里翻飞,我伸出小手,兜住圆镜子一般的光斑。那时我很小,像一株孱弱而新鲜的植物。难道这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吸入肺腑,连同那些飞舞的粒子。我抗拒那些细微的颗粒,却没办法将自己脱离在真空里,如同我同情那位老人,却只能看着她哭泣。她有一张鼓突突的圆脸,眼睛会随着笑容一睁一睁,黑红面皮布满老年斑点,岁月的尘锈。她路过门前,笑一笑打个招呼,我点一下头。听人说她每月钱不少,多过那些拿低保的老人,大约是因为她逝去的丈夫有工作,得了抚恤金吧。她吃得很好呢。别的老人告诉我,一脸的艳羡。总之,在别人的叙说以及我自己的观察里,她是个热爱生活的老人,穿得整整齐齐,经常手里提着买来的猪肉回家改善生活。

    忽然有一天她走进我屋里来和我谈话,这在她是很少的。虽然诧异,我还是带了微笑和她招呼。我最近老毛病又犯了,吃了药也不见好。她苦恼地说。我安慰她,无非说些不要着急慢慢治疗之类的话。忽然她流下两行泪来。其实我想死,我望死,真的。我大骇,按照传统观念这样的话不要随便说的好,我所住的这个居民区,若干年前也就是一个乡村。乡下人认为人一旦起了想死的心,就会有邪魔上身。我应该是无神论者,但也很震惊,毕竟谈的是死亡这样的大事。我叫她不要乱想。你每月不是有钱吗?日子好过干嘛想不开。钱倒是有,可是,唉,他们都忙啊。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知道了事情始末,无非是儿子儿媳忙于赚钱,女儿退休了住的不远按说可以陪她,却迷上麻将。“我女儿每天中午来吃一餐饭,可是我最近烧饭不行了。”她微微抱怨地说。

    除了廉价的安慰我做不了什么。

    事后常常陷于深深自责,如果我不顾后果和他家人说了呢?也许更多时候,我们过于计较结果的好坏,活得太过理智却也太过冷漠。其实当时还存了一丝侥幸之心,我认为那样一个热爱生活的老人,应该只是口头上抱怨抱怨,而不会真有勇气做出什么来。

    然而她到底还是出事了。

    她是被青麦的魂勾去了。周围人都这样说。青麦是一位看上去很壮实的中年女人,她死我记得很清楚,也是上吊自杀,因为害怕自己得的是胃癌,据说她家族人都爱得那种可怕的病。至于她是否得的是胃癌还是一般胃病,没人说得清。

    得的只是普通病又不是癌症,她为什么要想不开?老人的儿媳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怎么会让她大清早一个人从医院溜出来了呢?难道他们家没有人陪护吗?周围有人悄悄说出心中的疑问。后来知道真没人陪护,可能觉得病并不重,却不提防,正是孤独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能说清我内心的忏悔与自责,一个和我并不曾有过交情的老人,选择把这话来告诉我,是想我帮助她吗?然而我明白我是无力的。大半情况下我隐藏着自己的尖刻与愤世嫉俗,好像唯有穿上这样世俗的外衣,才不会成为过街的老鼠被人人喊打?中国人历来不喜欢异己分子,哪个阶层都是。

    那位老人,她是去了永久的彼地吗?我想她也许是抱怨了又抱怨,无可排解,终于对周边环境失去最后一丝耐心,选择一去不复返了。可她有没有想过这是一次不能回头的单程旅行?

    我又一次回家看母亲。她住大哥家,白日里去老屋烧饭,晚上在大哥家楼房歇息。回到老屋的母亲显得很活泼,扫地、抹灰、洗衣、烧饭,拎着水桶摇摇摆摆给门前稻场菜地浇水,将石榴树上已然枯萎的丝瓜藤拉拽下来。更多时候她坐在我身边说话,那些话语如一刻不停的溪水,潺潺流过我耳畔。我保持一个坐姿不变,脸上也保持一个恰好的笑容,在她说到一件事时点头,表示听见了;有时摇头,表示不赞成。好在她只在乎有人听,却也并不认真计较听众是否思想开小差。她的话题广泛,广泛是因为这一句那一句,东一榔头西一棒,其实说来说去无非这个村子里的人与事,以及对我们兄妹的牵肠挂肚。母亲从一个话题奔向另一个话题太过跳跃与急切,显然是久未找到人做听众了。我怜惜着她的孤独,忍受着耳朵边杂乱的话语纷飞。

    你知道吗?前面玉琴现在不说话了,见了我像没看见。

    估计又是你乱说话得罪了她吧。我懒洋洋说。对于母亲经常和人闹点小纠纷习以为常。以母亲的挑剔与好胜,这已成为她生活中的一个常态。

    不是,她现在和谁都不说话了。前面那家的儿子,欠人很多钱,去赌博翻本,结果越赌输得越多,没办法自缢了。

    我一下從凳上弹起来。玉琴是李家的媳妇,按辈分我要喊她婶。他们是二婚,她前面那家丢下了一个儿子。每次回来路过她家门前,我们都要互相打个招呼。

    亲娘走了,后娘毕竟差些,结婚找的老婆又是外地人,一味要吃好的穿好的。母亲开始说起玉琴婶死去的儿子来。挣不了多少钱,就走上了赌博的路。

    不说话的玉琴婶后来从我家门前走来走去好几次,是去她家菜园地里。她神情果然大变,以前染得黑黑的头发随它们兀自白着,在风里飘荡,明明才五十岁的人看上去竟然苍老无比。一张灰白的脸僵硬麻木,眼睛茫然看向前面某个地方,或者什么都没看。她就那样一直走呀走,目不斜视走过我们身边,脸上的表情不是冷漠,更不是热情,而是一种无表情的表情,居然痴呆似的。我想起原来的她,很精干的一个中年妇女,上山砍柴,去地里种菜,力气既大,走起路来一阵风。我还知道她爱干净,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不比城里人家差。可现在这些都随之而去了,她就那样麻木不仁地走过我们身边。我没有如往常那样和她打招呼。我知道,这时候不打搅她是最大的善良与仁慈。廉价的同情不但于事无补,显得浅薄,还会伤了那颗已然破碎的心。

    一同记起的还有李家那第一个媳妇,也就是玉琴丈夫的前妻。和婆婆处不好,觉得丈夫为人太小气,喝了农药,丢下一个女儿,如今上了大学。那时候我年龄不大,那个女人留给我只是一个黑瘦的影子。我对她的认识是通过她小姑子阿东的叙述。我今天去嫂子家,她家打发了一块布料,刚拿回来就收进她的箱子了。阿东告诉我这些时很生气。那时候的我和阿东想做件新衣并不容易,我能理解阿东的失望。我们那块乡下风俗,第一次来家的亲戚无论大人小孩都要打发布料或鞋袜,视亲疏不同而定。阿东接着告诉我她嫂子和她母亲经常争吵。我没有过多在意。婆媳处不好的多,她嫂子既这样精明厉害,阿东母亲又不是省油的灯——自小到大阿东都是在她的骂声中成长,那么她们处不好是最自然的事情了。可没想到这样强势的一个女人,会突然想不开去喝药。如同那个找我倾诉不想活了的老人,平时看上去讲究吃穿,挺热爱生活的,可说没了就没了。那么玉琴婶的儿子又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没有见过他,却能想象出一个茫然的乡村青年,被命运的巨口吞噬。活着是那么难,太多的人被生活绊了一个跟头,却再也不愿爬起来,要么就是爬不起来。

    多数时候我们看见的是表象,光鲜的,靓丽的。掩藏在表象下的真实一直被我们忽略。这样的真实一天天积累,直到达到一个峰值,造成重大的破坏。可是明白了这个事实又怎么样,我清楚我并不能改变什么。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里,那位举止高雅的老妇人,在她四十岁时,出于一种高尚的感情,去挽救一个素昧平生的赌徒。可最后的结局却事与愿违,嗜赌如命的赌徒已然阻挡不住他命运的快车,徒然辜负她的好意,以加速度奔赴毁灭与死亡。彼时才四十岁的那位老妇人,却因为与赌徒的一次偶然交集,徒留一段迷失与隐痛。如同我们挽留不住时间,我们同样挽不住命运的狂澜。有些人,他命悬一线,站在悬崖边上,身旁的人并无力量去拯救——就像茨威格小说中那位老妇人,救得了他的身,救不了他的心。心若迷失,肉身已然回不来。

    无数次,我们往返于此地与彼地,雨天或晴天,辗转迁徙,精神疲惫,却停不下来。好在,我们的双脚终究是走在大地之上,没有踏往悬崖,这才是最重要的。

    责任编辑 浅色(见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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