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下）
时间：2020-03-19 07:54:06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四
可米和可妮在水草下停留了好几天，他们约定讲完彼此的故事之后再继续赶路，因为这是最后一株水草，河流马上就要汇入城市的下水道了。在那黑暗而沟汊纵横的下水道里，没有水草，也望不见灿烂的星空和雪亮的阳光。在他们的头顶，将不再有白云飘过，也看不见飞鸟。
所以，即便是最终在沟汊中迷失，但他们拥有彼此的故事，就像有对方的陪伴一样，不会丧失前行的勇气。
而且，拥有了对方的故事，仿佛一起经历过彼此的过去，他们会觉得，彼此的心靠得更近。
可米说，那我真的开始讲了哟！
可妮说，快讲吧，我都等不及了。
怎样开始呢？可米想了一会儿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居住的那片水草周围，爸爸总喜欢带着孩子们游泳嬉戏，可是我没有，我只有妈妈。但是所有的小伙伴都喜欢和我玩，所有的鱼也都对我们很友善，他们都说，我有个了不起的爸爸。
妈妈也说，爸爸是个英雄，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在我的生命历程里，仿佛一直都是妈妈的张望。她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对我说，注意看哪，没准儿，爸爸今天就会回到我们身边——她一直这么说，可是总没有。
可妮说，奇怪，你爸爸去哪儿了呢？
可米说，是呀，我也老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呢？可是妈妈一直都没有回答，直到我要离开的时候，妈妈才告诉了我一切……
原来，爸爸是为了寻找一株水草离开我们的，那株水草据说可以治好妈妈的病……
莫非你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可妮圆圆的眼睛鼓了起来，嘴巴也惊讶得张成了一个“O”形。
是呀，刚才听你的故事的时候，我也这么想，可米说。可是，妈妈的病是后来自己好的，并没有看见身边有过可以救命的水草。
这样啊。可妮喃喃地说，不过，也可能是水草被水流带走了……
那，我妈妈的病是怎么好的呢？
那就不知道了。可妮说，记得刚见到爸爸的时候，他的一只眼睛已经瞎掉了。而且，全身三分之二的鳞片都脱落，好多地方都溃烂了……
这不对呀，可米说，妈妈告诉我，爸爸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鱼，就像我一样……说着说着，可米的脸红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这话可是妈妈说的。
哈哈，可米，你的脸红了！可妮调皮地说，不过，我也觉得你好漂亮啊，看你洁白而闪亮的鳞片，优美的弧线轮廓……
可米高兴地跃出水面，尾鳍发出啪啪的声响，水花四溅。
可米，你是我生命的奇迹，可妮说，能遇见你，让我觉得人生真美好！
五
两条鱼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在水草下面.他们都恨遇见对方的时间太迟，而未来，却无法把握。
可妮说，可米，你说，长江里会有水草吗？
当然有，你不是说过，你的爸爸就是在长江里寻找到那株特别的水草吗？
可米，你说，长江有多长？
长江啊？我没有见过，但是，我见过天空，想必长江和天空一样辽阔！
那，你说，长江也会被污染吗？
不会的！长江的水一定浩荡又清澈，有细碎的白色沙滩，有成片的青嫩水草，天空有成群的飞鸟，有绚丽的云彩，雨过天晴时，还有七色彩虹……
其实，可米对长江一无所知，但他还是愿意这么去想，这么去说。
那，可米，我们向着长江出发吧！
好！可米快乐地说，不过，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你问吧。
可妮，你的爸爸是怎样死掉的？
我的爸爸？可妮吐着泡泡陷入了回忆。他在救下我之后，就快要死掉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又活了下来。他每天都在对我说，他错了，他不该离开自己深爱的妻子。他说，他要回到她的身边……
那他为什么不回去呢？可米着急地问。
是呀，我也这么问他，后来我才发现，他的尾巴已经烂掉了，他已经不会游泳了……
可米的眼泪汩汩流淌，就像一眼清泉，他几乎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完了。他知道，作为一条已经不会游泳的鱼，该是怎样的痛苦，而这样的痛苦因为思念与悔痈又更深一层。
可妮接着说，我每天都要给爸爸讲一个笑话，这样，他的心情会好一些。后来，我也逼着爸爸给我讲笑话。可米，你会讲笑话吗？
可米忍住悲伤，他多想讲一个笑话给可妮听啊，可是汹涌的悲伤让他想不出一个笑话来。
不会讲就不要讲了，可妮说，其实讲笑话也很伤脑筋的。
可米轻轻地用尾鳍拥着可妮，在自己心里说，多么善良的姑娘啊，我一定要把你带进长江里！
一阵疾雨风一般骤降，可米和可妮一起冲出水草，在疾雨拍打着的水面跳起了快乐的踢踏舞。他们每一次的跃起，尾鳍每一次拍打水面的声音，都契合着雨点撞击水面的节奏，雨水带来的新鲜气息让他们尽情呼吸，快乐舞蹈。
六
即将进入下水道的入口处时，水流变得迅疾起来。
可米说，可妮，让我们向着长江，进发吧！
那里有天空一样辽阔的水面，清澈的水底漂摇着青嫩的水草，可米，告诉我，那是哪里？
长江！
可米和可妮就这样高喊着冲进了黑暗的下水道。
跟紧我，可妮！
我就在你身边，可米！
我们在一起，可妮！
是的，可米，我们在一起！
“一起”这个词，想一想就那么温暖。
经过跌跌撞撞的一段摸索，他们渐渐适应了黑暗，看见了眼睛闪着绿光的老鼠，看见了一动不动狩猎的黑鱼正露出密布的小牙，他们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小心地在水中穿越。
经过几次迷路，他们渐渐知道了去往长江的方向，那就是水流的方向，千万不要逆流而上，不要走河水停滞的沟段，只有沿着水流的方向，才能到达长江。
在每一个转角，可米都会偷偷地留下自己的一片鳞片，他把这片鳞片挂在沟坎边，因为他要记得回家的路，他要带妈妈到长江里，做妈妈的导游。
每次剥掉自己鳞片的时候，他都会忍住疼，对着可妮微笑。艰险的历程中，彼此的微笑就是这黑暗中的明灯，会照亮未知的艰险道路，照亮彼此的心房。
在可米的心中，珍藏着一个秘密，那就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爸爸是谁，他会把可妮讲述的故事讲给妈妈听。告诉妈妈，活着，就是对爸爸最好的爱。而且可米相信，可妮终究会原谅自己，原谅自己在讲述故事的时候，隐藏了真相。
妈妈为什么总相信爸爸一定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因为，有一天，从昏睡中醒来之后，她便看见了放在她唇边、缠绕在水草之上的水草，那正是可以救治妈妈性命的水草。这水草来自长江，而且只会是爸爸历尽艰险之后衔回的水草。
当妈妈吃了那株水草之后，当妈妈一天天好起来之后，她坚信，自己的爱人已经从长江回来了。有一天，他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所以，即便是污水包围了家园，即便是末日即将来临，妈妈也会在家里等着爸爸。
我的爸爸，还有我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爸爸和妈妈，我为他们骄傲。在黑暗的历程中，可米的心中始终充溢着勇气和力量，他总在微笑着流泪。鱼的泪，在水中，我们看不见，但我们看得见他的微笑，像阳光一样灿烂的微笑。这微笑让整个城市的地下道都敞亮起来，仿佛有无数抹阳光照耀。
当可米和可妮终于走完这段黑暗之后，他们将迎来生命永久的阳光，可米会告诉可妮，他要转身再回到黑暗之中，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一个使命。他知道，如果没有自己的守护和陪伴，可妮是无法独自穿越这片黑暗来到和天空一样辽阔的长江中来的。现在，他必须回去，完成第二个使命。他要说服并引领着妈妈，再次穿越黑暗，来到长江……
尾声
后来，随着这个城市的扩张，可米他们先前生活的那条河流也成了地下河。我不知道，现在这条河里是否还有鱼。但是，每每走过这条路，我都会告诉自己，在我的脚下静静地淌着一条地下河。我会经常想起曾经生活在这条河里的，那条名叫可米的鱼。他是那样勇敢，那样善良，却那样无可奈何地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