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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猜(短篇小说)

    时间:2021-03-02 07:55:11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我从电话簿里的A字开头翻到Z字开头,接着重新翻回去。就这样周而复始。有一个朋友告诉过我翻翻手机里电话簿有助于缓解紧张的情绪。后来发现这对我很管用,看看自己究竟认识多少人,再想一想他们的五官,心情就会平静下来。若干天前,头儿笑嘻嘻地冲我说庙太小容不下我这尊大佛。我说不看僧面看看佛面吧。他耸耸肩表示没办法,他的头儿就常常那样做,也许是上行下效,我有时候对别人也会耸耸肩表示没办法。那天我从头儿的办公室走出来,就一直玩手机,从A翻到Z,再翻回去,一遍遍翻来翻去,想他们的脸,他们的笑容,有的人实在让我想不起来,而这些人往往是我身边熟悉的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我低着头走过一间间办公室,从一堆认识但不熟的同事中间穿过,在人事部门那里盖了一个红戳,向这个世界证明我被开除了。证明完毕就继续玩手机,我就是从那时候才发现这个办法对我很管用的,在以后的若干天里,心情一旦不好就摁手机上的上下键。摁来摁去那两个键跟得了白癜风一样。

    前一阵子,我的女朋友要跟我谈一谈,我告诉她:“不用谈了,我很快就找到工作了!”她说:“必须谈一谈,这跟另一个人有关。”我听到这话的时候,正走在阳光里,我的影子在柏油路上延伸,跳跃,扭曲,像一个不安分的猴子。我说:“不是跟那个人再也不联系了吗?”她回答得很简洁,说:“是另一个人!”我说:“求你了!”她说没办法,也许跟我的头儿一样在电话那头耸了耸肩。她最后说让我相信自己更要相信命运。我说狗日的命运,又说:“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说别说问一个就是一百个她也一一回答,不会嫌烦。我问:“在我之前你跟别人睡过觉吗?”她蒙了,好久没说话,我以为她没听懂,就解释了一遍说:“我是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她好像哭了起来,我说:“你就是个演员。”她说剧情已经结束了,又说我当然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我问她初夜为什么没见红,她说:“你应该去问医生。”又说我真不是个男人。我最后说:“你离开我一定会后悔的!”她说绝不后悔就挂了电话。

    我的女朋友跟别的男人跑了,听说那人是个医生。她让我去问问医生关于处女膜的问题,我倒真想听她的话去问问那个男人。我的女朋友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我看着那串数字想了想该怎么跟他说话。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能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只好给他发了几条短信,那几条短信的内容我再也不愿提起,那些句子估计把他气坏了。他不停的骚扰我,威胁我,说要把我揍个半死。有一次把我逼急了,就在电话里跟他说:“我有艾滋病。”从那以后,我的手机就安静了,他再也没骚扰过我。

    一遍遍翻电话簿的时候,时常注意到一个叫“蒸”的名字,我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可都没有勇气打过去。这一天实在忍不住了,就发了个短信过去问是谁,半分钟过后那人回道:“你猜呢?”我偷偷一笑,又吐了口痰清了清嗓子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她叫魏蒸,一个奇怪的名字。几年前的某一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唯一一次。那时我还在上大学,正努力毕业。我的一个同学说他的女朋友要来,而且女朋友又带了个女朋友,这让我蠢蠢欲动。那时候,只消有人说要去见某个女生,我就会瞬间把她想象成如花似玉,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等我在那个立交桥下见到了她黑瘦的脸,就再也没了兴趣,接下来的时间我无聊得像电视里的那只鼹鼠。

    我的同学和魏蒸的同学一直搂在一起,他们就那样一直搂着,像一对交颈鸳鸯。四只眼睛一会儿看看我,一会看看魏蒸,我跟魏蒸说他们是天生一对,看人的眼神都那么相似。我对魏蒸说,人家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她夹在中间显得多余,就笑话她是一个大大的灯泡。她却说做一个灯泡很快乐。后来她说其实另有隐情。她说自己不辱使命,我问什么使命,她说处女膜保护神。我笑了。

    那座立交桥下的风打着旋,我经魏蒸一再提醒才想起那天的风打着旋。魏蒸说风因为有黄土才有了姿态。魏蒸喜欢说这样的话,她的女同学说她学习很好是个才女,一边说一边看我,故意说给我听似的。在我印象里,和她的第一次见面没留下太多细节性的东西,只有两个成块状的场景,首先是在立交桥下说废话,接下来就是跑到KTV里面唱歌。等我们唱完歌后,我的同学就再也不叫我跟他们出去玩了。魏蒸和她的同学在我们的城市呆了三天,我只在第一天有机会和他们见了面,说了些废话,唱了几首老歌,对我而言,仅限于此,我说给魏蒸听的时候,她满脸失望,并声言再也不跟我提那次见面的事情了。魏蒸的女同学倒是有几分吸引我,白白的皮肤,小圆脸,眼睛大,看你就像没看你。我的同学是不是发现了我见不得人的心思,才没有再叫我出去跟他们玩。

    我坐了一夜的火车,在另一个城市的火车站第二次见到了蒸。呼吸着陌生的空气,但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笑脸。走近她后,才意识到我跟她根本不熟。她眼睛半眯着,嘴唇绷成一条线,做漂亮女人常常做的那个表情。我只好盯着她那双咖啡色的长筒靴。

    她说我比原来瘦了。她的声音很甜,有一口北京腔调。记得她说过在北京上过四年大学,毕业后口音一直就没改,也试图改过没改成功,就像戒烟。她问:“你戒了吗?”我说没有,她就把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递给我,我从来没抽过,烟屁股上镶进去一颗红心,抽起来有浓浓的薄荷味,我问她为什么不抽,她说她不喜欢在街上抽。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的士司机老在镜子里偷偷瞅我。我就扭过头看蒸,我发现她的脖子很好看,细长白皙。我有些纳闷,一张黑瘦的脸下面竟有这样一段白皙的脖子,像裹了一层白色塑料。我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她说她也没想到,一句话就把我从千里之外招来了。她继续说:“假如,我只是说假如,这是个玩笑,或者我想安慰一下你,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会怎么办?”的士司机又在镜子里看了我两眼,看得我头皮发麻,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我说:“真假都无所谓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她眼睛眯起来,嘴唇绷成一条线,又做那样的表情,我只好去看窗外。

    那栋楼有点旧,灰不溜秋地立在街旁,看起来可怜兮兮。楼下堆着煤球,一群人正在往上搬。我们跟在他们的后面爬楼。她说在六楼,最高一层,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一所学校的足球场,她原来在这儿住的时候就常常看孩子们踢球。我说我最喜欢看人踢足球了,刚说完一块煤渣就落在了我的额头上。我喊了一声,搬煤球的,小心点儿。等我们爬到了六楼,她已经有点气喘了,对着一扇门猛敲了两下。我很疑惑,就问她:“里面还有人?”她回头冲我鬼笑,她鬼笑的时候真有点吓人,一个眼大,一个眼小,嘴半咧着。她说也许有人。我说别吓我。她掏出一串亮闪闪的钥匙在我眼前晃,嘴里说胆小鬼。

    客厅空空荡荡,一只吊灯孤零零地垂下来,有些瘆人。门后面斜立着一个黑色的吉他箱子,我问魏蒸也会弹吉他吗,她说想学但没学会,就像想做很多事但最终做不成那样。我笑话她说话像我的某个老师。其实根本没有这个老师,我就是这样,常常莫名其妙地说一两句假话,连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这也许是我人缘很差的原因。

    她让我为她弹首歌,我把背包放在了地板上。那个黑色的箱子上落满了尘土,我说:“有很多年没打开过了吧?”她点头称是,又很开心地拉过来一把红色的塑料凳子让我坐下。吉他是那种普通的国产货,面板是天蓝色的,琴弦很不准,我花了几分钟时间调弦,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问她想听什么歌,她说:“let it be!”

    那天我把她唱哭了。其实我唱得一点也不好,中间还有几句唱走了调,我说:“不至于吧。”她说:“很多事都不值得推敲。”

    她带我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其实也没什么可转的,房间很小,有两个卧室,一大一小,我先走进那间小的,一张床占了大约三分之二的空间,床单和被罩都是白色的,墙边却立了个黑色的大衣柜,我想试图打开,只见把手上上了一把深灰色的大锁,要不认真看真很难发现,锁头垂在那里像某类昆虫的拟态。我问她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回答说秘密,我冲她笑了笑,走到窗户边把银灰色的窗帘拉上了,屋子里立刻黑了下来,回头见她站在门口,长发垂下来散在胸前,两个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我。我又连忙把窗帘拉开了,让阳光进来。我从她身边挤了出去,走进另一间卧室里。

    那间卧室大一些,没有床,有一张黑色的懒人沙发,我躺在上面刚刚好,沙发前面有个玻璃制的电脑桌,深蓝色的,上面放着一台投影仪,这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问:“真的可以住半年吗?”她冲我点点头,我喜欢她这个表情。电脑桌旁边又立了个白色的书柜,确切地说是乳白色,也上着一把锁,锁是银色的,我透过玻璃见里面没有一本书,全是电影碟片,她说这也是秘密,让我千万不要偷看。

    后来她一再警告我不要去动那两把锁,这是我能住下来的唯一条件。我答应了她,又问她为什么,她说以后再告诉我。

    我问魏蒸为什么那么快地就回了那句“你猜呢”,她说那一刻刚好在发呆,盯着办公桌上的那棵仙人球,她又问我难道真的就因为这句“你猜”来到了千里之外,来到了她的两房一厅。我说没错,把右手举了起来在她面前发誓。

    第一个晚上她一直陪我到夜里12点,她斜躺在那个黑色的懒人沙发上不停地说话。我已经懒得跟她对话了,她以为我还在认真地听,也许我这个人老是能给别人错觉。到了12点,她终于说要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又为这个小小世界马上就属于我而感到兴奋。她给了我一把钥匙,又把那一串亮闪闪的钥匙在我眼前晃,最后说她还有一把。等我把她关在了门外,就脱掉了上衣准备去洗个澡,连洗澡的时候该唱什么小调都想好了,可敲门声又响了。我又重新套上衣服打开门,只见魏蒸把她那张黑瘦的脸,探了进来,说:“要是我在凌晨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你的床边,你害怕吗?”头顶上的灯光暗淡,我真被她那张脸吓住了。我定了定神,说不害怕,并表示欢迎随时来访。她又做了鬼脸给我看,三秒钟后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也许坐了一夜的火车让我身心俱疲。醒来后,决定做个人生计划重新开始,忘掉头儿冲我耸肩的模样,忘掉女朋友说我不是个男人的话。我要找一份有前途的工作,每天坚持跑步和记日记,而且努力吃掉早餐,更要认真地听魏蒸讲话,要不是她,哪有这个小小世界。早上醒来五分钟后,我就开始为昨晚想撵走魏蒸的想法感到懊悔,便决定请她吃早餐,接着好好听她讲另一番话。

    几天前,一阵黄风从我头上掠过,我就决定给这个叫蒸的人打电话。魏蒸的声音绵细温柔,她说她总是记得别人,别人不记得她,在那个城市的立交桥下,听我说了一句“无所谓”就一下子记住了我,我为什么会说无所谓,我说这句无所谓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都成了我能搬进她的两房一厅里的理由。我告诉她我丢掉了工作,我说我的上司侮辱了我,她说再找个工作呀,我又告诉她我的女朋友跟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而这个男人就像神秘的上帝,永远把我蒙在了鼓里,她说再找个女朋友呀。后来她就要我去她所在的城市找工作,又告诉我她有个两房一厅,可以让我住上半年,不用交一分钱。我说魏蒸是我的圣母玛利亚,她在电话里咯咯地笑了起来。

    跟她吃早餐的时候,我一直想问两房一厅的渊源。这套房子是不是她的,不是她的又是谁的,谁又是谁,这些问题魏蒸一直没有告诉我,她只是让我别管那么多,在这半年里,就把这套房子当成自己的。她越这么说,我越感到疑惑,就老想问她,可她不停地讲话,我根本插不进嘴。她接着昨天晚上的话继续讲,她说她大学毕业后去了德国,在那里呆了一年,很喜欢那个地方,接下来就说起了她在德国生活的日常琐事。一年中,她在好几个家庭里做过保姆,她一个家庭接一个家庭地讲,从他们家庭成员的性格到他们的日常起居,甚至还说起他们的狗。吃完了早餐,她让我陪她散步,我知道她还想继续说下去,那天刚好是星期天的早上,街上人很多,我真不想跟她离得太近,可又不能离她太远,怕伤她的心。因此我们俩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她好像对这一米也很满意。等我刚想问她那套房子的渊源时,她却说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息,打个车就离我而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了街上。从那一刻起,我突然觉得魏蒸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我睡在那间小卧室里,床头柜的抽屉里放着一本书,书名是爱伦·坡短篇小说集。我问魏蒸这是不是她的书,她说不是,是上一个房客留下来的。我疑惑地看着她,之前她从来没有提过关于其他房客的事情,就连房子到底是不是她的,我都不知道。每次问她都是同样的回答,让我什么都不要问,只管当成自己的房子住下去。我觉得事情蹊跷,不过看一眼魏蒸的脸色,就知道她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便再问了,只好心安理得地住下去。

    有一天,我一个人跑出去瞎转。溜到一家酒吧前面,有个推销啤酒的姑娘喊我进去,她的身上斜挎着啤酒广告,胸脯鼓鼓的。酒吧里放着枪&玫瑰的音乐,在大学时代我喜欢过这支乐队,现在也不讨厌,只是很少听他们的歌了。那个姑娘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开始说哪种啤酒好喝,我说我要是喝了这种啤酒有什么好处,她说更年轻了,又说更帅了,我一直在摇头,她最后说了一句让我金枪不倒,我被她弄笑了,就说来两瓶,她笑嘻嘻地说谢谢我,透着灯光还能看到她的酒窝。两瓶酒很快下了肚,又去问那姑娘要,她走了过来,我问她能不能陪我聊天。她说我要是能要她一打啤酒,她就能坐下来陪我聊天。我说:“半打行吗?”她说不行,我说可以少陪一会儿。她就坐了下来陪我一块喝酒。半打啤酒很快就被我们喝光了,其实我没喝多少,都被那姑娘喝了,趁着酒劲我问她,能跟我回家吗。她沉默了一阵,说她不做那种生意,但可以介绍个做这种生意的人,我说:“就要你!”她说再买一打啤酒。

    我从酒吧里溜出来,那个姑娘站在门口送我,跟我说欢迎再来。我买不起那一打啤酒了,要是钱包里有足够多的钱,那天也许真的会把那个买啤酒的姑娘带回去,让魏蒸发现。我打开房门,还没走进卧室,就看到魏蒸坐在那张床上。黑瘦的脸冲着黑色的大衣柜。卧室的灯没有亮,我被她吓了一跳,我喊了一声魏蒸。她扭过头来看我,我打开了灯,她满脸泪水,问我去哪了。我想我就是不告而别了,她也不至于哭成这样。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说好半年的。”她的情绪很激动,我只好走过去抱住她,她嘴里嘟囔着说:“还不到三个月,还不到三个月……”我再问她,她就什么都不说了。

    她开始吻我的脖子,我推开了她。她突然叫了起来,叫声凄厉,我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她一把把我推倒在床上,骑了上去。她双手掐着我的脖子,让我透不过气,我努力的撑开她,她又俯下身子咬我的肩头,我疼得叫了起来……魏蒸在我的肩头留下了森然的两排牙印,还微微渗着血。她穿上了衣服,一句话也不说扭头要走。我要她留下来,她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把魏蒸送到一辆出租车上,期间我们没说一句话。

    三天后,魏蒸给我打了电话。听她说话的口气,我以为那晚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飘渺的梦。肩头上留下的瘀青和牙印又是不容怀疑的铁证。她在电话那头连说带笑,说她这几天做了几个布娃娃,有一个很像我。她决定把它送给我,又说看着它就想笑,有时候竟幻想它也像你一样撇起嘴来说“无所谓”。

    她在挂电话之前告诉我有个女人想见我。我很奇怪,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除了魏蒸我不认识任何人。她说见了就知道了。

    我跟魏蒸对坐着等另外一个女人。魏蒸烫了头发,做了个新发型,又化了淡妆,看起来比原来要漂亮许多。这可能是她老眯缝起眼睛,又抿紧嘴唇,做那个表情的原因。她问我住得还好吧,我说睡得很香。她又问我没有动过那两把锁吧,我说听了她的话从来没动过。她脸上有些得意之色,就从包里把那个布娃娃拿了出来。魏蒸指着它的脸,问我是不是像我。我问她哪像,她说:“撇着嘴的样子多像你,就好像在说无所谓!”我撇着嘴说了一句“无所谓”,她哈哈笑了起来,说真像。我问她是不是打算送给我,她说还不到时候,她拿出个录音笔,让我不停地对着它说无所谓。我觉得有点怪,她解释说要把一个发声器内置在那个布娃娃的肚子里。我说这有点难,她说简单得很,让我不要忘了她读大学时的专业是电子工程。她一边说,一边捏着那个布娃娃的肚子。

    那个女人来了,白白的皮肤,小圆脸,大眼睛,有几分吸引人,我想了想就知道她是谁了。她一开口就问我还记得她吗。嘴里呼出来的口气有一股柠檬的味道。我说当然记得,又问拥抱还是握手,她说都没必要。她跟魏蒸窃窃私语起来,也不看我。我想开句玩笑也插不进嘴。她们俩在我面前笑了一阵,又都抬起头来。她问我:“你的同学过得怎么样?”我说:“亏你还想着,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幸福得让我羡慕。”她马上接我的话茬说她也很幸福,又瞧了魏蒸一眼。她看魏蒸的眼神跟几年前一样,在那座立交桥下,她跟我的同学搂在一起,不时地看魏蒸一眼。

    魏蒸的同学说起了她去年的婚礼,我们的餐桌上就一直荡漾着柠檬的味道。她跟她老公手拉手站在一辆大铲车上,风撩起了她的婚纱。我问她们能站得稳吗,她说我老土,又说跟我的同学一样老土。接下来就开始说她的蜜月,去了马尔代夫,说那里风光无限好,再也不想回来了。魏蒸起身去了卫生间,我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就问她的同学魏蒸是不是受过什么打击。她说她也不清楚,但是告诫我说如果不喜欢她,就不要住那个两房一厅。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是魏蒸的朋友,有些事不能说。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比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关系都好。我笑了起来,魏蒸说很远就听到了我的笑声,问我笑什么,我说没什么。

    跟她们分别后,我一直在想那句话,如果不喜欢她,就不要住在这个两房一厅里。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看银灰色的窗帘轻轻摇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醒后屋子依旧黑着,我的额头和胸前全是冷汗,在我想要找手机看时间的时候,猛地发现有一个人坐在我的床边。我连叫了两声,颤抖着问:“谁?”只见那人转过头来轻声说:“我是魏蒸。”我打开了床头灯。她黑瘦的脸迎着昏黄的光,两只眼睛黑洞洞的,深邃不见底。我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又看到她阴森森的表情。我的脊背一片冰凉。我问她原因,她说睡不着想过来看看我。我说:“你差点把我吓死!”她突然笑了起来,说半夜悄悄进来就是想吓吓我,问我好玩吗。我有点哭笑不得,她说:“看你不害怕,一点也不好玩,我走了!”就扭头要走,我让魏蒸别走,想跟她说几句话。我说:“这样闹下去,我会被你吓死的,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不然我明天就搬走。”她见我生气,就过来拍了拍我的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我再也睡不着了。等心情平静下来,又想起刚才的梦,我梦见自己在爬楼,好像要爬到六楼的两房一厅,可我爬了一层又一层,台阶越来越陡,就是爬不到六楼,最后一只脚踩空了,我就在梦中惊醒,看到了魏蒸坐在我的床边。“如果不喜欢她,就不要住这个两房一厅。”她同学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看起来我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黑色的大衣柜面前,摁着手机看里面的电话簿。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又摁到了那个“蒸”字上,脑子里开始出现她那张脸的影像,眯缝起眼睛,嘴唇绷成一条线……在魏蒸的世界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放下手机,盯着大衣柜把手上的深灰色的大锁。我想谜底就在这里。我决定撬开这把大锁。

    我伸手拽了拽那把大锁。

    屋子里突然有了声响。我用神一听,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声音很轻柔。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的声音,又见不到他的人,很多人都会被吓坏的,我慌忙逃出那间卧室,又一把关上了门。我站在客厅里双腿发抖,那只吊灯孤零零地垂着,也许还在轻微的摇晃。那个男人的声音不绝于耳,好像从天花板上徐徐落下来。我大着胆子静心地听了听。

    说真的,我根本不记得,我是如何、何时,甚至具体在何地与丽姬娅小姐相识的。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何况我饱经沧桑,记忆力也衰退了。或者,我现在之所以无法回想起这些,也许是因为我心上人的性情脾气、她罕见的学识、她非凡而娴静的美丽、她拨人心弦而令人入迷的幽幽细雨都潜移默化地渗入了我的心头,以至于我从来没有觉察和知晓……

    他在讲爱伦·坡小说集里的一个故事,我凝神听下去。我循着他的声音找下去,最终发现在那个黑色的大衣柜上面放着一个小音箱,声音就是从那发出来的。我又想起魏蒸说她学的是电子工程,我恍然大悟。

    我又跑进另外一个卧室,拽了拽那把银色的锁。房间里立刻响起了吉他弹唱的声音,我不想再去寻找小音箱究竟在哪里,就一屁股坐在那张黑色的懒人沙发上听了起来。那个男人在唱列侬的let it be,他唱得比我好,弹得也好,声音跟我有点像。这让我想起魏蒸坐在那张红凳子上听我唱歌时的情景来了。

    第二天,我一边听那个男人讲丽姬娅的故事,一边打扫房间。打扫完房间,我就把自己的行李堆放在门口,然后坐在那张红凳子上看那本爱伦·坡短篇小说集。魏蒸进来了,她看了看那堆行李,又看了看我。她把那个布娃娃从包里掏出来,说送给我。她一捏布娃娃的肚子,就从里面传出一声说“无所谓”的声音。

    魏蒸又哭了,问我能不能住完这半年。我耸了耸肩,像我之前那个头儿一样。我把那个布娃娃收下了。魏蒸最后跟我说:“那个男人跟你很像,也喜欢撇着嘴说无所谓!”我说我知道,她看着我拾阶而下。

    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来了条短信。我一看是我之前的女朋友发来的。她说她想继续跟我好,问我还要她吗。我立刻回她一句:你猜?

    (小昌,原名刘俊昌,山东聊城人,80后,职业学院教师。曾零星在《十月》、《青年文学》、《中篇小说选刊》等文学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现居广西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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