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肖贵妃的男孩

西米家

一

歌德咖啡馆临街，隔壁是理工大学的篮球队，这里身处闹市，球队的男孩子们锻炼不方便，每天便沿着这几条街跑步。都是些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热腾腾的青春，健康又美好的身体，汗珠在健康的皮肤上滚动……

我呆坐在咖啡厅窗前看着他们跑步，一圈，两圈三圈……十圈，解散的时候，队伍最后的男孩子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他高大健美，眼神里带着鲁莽的纯真，他冲着我吹了一声高高的口哨。

我措不及防，脸红了。

忽然有人叫我，我回过头，工会的美仙阿姨从门口进来了。

很久不见，美仙阿姨还是又美又仙，她从包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递给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她每次见我总会给我一些好吃的，好像我是个小孩子似的。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剥开糖纸：“今天约你过来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这几天颈椎又疼的厉害要去打封闭了，唐唐啊，打封闭那是饮鸩止渴。我的灵修师小玉推拿正骨手法非常神，很多人的骨病都在那边治好了。其实有时候民间办法还是很有用的。”

我点点头，美仙阿姨和我一直都十分投契，那种被确定了的同类感，让我们都心有戚戚。

可是现在我们身份尴尬，想说点别的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拉住我的手：“唐唐，你这么好的小姐不能喊我妈妈，我觉得很可惜。”她看着我灰暗的眼神又说，“明天下班你去找彼昉，让他带你去找小玉，让她帮你推拿试试，我已经把你的症状和她说了。”

我有点难过，美仙阿姨这么喜欢我，而她儿子陆彼昉却义无反顾把我甩掉了。一对母子的审美怎么有如此大的差异。和彼昉分開一年多时间里，我一直在等待他回头。可是，离开我没多久彼昉就和他们医院的小周护士在一起了。世界上很多事情辜负着别人的等待，爱情也常常玩这个花招，毫无办法。

美仙阿姨走了，我坐在窗前发呆。放学的小学生跟着举着托管班黄牌子的年轻女孩走成一条蚂蚁队列，天上出现了火烧云，这是个温馨又美丽的黄昏。我盯着变幻的云朵，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犯贱的人都是这样，别人给你一线微弱的希望，你就会痴心妄想。

我穿戴一新站在人民医院门口发呆，脑子里联想到彼昉穿白大褂给小朋友们听诊的样子。我在楼下绕了两三圈，又在小花园的长廊上坐了一会儿，最后忐忑地来到他的办公室，值得欣慰的是，他看到我挺开心。他说：“唐果啊，你好！”陌生的“你好”给我俩之间划了一个银河系。我有些磕巴，说：“彼昉，美仙阿姨让你带我去找她的灵修师。”

“你一个儿童心理学老师怎么也开始搞迷信。”彼昉有点奇怪地看着我，“这些搞心灵的、搞禅修的都是骗子，你怎么也跟我妈一样信这些。”

我有点讪讪，我总不能告诉他，我是想找借口和你接近吧。

二

心灵导师小玉开了一间心灵教室，不光推拿正骨，还会几手占星相命看风水的本事。她只有二十多岁，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我在接待室隔着玻璃看到一些中年大婶大叔围坐在地上闭目打坐，她逐一按着他们的脑袋摩顶。

结束课程，她来隔壁找我，坐在沙发上翘腿而笑，点了一根烟。她说自己早年辍学开始禅修，在某一天突然顿悟了，融会贯通了。

“他们需要我。”她指着那边房间里闭目打坐的一帮人，她那份干练的模样俨然老江湖，实在是早慧。

彼昉似乎很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事情，简单介绍我们认识，就急着走了。

小玉在得知我是个儿童心理师之后，吐出一个烟圈戏谑：“哦？是同行来砸场子吗？

我摇摇手：“惭愧惭愧，倒是人们都说心理研究和算命占星是一种工作，二者本质都是察言观色、窥看人心的一种职业。”

“你们心理师是学院派，我们是江湖派，地位低。心灵师并不能在现实中拯救你，只是在心灵上接纳你，安抚你，让你受困扰的情绪有所安放，宗教的意义如此，想成为科学的心理学也如此。心灵师是人世的旁观者，而心理师需要按时收费。”

我笑了：“但是按时收费的心理师可不像心灵师你一样有卡地亚项链呢！”

小玉盯着我的小熊包包笑了：“单纯的儿童心理师也会有这么现实的思考啊！”

我指着她挂在衣架上的同款包包：“老江湖灵修师也会有这么童心的时候啊！”

俩人相视哈哈大笑，在现实生活里谁不是两面派呢！

我趴在理疗床上接受小玉的推拿，疼的鬼哭狼嚎。

她说我背上有许多郁结必须推开才行。

我叹口气：“那心里的郁结也能推开吗？”

“你的郁结起源是彼昉吗？”小玉笑了，“他看上去很瘦，一般来说这样身形的人太有渴望，思考也太多，这样的人身上恐怕不会有太多爱情。”

小玉断言说彼昉不是相爱的良人，可是我们之前确实是有一些好日子啊。

她好像能听到我心里想的似的：“你想听一些指导性意见吗？”

她俯身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让你知道占星师的高明之处！”

我受蛊惑似的瞪大眼睛：“啊？”

三

科学说，心灵软弱的人比较容易受到宗教、阴谋论及超自然现象的蛊惑。去了一次心灵教室之后，我好像突然变成了宿命论者，总喜欢往那边跑。我明白，神婆小玉这种老油条太会窥视人心了，几句话就能试出你的斤两，可是在爱情里的我多么无助啊，我是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希望的！那天她给我的爱情开出的药方是——等待，她说我只需要和彼昉保持着联系就好，其余交给她。我知道我是被她蛊惑了，可她像个谜团一样吸引着我。

周末的天气出奇的好，我在阳光下晾头发，心情不错。小玉说颈椎不好其实是阳气不旺，要经常晒太阳，补充阳气，舒筋活血。

旁边的小操场里有个男孩打篮球，拍球拍得砰砰作响，一脑袋凌乱的短发被汗水打湿了。

我忽然就萌生了给彼昉打电话的念头，电话很快接通了，我感觉到喉头发干。我没有准备好措辞，只能跟他东拉西扯讲灵修师小玉的事。彼昉听了一会儿，突然很敷衍地说：“好的，你自己去跟她交流就好了，不用跟我详细汇报。”然后他不等我回话就抢着说：“拜拜啦！”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我有些愣神，按照小玉说的，我想方设法去跟彼昉再发生点什么，可是他完全不接茬。

旁边忽然有人闷闷地说：“不要干蠢事啦！为了抵御阿波罗的追求达芙妮甘愿变成一棵月桂树。”

我扭头，刚才打球的男孩子正席地坐在我旁边。

我吓了一跳，这家伙怕不是完整地听了刚才我讲的那通电话吧，我恼羞成怒，“你怎么偷听我讲电话啊！”

男孩子酷酷地嗤鼻：“才没有那个爱好，是你坐了我的椅子啊！”

我这才发现，自己可能是刚才讲电话太紧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意識地踱步到操场上了，并且正坐在一把蓝色的折叠椅上。

我有点不好意思，立刻想起身，他站到我面前按住我的肩膀。我抬起头，他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由于有酒窝的缘故，导致看上去那么甜蜜：“坐啊！别起来啊！”我看着他，感觉有些眼熟。

他笑眯眯地抢过我手里的饮料，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动作一点儿都不见外：“唐果啊，我觉得你应该向前看，那个陆彼昉对你不好！”

“我们的事你又不了解，瞎指手画脚什么啊！诶？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

“你经常在歌德咖啡看我们跑步，你是理工大附属小学的心理老师。我看过你教小朋友做心理游戏，你身体不协调，像个企鹅，又呆又傻。”

他有些耍酷地在我面前转了个圈，球服后背上写着理工大篮球队。哦，原来是那天冲我吹口哨的男孩子！

“你也住在这里？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过你呢？”我很疑惑。

对方神秘地眨眨眼：“我叫亮亮，我其实是一个精灵，在这里住的时间比你们谁都长。”

我哭笑不得。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这位精灵的巧遇模式就这样展开了，世界好像突然间变得好小好小，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这个明亮的弟弟。

清早困得睁不开眼睛，晕乎乎地出门上课，从理工大宿舍楼下走过，有人在楼上喊：“唐果，唐果，拜拜呀，唐果！”我抬起头，亮亮站在阳台上冲我笑，身影被橙色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我冲他挥手，顿时感觉不那么生无可恋了呢！

中午刚放学，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在校门口，他咧着一嘴白牙朝我笑：“唐果，我想吃炒年糕！”

开始时候我觉他可能是图一时的新鲜有趣找个玩伴，没几天新鲜感退散估计就会跑开自己去玩。可是春天结束了，暑假也快来了，他还热情不减，每天在楼下喊我一起去上学，好像我们俩是一对非常要好的小伙伴。

四

星期五下午，我去综合楼开例会，刚上电梯，就看到亮亮也进来了，我有些诧异，他坏坏地笑了一下。电梯里人挤人，我被挤到一个角落里，亮亮面对面围着我，我俩被迫很亲密地对站着。

我的眼睛对着他的尖下巴，能感到他温热的鼻息吹在我的脸上。他忽然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轻说：“唐果，我们逃课吧！”

不上学已经好多年，逃课的感觉依然很爽。亮亮开心地去买奶茶，他排队，我守自行车。阳光从林荫缝隙洒下来，好像回到了大学的纯真年代。

我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喝奶茶，亮亮忽然摘下一只耳机挂到我的左耳上，是赵雷的歌：“我忧郁的白衬衫，青春口袋里的第一支烟，情窦初开的我不敢和你说……”赵雷的歌想象力澎湃，有些放纵，有些浪漫。听着这首歌，就忍不住把自己带入那些画面，突然就有了些甜蜜又烦恼的思绪，年轻的好日子不谈恋爱的话，到底该用在哪里才好？

“当年，你和陆彼昉也会这样吗？”亮亮好像看穿了我在想什么，用那种聪慧又挑衅的眼神看着我。

“可能也有过吧，我都想不起来了，唯独记着他当时甩起我来心狠手辣。”我苦笑一下，我和彼昉也是有一些好时光的，那时的快乐就是很明确地知道对方记挂着你，你没有被忽略，你很重要。可是现在我想不明白啊，他怎么就能够把我们之前的感情像切萝卜一样干脆地切掉了，很快地开始了另外一段感情！

亮亮盯着我，不说话。表情好像不是单纯的同情，还有些蠢蠢的爱怜，真要命，我扔掉纸杯，把它踩扁。

他伸出手来把我的影子圈起来，地上的影子就变成了一对拥抱的男女。

光天化日下两个影子就拥抱了！我有一些难为情，站起身落荒而逃，这真是太像在约会了！

那天之后我和亮亮相处开始有些不自在了，一些细腻的、在琐碎互动中发酵的小温情在我心里蔓延。我的桌上经常有热腾腾的奶茶，我带着耳机听英语，有人在窗外嬉笑，我忍不住回过头去，亮亮正在和几个男孩子抢一顶鸭舌帽，几个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

我觉得我似乎是病了，病的不轻，最戳心的就是我发现，我带着耳机都能认出他的声音，然后扭回头去找他！那种感觉让人慌张，像有个猫爪子在我心口挠，酥酥痒痒，让人热泪盈眶。

这时候，我忽然收到一条微信，是彼昉，他说：“明天我陪你过生日吧，我想你！”

笃定的口吻，他知道自己吃定我了，他说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接受，被爱的人很清楚自己头顶有一束光。可是他怎么突然对我这样甜言蜜语？

换做之前的话，我肯定会紧张兴奋到哭出来，可是现在看着他的名字我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五

我又跑去找我的心灵导师小玉，她看了彼昉的微信，笑了：“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多亏了你那美仙阿姨，她是真喜欢你！”

我非常疑惑，占星师真的这么玄妙吗，可以帮助人实现愿望！

小玉风轻云淡：“我只是不断跟美仙阿姨罗列事实而已，彼昉选你，性价比高。你是老师工作高尚，你是精算师唐立农的女儿家庭条件优越，你和彼昉又有感情基础，和你在一起，轻松省力，等着过中产生活就行。小周护士是很风情万种，可她别的条件没一样拿得出手。”

想撮合一对人在一起很难，想拆分一对鸳鸯真是容易的很。小玉说美仙阿姨三不五时叫小周来家里吃饭，家里人都彬彬有礼，大家拿出来全副武装的斯文高雅来挤兑她的浅薄俗气。家人闪闪烁烁的笑意让彼昉难过又愤怒，他在心里埋怨小周不上台面。美仙阿姨多聪明啊，这段时间里，她简直是兵不血刃，在彼昉和小周之间埋下了定时炸弹。

我叹口气，爱情是个试金石，把世态炎凉表述的格外昭彰，哪有什么历久弥新的感情啊，在人性面前什么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我苦笑一笑：“没意思，美仙阿姨喜欢我什么啊，她是爱她儿子而已。”

小玉笑了：“有意思啊，你的愿望达成了！但是你任性自我，从不屈就妥协，个性太强了点，改了这些，你和彼方的感情没有问题。”

“你倒是对我很了解嘛！你这样不遗余力地帮我，是为了我爸吧！你是觉得，把我搞定了，让我有了归属，你就可以顺利做唐太太了吗？”

小玉瞪着眼睛看着我：“你什么都知道了？”

我冷笑一声：“前几天看你的朋友圈才知道的。原来一直和我争夺唐立农的女孩就是你！”。

“我从二十三岁就开始喜欢老唐，我跟着他四年多了，我这颗小星星拼命想在他的心里夺目，但是最终还是比不上光彩斐然的月亮——他的女儿。我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你却是他的宝贝。”小玉有些失控。

去年夏天， 我过了人生的29岁生日，彼昉在生日前一个星期甩了我。那天，我孤零零地躲在家里发霉，爸爸在晚上的时候发来微信视频，他在阳朔的酒吧里为我点了一首《生日快乐》，还给我买了一只小熊的包包做生日礼物。在他的眼里我还是个小孩，我突然变得软弱不堪，不可抑制地嚎啕大哭，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个男人是真的爱我的。

但是我立刻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因为我在视频里看到了桌子旁边的一副女士太阳镜，我立刻就厌恶起来了。爸爸是带着女友去旅游，顺便给他惨兮兮的被分手的女儿一点点小安慰吧。

小时候我和爸爸相依为命，他最爱的人是我，可是有个女人出现后我们的小生活被打乱了，她一直在暗处瓜分着老唐的爱。因为她，我和爸爸闹过很多次，我一直幻想有一天爸爸妈妈会复合，她的出现让我知道这个愿望泡汤了。

初见小玉时我竟然见到了同款包包，我就很纳闷。一次偶然，我翻她朋友圈找到了线索，她发了几张桂林山水的图片，配文是：漓江上的万点灯火，不及你的眼眸。日期正好是去年我生日那一天。

可我不知道的是，原来我和小玉都充满怨怼，都觉得唐立农不够爱我们。原来，大家的心里都不开心，大家都是贪心的人啊！

六

回到办公室，我脑子很乱，趴在电视前发呆，亮亮又跑来我的办公室，他笑嘻嘻地坐在我旁边。屏幕上，男主角亲了女主角一口，亮亮转过头来看着我笑，眼神温暖。我认得这个眼神，一个人要保护一个人，一个人在心疼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眼神。我有一瞬间的慌乱，赶紧转开眼睛盯着桌上的一只仙人球。

“明天是你的生日吧！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他忽然问。

“我是寿星诶！不是该你送我吗？”

他坏笑了，抢过我的钥匙，摘下我的小狮子钥匙扣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又把一只星座小巨蟹掛到我的钥匙上。

“为什么给我一只这么丑的蟹啊！”

“因为我是巨蟹座啊！你是狮子座，我们算是交换信物。接下来该我许愿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个家伙，还要抢走我的许愿权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你有什么愿望啊！”

我想了一下：“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就给我很多很多的钱吧。你的愿望呢？”

他看着我的眼睛，突然脸红了：“那明天晚上我们看电影去吧！”

我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是爸爸，他的声音温柔：“果果，明晚爸爸陪你过生日吧。”

收了线，亮亮盯着我，眼神里带着埋怨和委屈。我磕磕巴巴地解释说：“和我爸吃，吃完饭早的话我们就去看电影，好吗？”

小玉的事情让我五味杂陈，她那样的老江湖在爱情里却那样迷茫，她在孤独地等待一个男人从女儿身上分一点爱给她。据说可以勘测天命的小玉，却在爱情面前这么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为了爱爸爸，都开始给我谋划以后了。

我想了很久，吃完饭回家的路上，我打算告诉爸爸，以后我不再任性了，不会阻拦他了，他和小玉都有得到爱情的权利。

可是爸爸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突然把车停到街边：“果果你自己先回去，爸爸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爸爸电话里是个女声。我笑了，小玉果然是行动派，她是正式开始和我宣战抢爸爸了，我去年生日她就拖走爸爸去桂林，今年又要如法炮制了。我刚才打算说出口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天很黑，小区像是停电了，只有几盏路灯微微发着光，我有点慌乱，这是故事里师徒四人西行路上的遇魔时分，周围出奇地安静。

前面隐约有个人影，身体敦实，手上端着一个大瓷杯，再走近一点，是涂佳佳！

涂佳佳是我的邻居，像是《请回答1988》里的阿泽一样是个天才，数学特别好，可是涂佳佳可不像阿泽那样温暖可爱，他只是个极度自私的天才，心胸狭隘，小时候我吃了他一块饼被他揍过一次。后来他三次高考失利变得越来越古怪，内心渐渐地内旋成为一颗孤独的小行星，彻底与外界隔绝了，变成一个安静的疯子。但是每次见到我都特别凶狠狂躁，可能身体是有记忆的，每次见到我他都会挥舞着拳头打人。完了！遇见他就是我的噩梦！

目光狠厉的胖子死死盯着我，我拔腿就要跑，对方抓住我的胳膊，直接把茶杯砸在我头上。碎瓷片掉在地上，我的头嗡嗡作响，有热热的液体从脸颊上蜿蜒流下来。我疯狂挣扎，绝望地大哭大叫。

“唐果你快跑——”暗夜里一双手抱住了涂佳佳，是亮亮！疯子被偷袭了，丢开我去对付身后的亮亮。我头晕目眩，瘫在地上。迷迷糊糊，我听见一声巨大的碎裂声，有人被甩到了铁栅栏上。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眼皮像是有千斤重，这时路边的应急灯亮了，模糊的灯光里我隐约看见，彼昉从远处跑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拿着甩棍的小区保安，涂佳佳看见他们，拔腿就跑。我合上眼睛，疲惫地睡了。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忽儿我梦见亮亮浑身是血地倒在铁栅栏下。我努力地爬过去抱着他，大声叫他的名字。亮亮摸着我的脑袋，低声安慰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手很温暖。

一忽儿我又梦见自己在大草原上，一辆车停在我面前，因为风尘仆仆的远行，吉普车的车身上满是泥泞。亮亮跨上车，车子疲惫地冒了一股黑烟向着远方扬长而去。

我追着车子跑了几步，他忽然又探出身子说了一句什么，那句话很快就被逆行的风冲散了，我只看见他在风里招手，就用力地挥着手。

天边传来隐隐的闷雷声，我觉得胸里特别憋闷，好像有点喘不过来气似的。要变天了吧！我看着头顶汹涌变幻的云，有些凄凉，那种凄凉很快凝结成排山倒海的悲伤。

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我头顶的阳光：“笨蛋，你哭什么！”

我抬起头说：“亮亮，对不起，你受伤严重吗？”

七

受伤之后，爸爸和彼昉一直陪着我，我一直追问爸爸那天救我的男孩子亮亮伤势怎样，他在哪里？

爸爸十分疑惑：“是彼昉救了你啊！你当时晕过去了，他吓得都站不住了，他是真的关心你！”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亮亮，他再也没有来楼下等我一起上学，我去理工大篮球队找他，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我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梦，亮亮难道真的是个精灵？

一个月后，我收到一封电邮，开头是几张雪景图，满目清凉，亮亮说其实他根本不是理工大的学生，只是偶尔来找篮球队的朋友，顺便和大家一起训练了几次，他爸爸妈妈都在墨尔本，他不参加高考，那段时间正在在办出国留学手续，就经常跑过来跟我玩。那晚受伤之后，家里人怕他老闯祸，提前让他来墨尔本了，没来及和我告别，而他的手机当时在打斗中丢了，来了澳洲一直没办法和我联系。

我追问他那晚的事，我一直推测是因为当时场面太混乱，大家救人时遗漏了他。但他只是一句带过，我没关系啦，只是胳膊轻微骨折而已。但是有些话他唠叨了很多。

他说，唐果你是个大笨蛋，你就不想知道那天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他说，我不想生活在19岁，我希望自己可以明天一睁开眼睛就变成30岁。

他说，唐果，四年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很快可以再会，你等我哦。

我的眼睛湿了：哦，亮亮，亮晶晶，亮闪闪，那个为了我奋不顾身的弟弟啊！

我买了两张票去电影院看《小偷家族》，祥太和妈妈走在街上喝波子汽水，汽水瓶子里的小弹珠欢乐地哗啦啦作响。坐在我前排的男孩子就小声地给他旁边的女孩讲怎么把汽水瓶里的弹珠拿出来，女孩听的认真。男孩的声音很温柔，像极了亮亮，不知道他会像亮亮一样勇敢吗？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愿意再想，那晚我晕倒时曾看到彼昉的车就在附近，可能他在车里目睹了我被袭击的过程吧，但他理智地选择保护好自己，先去叫人，赤手空拳冲上来保护我的人是亮亮。

回到家以后，我买了一箱波子汽水，试了半天都没有把弹珠拿出来。喝了一口，只打了一个长长的，寂寞的嗝……

八

周末，我在彼昉家做客，接到了小玉的电话。她说自己千算万算却一直无法摆脱输家的命运。她和爸爸彻底完了，她要离开晋阳市了。

原来，那天我出事爸爸很自责，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把我安全送回家就去见小玉才酿成大错，所以他对她十分怨怼，他们没法再走下去了。

挂了电话，我苦笑一下，那谁是赢家呢？我吗？

彼昉在厨房忙碌，美仙阿姨非常高兴，拉着我聊家常。

我感觉我像是古时候婆婆中意的大娘子，联合一家人把彼昉心爱的人算计了，把他真正的爱情阻断了。

美仙阿姨笑一下：“傻子，这是彼昉自己做的选择。你不是喜欢看《小王子》吗，爱情其实就像小王子和玫瑰。想要一个人爱你，并不是你比其他女孩特殊，而是他在你身上浇灌了更多的付出成本，金钱、时间以及良苦用心。一个人悉心照料的玫瑰会显得更珍贵。时间和精力花在你身上，你才能长在他心田。”

她拍拍我的肩膀：“建立信任是个漫長的过程，你要有耐心！陪伴久了自然离开就很难了，你和彼昉都是好孩子，祝你们天长地久。”

彼昉很认真地炒了几个半生不熟的菜，都是我喜欢的菜色。大家坐在桌前吃饭，其乐融融，是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很久没有和彼昉靠的这么近了。

晚上我靠在床头读书，书上说，人生有很多可遇不可求的事，比如，后海有树的院子，此时此刻的云，和二十来岁的你。

盯着这段话，我鼻子有些酸，关掉床头灯钻到被子里。

我在被窝里把手伸到彼昉那边，摸着他的胳膊，是一种陌生的结实和修长，想着他以前的样子，我在黑暗里轻轻叫他的名字：“彼昉，彼昉……”他回答我：“嗯，怎么了宝宝？”

我顿了顿，问他，也像问我自己：“你还是那个彼昉吗？”他猛地抱住我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