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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主作证,卧底实惨

    时间:2020-12-05 04:32:00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竹里有鱼

    简介:我,一个负重前行的夜香妹,为江湖卧底事业付出了太多。在此,我希望自家老板、一手雇主与二手雇主能够体会我的艰辛。尤其是二手雇主,你别以为吃了几顿猪腰子就能为所欲为了!

    1.就是,挺突然的

    我大概是世上最惨的卧底,没有之一。

    此刻荒林阴风刺骨,我苦兮兮地搓着肩膀,讷讷地问:“这回成吗?”

    夏大爷慢条斯理地浏览我窃来的书信,眼皮都没动一下,整个人几乎与背后的树干融为一体。终于,他不咸不淡地说道:“这就是一沓废纸。”

    我脑门上青筋一蹦,脸上立马展现痛苦又诚恳的复杂情绪,颇为自责地开口:“夏门主,你也看到了,我能力有限,在巨鲸帮整整三个月也没捞到让你满意的东西,不如就放……”

    “那就再待三个月。”夏昀的眼尾弧度优雅,波澜不惊道。

    “我、我……”我的演技向来不错,这不,眼眶说红就红。

    夏昀轻飘飘地斜我一眼,又闲闲地往我身后一掠:“哭?你也晓得你带了条尾巴?”

    尾巴?我的抽噎声卡在嗓子里,僵硬地扭过脖子,只见几十柄银光闪闪的大刀从天而降,将我俩围了个密不透风。

    今日怕是要凉了。

    我紧张地揪了揪夏昀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这位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雁行门门主,由衷地祈盼他能不计前嫌,给彼此创造一条生路。

    没想到夏昀忽如戏精附体,惊恐地蹿到我身后:“小鱼,我害怕。”

    老实说,事情发展到这样是我始料未及的。好在我急中生智,视死如归地将夏昀抱进怀里,颤声安慰:“昀哥哥,别怕。”

    夏昀的眉尖狠狠跳了一下,但我根本没时间解释,一转身泪水就噙满了眼眶,哽咽道:“难道……巨鲸帮连自由恋爱的权利都没有吗!”

    霎时间,巨鲸帮众目瞪口呆。

    我见机声泪俱下地讲述了我对青梅竹马的昀哥哥的思念,当场捏造了一个背井离乡赚钱盖婚房的感人故事,骗得这帮单身狗们纷纷放下屠刀。

    虽说巨鲸帮众的大脑十分清纯,但多多少少被街边话本污染过。待送我二人回去后,竟死活不肯多配一张床给我,还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别胜新婚,我们都懂,懂。”

    我捧着他们硬塞给我的一锅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羹,同夏昀大眼瞪小眼。

    夏昀掸掸衣服上被我弄出的褶子,笑了笑,说:“方才,挺突然的。”

    他笑起来很是惊悚,以致我差点儿忘了刚刚躲在我身后的柔弱男子正是他本人。我向他保证:“方才他们人多势众,的确突然。过几日,我定想法子送你离开。”

    夏昀却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

    这是一个好问题。我二话不说就开始打扫屋子,力争给夏门主创造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

    打扫的间隙,我不经意与夏昀的眼珠子对上。琢磨了一番后,我心领神会,跑出门敲了半个时辰玉兰花树,收拾了十多个玉兰香包,放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我一边擦汗一边说:“夏门主,对不住,我实在搞不到其他香料。”

    夏昀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倒是没嫌弃。他支颐问我:“如今你既要替我搜集情报,又要费心助我离开,你会不会太累?”

    我心想,雁行门不愧是江湖上享誉百年的上等门派,平时虽杀伐果决,但骨子里还是存有那么一丁点儿对芸芸众生的怜悯。于是,我忙摆出一副脆弱的姿态,点了点头。

    夏昀疼惜地望着我,温声道:“那,我就不走了。”

    2.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啊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想起接到雁行门任务时,自己喜极而泣的模样。那时,我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借此扒光雁行门的底裤,从此在南凤阁混得风生水起。

    是啊,我也曾是正经卧底组织的正经卧底。

    想我第一次爬上夏昀房顶偷窥的时候,是何等自信。总以为能瞅到他与何人通信,信上又有哪些不可告人的私隐。

    然而,这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我就被夏门主亲手揪下房顶。

    夏昀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散落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淡淡幽香,看似不修边幅,实际上从头到脚都透着“天生丽质”四个大字。

    只见他勾起一侧嘴角,似乎也轻巧地将我的心拎起一角。我怔在那里,忘了求饶。

    “南凤阁的人?”夏昀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遭。

    “嗯……不是!”我一时脑子不清醒,险些暴露,“南什么阁?没听过!”

    “行吧。”夏昀懒洋洋地往袖子里掏了一阵,掏出一叠纸来,递给我,“想要就直说,别爬屋顶。夜半三更的,一个女孩子做这样的事多危险啊。”

    声音温柔,熨帖至极——至少摊开那叠纸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纸上不是别的,而是雁行门的完整巡防图。这是雁行门的重要机密!

    我震惊得睁大双眼,他却不以为然:“巡防图而已,不妨事。不过,我既成全了你,你也得成全我。”

    此等状况远远超出我的理解范围,毕竟自己出卖自己的迷惑行为可不多见。

    夏昀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别担心,是你的老本行。你,替我去巨鲸帮当卧底呗。”

    身为卧底,被卧底对象派去别人家当卧底,这是什么操作?

    我猛吸一口凉气,正想委婉地拒绝,岂料夏昀抢先一步,捏起我的下巴,阴恻恻地说:“不干可以,明日我就在江湖上曝光你。”

    苍天哪,今晚的细节一旦泄露,南凤阁必然会同我切割说再见,他这是要断了我的前程!不过话说回来,若我去了巨鲸帮,岂不算得上是脱离了他的魔爪,届时他能奈我何?

    可惜,夏昀一眼看穿了我:“要是敢耍花樣,我就……”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

    就这样,珍爱生命的我成了一个二手卧底。

    三个月一晃而过,我依旧不能理解的是,夏昀身为门主,为何屡次以身犯险,亲取情报?真是事必躬亲过了头。哪怕是为了警醒我,也不必如此拼命,没看见我都自顾不暇了吗?

    如今的我,既要定期给原雇主递情报,又要替夏昀搞情报,现在还要保障夏昀的人身安全。再这么下去,我的精神状况迟早得出问题。

    夏昀到来的第一晚,我彻夜未眠,整宿思考如何平和地送走这尊大佛。翻来覆去间,我被地板硌得浑身疼,第二日连走路的姿势都别扭。

    恰逢巨鲸帮的洗衣大娘从我门前路过,她瞧着我的腿脚与眼底的乌青,怜惜地说:“就算年轻也得悠着点儿!今晚大娘给你炒一对猪腰子。”

    其实,这种误会我完全可以解释,但夏昀阻止了我。

    睡床的他模样神清气爽,大娘直数落他:“都是你干的好事,还不快帮你媳妇干活!”

    夏昀眼尾挑起一个温和的弧度,顺从道:“我会的。”

    大娘赞许地点点头,转头对我说:“你刷恭桶的刷子磨损得太厉害了,快去库房领新的吧,帮里不缺这点儿钱。你夫君用新的刷子也顺手些不是?”

    大娘每说一句,我的脸就黑一个度。待到我的脸色同锅底不相上下的时候,大娘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

    知名洁癖门主夏昀的表情彻底凝固:“她说刷什么?你再说一遍?”

    3.猪腰子综合征

    一开始,我的确是按照夏昀部署的那样,通过正规渠道应聘成为巨鲸帮主小妾的婢女来着。但因为我头一晚吃了太多地瓜,当值守夜时出了不少虚恭,导致被小妾投诉,这才服从帮派内部调剂去茅房干活。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此间曲折绝不能让夏昀知晓,否则会出大事。

    果不其然,夏昀不过听见“刷子”两字,看我的眼神就犀利了起来。

    我战战兢兢地安慰他:“夏门主,你想想啊,做小妾的婢女终日待在那方寸之地,显然无法四处走动,获取的情报必然单一。当夜香妹就不一样了,帮里每一处动静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夏昀阴郁地瞅了我许久,一阵风似的闯回屋子,将我昨日交给他的书信烧成灰烬。

    他一面洗手,一面威胁我:“现在你给雇主的情报都是我提供的,给我小心点儿!”

    我表面上怯生生地点头,背地里却对他所谓的情报嗤之以鼻孔。

    说实话,原本我对自己的境遇还算乐观,满心想着在巨鲸帮混日子,既能给原雇主提供情报,又能堵上夏昀的嘴,简直两全其美。结果夏昀这只臭狐狸除了开头的那张巡防图,后来给的全是一些没用的边角小料,我几乎能脑补出雇主拍桌子骂我的模样。

    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忍不住问他:“你身陷巨鲸帮,雁行门的人不来捞你吗?”

    夏昀摇头叹道:“巨鲸帮素来守备森严,若他们来了又被察觉,雁行门必与巨鲸帮结下梁子。再说了,我来都来了,捞着情报再走也不迟。”

    这位朋友,为什么你说这话时,说出了一种出门旅行被迫带特产回家的无奈?

    唉,光是想想日后要被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我便感觉压着大圣的五指山垒到了自个儿头上。

    或许是因为我的表情过于颓丧,夏昀劝慰我道说:“你压力不要太大,保持平常心。”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不得不努力一把,但求速战速决。

    从这天起,我每日除却运夜香、刷马桶的活计,还会挤出时间去厨房劈柴,以期得到去帮主住处传菜的资格。

    洗衣大娘见我累死累活地赶工,特别含蓄地对我说:“你夫君生得那般俊俏,你就别动其他心思了。”

    虽然我不明白那位长得歪瓜裂枣样的帮主有什么值得动心思的地方,但我仍耐心地解释:“你误会了。正是因为我夫君俊俏,我才舍不得他陪我刷马桶,我想干点儿体面的活。”

    洗衣大娘满意地离去。我想到什么,赶忙追上去:“大娘,今晚千万别做猪腰子了!”

    不是我敏感,我总觉得自从夜宵有了猪腰子,这几日夏昀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譬如昨夜,我刚把大娘给的爆炒三脆端上桌,夏昀便盯住我不放,尤其是一直盯着我的手,害得我整顿夜宵吃得消化不良。

    如此便罢了,最关键的是,夏昀吃完一抹嘴,竟然对我说:“我来洗。”

    那斩钉截铁的气势震得我瞳孔放大,结结巴巴地问他:“你、你再说一遍?”

    夏昀拿筷子往我脑门上一敲,自顾自地收拾碗筷出去。

    很快,屋外响起打水的声音。屋内的我双腿颤了颤,膝盖磕到凳子角才勉强缓过神。

    区区四五只碗碟,但夏昀一洗就是大半个时辰,我窝在地铺上昏昏欲睡,终究忍不住开门看情况。不料刚一开门,立马与他撞了个满怀。

    我捂着鼻子连声道歉,仰头却瞧见他飘忽不定的眼神与无处安放的两只手。

    虽已过去整整一夜,但他的模样仍在我心头徘徊不去。故此,今日我愣是没敢准时回去,反正大娘也不会送夜宵来了。

    我在厨房磨蹭到二更天,又跑到后山溪里洗了个澡,才鬼鬼祟祟地摸黑回去。

    谁知一进门,屋里忽然燃起烛火,一个声音闷闷地问:“上哪儿去了?”

    我猝不及防地与夏昀四目相对,呼吸一滞,猛然打出一个喷嚏。

    夏昀快步过来,捋一把我湿发上的水珠,目光微沉:“先把头发擦干。”说罢,甩手出了门。

    今日我累得精疲力尽,委实没力气打理头发,只想躺进温暖的地铺。可惜,我刚躺进去,就被夏昀给拖出来。

    夏昀手里端着一碗姜丝粥,看上去又香又稠:“吃了再睡。”

    我的脑子昏昏沉沉,没心思去想什么弯弯绕绕,一心想着吃完睡觉。可夏昀并不打算放过我,刚接过我的空碗,又将我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

    他捏着一只精巧的瓷罐,拈起一小块膏脂,一脸认真地往我手背上抹。

    我登時清醒了,一个劲地把手往回缩:“夏门主,你……呼呼,好痒。”

    夏昀的手像铁钳子似的卡住我的手腕:“巨鲸帮这地方地势低,再加上你整日把手泡在水里,这下长了湿疹,当然痒。”

    夏昀面色不悦,但下手轻柔。我瞧着他手指的动作,嗫嚅着说:“我得干活呀。”

    “你每日什么时辰出工?”夏昀头也不抬地问。

    “卯时。”我狐疑地瞄他,“你问这个做什么?总不至于要帮我……”

    “做梦!”

    4.口嫌体正直

    夏门主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次日卯时,我一脸蒙圈地看着夏昀。这位夏门主蒙着面罩,头戴斗笠,双手套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麻布手套,将整个人包得密不透风,跟粽子似的站在我的推车旁。

    当时我就被吓得虎躯一震,一度不敢认他。直到他耷拉着一对死鱼眼睛,阴沉沉地对我开口:“愣着干吗?还不快点儿?”

    我麻利地上去推车,惊见夏昀将手搭上了车把。我顿时惶恐道:“空车,我来就好。”

    夏昀没理我,赌气似的向前推了好几丈。我阻止不及,只好小跑跟上。

    不得不说,夏昀陪同出工的第一天,我的工作效率提升了不止一倍。然而这与他的推车速度没有关系,是因为各院女子见到夏昀之后,纷纷拒绝我入内取恭桶。

    上至六十,下至十五的女子,一个接着一个争先恐后地将恭桶送到我跟前,以求获得与夏昀近距离眉目传情的机会。

    我实在不懂一只粽子何来吸引力,一位五十岁的阿婆解了我的惑:“早就听洗衣服的那位说来了个俊俏的小伙子,今日可算见到了。眼睛这么漂亮,人也肯定不差。”

    这滔天的热情不免让我有些担心,生怕那些妇人因为过于兴奋,将一些不该溅出来的东西溅到夏昀身上,到时候他激怒之下把桶踹翻也是有可能的。

    将那残局稍稍一想,便惹人肠胃不适。我忙扑上去劝说,谁知她们前仆后继,半点儿也不知收敛。我忍无可忍,大嚷一声:“这是我的男人!都给我让开!”

    人声终于静了,我气呼呼地一拍车板:“一个一个来!排队!”

    起初,夏昀负手杵在边上,一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死样子,现在却是眉眼弯弯,笑得很是起劲。

    我对此感到焦灼,返回途中小声与他说:“明天你可别跟来了,我进不去还怎么套消息?”

    夏昀轻咳两声怼我:“你日日这么套,也没见套着什么有营养的。”

    好的,我无话可说。

    无论如何,托夏昀的福,我的工作效率直线上升,有了更多时间去厨房干活,终于成功地吸引到厨房主管的注意。

    或许是我的诚心打动了上苍,巨鲸帮很快迎来了一位贵客。由于人手不足,我被厨房主管遣去帮主那头迎客传菜。

    那天上午,我无比自信地给夏昀打包票:“放心,我一定努力偷窥,捞到猛料!”

    令人悲伤的是,我刚捧着一碟糕点踏入前厅,便听到巨鲸帮主粗犷的嗓音:“南阁主,说白了,你就是一个赚差价的中间商,多赚一点儿不好吗?”

    那位南阁主发出克制的笑声:“这世上有谁跟钱过不去?不是我不想赚,而是我们南凤阁向来明码标价。标价类目之外的事,若做了一次,将来岂不是无法拒绝?帮主啊,你也得明白我的难处。”

    听罢,我的小心脏被高高吊在半空,又“吧唧”一声掉下来,砸了个稀巴烂。

    阁主……他怎么来了?

    想起南凤阁的门规,我倏地头皮发紧,把糕点往花盆里一搁,惊慌失措地逃了出去。

    这日,巨鲸帮主尽地主之谊,携阁主四处参观,我胆战心惊得不知该往哪儿去,慌不择路地就藏进了茅厕。整整一日下来,我不知给多少人递了手纸,甚是辛酸。

    因我公然旷工,自然而然丢了传菜的活。但比起這个,更令我不安的是,我不晓得要如何向夏昀交代。

    巨鲸帮临山望海,夜幕降临,风大水冷。我抽着鼻子,将积压了一天的恭桶收拾干净,待走到房门口,方才嗅到身上臭烘烘的气味。

    我望着房里的灯烛,咬着下唇想了想,决心冲进去拿了干净衣服就走。

    对,只要我跑得够快,夏昀就追不上我,更嫌弃不着我的味道。

    突然,门开了。我的脚还未发力,就被一只大手给拖进屋里。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还有水汽……水汽?

    夏昀手指屏风,面无表情地仰望横梁:“刚好有热水,你洗澡,我出去逛逛,找吃的。”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光是那只浴桶,我一看就知道是找洗衣大娘借的。

    我受宠若惊地望着他:“这样不好吧?”毕竟你前几天还威胁我来着。

    谁知夏昀瞪我说:“小心我曝光你!”

    他说完就走。那恶狠狠的背影,让我好一阵恍惚。

    夏昀这一走就没回来。我洗完澡等了许久,门外也没响起他的脚步声。

    我想起他说的话,打着灯笼去厨房找他,然后我就看见雁行门主夏昀站在灶台前,一手叉腰,一手执勺在锅里缓慢地搅动,还时不时尝尝味道。

    之前我就觉得奇怪,厨房主管那样抠门,岂会留稠粥给下人?原来,是夏昀亲手做的。

    我漂泊江湖这么多年,除了给我做腰子的洗衣大娘,夏昀是第二个亲手给我做吃食的人。

    “帮我拿两根葱过来。”夏昀发现了我,顺手往石台子上一指。

    “给。”我双手递过去,他没接,反倒摸了摸我湿漉漉的脑袋。

    酥麻的触觉从发顶传导下来,搅得我脑子一团乱。待我回过神,脸颊已烧得不能见人了。

    夏昀瞧着我捂脸的动作,也愣了一愣,好半晌才生硬地说:“那你……你以后擦头多留心一些,这样易……容易染风寒。”

    不可思议的想法从我脑海深处一闪而过,我猛地抬起双眼,想从他眸子里探个究竟,岂料几道新鲜的划痕撞入我的眼帘。

    “你怎么受伤了?方才还没有的。”我着急地揪住他,凑近了细看,“像爪子挠的,你遇上疯狗还是野猫了?”

    “疯狗。”夏昀笃定道。

    “怎么会遇上疯狗?难道……”我忧心忡忡地问他,“你自己去捞了?好歹叫上我,你一个门主要是被逮了,那雁行门上上下下……”

    夏昀冷静地打断我的话:“你连上屋顶的动静都大。”

    好的,我无法反驳。

    等一下!夏昀要是被逮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5.人间回旋镖

    可怕的现实铺天盖地地砸向我的脑袋。我端详着他俊俏的脸蛋,心思渐渐凝重。

    夏昀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最后不知顿悟了什么,郑重地叮嘱我:“你不要乱跑,我被逮了还有一众弟子来搭救,若是你被逮了,南凤阁可不会理你。”

    我倔强地回应:“我没听过南凤阁!”

    夏昀敷衍地点点头,继续熬粥。

    我默默地盯着他脖子上的爪痕,心想,他随随便便都能遇上疯狗,惹出动静的概率实在比我上房顶大得多。所以,我不能再划水了,早日捞到有用的东西全身而退,才是正道。

    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第二天晚上便借口出门觅食,翻进巨鲸帮主的院中。

    此时头更方过,帮主尚未就寝,似乎在房内与谁交谈,言辞激烈:“你说这叫什么事?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要的是他暗中往来的名单,不是他一日三餐吃了什么!”

    有人唯唯诺诺地劝:“帮主,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帮主情绪激动,边说边拍桌子,谴责道:“给点儿甜头,吊我胃口,然后骗我的钱?南凤阁实在太不要脸了!不就是嫌我的钱不干净吗?我确是暗恋魔教的护法,也确实卖兵器给魔教了,但是魔教不需要兵器吗?人家不需要吃饭吗?我凭本事赚钱,不干净怎么了!”

    我真没想到此趟收获竟如此丰硕,还吃到一颗单箭头的瓜。我禁不住诱惑,干脆冒险走近了些,将耳朵贴在墙上倾听。

    逻辑清奇的帮主把桌子拍得震天响:“雁行门的情报有那么难到手吗!我就不信夏昀能把消息藏得那般严实!我怀疑他与南凤阁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凭我是南凤阁卧底包年雇主,他们怎敢如此懈怠!”

    这个……吃瓜吃到自家房子塌,就是我当前的状态。

    原来,巨鲸帮主竟是我的原雇主,是他出钱送我去的雁行门。

    原来,夏昀威胁我干的事,居然是撬我雇主大爷的墙脚。

    这是什么人间回旋镖!

    我气愤得一跺脚,似乎撞上什么,只闻“哐当”一声响,我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谁!”

    巨鲸帮主的警觉性奇高,身法也奇快。若非夏昀伸手将我拉上树,今晚我就凉定了。

    夏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若我没来救你,你可怎么办?”

    我直勾勾地望着他那双敛了月华的眸子,心绪竟非愤怒,而是委屈。

    目送帮主疾驰的残影,夏昀微微一笑:“是时候让你见识真正的本事了。”

    他让我待着别动,自个儿顺着树干迅速下滑,轻巧地潜入帮主房内,又在帮主返回之前,如微风一般,飞腾上枝头。他绽出得意的笑:“如何?”

    我一想到他干的损事,头一次没给他好脸色:“不怎么样。”

    夏昀还不知他的小九九被戳破,一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他见我一言不发,几度欲言又止,一直憋到回了住处。

    他把门反锁,死死地盯住我,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心底一阵酸楚,这股酸楚劲一下子漫上我的眼睛,当我抬眼看他的时候,视线里一片模糊。

    夏昀怔了怔,眉心拧成一股麻花,握着我的手问:“真被欺负了?”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带着哭腔说:“你这个骗子,耍弄我很好玩吗?”

    夏昀一脸无辜,我看着就来氣,甩开他说:“我的雇主就是巨鲸帮吧?我都知道了!夏昀,想报复就自己找人家单挑啊,就算把我捆到那帮主跟前对质也好。可你做的,是人做的事吗!”

    骄傲的雁行门主难得窘迫,还窘迫得发起疯来,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对不起。”

    我登时僵住了,即便他将我搂得死紧,我也感觉不到疼。

    夏昀一遍又一遍地向我道歉,柔软的声音在我头顶盘旋,我的心渐渐开始软化。可是,一想起这段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日子,我的理智瞬间就碎成了渣。

    我发狠地挣开他:“离我远点儿!”

    6.称职如我

    天色蒙蒙亮,我匆匆赶回来取桶干活。

    暴走整整一夜,我想明白了。夏昀的破事算什么?找机会逃出巨鲸帮才是第一要务。

    不过,我的小推车呢?这也有人偷?

    洗衣大娘站在晒杆下,捂着脸笑起来:“别慌。你夫君说你昨夜没睡好,今个儿替你去了。”

    “你说他去运……”到头来,精神出状况的是夏昀?我感受到一阵窒息。

    “他去都去了,你就闲下来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洗衣大娘见四下无人,便附到我耳边说,“前院的人说,帮主在挑选送拜帖的使者。据说回来就能升职去帮主近旁服侍。”

    竟有此等好事?我的双眼禁不住睁圆:“大娘,你说的是真的?”

    我很是心动,满心想着若能远离恭桶,我和夏昀在巨鲸帮的日子就能好过些……慢着,我到底在盘算些什么没用的东西!夏昀过得好还是坏与我何干!

    大娘絮絮叨叨地同我强调擢选的细节,我慢慢地冷静下来。

    其实,雁行门与巨鲸帮的恩怨,我早有耳闻,大多是雁行门强行阻挠的巨鲸帮行事产生的一些矛盾。从前我不太明白巨鲸帮为何如此讨人嫌,昨夜算是彻底理解了,就听帮主那样振振有词,实属活该。

    “余小鱼,你也来参选?也是,重在参与。”曾在后山打过照面的单身狗路过时问我。

    我一抬头,眼前便是前院的大门。

    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我真是一个称职的二手卧底。

    当然,我对参选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如果不是人流把我给推进去,我一点儿也不想加入。

    作为被赶上架子的鸭,我低调地站在队伍角落,偏偏那位帮主一眼相中了我。

    帮主深情握着我的手,一脸色眯眯:“你叫什么名字?你好香啊。”

    我强忍着恶心,报以微笑:“回帮主,我叫余小鱼。”

    帮主轻拍我的手背,毫不犹豫地把送帖重任交到我手中。当时我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跑去找夏昀报喜,但是,我刹住了脚。

    我在外头晃悠到晌午才回去,结果在半道上撞见一只满载而归的“粽子”,陡然吓起一身白毛汗:“夏、夏昀?”

    推车上的桶个个光洁如新,但推车的人就不一样了,光是一双眼睛都足以让旁人感受到他心灵的崩溃。

    我赶紧迎上去:“你让开,我来。”

    岂料夏昀阻止了我:“别过来,我先回去洗个澡。”

    这一次沐浴,夏昀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当他浑身飘着玉兰香回来的时候,我早已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夏昀没动我给他留的午饭,而是认真地同我说:“小鱼,送你来巨鲸帮的确是我一时兴起。我错了,我会想办法,尽快送你离开。”

    我立时清醒过来,一句担忧脱口而出:“那你呢?”

    夏昀的眉梢微微一挑,含笑道:“你担心我?”

    我强压着心跳,坚定地否认:“谁会担心骗子!”

    说罢,我匆忙起身溜出去洗碗,竟然忘了将送拜帖的事告诉他。待到夏昀得知此事,我出发的日子已定了下来。

    夏昀焦心了好一会儿,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严肃地说道:“其中一定有诈,你听我说……”

    他没来得及说完,巨鲸帮的人便闯入我们这处低阶下人的小院子。

    与那夜的清纯单身狗不同,这批人像是帮主的心腹。他们一进门就绕到夏昀身后,抽出一捆麻绳,将夏昀给绑了。

    东窗事发?我下意识地揪住夏昀的衣角。

    领头那人腰间挎着大刀,表情透着阴冷:“余姑娘要出远门,帮主特地交待我等,要好生照顾余姑娘的夫君。”

    人质意图过于明显,我正欲发作,推搡间夏昀却飞快地对我做口型:“照做,莫要打草惊蛇。”

    看他的神态,当是十分自信,大致有应对之策。可事实证明,就算我乖乖地没打草,那蛇也会追上来咬我。

    我离开巨鲸帮,刚翻过一座山,就让几个蒙面的家伙给拦下了。不过,他们倒没想着隐藏身份,把刀架上我的脖子,就将面罩扯下。

    他们正是那日绑走夏昀的人。

    这一回,仍是领头的那位出来同我说话:“你已经被帮主识穿了,自然没命活着。”

    我做事向来小心,着实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

    领头的倒是耐心,用一副“好歹让你死得明白”的调调说:“那日你私闯帮主厢房,留下了玉兰香。”

    哦,是夏昀造的孽。

    领头的又问:“你是雁行门的人?”

    糟了,他们会不会把夏昀给……我出了一身冷汗,拼命摇头。

    对方竟嘲道:“是谁都无所谓,江湖各派明里暗里针对巨鲸帮已久,随便杀一个既能给帮主泄愤,又能杀鸡儆猴,很不错。”

    脖子边的刀刃又近了一寸,我清晰地感觉到它划破肌肤传来的刺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我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是我南凤阁的人,还容不得外人下手!”

    刀是撤开了,但我最后一丝生的希冀彻底破碎了。

    南凤阁从不姑息吃里扒外的家伙,何况我还闯到雇主家去了,且被拆穿了身份。

    一抹冰冷的银色从阁主袖中射出,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7.门主夫人,真香

    我是被吵醒的。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个男人扯着嗓门喊:“我有什么办法?我知道的时候,底下的人已经把她派出去了。我想余小鱼身手稀烂,待你察觉,把人赶出雁行门就是了。”

    夏昀冷哼一声,道:“南阁主完全可以亲自上门要人,我又不会不给。”

    “我不要面子的吗!”阁主的嗓门又拔高了一个度,“不,你压根没把我的面子放在心上。这回要不是我察觉不对劲,去了巨鲸帮一趟,余小鱼又恰好在茅房给我递了纸,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我给阁主递过纸?我不禁神魂一凛,眯起一道眼缝偷窥。

    只见夏昀淡淡地应他:“我何时不顾及你的面子?这不是怕耽误你当中间商吗?”

    “不许叫我中间商!”阁主拍案而起,“不就是替人找路子赚钱吗?我也要吃饭的!”

    “为了吃饭赚差价?”夏昀说完,还“呵”了一声。

    “你欠揍!”

    眼看两人开始动手,阁主还被单方面碾压,我踉跄着奔过去,发现夏昀的脖子上又多了一道扎眼的红痕。

    我忍着头疼劝架:“你们不要再打了!”

    夏昀立即收手扶我,语气极尽温柔:“是不是头疼?再睡一晚就没事了。”

    自家阁主在场,我哪里敢呼呼大睡,忙转过身行礼:“阁主,我……”我一眼瞄到阁主大人修长的指甲,莫名产生了某些联想,恍然大悟道,“你是疯……”

    “叫师弟。”夏昀及时打断我的话。

    “你说什么?”阁主瞳孔微震,与我异口同声道。

    夏昀拍拍我的肩,温声说:“没事,叫。我师弟,就是你师弟。”

    阁主正欲反驳,但喉结滚了几个来回,大致觉得驳了也没什么用,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原来,神秘的南凤阁主竟师从雁行门,出师下山后,才逐渐成长为一个黑白通吃的赚差价的中间商。

    这一次,夏昀借着报复他师弟,表面上把我变成二手卧底,实际上是为了通过我潜入巨鲸帮,亲自搜集情报。

    当时,阁主去巨鲸帮时曾与夏昀商议,打算联手端了巨鲸帮这个江湖糟粕,没想到临门一脚,我被怀疑了。好在那位帮主不敢在帮内杀人,阁主才有机会让我半途假死。而夏昀因我之“死”装出悲痛欲绝的姿态,骗得帮主放松警惕,后来还真把他勾结魔教的证据给捞到手了。

    估摸著是在我面前早就原形毕露的缘故,阁主直接放弃了高冷的人设,不服气地嘟嚷:“还是那句话,你早把人还我,就没后面那么多麻烦事了。”

    夏昀揽在我肩上的手紧了紧:“是啊,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我是听漏了什么吗?我悄声问他:“还发生了什么事?”

    夏昀当着阁主的面,堂而皇之地说:“看上你的事。”

    刹那间,我的脸上红霞乱飞,情不自禁地捏了嗓音:“别瞎说。”

    阁主的神色显然是被狗粮给噎到,果断地挥袖告辞:“行了行了,既然证据到手,巨鲸帮完犊子便是迟早的事。我就不留下来碍眼了,不用送了。”

    “阁主,那我怎么办?”我总觉得不能一辈子当“死人”。

    “当门主夫人不香吗?”阁主一刻也待不下去,施展轻功,飞上墙头不见了。

    夏昀不规矩地勾住我的肩,凑到我耳边说:“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卧底余小鱼,只有门主夫人余小鱼。”

    看他那一脸嘚瑟样,我心底就忒不痛快。毕竟,我是很喜欢卧底这么刺激的职业的,哪有被他藏在雁行门当吉祥物的道理?

    我矮了身子挣了出来:“你害我白白刷了三个月的恭桶,我绝不会轻易饶你!”

    两个月后,我在某个倒霉门派的屋顶轻轻揭开一片瓦,美滋滋地瞧着底下那人宽衣解带。按照计划,待这货进入浴桶,我就立马从天而降,盗取他袍子里的一封密信。

    我正看得起劲,身侧忽地刮过一道劲风,吓得我差点儿失足坠落。

    一只大手蒙住我的眼睛,刚正地说:“别看了,小心长针眼。”

    我死命扒着那只手,有点儿气愤:“闹够了吗?我去哪儿,你跟到哪儿。堂堂雁行门主半夜当飞贼,好玩吗?”

    “不好玩。”夏昀沉声道,“但是,我绝不容许夫人看此等污秽之物。”

    “滚!谁是你夫人!哎哎哎哎……”我被夏门主拦腰一抱,远离了那片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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