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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画册页

    时间:2021-02-23 07:57:0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书画册页是书画艺术形式的一种,顾名思义,以页成册,形制较小,可放案头把玩清赏。画家抒写册页时随兴而至,不必严思谨构,偏出性灵之作,它也许不是一张完整的作品,以点见面,以微观见风神。曾在朋友的画室把玩册页,迷恋其中滋味,线条和水墨组合的佳构,甚至尚有污墨沾染,画家的心跳鲜活呈上。中国书画精神之于册页里的体现,或风花雪月,或稚拙痴顽,或劲辣老道,或诗情盎然,或情操高洁,甚至怪癖、缺点,极端的艺术性格,人情万物都在其中。翻开册页如同撕开时光之帛,轻微的断裂之声,古时光的枯枝成片覆地。雪落的过程,竹影斑驳的过程,驿旅踏歌的过程,种豆南山的过程,瓜茶米香的过程,夜雨剪韭的过程,干呕的过程,书信如常告平安的过程,平沙落雁的过程,拨拉算盘过日子的过程,小老鼠上灯台的过程,南瓜熟了牡丹开了的过程。页页馨美。

    以册页为题,细品味其中精神向度。一页一页的中国艺术精神之美,装订成册,把玩不为亵渎。清赏之时,阳光透窗烙在唇上,如同桃花落瓣,我是多么喜欢这一切,那些未曾说出的话多么好。小鹿撒欢的水涧,长江边的稻,蜀中的琴……

    损之又损玉精神

    近日开始听音乐,想写一本音乐随笔集,力量感来了,因为我可以名正言顺天天听古琴而不被视为做作。而每天都在屋子里放古琴是很风雅的一件事,还要照料到内心里那些敏锐的触角,还要关照和内省,洗涤,让掌心开出莲花,让精神里的烈马纵缰。

    每天管平湖或吴景略跳荡于书房,我就若即若离去泡茶喝,或做一些文字工作。采来的茶花干枯在铁皮桶里,我把花骨埋于花坛,化作春泥,颇有点金农一张册页的意思,他的这张画很简单,题字为“损之又损玉精神”,好就好在简单:桃花落瓣,写惯了契书的毛笔用到画中,很是古拙,花开花落本就是古拙稚气的事情。画面只有落瓣和正在落的枝头,有古城墙,也许是僧院,有点像儿童画。

    金农老迈之年还会记得那些细节,桃花落瓣,万损不破的完美,如同细瓷荡漾在骨质里细微的波纹。阳光筛过树枝,落在哑妾的唇上,她的唇跟花瓣有得一拼。她的云肩旧了,但姿色尚在。金农在描画早春的生机时用笔生涩,他的心机分明又敏又钝。敏感于美,迟钝于诉说,也就是通常所谓的讷言。这样的情状于书画艺术,甚至奏琴都是最好的状态。《陶庵梦忆》中,张岱曾写从王本吾学琴,练熟还生,以涩勒出之。仅此二句就成声色。远离圆滑,是为天真,仿佛我小时候仰着脸看蜀地的槐花,说不出话。雪白的槐花,故乡的槐花,此后再也没有看到过的槐花。

    金农的画笔常常面对触动他内心深处的美感“说不出话”,“说不出话”恰好就是诉说的一种。我看到金农一些简单的画时会感觉得到唇温,未逝之爱,心跳和无言,春波荡碧。清初的春波荡碧到如今我居住的房间。他画落瓣的桃花,“说不出话”时就不勉强自己去画一张完整的山水,他很认真地先画上树枝,树枝上有桃花,风一吹,就满天撒落。一瓣,一瓣,一瓣,一瓣,一瓣……一瓣瓣认真圈点下去,每一瓣都似乎是他亲爱的哑妾爱着的,他们共同爱着的那些好时光。

    清朝的扬州初春有琼花、桃、梅,僧寮道院。夏有荷、有银塘、有碧翅蜻蜓、有六六水窗、有“那人”,碧玉一样剔透的心思。扬州八家里就金农最有孩子气,让人怜爱。

    夜雨剪春韭

    我以前喜欢字形小巧又规矩的《韭花帖》,这种喜欢很奇怪,竟然是从喜欢老杜的诗“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爱屋及乌,二者不相干,又似乎有某种特别的暗示。韭花,一芽一芽,青矗矗发满一地。也许喜欢《韭花帖》还源于小时候刚刚从妈妈的大床上睡醒,闻到蒸笼里韭菜肉饺子浓烈的香味。

    书法之美很奇特,它就是字,是笔和墨,似乎又跟日常有某种神秘的联系,或说暗示,甚至是比喻,喻体都很美,有涩笔里回转又回转的诗意。好的诗意就是一些简单的词句让你想了又想,突然恍然大悟的好和媚,心悸神摇,以千钧之力猛击于胸的疼痛。

    我有特别的嗜好:喜欢读法帖的帖名和内容,每一个名帖都是画和文学代替不了的。它们有隐喻,有诗,有生活,有风花雪月,有生老病死的艰辛里的豁达开朗。把病写得力道遒劲又温润如玉的,只有书法,书法中的王羲之,王羲之的《干呕贴》。仿佛京戏唱腔,梅兰芳老境里的妩媚,竟是不着力处的力量,无可匹敌,无可抵挡那毁石销金的高音里浓厚的醇香。老或病,在此都成韵味中最有力的一剑,斜刺而出。

    《韭花帖》是杨凝式写给友人的信札,午睡醒来甚饿,有人赠韭花,清香美味,吃得高兴。信札本就生长着韭花、生机,书法的生机又与内容联系得如此天衣无缝,难怪有人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最好的法帖也是天成。一个个字疏朗有致,它的好处正是字与字间距开阔,空间却又密匝匝的生长着一些青葱的东西,仿佛声音,六合汇聚的声音充满四野,充满墨迹麻纸,丝竹或箫管大合唱,突然跳出一只竹叶吹出的亮嗓……你迎面一惊,或一爽。这些即通常所说的气韵。气韵之说,董其昌称之为“骨韵”,挺拔清扬方为韵,清气和媚态浩然坚硬,秀骨清像,纵逸雄强,有了晋人矩度,晋真是个令人痴狂发烧的好年代啊。能回转身贴面一亲芳泽也是好的。黄庭坚说“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阑”。文豪名家赞它下笔就站在峰巅,我喜欢它是因为它写得真的很像一棵棵韭菜开出翠嫩的花苔,生长的力量无限,一直青葱,一直芳香。

    展纸,观画。夜雨剪花。细绢竹骨灯,淡绿。

    结庐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陶渊明的结庐人境,还是一身烟熏火燎,犹如暮春里身陷泥淖的桃花,有和光同尘的软弱。和光同尘的“和”字透着无奈,有棉被紧裹的暖意,又有挣脱不了的不清不楚。

    上个月我的小园桃花落时我就写诗:

    蜜桃探出青涩的小脸,

    毛茸茸像只鸡雏出壳。

    我记得桃花落时的细节——

    寂静,春雨,清明,

    泥土蠢蠢欲动着森林的秘密,

    它们活泼向前,

    不因我的忧伤停留,

    桃花瓣沾在我的唇上我们听得见彼此心跳,

    着花轩与世隔绝,

    朝暮噙于手心的那些不必说出的话多么好,

    前世的附耳相告。

    与世隔绝并非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它只是心意上的,我这样的诉说无异于没有诉说,真情怀其实都是一系之念,昭告,哀求,表白不能达其万一,一系之念念于长年累月,深深的一片苦海;一如结庐,它也不止于选址佳山胜水或人境盖房子。结庐于世人是隔的,我倒宁愿“上马人扶残醉,晓风吹未醒”,混沌得茫茫然不知去向,醉中的清醒,妩媚得骨冷。《红楼梦》里说“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想来这干净最终还是放弃了结庐之结,恋庐之庐。庐结何处?我未达万事看破的境界,结庐于我,心生迷恋。

    2005年,我于师傅一张山水中看到蜀中枯黄秋树,野意泼洒,山林气深蔚,老者拄着拐杖枯寂的背影,最是树子花花深处渐行渐远的往昔,往昔是一片空旷的留白,是意气风发的前尘旧事,前面是更深的山,或许他结庐于此……我是喜欢这一片深蔚的,喜欢这无庐之结庐,于是有师生缘。不仅温良敦厚,不仅谦卑庄重,不仅心境洁白,更非中国艺术精神“清微淡远”的虚弱和退让。直指理想或直指内心,你的庐结于何处?

    昨晚翻画册,画中结庐来得直观。但真得结庐境界的并不多,或境界有大有小,读来深感世事利害于人心的戳害,车马喧你逃不了就是逃不了。

    赵孟頫结庐于《鹊华秋色图》,齐鲁大地的平林漠漠烟如织还是人境并非荒郊野岭,一方小小瓦屋如同雀巢,屈子卜居于潭,渔父逢沧浪于海,烟水云天。赵孟頫入世之余,于闻道一途还是向往的。虽然赵孟頫迷恋春药般的权力富贵而被当时同行诟病其画品,但董其昌仍称之为“提醒品格,眼目皆正耳”,意即“高古”,不过他只是方法论。倪云林结庐于《容膝斋图》,斋狭比牛棚,仅可容膝,一河两岸的空旷和冷杀凝结如霜,化不开。决绝的性情和决绝的品行,决绝的画意,决定了他决绝地结庐。

    沈周和唐寅庐结得小了。但我恰好喜欢这小,像鲁迅先生说某某皮袍下藏着的小,别人的软弱照见自己的软弱,同病相怜嘛。沈周《盆菊幽赏图卷》画秋景,杂树亭子,中坐三人饮酒赏菊。庐愈精,菊愈高大壮硕,境界越小。

    唐寅结庐于《桃花坞梦墨亭图》,虽然他不欲结庐的,结庐于他只是作画、写诗、饮酒、交友之余的乐事——那一刻的萧然宴坐,那一刻的幽独忘言,自有一番境界。他的画真好看,虽然气息软懦。一枝桃花斜出来,又弯曲向上生长,疏枝里温润着的尽是江南春好。

    忽尔盛开

    胡茗茗的诗我只读一首就惊,热烈的,浓郁的,女性意识的,小儿女的,狂迷的,沉醉的,割伤人的,像狂放在草原河滩的无拘无束的野花被采到某人的花瓶,有被爱情惊扰的痛苦。这样的女人最吸引人,至少我已钟情。甚至,她的诗很像我自己的浓郁的青春和爱恨。有一句:我们不见,然而盛开。

    惠崇的画的情色意味与此仿佛,男性的情色意味,我这样说无半点对佛家的亵渎。事实上,在画史上,凡僧道的画,其情色意味,或说对凡尘俗世的迷恋和热情、欣喜都多于别的画家。长卷的《溪山春晓图》,万树桃花用红白二色点出,至今犹艳,百只禽鸟“婆娑体仪,羽秀而详”。对大景里细节的致微描画是五代遗法,李成、范宽、董源、巨然他们所没有的。惠崇的画即是对他的世界观最好的阐释:“我们不见,然而盛开。”见与不见,都是形式。惠崇出家或入世与否,也是形式。万亩桃花,细细点染,纵横烂妙;春江绕来绕去,流水之意九曲弯拐,数不尽的怨啊愁啊春心啊春情。近景或深景,一件件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小景里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苏轼)平淡天真,“暮气沉舟暗鱼罟,欹眠呕轧如闻橹”(王安石),都深有沉醉之意。两位大诗人喜欢惠崇的,正是他眼中的天真烂漫的春天细节,没有尽头,用尽一生的时间也说不完。在惠崇的画中,你知道什么是遗恨,什么是永远什么是永逝,什么正在远去。遗恨是绯红的,如万树桃花,一夜之间轰然开了又轰然谢了。

    在《惠崇春江晚景》里,苏东坡的诗的写法跟我观画文章写法相似,感性地从画中看出第二层甚至第三层、四层的境界和美。属于再创造。

    惠崇会令你油然生出对生的兴致,他画江南春江,春景深处的细节就会触动你。苏东坡从画中看到的不止是美景,还有美味:“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画中深层次的诗意和世俗生活情态是烟水云天的,湿润而温暖。江南酒楼,食客立下生死状只为一品这天下至味,是吴文化一绝。江南人的温柔水性里暗藏的决绝和冒险精神亦有情色意味。河豚像鲢鱼而肚子像个气球又白又大。吃河豚从个人行为,上升为文化:它有双重可能,可能美味不可形容,又可能是剧毒的。这种双重特征的东西永远是人类向往的。好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爱情,它也可能是令你速老甚至毁灭的鸩毒。

    我每天早晨出门,看到路边农人种的一树大玫瑰,那样的惊喜。不,这惊喜还是淡雅的,露珠一样颤巍巍,用色省俭,那绿嫩如新出。是江南的旧式庭院颜色,跟惠崇的画中那些新绿和桃红一般初绽。

    我在惠崇的春景里时常分辨不清是画中还是我的着花轩周遭深春之海。江宽水阔,两岸万树春花,一朵一朵被不厌其烦地描画;布谷的叫声是一首完整的曲谱,谷种似被布谷播下的。而橹停,农人熟睡。这样的景致常常让我如喝醉,醉中的微痛,醉中的欢喜,那时候只有吴景略指下的古琴曲《阳春》可以抚慰。之后,我们不见,然而盛开。胸中被缓缓击打的痛楚,甜的痛楚,被爱情惊扰的痛楚,草滩上自由自在的野花举头亲吻蓝天白云的痛楚……

    清晨看见路边农人的屋瓦,黑逡逡如同水墨写意,如同一排音符,心里琴音顿起。是时,清露晨流,蜀中新桐初引。而怀抱锦绣的女子是多么忧伤!

    空香沾手

    明清仕女画里的女子多居于庭院,那些院落里的蔷薇花架、紫藤花屏、莲塘美不胜收,极其香艳,一如她们的鹅蛋脸、削肩和弱柳扶风的细腰,满漾着美色,如同拢翅的孔雀,极力压制着诱惑的风情。这类古画看得多了,会生出恐惧。我不喜欢这些闲庭看花的女子如同迷幻的蜘蛛,铺开捕捉的香艳的网,同时又在反捕,一应花木、背景、装束、器物都成了武器。这类仕女图当推陈洪绶画得好,画出了月光中的迷离、旧色、陈腐,以及平静的画背后暗藏的激烈,火与欲,痛与决绝,忍耐与不耐,美色的空付与错失……如一部部传奇小说。

    因此我最不愿陈洪绶唐寅之流画林黛玉,假如时间错位,唐寅是不敢画黛玉的,他笔底无香。竹之香。黛玉的故事是平面的,水墨的,清清楚楚画出来,最后孤独地付之一炬,付之一炬的还有窗前千竿竹,斑斑自尊的泪迹,她未曾谦卑俯身于尘埃,哪怕在爱中,哪怕得不到那份她需要的爱情。没有手段,没有心计,没有简•爱那样朴素的表白和飞蛾扑火的牺牲,黛玉永远高不可攀,若即若离于人心。都因为竹啊,竹是有香的。

    于庭院中植竹,即能区别出林黛玉和明清市井里的女子,曹雪芹把最大的敬意留给了林黛玉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君子和她曲高和寡的爱情。

    庭院植竹是乡村的,泥土的。“乾隆戊寅清和月,板桥郑燮画竹后又记:余家有茅屋二间,南面种竹。”我常于板桥的画里读出人间烟火,他的画明码标价,多大的画多少银子写出一个清单贴出来,故意表现其俗,实则清高的底气足得很,可谓“成竹在胸”,他的竹银钩铁画,有板有眼,一丛丛长进民众心里。与竹相伴的人间烟火,“老夫独爱此饮一掬,心肺寒僵变成绿”。他写映竹水穿沙的水是碧色的,极清凉。我小时候居住的桃坡村,竹多于桃花,金竹慈竹苦竹斑竹水竹毛竹罗汉竹让童年形似有节,色若碧玉,箫一管吹来梦幻的风。

    很多年以后我才在金农的竹、板桥的竹、李方膺的竹里看到那段香。金农的竹香若晨光里那一抹胭脂色(《花卉册•闽中与粤中有他方所无也》),亦是晚庭里那些摇晃的黑影(《墨竹图》),金农雅在骨子里,虽然他穷愁潦倒,穷愁还雅那就不是附庸风雅,是一个孤独的人凝神时看到的契书、诗、爱着的女子;板桥的竹撞响着金属的声音,我有时细想这个老汉数碎银时发出的脆响倒是风雅而且心情畅快,大概还会哼上点小曲;李方膺总是在竹里画一阵劲风,哪怕平伏着的竹,运笔态势里也总有那段穿堂而过的风,竹香是风的味道,芜杂,冲撞,烟火气更甚于板桥。烟火气有两种,一种是卑微的,一种是骄傲的,板桥是骄傲的,李方膺是卑微的,我是从他们烟火气行走的方向来判断。这中间的区别异常明晰,看低什么和高看什么,自己就在什么位置。

    书画中讲究的逸气古人是以宗教精神去追索。金农、板桥、李方膺,都未达“逸笔草草”,他们是生活于人间烟火的凡夫俗子,潇洒很奢侈。黛玉倒以性命拼得逸笔,一段空香沾手。

    要得此香,就要甘愿得此空,这不是禅,而是老庄思想。金农画的梅花册页有一张即题字为《空香沾手》,他与逸笔与空香只有一步之遥,只因为他没有空,只有香。

    空山新雨后

    书法之美,不是要你刻意从中看出些什么美感,而是令你一看到就会吃惊,发呆,沉迷,痴狂,心绪波澜起伏。书法之美,明明只是毛笔字,却可从中看出拟生的、实在的物质之美。以及物质之外的气韵、气质、情操、情趣、情绪、情感、意境、品行……诸多说不出来的东西。

    这是我品优秀的书法作品时独自的感受。

    今天上午只是找一些画,却无意看到了米芾的书法《行书诗》,一看就产生愿望,我写米芾的一篇观画随笔,在做书时,强烈要求加入这张书法图。为了加入书法图到观画书稿里,已经费了我不少口舌,未果。这只是个人偏执的喜好。《行书诗》不是米芾的代表作,这是我找到的印刷品中他最好看的一张,正因为生冷,倒可给人新鲜感。

    而《干呕帖》一见心惊,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心平气和地说身体不适,却于书法中惊见游蛇之美,宽广,浩渺,大音稀声,大象无形。有寂寞沙洲冷的空阔,有天地之间的悠长寒气。《干呕帖》又名《如常帖》、《昨还帖》,均是从帖中取出二字。王羲之的帖名,如《兰亭序》、《姨母帖》、《初月帖》、《上虞帖》、《寒切帖》你明明知道它好,却又说不出好在哪里,暗藏着书法之外的惊喜。有非同小可的、深邃的文学性,是为“蕴藉”。中年男人的蕴藉,迷死人。

    “足下各如常。昨还殊顿。胸中淡闷,干呕转剧,食不可强,疾高难下治,乃甚忧之。力不具。王羲之。”我是在央视东方之子上首遇《干呕帖》,说刘光启老人“文革”觅得流失国宝的经过。镜头由上而下扫过那些飞翔于沙渚的字,“王羲之”的“之”字,如一条巨蟒的尾巴横扫而过,温柔,意态平和,中庸,有故时未曾消失的巨力。病中也保持着一贯的体面。

    苏东坡的字我并不是很喜欢,但他《寒食帖》中的诗,本把身世写尽,好就好在诗与字的绝妙天成。聪颖而又潇洒兼备的男人很少,而苏东坡是,大多数艺术家,总是少一根筋似的痴狂执著,愤世嫉俗,却没有入世的人情练达和聪颖。这样的男人的中年身世之叹,尤其是落草为民时,那样的凄凉是一杯品不尽的苦茗。跟观《韩熙载夜宴图》时大屋里弥漫的时间之味一样(韩熙载是政治家的聪颖),哀莫大于心死,一切都大势去矣!怀才不遇,爱情错觉,事业颓丧,凋零的华年。“谁不喜欢青春,你说,谁不喜欢?”这样激烈的追问曾如一根闷棍击住我,在这样的追问之下,隐忍、克制、抑郁、责任、道德具有悲壮的无声无色之美,这样的中年魅力,只《寒食帖》中有。中年形同枯槁的激情和怒气、拒绝、落寞、尊严、心如死灰……同样是一种厚蕴。内外相煎之力,相互作用,相互抵消,人最大的敌人是我们自己。敏感天才的东坡,生命力过于强大,由内而外,由外而内,好比春来发芽之草,可以穿透人的头盖骨。我们都不过是宇宙间的一粒微尘,随风而逝,微不足道。可是于懂得的人,却是最重要的,独一无二,最有魅力,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

    书法之美,比画更直接。书家临习米芾,是借他为桥梁接近大王。米芾的字可称为潇洒,而王羲之是好到你找不到词来形容,潇洒这个词用到大王的书法上,仍嫌小气。我热爱书法,也超过画,画之美隔了一层不可言说的东西。我常常把上好的书法当成画看。于书法中看到游蛇翩然,看到红莲落故衣,看到夜雨剪春韭,看到时光之味。以前我文中这样写:“五月,有蛇蜿蜒而来,咻咻地吐着血红的信子远了又近了,恐惧迎面罩上来,凉透骨亦暖透骨……”有时观书法,甚于看到一幅好画给人更强烈的画意。

    翻到王羲之《雨后帖》方有惊动之感,旁边是苏东坡他们的字,独《雨后帖》让人有一瞬的心神飞扬。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是为大美。仔细观此帖,字与字之间,会看得心里抽紧,吸呼困难。会有可望而不可及之感。会有抓不住流逝的时光之感。会有彼岸花之感。会有爱情来时的烟花绽放之感。

    注意看此帖中字与字的关系,映带,起止,缓急,四环,轻重,转折,虚实,藏露,偏正,干湿,动态,气韵,它们是活着的,是有情绪有脾性的,有时间感的,有品格的,潇洒英俊的……甚至好到不仅仅是英俊潇洒可以形容。

    《雨后帖》是一首抒情长诗,是一篇长长的赋,是一篇散文,是我们一见即永难忘掉的这个世界有限的顶级艺术品中的一件。

    风吹阑叶,作家,现居四川彭山县。曾在本刊发表随笔《观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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