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
时间：2020-12-10 04:49:3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胡天翔
三叔是趁夜色回杨楼的。
夜晚，我们在堂屋案桌上的油灯下掰棉桃摘棉花。听到别人家的狗叫，我脚边的阿黄也汪汪着蹿了出去;自行车呼呼啦啦的声音近了，阿黄却不叫了。
“嘘——嘘——”是三叔回来了，阿黄摇着尾巴跟着。
三叔来了，父亲低头掰着棉桃，没有和三叔说话。母亲问三叔：“吃饭了不？咋回来了？”
三叔说：“没吃哩，俺想带点面。”
进灶屋端出一碗面条，母亲还拿了两个馍。堂屋西窗户上挂有一串串大蒜，三叔伸手拽下一骨朵;剥了皮，三叔把蒜瓣都撂进碗里，挑一筷子面条吸溜进嘴，再咬一口馍。三叔吃完了一碗面条两个馍，我才掰了五个棉桃。三叔又倒了一碗开水，一口气喝了。家里刚打了一缸面，我和妹妹撑着袋子，父亲一瓢一瓢地搲着，百十斤的袋子快装满了。在自行车后架上垫个破袋子，父亲把面袋子搭好，三叔用绳子拴紧了。
“老三，少回来，缺东西到河坞说，我带过去。”父亲说。
“嗯！嗯！”三叔点点头。
三叔骑上自行车走了。村子里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狗叫声。
摘完棉花，天空升起弯月，我们也要睡了。父亲从堂屋里抱出一条被子，放在堂屋檐下的竹床上。猪圈里的猪养大了，院子里还有三只羊，父亲睡在外面看着。
清晨，母亲很早就起来做饭。父亲在河坞开个理发店，今天逢集人多，母亲也要去帮忙。妹妹非要跟着母亲去，让她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她也不嫌硌得慌。牛拴在屋后的树林里，羊系在猪圈北边的棚子里，母亲让我中午给牛羊饮点儿麦麸子水，给圈里的猪喂食。母亲说面条已经擀好了，让我中午下面条。母亲让我在家里好好看书，不要乱跑。母亲说什么，我都嗯嗯着点头。可一看到父亲骑车走过杨红旗家的宅子，我立马拿着钉耙去猪圈南边的粪堆刨蚯蚓，一会儿，就刨了一塑料瓶蚯蚓。看书哪有钓鱼好玩！锁上堂屋门，将钥匙塞进竹床下的一只鞋里，我拿着钓竿，掂着水盆，去喊杨红旗钓鱼。阿黄也跟着我，和杨红旗家的黑子耍在一起。
杨红旗连早饭还没吃哩，我懒得等他。听我吹口哨，阿黄撇下黑子，跟我来到村后的池塘。靠着池塘边的一棵柳树，我串上蚯蚓，刚把鱼钩扔进水里，浮漂就被拉沉了，我一提鱼竿，乖乖，一条巴掌大的鲫鱼。鲫鱼在地上乱跳，我端着水盆去池塘里搲水，阿黄却汪汪地叫起来。原来，对岸的村路上驶过一辆面包车。那是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呼呼地叫着，由北向南疾驶而过，在村路上卷起一溜煙尘。
清晨的鱼儿爱咬钩，不到三分钟，水盆里已游着三条鲫鱼。中午才不吃面条哩，喝鱼汤多美。我正愉快地等着第四条鱼儿咬钩，杨红旗却呼哧呼哧跑来了。杨红旗没拿鱼钩。杨红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亮子，快——快回家，村支书去你家了。”
“你骗人！王子光上俺家干啥？”我看了看杨红旗，又盯着浮漂。
“骗你是狗，王子光真来了，面包车就停在你家门口。”杨红旗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
想起刚才那辆白色的面包车，杨红旗又不像说瞎话，我收起鱼竿，杨红旗端着水盆，向村里走去。阿黄也跟着我们，一眨眼它就跑下村路，折进村里。
果然，我家宅子里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面包车旁，除了看热闹的四个小孩，还有三个大人。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小伙站在车旁吸烟，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坐在我家的椅子上，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的村支书王子光了。他高瘦的身子、微驼的腰、板寸的发型、眯缝的细眼，让我们过目不忘。家里来了陌生人，阿黄汪汪地叫着，可那三个人并不怕狗。那个光头弯腰捡起半截砖头，悄悄走过来，一砖就砸在阿黄的腿上。“汪——汪——”阿黄发出凄惨的叫声，瘸着腿夹着尾巴跑了。
我看着光头说：“你砸狗干啥？它又不咬人。”
光头不搭理我，笑眯眯吸一口烟，喷了一股雾。王子光却眯着眼盯上了我。
“你是胡一民的儿子？”
“嗯。”
“你爹哩？”
“去河坞剃头了。”
“你娘哩？”
“去河坞了。”
“你三叔昨黑是不是回来了？你三叔都两个女孩了，是不是还想生？你婶子躲哪儿啦？”
“不知道。”
“我们没吃饭就来了，计生办的贾主任亲自来了，你爹咋走恁早？你爹是不是躲出去了？”
“王书记，你和他说恁多干啥！小孩儿，把门开开！”那个光头说。
“没钥匙。”
“没钥匙？”
“不信，你搜。”
光头瞪着大眼盯着我，终于没过来搜我，看着我又笑起来。他笑得有点儿疹人。光头四处看了看，走向粪堆，伸脚一挑，就把钉耙抓在手里，大步走到堂屋门口。光头举起钉耙，把一根钉齿穿过锁眼，朝下使劲一按木柄，撬开了锁。光头取下锁扔到地上，摘下铁链，推开门，进了屋。王子光也进了屋……
捡起地上的烂锁，我还没走到门口，光头和王子光就从屋里出来了。他们看起来有点儿失望。不过，光头马上又看到棚子里的羊。他走到棚子旁，弯腰解下拴羊的绳子。那是一只小母羊，羊儿咩咩地叫着，朝后缩，还是被光头拽到车旁，抱起来扔进车里。羊儿被拴在座椅上，还在咩咩地叫着。
“放了俺的羊！”我站到面包车前，举着手中的铁锁喊。王子光一伸手就把我拽倒了。
王子光说：“你爹回来，让他去大队里牵羊。”
光头坐进了驾驶室。王子光和戴眼镜的贾主任迅速钻进了面包车。
“哒哒哒——呼——”
面包车如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出了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