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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还乡的种类的美”

    时间:2021-02-23 07:56:2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摘要:

    台湾诗人余光中怀乡的主要指向为中国“江南”,包括他少年时代成长生活七年之久的川东。余光中对川籍或与四川关系紧密的古典诗人如李白、杜甫、苏轼等颇有咏怀与化用,增强了文学表现力。其江海交通、今古映射的艺术特色,呈现出显著的地理文明与精神家园意识,在传统的链接上表现着现代性。余光中的文学创作浸润着江南巴山蜀水的烟雨气息,也浸润着一派“海蓝”,彰显、延续着李杜苏等“异乡者”的精魂与“水晶绝句”。关键词:余光中;乡愁; 四川;李杜苏

    余光中的诗歌创作应为传世之作这是中国现代文学教研者比较共通的看法。观点视域或有所不同,信心与口径则比较一致。黄维樑曾在《试论余光中各时期诗作的特色》中研判:“二十世纪中国最杰出的新诗作者,应该是余光中了。”论文发表时被编辑添加了二字改为:“最杰出的新诗作者之一。”黄氏见刊表示不满,说:“在语意上自然有很大的分别……语意上的重大改动如上述‘之一’,……没有先向我询问。……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下笔的,绝非率尔操觚。”①可见研究余光中的学者,到了如何“锱铢必较”的认真程度。这是信心与判断力的体现,是对余光中文学成就的总体把握。笔者学问谫陋,不敢像黄维樑那么驱“二十世纪中国”马车首载余夫子,但下个判断,即余光中系二十世纪海外华文诗人中影响最大、最具代表性者,当亦是信心满满。余光中的诗歌可以传世的最大理由我以为:一是个性之外特别具象地表现了二十世纪下半叶华人尤其是海外游子共通的、感同身受的分离主题与情怀核心是乡愁;二,他的诗歌中有着宏大的精神家园主题与地理文明意识,作品构织成一张现代行走者的世界地图,江海交通,陆岛互补,学贯中西,气象万千;其三,是丰富的知识信息含量,如对古典文学诗骚文豪精华的继承与应合、化用、延伸。其余方才是横溢的才气以及其自谓的“艺术上的多妻主义”等综合能力。总括一句,余光中是二十世纪下半叶最具代表性的海外华语乡愁诗人。

    《诗经》有所谓:“天生蒸民,有物有则。”余光中主题鲜明的文学作品即有这样的分量与准则。物,是万象、万物;则,即为一种精神、情理、思路。余光中的诗歌作品中经常奔泄长江黄河,峙立泰山峨眉,有江南飞花、蜀中烟雨布谷,有台北厦门街雨注屋瓦、太平洋惊涛骇浪,美国落矶山东望看雪、香港沙田海湾煮茶,遥想青山背后的大陆乃至那一座“母亲的孤坟”,等等,题材与意境意象十分辽阔丰富,如他形容“记忆像铁轨一样长”,丰富的感情,深刻的寓意,构筑起一道天下人生、美好家园的风景线。这个家园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从中体现出现代人的时间意识与民族情怀。与他同时代同遭际的诗人才华横溢、学问丰硕者也不在少数,甚或较余氏有过之,但能像余氏这样始终坚守、歌咏、抒发、描写“故国”情感与离散悲剧主题,寄寓“还乡者”的呼声希冀,彰显心灵家园永恒的价值,将华文语词书写发挥到淋漓尽致、浑然一体,兼有继承与创新者实属罕见。余光中乡愁作品有如昔人形容杜诗“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几十年来脍炙人口,轰动文坛,颇具符号学意义,虽时光远去而并不见衰竭之象,这种现象可说别无二致,有独到之处,值得深入探究。

    本文集中讨论余光中富有故土家园意识的诗歌中四川情结以及与四川关系(维度)紧密、频仍的李(白)、杜(甫)、苏(轼)等文豪于其诗的影响、映射,以此讨论其主题意义与艺术特色。论述若有不到,尚祈同好高明指教为盼。

    一“饕餮地图”“代替回乡”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成都诗人流沙河评介余光中诗《当我死时》惊讶不已,对于诗中“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 /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诗尾:“用十七年未魇中国的眼睛/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流沙河评论:“他想起了重庆江北悦来场,抗日战争时期他在那里读过中学,那里多山多树多鹧鸪……在这首诗里他却不想南京而想重庆多鹧鸪的山城。该是啼鸟唤人归吧?”②在老一代人心目中,重庆即系四川,是川东的一方重镇。余光中涉川诗文中无疑涉及重庆最多,在他心目中,长江也即川江、峡江、扬子江。余光中祖籍福建,生于南京,长于重庆,就读中学从十岁到十七岁共“七年间”③,据余氏自述是“重庆的团圆。月圆时的空袭,迫人疏散。于是六年的中学生活开始,草鞋磨穿,在悦来场的青石板路。”(《逍遥游》)“七年”,是居川整数;“六年”,指其就读中学的时光。余氏中年时代回顾他早年生活时如是说:“他同样也是广义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儿,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时代了。”(《听听那冷雨》)可知他诗里最爱写到的“江南”,包括四川重庆等地在内,即他所谓“广义的江南”(古人“江南”一说如李白、杜甫、韦庄等人诗歌中都有指代成都等地,包括湖湘地区,明显例子如杜诗《江南逢李龟年》。)从十岁到十七岁,是一个少年人的主要成长经历,是最好奇、求知欲望最强、记忆最深刻、鲜活的人生阶段,余光中的“川娃儿”物象意境,不时穿插布撒于诗文中,构成一种记忆惯性、聚焦远景,可以说这是他诗文中颇具所指与能指意义的语词符号与标注方式。打个比喻,如果剥离了四川情结这块台基,余光中的诗文大厦会有残缺与倾斜,甚至坍塌。“四川”,确是余光中创作中不可分割的心结,是其作品中重要的情感物象,是处处触发的链接。对此,余光中在散文《海缘》中说得最明白清晰不过:

    我的少年时代,达七年之久在四川度过,住的地方在铁轨、公路、电话线以外,虽非桃源,也几乎是世外了。白居易的诗句“蜀江水碧蜀山青”,七个字里容得下我当时的整个世界,蜀中天地是我梦里的青山,也是我记忆深处的“腹地”。没有那七年的山影,我的“自然教育”就失去了根基。

    《文心雕龙·章句》形容:“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区轸相异,而衢路交通矣。”大半生作为“世界人”的余光中,擅长多类文体与题材写作,是文学创作的多面手,堪称一代大师。四川即他诗文“设情”、“置言”的一个重点“宅”、“位”,由此“区轸相异”而“衢路交通矣”,通往物质的故乡家园,更通往精神的故乡家园。即便没有“四川”字样标识的代表作如《乡愁》一诗,“邮票”、“船票”两个载体喻体即关涉巴山蜀水(川江)。另如脍炙人口的《乡愁四韵》中“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等名句,多有描写“乡土的芬芳”,无疑都具有川土风物风光的影射、喻指,带给人丰富的联想与审美通感。这种表现是贯穿他长年矢志不移的创作中的。

    对故乡特别是精神家园的赋予、铭心刻骨的召唤、思念,挥之不去,伴随余氏一生。在写作《当我死时》,余光中年仅三十多岁,这时离死以及对死的盘算就平常人而言恐怕还太早,用“死”去设想、“置言”、盟誓,虽是古今诗人的“本能”,但用于极致的表达,也只能说明余光中对抒发物(对象)难以言喻的深情与牵挂,是一种形而上的精神托付与给予。海德格尔所谓:“终有一死者的说法植根于他与语言之说的关系……终有一死的人以这种方式栖居于语言之说中。”④余光中的诗正是有着这样的哲学涵义,这样的艺术况味,从人生终极意义与尺度上表达着他“诗意的栖居”。汉《铙歌》道死以诉情,魏晋刘伶醉酒交代“死便埋我”,鲁迅对死亡的反复书写与充分准备,无一不是反射着生命的极致意义与赤子般纯粹的心情。余光中在现代意义上深入开掘,诗歌常常展开惊奇的象喻,如将长江黄河设喻为“两管永生的音乐”,将人生的有限与山川的无限以及意义的永恒粘合融会,互为映射,语词张力特别突出,对此他实际继承了古代李、杜、苏等人对长江黄河等神州景物最多、最知名的见证与抒写,文本于约中见丰、深入浅出。⑤“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戛然而止,这里的“重庆”,应不单为物质的重庆,她象征精神的家园,更是心灵的故乡,是时间的纪念碑。《当我死时》“重庆”的符号意义明显,亦提升了四川作为一种追忆的地理人文标志地位,延续了自古而来四川(巴蜀)在文学诗歌中的突出意象与寄托。这已超过一般意义上的怀乡、回乡,具有高尚、开启的深度,有悲剧美学的悲壮、宏伟美感。“甚至可以说,一首诗的伟大正在于:它能够掩盖诗人这个人和诗人的名字。”⑥余光中的乡愁诗歌作品能使华人世界读者赏心悦目、产生感动共鸣、传诵不衰,如果没有民族的深厚东西在里边,坚如磐石,是不可能抵御时间大浪的无情淘汰的。同时,如果没有哲学的高度与深意,特别是现代人(后工业、后大战时代)全球化的离散遭际感触、幻灭意识与精神乡愁,交相变奏,也同样不可能让人体味深刻、经久难忘,甚至可以让人推论其不朽的价值。

    “四川”(包括重庆)即为余光中“代替回乡”的一条语言途径,他书写于此,每有神来之笔。手边无余氏全集,仅凭选集,就可不费力气地列举他凡涉明喻、确指的涉川(巴蜀)诗歌(暗喻、隐喻、隐射等作品略),例如

    《扬子江船夫曲用四川音朗诵》(1949)这首不仅写四川,且用川音朗诵,颇具司空图《诗品》“滋味”一说;《当我死时》(1966);《大江东去》(1972)中有句“失眠的人头枕三峡”;《湘逝杜甫殁前舟中独白》(1979)中有句“西顾巴蜀”、“蜀中是伤心地,岂堪再回楫?”“莫问成都的街头”等;《赠斯义佳》(1979)中“摇篮一样地摇我,摇我回四川 摇回那沃美的盆地啊摇篮”;《戏李白》(1980)中“天下二分/都归了蜀人”;《寻李白》(1980)“陇西或山东,青莲乡或碎叶城”;《寄给画家》(1981)“豪笑的四川官话”;《记忆伞》(1982)中“找到小时候的那一把/就能把四川的四月天撑开”;《蜀人赠扇记》(1985)“那一片声浪仍像在巴山/君问归期,布谷都催过多少遍了”。等等。

    以上例述仅见一部《余光中诗选》(海峡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收录主要是余光中青壮年时代作品,倘若清理其全集或纳入其近二、三十年创作,涉川之作当不胜枚举。还有不少名作,写物喻象抒情用“蟋蟀”、“布谷”、“鹧鸪”、“乡土”、“田埂”、“江南”、“春天”、“短笛”、“莲”、“梅”、“蝉”、“棉”、“柳”等,隐喻与联系巴蜀地区风物特色,络绎不绝,精彩纷呈。显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其怀乡之情愈发突出浓烈,涉及亦愈见多。自古诗人多有怀旧悔少、嘤嘤其鸣的先例,在传统链接上求新求变(所谓“新古典主义”)的余光中也不例外。如果我们再纳入余光中散文名篇而议,代表作如《逍遥游》、《九张床》、《鬼雨》、《听听那冷雨》、《记忆像铁轨一样长》、《伐桂的前夕》、《海缘》、《思蜀》等,会惊讶地发现,多有涉川的书写与铺张、引喻、象征,有的如《思蜀》就是专题长文。前期散文如

    当我怀乡,我怀的是大陆的母体。啊,诗经中的北国,楚辞中的南方!当我死时,愿江南的春泥覆盖在我的身上,当我死时。

    《逍遥游》

    这可与《当我死时》诗篇对读,异曲同工,是诗文姊妹篇。可以确信其“江南”与“重庆”(四川)是同一个所指与能指范畴,皆代表他所表达的“大陆的母体”、“睡整张大陆”、“钟整个大陆的爱”等意谓。再如

    雨在海峡的这边下着雨在海峡的那边,也下着雨。巴山夜雨。……巴山的秋雨涨肥了秋池,少年听雨巴山上。桐油灯支撑黑穹穹的荒凉。

    《鬼雨》

    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

    《听听那冷雨》

    风雨无阻,春风吹度,四川的意象无时不刻湿漉漉地润撒在其行文中。余光中创作散文(Creative Prose)篇章与诗歌作品向不分家,皆发诸性情,挥洒不羁,氤氲着浓浓的乡愁心意,大气如汉赋,凄丽如六朝文,绝胜则又有如唐律绝句。可以与上边引文对读的诗作还例如他的《亲情伞》

    最难忘记是江南

    孩时的一阵大雷雨

    下面是漫漫的水乡

    上面是闪闪的迅电和天地一咤的重雷我瑟缩的肩膀,是谁一手抱过来护卫一手更挺着油纸伞负担雨势和风声

    多少江湖又多少海一生已度过大半惊雷与骇电早惯了只是台风的夜晚却遥念母亲的孤坟是怎样的雨势和风声轮到该我送伞去却不见油纸伞

    更不见那孩子

    这首亦堪名作,与古代孟郊《游子吟》或可相映生辉,古今应合,皆于浅近中表达情深意长、书写永久的人性。

    余光中的江南四川情结表述与渲染,除却上述家园意义的地理方位途径指向外,详加体味,感到还特别体现在他的文学审美追求、汲取上,他心目中崇拜与追思的诗骚文豪如李白、杜甫、苏轼等人,或系川籍出身,或将四川作第二故乡,多有勾留,有重要创作。对于这些大诗人,余光中诗歌中多有专题吟咏,流露出由衷的喜爱之情,更多的还是新诗意义上的汲收、应合与互文,以此强化表现力,增加感染力。他这方面的代表作,多为力作,亦多脍炙人口,通过借代、寄兴、以古喻今的手法,加深了他的四川情结与人文意识。以下试申论之

    二李杜苏等人的影响与应合

    余光中诗歌中涉及中国古典诗人除屈原之外,李、杜、苏次数最多,被其引用频率亦最高,由此可见他对乡土情怀与大家风度的深切仰慕与欣赏。可以说,李白杜甫苏轼等人,活在余光中的文学情怀与诗生命中。余氏曾有自白:“一切创作之中,最耐读的恐怕是诗了。就我而言,‘峨眉山月半轮秋’和‘岐王宅里寻常见’,我读了几十年,几百遍了,却并未读厌;所以赵翼的话‘至今已觉不新鲜,’是说错了。”(《开卷如开芝麻门》)对苏轼也多有赞美,甚至将明月简称“苏月”(《沙田山居》)。我们于此不妨先用材料统计的方法,直观一些,将余光中李、杜、苏的相关诗咏大致罗列出来,仍援引《余光中诗选》

    1.涉及李白:

    我想起中外的无尽天才:

    最高的星星莫非是李白?

    《沉思南海舟中望星有感》1950年

    你以为警察不没收李白的酒壶

    十三妹中不可能有乔治桑

    《放逐季》1960年

    专题作品:《狂诗人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州》1961年

    醉酒的李白,违警的贾岛

    超级公路驶千条

    哪条是通向长安的大道?

    《多峰驼上》1961、1976年

    李白去后,炉冷剑锈

    《湘逝杜甫殁前舟中独白》1979年

    专题作品:《戏李白》1980年

    专题作品:《寻李白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1980年

    专题作品:《念李白》1980年

    莎士比亚,雨果,李白,川端康成

    用英文,用法文,用中文与日文

    《国际会议席上》1984年

    2.涉及杜甫:

    一召老杜

    再召髯苏,三召楚大夫

    《夜读》1978年

    夹在诗选的“秋兴”那几面

    《秋兴》年代佚

    专题作品:《湘逝杜甫殁前舟中独白》(全诗共80行)1979年

    偏是落花的季节又逢君

    海景纵非江南的风景

    《赠斯义佳》1979年

    把胡马和羌马交践的节奏

    留给杜二去细细地苦吟

    《寻李白》1980年

    3.涉及苏轼:

    在莎胡子

    和苏髯等长老之间

    《狂诗人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州》1961年

    赤壁下,人吊髯苏犹似髯苏在吊古

    《大江东去》1972年

    何日重圆,八万万人共婵娟?

    《中秋月》年代佚

    一召老杜

    再召髯苏,三召楚大夫

    《夜读》1978年

    专题作品:《夜读东坡》1979年

    该你凌波而翩翩东来呢

    或是我乘风去西南?

    《中秋》1980年

    有一条黄河,你已够热闹的了

    大江,就让给苏家那乡弟吧

    天下二分

    都归了蜀人

    你踞龙门

    他领赤壁

    《戏李白》1980年

    恍惚的侧影谁是东坡

    一捋长髯在千古的崩涛声里

    《橄榄核舟故宫博物院所见》1982年

    以上主要就一个版本的诗选集援引,集中有的诗作如《招魂的短笛》、《春天,遂想起》、《唐马》、《碧潭》、《黄河》、《白玉苦瓜》、《十年看山》等,对上引几位都或有隐喻或有串用、借指。有的则写此及彼,引比连类,相互映射。在其抒情散文中,出现则更加频繁明显。总之,李杜苏等人的精神与名作似乎像血液一样流淌于余光中的诗行与行文中,影响着他“语词”的风貌,他与古典复沓、呼应、推陈出新。涉及另外的古代文学家亦多,如屈原、司马迁、陶渊明、陈子昂、王维、杜牧、李商隐、姜白石等,但都不如上述三者频密持久。我们从余光中年轻时代梳理下来,可以感受到,他豪放追踪李白,沉郁不失杜甫,咏史与抒发浪迹天涯的情怀则首选东坡。他涉及杜甫似乎较晚,可能是中老年时代更感到亲近,这原是爱杜、学杜者的普遍规律,如杜所谓“庚信文章老更成”。余光中于2007年到四川成都参拜杜甫草堂故居创作的《草堂祭杜甫》一诗,尚未发表即在读者中不迳而走、传诵开来,诗中如:

    好沉重啊,你的行囊

    其实什么也没带

    除了秦中百姓的号哭

    安禄山踏碎的山河

    你要用格律来修补

    家书无影,弟妹失踪

    饮中八仙都醒成了难民

    ……

    造句写意堪称铿锵有力、寄意无穷。结尾“在你无所不化的洪炉里,我怎能炼一丸新丹!”则近乎呐喊,激情澎湃地表达着对杜甫的景仰爱戴之情。近年发表的组诗《唐诗神游》十首⑦,范围更广,依次录为:(一)《登鹳雀楼》、(二)《江雪》、(三)《登乐游原》、(四)《寻隐者不遇》、(五)《问刘十九》、(六)《空山不见人》、(七)《下江陵》、(八)《桂魄初生》、(九)《夜雨寄北》、(十)《寄扬州韩绰判官》。正如黄维樑所评:“余光中数十年来写诗逾千首,题材极为广阔……《唐诗神游》则是他充满情味理趣的诗歌艺术小品。……余氏有浓厚的古典意识,写诗时常与古代诗歌或深或浅地‘文本互涉’,如《诗人和陈子昂抬抬杠》(1973年)、《公无渡河》(1976年)、《将进酒》(1980年)、《天问》(1986年)、《行路难》(2012年)等,余氏或变奏或延伸或戏擬,常有《文心雕龙》说的‘自铸伟辞,’不乏佳意妙趣。”⑧这和往年研究者整理所感受到的:“他最佩服李白、杜甫、李商隐、屈原。自谓以诗之丰富多姿而论,最崇拜杜甫;但以诗之纯而论,则最羡服苏轼……”⑨并无违拗之处,反之,表现了余光中学无止境、兼收并蓄、博大精深的造诣追求与生命体认。这种充沛的精神使他的诗歌肌理坚实丰满,更能“于细微处见精神”。

    毫无疑问,李杜苏三人中李白对余光中的影响最为明显,他有关李白三题“戏”、“寻”、“念”,似乎已成他的拟人亦是“夫子自道”,如杜甫当年“戏为六绝句”一样表达出自己的文艺观念。其中“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等警句,为人津津乐道。再如上引他诗中所述的“天下二分 都归了蜀人”(指李白与苏轼)。杜甫亦在蜀中长期羁留,有不朽名作与纪念胜景,余光中的“兼爱”情结,不言而喻,也增加了他对巴蜀大地的认知与留恋,驱使他诗文每有“乘风去西南”的冲动。他诗中形容苏轼为李白的“乡弟”,这个称谓或许也可移作他自己的写照。名家、川土、“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寻李白》),这是如何的交汇无痕、体现了余氏的精神气质与创作灵感呵。

    他抚摸中国像中国抚摸过他

    抚不平的垒垒记忆不平

    亦血亦汗亦泪亦流水

    《老战士》(1972)

    战火、隔绝、苦恋、生离死别、时光流逝,这些既是诗人心中的创伤,也是他诗文的发酵剂与创作源头。

    三“海波镶边的一种乡愁”

    余光中的文学作品具有显著的现代性,反映在世界意识(包括创作中明显的地理文明、地图脉络),亦反映在其乡愁题材方面,往往由此及彼、纵横交错、追忆无穷、联想无限,有如百川归海,展现大气磅礴的文学景观与行文驾驭能力,精致的结构、现代派的气息,颇相兼融。

    梁启超1902年著《地理与文明》指出温带地区乃是人类历史文明的发源中心、摇篮。余光中所怀念的“江南”包括四川盆地、重庆山城,即中国温带地区的典型区域,长江文化的摇篮,源远流长,人文信息量丰赡,古代文明赋予的特点尤其突出。余光中的诗歌行文,蹈厉发扬,具备一种传统的磁场应力,而其对外部世界特别是海洋、海岛、海峡乃至异域他国的描写互文,更加烘托了“故国文明”、精神家园的边界意义,开阔了文学的视野,丰富与深化了思想内涵。梁启超:“海也者,能发人进取之雄心者也。陆居者以怀土之故,而种种之系累生焉。试一观海,忽觉超然万累之表,而行为思想,皆得无限自由。”⑩余光中的“怀土”并不局限、拘泥、自固,正是有着“超然”与“自由”的现代思想驱动,亦有着陆海文明、思想方式相辅相成所呈现的艺术机制与创新特色。即如他代表作《乡愁》为人传诵的末句“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语词”气象万千,警新雄奇,刷新了乡愁诗歌的古代意象。如他文中所形容的奇新、深情:“这岛屿,是海波镶边的一种乡愁。……每一圈年轮都是江南的太阳。”(《伐桂的前夕》)

    余光中对四川盆地的不尽追忆与怀念,正有着波光云海乃至海洋新大陆异质文明的烘托反衬。换句话说,他作品的地球家园意识强烈,大陆逶迤、沧海横流,作品景象往往像于太空俯拍,巨细无遗,如《文心雕龙·总术》篇所谓“乘一总万”、“理有恒存”。他对李杜苏等波澜壮阔、身世漂流、心灵传奇的人生经历、创作特色都有取镜,如“海客谈瀛州”(李)、“已具浮海航”(杜)、“海南万里真吾乡”(苏)、“沧海月明珠有泪”(李商隐)、“遥望齐州九点烟”(李贺)等杰构名句,融会贯通,左右逢源。《文心雕龙·神思》篇:“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这就像在形容当代余光中的创作。多才,固然是他的长处,时或也不免是他的短板,偶尔不免“才溢”,使文面满溢,意象繁多,稍嫌累赘,好作品无此弊。少年时代七年四川生活固然是他“自然教育”的“根基”,大千世界、海洋文明则是他的憧憬与向往,是其不懈追求的象征,他述说:

    我的中学时代在四川的乡下度过。那时正当抗战,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一寸铁轨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年幼的我,在千山万岭的重围之中,总爱对着外国地图,向往去远方游历,而且觉得最浪漫的旅行方式,便是坐火车。

    《记忆像铁轨一样长》

    ……当时那少年的心情却向往海洋,每次翻开地图,一看到海岸线就感到兴奋,更不论群岛与列屿。

    ……那水蓝的世界,自给自足,宏美博大而又起伏不休,每一次意外地出现,都令人猛吸一口气,一惊,一喜,若有天启,却又说不出究竟。

    ……造化无私而山水有情,生命里注定有海。

    ……所以我的窗也都朝西或西南偏向,正对着海岸,而落日的方向正是香港,晚霞的下方正是大陆。

    《海缘》

    这种“海陆之交”、“可谓双重的边镇”(《海缘》)、开放与怀旧的情怀交织,无疑映衬与推助了余光中文学意境造诣,是二十世纪文学走出“夔门”、国门融入世界语境的现代文学体式特征。

    李杜苏等余光中心仪的古典文学大师,多出生于中国内陆腹地,但一生漂泊,壮游江海,踏歌日月,余光中对其讴歌吟咏、借用取镜、沿用刷新,如现代哲学所指“异乡人的脚步”传达着“一个还乡的种类的美”B11,这种有关人的主体精神、本质的追问与书写,负载着更多的现代性,是人类共通的精神家园亦即失乐园的隐喻与寻觅。余光中对巴蜀大地、李杜苏等人讴歌描绘,往往即有传神之笔、融会之美,如:“你曾是黄河之水天上来/阴山动/龙门开/而今黄河反从你的句中来/惊涛与豪笑/万里滔滔入海”(《戏李白》),“四十年后每一次听雨/滂沱落在屋后的寿山/那一片声浪仍像在巴山/君问归期,布谷都催过多少遍了/海峡寂寞仍未有归期……”(《蜀人赠扇记》),“落日已沉,晓日未升/在昼夜接缝处徘徊/飘然一身/在大陆的鼾声之外/在羁愁伶仃的边境”(《夜读》)……

    余光中的文学作品特别是乡愁题材浸润着江南巴山蜀水的烟雨气息,也浸润着一派“海蓝”B12,浸润着古典文学李杜苏等人的精魂与“水晶绝句”,价值得到圈内公认,或仍在时间的印证与读者的会心接受中。

    注释:

    ①见黄维樑《一个广阔自足的宇宙》,载黄维樑著《期待文学强人》,香港当代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124页。

    ②流沙河:《台湾诗人十二家》,重庆出版社1983年版,第30页。

    ③参见刘安海《在散文美学的烛照下读余光中散文新作〈思蜀〉》,载《火浴的凤凰,恒在的缪斯》,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64页。

    ④⑥B11[德]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25、26页,第8页,第75页。

    ⑤此一点正如林庚先生论唐诗:“它的充沛的精神状态,深入浅出的语言造诣,乃是中国古典诗歌史上最完美的成就。”见袁行霈等注《林庚推荐唐诗》,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1页。

    ⑦载台湾《国文天地》2013年总第29卷第5期,黄维樑《余光中〈唐诗神游〉导游》附录。

    ⑧黄维樑:《余光中〈唐诗神游〉导游》,台湾《国文天地》2013年,总第29卷第5期,第70、71页。

    ⑨王晋民、旷白曼编著《台湾与海外华人作家小传·余光中》,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67页。

    ⑩梁启超:《地理与文明之关系》,见《梁启超哲学思想论文选》,北京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76页。

    B12余光中诗如《六角亭》有句“海蓝得可以蘸来写诗”;散文《海缘》有“水蓝的世界”,他确将海色与海的气派发挥到诗文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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