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一种高远的精神追求
时间：2021-03-02 07:58:27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写作是一种高远的精神追求，不仅与此在的现实有关，而且与彼岸的灵魂有关。在纷扰的世事底下，关注存在的本质，质疑存在的必要，将日常生活温软的外衣揭开，看到人生的真实境遇，为我们找寻通往精神安妥的所在。正如著名评论家谢有顺所说：“假如文学不再集中描述存在的景象，也不再解释精神的处境，那么，文学也就不再处于它自己的世界之中了。”①文学的根本价值就在于为人类的基本在场作出描述和辨析，感知现实和灵魂的复杂境遇，为人类的精神探索敞开新的道路。敖超以小说的方式一直在试图作出这样的努力。
敖超先前有小说集《假装没感觉》，从这部作品集中，已经展露出敖超对生活现象的精微探查和对文学的精神性追求。他的小说有着细腻的情感，精微的叙事，尽管关注的是芸芸都市中男女的情感生活，但透过这些或琐碎或纯情的情感小说，我们可以看到敖超对普通人生存困境的探查，他将人生最细微处的尴尬处境呈现在读者面前，呈现出精神的真实和心灵的疑难，有着在平淡中直面人生困境的勇气。在小说《假装没感觉》中，娜姆爱着扎西，扎西却爱着央珍，人生的错位带来的痛苦感受让人能够听到心破碎的声音。在《玩过火了》对朋友的焦急担心被一个愚人节的玩笑所消解，敏感的心灵受到伤害。《我不认识你》中，对一种虚无感情的渴望与追求，在现实面前无情地灰飞烟灭，人类永远难以摆脱孤独之感。《生命中所不能承受的》中，母亲许梅、父亲韩卫国、女儿小美，面对现实的残酷，每个人都想挽救自己，在欲望之下，又造成了新的人生困境，不由得让人感慨生之艰难。从这些作品可以看出，敖超对于当下的生活有着锐利的发现，对于人情世事的体察细致入微，他善于解读现代人灵魂深处的隐痛，将现代人情感的困惑呈现在读者面前。在俗常的经验之下，敖超写出了掩映在世俗生活下的灵魂的颤动，轻松中见沉重，细微处见惊醒，直达现代人隐秘的心灵内核，有种精神上的刺痛。“走向精神的极致，拒绝向一种无质量的生存妥协，这是一个有力量的作家必须具备的写作品质。”②而敖超正是这样的有力量的作家，他发现了生活是经不起追问的这样一种尴尬，在表层的日常生活之下，是令人窒息的灵魂的苦闷，他以精神的惊醒来对抗俗世的物欲横流。从《假装没感觉》这部小说集中，可以看到，敖超的创作着重挖掘人物的精神困境，对于俗世人生有着敏锐的发现和质疑。他的小说意蕴深长，读之却极为平淡，现实和虚构，轻与重，经由他不动声色的叙述，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色彩，细心的读者自能读出一种内在的震撼。
敖超对都市男女的生活有着敏锐的发现和把握，然而可喜的是他又是一位在题材、技艺和精神层次上不断探索和拓宽的作家。《獐子》这篇小说，是敖超在停歇了小说创作两年之后的一部力作，发表在《芳草》2012年第五期上。我要特别谈谈这部作品，因为这部作品是敖超尝试一种新的小说面貌，有所追求和突破的一部作品。在这里，我并不是说这部作品就比他先前的作品要好，而是说这样一位擅长于描写都市人生内蕴并有一定影响的作家，能够对自己的稳定的写作趣味作一大胆的挑战，不管成功与否，都是值得肯定的。《獐子》这部作品一改作者惯常的小视角写作，将笔触直抵历史的纵深处，在大的宏阔背景下写出了令人叹息的悲剧。叔叔因为要办随军离开农村，所以被迫放弃自己心爱的姑娘阿佳普次；父亲为了给叔叔办随军，违背军纪将枪交给叔叔去涉猎麝香，叔叔却在紧张无措中打死了朋友多布杰。为了不影响父亲的前程，大家让叔叔承担了所有的后果，叔叔被判刑入狱。因为是父亲让叔叔农转非进城，才使得叔叔双手沾满血液，所以叔叔至死也不原谅父亲，而父亲也一生都在忏悔中度过。故事很简单，并不曲折，但却为我们呈现了久远的历史的过去，同时一种悲悯情怀也弥漫在作品中。
中国是个农业化的大国，农村为城市的发展提供了资源和劳力，然而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城市和农村形成了天然的鸿沟，直到现在，城市人在农村人面前仍然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城市与农村之间更是界限分明，有着森严的壁垒。借助一些特殊的渠道，个别的农村人得以成为城市人，农转非问题，一个时期内是中国的一个切实的问题。在时代转变中城乡之间的差距和人生命运的转折在许多小说中得以表达。就像路遥的《人生》，高加林命运的起伏变化就与这种时代背景有着很大的关系。在历史的烟云早已过去的今天，敖超将视角再次关注到这个快要被遗忘的时代，他的《獐子》写出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在边远的西藏，城乡差别对普通人生活和命运的影响。通过描写一段正在消失的父辈人生，有力地呈现出渺小的普通人与巨型历史之间的裂缝和错位、无奈和感伤。敖超沉入到生活底层，关注到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个体命运的悲剧，发人深省。
深厚的人性关怀意识在作品中得以彰显。父亲拉扯大了叔叔，对叔叔有着无尽的关爱，为了能让叔叔随军离开农村而不允许叔叔在农村恋爱，用麝香来行贿，却酿成了叔叔过失杀人，父亲终生因为愧对叔叔而备受折磨。而叔叔的内心也一直在痛苦之中，为了随军，放弃了爱情，他痛苦不堪然而又无能为力，在寺庙杀生，又使得他背上了永远的精神重负。在这里，俗世中的普通人，为了更好地生存，不得不承受更多的苦难。历史的重负与个人命运的苦难息息相关。敖超以看似平静的心写来，里面没有高高在上的理性的批判和道德说教。历史和记忆，现实和虚构、小事和大时代、轻与重、苦难与救赎，经由敖超的叙事，呈现出了别样的人生关怀，每个个体在历史的存在中都是微小的，都是需要拯救的。父亲、叔叔他们都不是坏人，却都酿成了难以改变的悲剧。时代的迷乱、小人物的创伤得以真实地再现。在历史和政治的巨大压力面前，个体的命运是无从把握的。书写历史，批判政治，是许多同类作品的一个重大主题，但这并不是敖超创作最主要的初衷，他的《獐子》一方面再现了特定时期的社会时代风貌，另一方面刻画了在历史变动下的人性内涵。
作品写出了人物为了农转非所带来的惨痛的悲剧，这样的悲剧也许在历史的车轮慢慢碾过之后渐次被人遗忘，但个体命运的悲怆却永远无法平息。面对历史的创痛，作者以一种悲悯情怀写来，于轻松中见沉实，于遗忘中见悼念。父亲晚年时期欲说还休的心灵负累，婶婶在苦难岁月中对叔叔宽厚无边的怜爱，阿佳普次对叔叔的无怨无恨，都体现了一种人性的悲悯。通过对苦难岁月的回顾，敖超为我们呈现了已逝岁月的过往，在人性的卑微和博大上为我们带来宽阔的景象，流露出一种令人叹息的真情和感伤。
《獐子》在写作技巧上也可以看出作者的独具匠心。它以獐子为意象，贯穿了三十多年的历史岁月，也展现了三十多年的人情坎坷。獐子在“我”的梦境中一次次出现，历史因之而呈现于笔端。以奔丧为线索，回溯与现实再现的交错手法的运用，也使得作品的内涵和外延得以扩大。贯穿整部作品的是獐子这个意象，“梦里，一只健硕的獐子在山谷的灌木丛里急促的奔跑。最后，它跳到一块大岩石上，回头用它那深邃的眼看着我，那双黑洞般的眼像神秘的天坑吞噬着我，然后纵身跃下高高的悬崖。它跃下的姿势非常优美，后腿上有力的肌腱用力一蹬的刹那，就像一支射出的箭，在天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后，就落了下去。”獐子在“我”的梦境里一再出现：“还是那只獐子，那只健硕的獐子跃过山涧急湍的溪流后，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然后它回过头来默默地注视着我，这只獐子的面容从叔叔变换成哥哥多布杰，从多布杰变成我父亲，从我父亲变成我母亲，再变丹增叔叔，但是那双眼睛没有改变，依然深邃难懂。獐子再次跃起跳下悬崖的时候，我又一次猛地一蹬腿，醒了。”那只美丽的獐子见证了历史的残酷，也为我们留下了人性的温暖。因为受伤，它被喇嘛丹增所救，关在寺庙里。而村民为了保护寺庙和防止年久失修的寺庙砸了小孩，编造了丹增是强盗的传说，这些都让人感受到困乏岁月里深厚的感动。
从《假装没感觉》这部小说集中的多部小说到中篇小说《獐子》，可以看到，敖超小说虽然在题材上进行了拓展，但在内在意蕴方面却延续了他对文学的精神性追求。他的创作关注人物灵魂的磨难，也带着他自我的诘问和沉思，透过生活的表象，直抵人物的内心，以精神性的叩击为我们追问存在的困境。好的文学具有超越苦难，抵触内心的震撼，对人类精神层次的无止境探讨是文学能够解读人心，警醒和温暖人心的一个重要原因，敖超的创作从未停止在这方面的追求。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