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谈《魂灵之水》

多写叙事散文诗

成春要出版散文诗集，来电话要我为他的集子写序，并把清样寄来。我和成春交往好几年了，却不曾见过面。但我答应下来，这是我第九次，为不曾见面的青年作家诗人写序。

成春写散文诗题材涉及较广，且写散文诗的历史和时间较久。他在珠江三角洲某外资公司谋职时，就把他写的散文诗寄给我主编的刊物，我还为他开辟专页；后来中断了一个时期，从珠江三角洲回到了与他家乡相邻的广东连南瑶族自治县，且在文联工作。不久他给我寄来了他写的散文诗《瑶山五重奏》(其中包括“五月箫”以及“长鼓”、“牛角”、“铜锣”、“唢呐”)，令我耳目一新。把瑶族古朴淳厚的生活，能歌善舞的欢乐和漫山丛林的忧伤，带入了中国散文诗，使中国散文诗更富有民族气息和民族特色。近五十年来，我认为把少数民族生活的题材，引进中国散文诗而最有成就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贵州布依族的散文诗作家罗文亮，他出版有专门的散文诗集，他反映布依族婚礼的散文诗，写得很有特色，是他的成名之作。另一个就是成春。他来到粤北瑶山就来到创作的灵感的海。瑶族生活唤醒他深沉的感悟。所以他一系列反映瑶族生活的散文诗，就成为他创作上的一个飞跃，他也由此走向成熟。当时我写了一封鼓励他的信向他祝贺。现在他收集了99首散文诗成集，取名《魂灵之水》。全集分八个乐章，第一乐章“山寨的眼睛”、第二乐章“都市灯光”、第三乐章“焰火之恋”、第四乐章“五月草莓”、第五乐章“庄子的家园”、第六乐章“裸体照”、第七乐章“春江花月夜”、第八乐章“胡杨的大漠”。从这八个乐章的名称，也可以看出成春创作散文诗的热情之高和涉及题材之广。而更可贵的是他一直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一直坚持直面社会、直面人生，没有接受西方一些没落的、颓废的思潮影响，没有误入西方后现代主义和朦胧诗派的歧途，这是值得提倡和学习的。现在我一方面祝贺他的成功，同时希望他在此基础上，蓄锐创新，多写叙事散文诗。因为目前中国散文诗的发展趋势，要求散文诗更多深入社会、深入人民，多多反映大家关心的热门话题，这样人民才需要散文诗、欢迎散文诗。所以请作家诗人们多写叙事散文诗。但是许多人在写叙事散文诗时，很容易把它写成小散文、小杂文，缺乏散文诗的跳跃，不能形成空间美。没有形象的象征描写，成为空洞的概念的描述，而形成散文和杂文。成春这本集子中，就有很成功的叙事散文诗，如前文提到的《瑶山五重奏》，这几首是偏重抒情的叙事散文诗。而第六乐章中的《底层》(包括“犁铧”、“哨所”、“粉笔”、“扫帚”、“鱼网”、“矿道灯”)这些则是偏重哲理的叙事散文诗。都写得十分成功。我很希望成春再集中精力，主攻更大题材、更深层次思考的叙事散文诗，立足少数民族的生活基础，创作出有民族特色的叙事散文诗，树立有自己独特风格的散文诗品牌，为叙事散文诗开辟一个新天地。我如此祝福并期待着。(柯蓝)

魂灵之水　余韵悠悠

读成春的散文诗，总感到其语言文字有一种独异的、摄人心魄的魅力。《魂灵之水》仅收99首散文诗，但我却感到其分量沉甸甸的。那么，究竟该书有何魅力？

1．情感的冲击力。诗是心灵与大自然的契合，是生命激情的宣泄、辐射。散文诗亦然。《魂灵之水》无论是写瑶山、大漠、都市，无论是写母亲、瑶胞、民工、情人，还是历史文化名人，我们都感到一种“情”，这情是真诚的情，它是产生于“血浓于水时，爱醇于酒时。”“总想母亲温情的手掌，抚我甜甜入梦；总想父亲有力的臂弯，擎我远瞩高瞻”(《饥渴的童年》)。在《母亲节》一章中，作者对母亲的挚爱之情，可谓深沉、深切至极，“昼夜不停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一点一点地把你的五内掏空，一口一口地把你的生命吐尽。”这样的句子，读之令人震颤，令人经久难忘。“我的泪从清明一直流到今天。母亲，你本该赶上这个节日的。母亲，你坟上的几朵无名小花把节日开得格外亮丽……远去的母亲呵，你的呻吟已成了我生命深处的音乐，尽管它是那样的悲怆。每当它响起，我就会想，不管命运如何，我决不向贫穷妥协，我决不向苦难低头!”直抒胸臆，读者却为诗人感情之真挚之坚忍而感染。

2．灵魂的渗透力。书名既为《魂灵之水》，其魂、灵果真像水一样，有巨大的渗透力。柏拉图说：“灵魂是由不可分的、不可变的东西与可分的、可变的东西所合成的”。从《魂灵之水》我们隐隐发现，作者的魂灵(或日灵魂)是纯洁、丰富、孤独而又热烈、沉重的。因为诗人有一颗正直、敏感的心。请读：

我虔诚地跪在芬芳的大地，双手颤动着伸向她那流金烁银的长裙，这高于我头颅的火焰，她在自己的生命之巅绽放光芒四射的七彩之花，她热情奔放而又自由洒脱的灵魂之舞，瞬间凝固我一生的仰望。

——《焰火之恋》

这种对大地的膜拜，对美的礼赞，读之能不令人怦然心动么?

我们看到，作者之魂，高于高山之巅，在红花绿叶间闪着缤纷之光，在生长着胡杨的浩瀚大漠沉思，在茫茫黑夜里追寻永恒的光明，在喧嚣尘世中仰望“诗篇”，“因为你是我肉体的血，因为你是我灵魂的火，因为我知道，被血洗礼过的躯体更强壮，被火洗礼过的灵魂更葱绿。”(《诗篇》)。这样的魂灵，是燃烧的，是沉重而深刻的。这样的“魂灵之水”浇灌的家园，是一个“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远离权与利的狰狞”的“大地无垠、天空无际”，自然万物真实生动、万千生灵美丽芬芳的充满诗意的精神家园。所谓“魂灵之水”，是心灵之水，博大之水，是自由、开放的充满磁性之“水”。

3．思想的穿透力。《魂灵之水》闪烁着思想之光、哲理之光、真理之光。这光，是感情凝结的珠玉，是心血浇灌出的花朵。在《苏格拉底》中，我们发现诗人与苏格拉底一样，在傲视神威，在“乞讨真理与阳光”，于是“你那四季的赤脚踏平了我坎坷的道路，你视死如归的目光照亮了我在黑夜里寻觅多年的黎明”。从犁铧身上，他发现它在“一次次翻开泥土的浑黄，一年年掀开梦想的沉重，我却听到了你的呐喊：冲开黑暗，奔跑、飞翔!”(《犁铧》)“连一滴水都网不住的鱼网，却不知网住了多少人一生的希望”(《鱼网》)。这些句子，妙语连珠，画龙点睛，表现出作品深刻的思想内涵。《女人和蛇》则颠覆了神话中蛇的“教唆犯”的形象。“在神眼中万恶的蛇，在女人眼中善良无比。”“冷血的蛇诱惑出一个热血的人类世界，蛇是智者，蛇是人类的导师。”“其实，女人的一半是聪明的蛇，蛇的一半是美丽的女人。”充满了思辨色彩与思想光芒，发人深省，启人深思。那首荣获中国散文诗学会主办的“长城杯”世界同题散文诗大赛三等奖的《呼啸的长鞭》更是富有思想容量的佳作。该诗洞古烛今，浸淫历史文化，立象新奇，灵思流动，展示出浩瀚境界与恢宏气度，“历史本来就是这样，把昨夜的星辰留下，该黯淡的黯淡，该光芒的光芒。”长城，一条呼啸的长鞭，它“横扫谶语和箴言，高出苍鹰的目光”，它其实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诗情与思想交汇，哲理与抒情并行，使《魂灵之水》充满了思想冲击力。

4．富有艺术张力。一首散文诗，纵使有情，有理，有思想，但如果不讲艺术，是很难打动人并成为精品的。成春的散文诗，讲究艺术构思，语言形象精炼。每一章，都力求别开生面，不蹈前人覆辙。即使老掉牙的题材，他也能写出新意。他取象(形象)、取境、取意，都独具慧眼。每一首诗，他都在形象与思想情感结合上下了功夫。如《黑洞》：“因为在黑洞的怀抱，连光都不想逃逸。在黑洞的怀抱，一切都不再动荡。如果能把我的灵像光一样在你怀里珍藏，黑洞，那你就快把我吸了去，哪怕把我的肉撕裂!”言尽而意未尽，这样的诗句，令人过目难忘。《魂灵之水》中的作品，大多达到了遒劲与舒缓的统一，含蓄与明朗的统一，既真实反映现实生活，又充满灵性。语言既有力度，又富于弹性。如“长鼓是一个含苞的梦想，是一年又一年含苞的四季。”(《长鼓》)“只要有泥土，柳枝便可青春。只要有钱权，柳腰便可风骚。柳腰条条，遍播金山银海，遍栽梦中天堂。酒中，柳腰能拂出片片摇晃的春光。舞中，柳腰能旋出个个美丽的漩涡。”(《柳腰轻》)这样的诗句，没有深厚的功力，是写不出来的。正是由于有这样优美、凝炼、富于形象化的语言，使《魂灵之水》中的散文诗充满张力，诗情脉脉，余韵悠悠。(唐德亮)

色彩斑斓民族花——谈成春的民族题材散文诗

成春同志的作品像作者一样，洋溢着机灵潇洒，飞翔着青春气息。他的作品，跨越宽阔时空，包容广泛题材，既在华北大地抚摩长城，又在南国花城采撷花朵；既在五月之晨醉吮家乡的草莓，又以高洁的心灵吟咏中华之宝；既留恋牧童短笛，更放歌中外的文化之光。在这些作品中，我认为最有特色的是反映瑶族风情的篇章，我这篇短文也就着眼于此，而搁置其他了。

成春同志的家乡毗邻瑶寨，他又在瑶区工作了十多年，熟悉瑶胞的生活和风俗，感受过瑶胞的痛苦、欢乐和希望，因而，当他握笔写作时，这些题材就像潮水涌到笔端。

我国设立了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作家们创作了一批描绘民族生活的优秀作品，反映各民族团结协作，共创富丽明天的奋斗精神与建设成果，具有时代特色和民族特色，受到广大读者赞赏、欢迎。不过，像成春这样，在散文诗中融人民族风情，形成了自己独特风格的优秀作品尚不多见。瑶山哺育了成春，也哺育了成春的散文诗，因而，我视成春的散文诗是民族之花，该不会言过其实吧?

民族花散发着浓郁的民族风情。成春的散文诗，展示了瑶族山村的民俗风情，无论是服饰，是生活，是爱情，都显现出民族色彩。莎妹的鲜艳衣着、服饰，阿贵的坦率豪迈，给人一份新奇与亲切；一把妇女使用的太阳伞，一条男子的红头巾，一个飘着醇香的酒葫芦，一筒耕山砍木时食用的竹筒饭，平凡的生活蕴含诗意，诱发遐想。《瑶山五重奏》是作者深入体验新生活从而弹奏出来的优美旋律。对于瑶族的重大民族节日，如庆丰收祭先祖的耍歌堂，作者用酣畅的诗篇，歌唱瑶胞的欢乐情怀，表现瑶胞能歌善舞的特点，作者唱道：“五谷已满仓，六畜已满冈。歌唱是瑶家的美酒，舞蹈是瑶家的佳肴。让太阳睡去吧。篝火早已在胸中点燃。沉睡了千年的牛角不再幽咽。”自由恋爱是瑶族青年的风尚，成春的《天黑歌》把既古老又时尚的民风唱得淋漓尽致，请听最后的歌声：“我嘴笨舌钝，我还是要唱给你听，因为我的歌词生硬得只有真实，我的曲调呆板得只有自由。……我手中拓荒的锄，我手中牧山的鞭，可使你永远甘甜。”成春的散文诗，是用新的视角审视生活，融合了瑶家的民俗民情的抒情歌声。

民族花描绘着灵山秀水。素享盛誉的锦绣瑶山，拥有崇山峻岭，林木参天，溪流回转，云蒸霞蔚。成春用真诚的爱心咏唱，丰饶大地、茅屋木楼、花草树木都酿出歌声：母性的红丘陵，孕育着生命的顽强；岭南古道，听到马坝人的足音，看到石硖文化的光芒，铺展着通往明天的大道；无名河唱酥了柳枝的腰，唱羞了桃花的脸，唱绿了茅舍的憧憬；还有红红的辣椒串，黄黄的玉米棒子；五月草莓的鲜艳，初绽桃蕾的生命之春……那意境同情感融会成的节奏，给如画如绣的山山水水，注入了情性，赋予了生命，使人沉醉于家园的田野气息，欢乐于生机盎然的情怀。

民族花呈现着人物的心灵。瑶山经历过反抗王朝征剿的斗争，经历过迁徙奔波、耕山垦荒的创业，现在迈开弃旧图新、脱贫致富、奔向前方的步伐，艰辛创业的磨炼使瑶胞具有复杂的心路历程。成春注意到此，用人物的心声反映时代足音。他笔下的成

年人有老年人、护林人、少妇、青年男女，他的散文诗从不同角度，反映多彩生活，展现缤纷世界。作者还以儿童的眼光层层深入地聚焦社会的变迁：孩子们看到父辈的艰辛，父辈衣衫褴褛的童年；听到小学校的钟声，开启了求知的双眼；孩子们的理想也随着山鹰的翅膀飞向山外蓝天。人，是社会的主宰，这样通过人物的生活轨迹与内心世界的描写，时代感就显得具体而真实了。

民族花留下了岁月的脚步声。成春的散文诗，沿着生活道路，寻找历史轨迹，《尸椅之尸》写老者死后，身穿盛装倚在被称为“神轿”的靠背椅上，由送葬队伍抬到墓地，“让失去听力的耳朵，再听听生的恢宏，让失去视力的眼睛，再看看死的浩荡”，古老的民俗，反映出瑶胞原始的生命信念和生活意志。作者写到现实生活的人与事，更充满灵气和神韵。《瑶家少妇》吟唱勤劳的妇女垦地砍荒，打柴刺绣，用双手创造美好生活，“你的花头巾能掀出茅屋的欣喜，你的白腰带能缚住沉重的铁犁。大山告诉你什么是坎坷，你却告诉人们什么是甘甜。”表达了瑶胞对开创未来的美好希冀。山寨的蜕变同前进，需要文明战胜愚昧、科学取代无知，作者因而热情地歌唱瑶山涌现的教育事业，《现代私塾》写学龄儿童在新建的校舍学习文化，“书页翻灭了黑夜，翻出先祖呓语父辈遐想，翻出山外青山天外蓝天”。时代的强风卷进山寨，瑶家摒弃了刀耕火种的传奇，伫立在大山之巅凝望世界的辽远，希望小学的钟声惊醒饥渴的童年，新辟公路奔驰汽车打通闭塞的血脉，新观念的春风吹得新蕾勃勃嫩芽瑟瑟，于是瑶寨跃动起来，欢呼起来，“敞开的山门，涌进了现代摇滚和流行时装，也涌进了时间同效率的概念。”(《排瑶》)成春咏唱瑶山的蜕变，咏唱瑶山的奋进，为一个民族的前行深沉思索，高声呐喊，纵情欢呼，热情的散文诗留下了岁月的脚步声。

成春同志从熟悉中寻找陌生，以新的视角新的感受发现诗情，捧出糅合着多种芬芳的花簇，应该热情鼓掌。但我觉得作品尚未深刻而全面地反映瑶胞丰富多彩的生活。成春正当年富力强，又在瑶乡工作，未来的创作道路长远，因而我真诚希望他登上新的创作高度：1．开挖生活的深度，使作品更富感动人心的力量，当笔尖伸向生活剖面时，把视角视野扩宽，分析研究，向纵深挺进，发掘本质的东西，有了深度，才有感人的力量。2．反映现实的广度，使作品更富民族特色，瑶乡过去的血泪、昨日的艰辛、今天的奋进，提供了无穷无尽的生动题材，瑶胞的故乡情、爱国心、创业志，就是娓娓动听的歌声，况且，前进中出现的困难，花蕾中藏匿的蛀虫，需要呜响警笛，催人警觉。时间在前进!相信成春同志会与时俱进，在创作上给我们带来新的惊喜!(郑莹)

深情的啜饮

当今社会，诗愈来愈成为寂寞的少数人的事业，而散文诗历来又被视为诗之变体，处在诗的边缘地带。在此情形之下，一个写作者，仍能不易其辙、不改其乐地拥抱散文诗这个精灵，其精神与意志不能不令人油然而生敬意。而且，凭着对缪斯的虔敬以及坚持的韧性，因着艺术感悟的聪敏与灵性，他对散文诗的操作越发显得娴熟老练。在他身后的道路，他播散了种子，然后就开满了缤纷绚丽的散文诗的花朵，引来众多读者关注的目光。著名作家、诗人柯蓝、韦丘、叶文福等对他的散文诗写作均给予了充分肯定和较高的评价。去年他被柯蓝先生拔擢为中国散文诗学会常务理事，如今他已进入《中国散文诗》杂志编委班子。

他的名字叫成春。十年前我们相识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了他在散文诗写作方面的特殊禀赋与才华。当然要想获得成功，仅有禀赋与才气是不够的，还应付出艰苦的劳动。十多年来，成春痴心不改，饱受了精神的痛苦与折磨。他的身体消瘦了许多却至今未能复原。于是才有他的散文诗处女集《谛昕生命》的问世，于是几年之后又有他的第二部散文诗集《魂灵之水》出现在我们面前。

有人说，文艺评论应该少一些浮泛的吹捧，而多一些切中肯綮的批评。而面对成春的散文诗作品，我们虽然不回避问题，但实在无法挥起批判的棒子，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我们只能更多地将赞美的言辞送给它。

首先，通过对《魂灵之水》主要篇章的阅读，我深深地感到，《魂灵之水》是成春以散文诗的方式所做的又一次成功而优美的飞翔，它很好地处理了虚与实之间的关系。当代诗人曾卓说过这样的话：“诗人应该有两翼：一翼紧紧依傍着大地，一翼高高地伸向天空。诗人凭着这两翼在生活的国土、也在艺术的国土上飞翔。”确实，诗人的两翼缺一不可。只有依傍大地，才能获得永不枯竭的生活给养；只有伸向天空才有可能找到恰当的文辞和美妙的姿势。读成春的散文诗，我又想起曾卓的如上话语。成春既扎根大地，获取丰富的生活滋养，又能充分舒展想象的翅翼，在艺术创作的领空自由地翱翔。散文诗尽管如鲁迅所说是“小感触”的产物，但众多的“小感触”汇集起来，便展现了生活的多姿多彩和丰富复杂。读《魂灵之水》，我们既感到作者生活积累的广泛与深厚，同时也感到作者艺术想象的丰富动人。请读《瑶山五重奏》中的《五月箫》：

五月的芬芳使鸟儿醒来，它们情不自禁地唱着歌儿，向满天霞光振翅而去。呵，这一只只五月箫放飞的鸟儿。

这是鸟儿的耍歌堂，一声比一声唱得动听，一个比一个唱得醉人。听得见蝶翼轻抚花瓣，听得见鹰翅笑嬉风暴。莎妹银闪的头饰在箫声中活跃起来，湿润的箫声，沿着狗尾草和风尾竹的叶尖，滴落瑶山缺水的心灵。箫声的尽头，是谁用饥渴的目光延续那跳动而湿润的心律?

成熟的稻花与幼稚的谷穗，使古老的五月箫曲千百次饥饿。五月箫曾是一只啼血的杜鹃，它的啼鸣，结满秋天的五谷。

无忧无虑的牧童，总让天真与快乐从箫孔蹦出。他们光光的小脚随躁动的箫声蹬五月花潮。清贫的五月，在牧童的箫声中丰衣足食。

谁能对让五月的苦菜花开在季节之外的箫声无动于衷呢?

可以看出，作者写的是他熟悉的瑶山生活，他的生活底子是厚实的，但他没有泥乎实，而是让想象的翅膀飞动起来，构成飘逸空灵的散文诗境界，让读者在艺术氛围中感受生活。虚与实的关系，在成春的笔下，就这样体现得恰到好处。

第二，无论就表现的题材还是表达的方式而言，《魂灵之水》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作者的散文诗处女集《谛听生命》的拓展与超越。在题材方面，作者的视野显得更开阔了，他将笔墨伸向了更广阔的生活领域，秉承诗人的庄严使命，以自己特有的声音“歌唱我们的土地和土地上的风云”(杨匡汉语)。在《魂灵之水》中，作者在继续描绘、展现故乡风情和少数民族生活(如第一乐章“山寨的眼睛”)的基础上，进一步向都市生活睁开眼睛，于是有了诗集中的第二乐章“都市灯光”。他在早先歌唱“华夏风流”人物的基础上，进一步写了一些生活中平凡的人物和他们的遭遇，如《卖花的小姑娘》、《护林人》、《夕阳下的老人》等。在表达方式上，《魂灵之水》的进步主要是显得更加自如洒脱了。如集中的《柳腰轻》、《胡杨的大漠》、《作品》、《狮子和铁笼》、《五月草莓》、《躺在地角喝酒的男人》、《夜行火车》、《鱼网》，以及前面提到的《瑶山五重奏》等，都给我们这样的感觉。请欣赏他的《五月草莓》：

五月之晨，像薄荷型洗面奶洗过。

五月的手掌，盛满花的祝福。晨露与花瓣，是五月的勋章。

雨后的蘑菇，悄无声息地撑出自己的小天地，野杜鹃遍插山的发梢，五彩地闪亮。柔情似水的牵牛花，正神气十足地向山野吹着无人响应的号角。

脆嫩的竹笛躁动山的静寂，幽谷里自由浪漫的蝶与花，与世俗的爱情格格不入。生灵们无所顾忌地啜光阴之乳，无拘无束地道骨仙姿。

阳光如水，淌过五月的沟沟坎坎，草莓洇透恋歌，鲜艳有如华灯初上时佳人的绛唇。

五月的甜蜜，像婴儿醉吮手指，青黄间成熟的草莓，高耸如母亲鲜亮的乳头。

文字清新淡雅，使人如闻到山野的气息，且富有穿透力，显示出盎然生机和如画的意境。

第三，读成春的《魂灵之水》，又进一步催生了我从整体上对散文诗的一些思考。许多与成春有过接触的知名的或不知名的文友，都认为成春对散文诗这一文体的把握非常到位，如西中扬先生说成春所写的“都是地道的散文诗”，就代表了许多人的看法。但散文诗究竟是什么，又确实不大好说。包括许多名家，他们对散文诗的看法也都是各有分歧的。就我个人而言，我比较赞同穆木天《谭诗》中的说法：散文诗“不是用散文表诗的内容，是诗的内容得用那种旋律才能表的”，它“所以要写成散文的关系，因为旋律不容一句一句分开，但是它是诗的旋律是不能灭杀的”。就是说，散文诗必须是诗，它虽然要有一定的细节铺垫，但必须注意诗意的提炼，向心灵靠拢，而不容许漫无节制地拉家常。就此而言，成春的表现无疑是成功的。

但我还有另外一点想法：散文诗是现代社会的产物，其创始人波德莱尔说它“足以适应灵魂的抒情性的动荡、梦幻的波动和意识的惊跳”，这样的话大可玩味。散文诗由于没有分行、韵脚等外在限制，可以抵达生活的各个角落，更全面更深刻更自由地裸露心灵。按波德莱尔的想法，它应能无拘束地向人呈现出或高尚或卑俗的诗。但综观我国的散文诗创作，我觉得我们在写什么方面还不够自由。我们打开了一些题材境域，但同时也关闭了一些题材境域。我们的散文诗还过多地局限在歌赞方面，这似乎已凝为一种思维定势。当然，我知道，如果以此来批评成春的散文诗创作，那无异于一种苛求。因为这不是成春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中国散文诗写作普遍存在的问题。况且成春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诗集中的《裸体照》、《女人和蛇》、《躺在地角喝酒的男人》、《雪莲花的欲望》等作品已经在表现人的本能、欲望等真实心理和复杂心灵状态方面作出了自己的开拓。我之提出这个问题，也是希望有人能够满足我对中国散文诗拥有更好未来的期待。落实到成春头上，他还年轻，也许他美妙的歌唱才刚刚开始，那么，让散文诗在他手中结出更多新奇瑰丽的果子，也许不是我们的梦想与奢望吧。(杨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