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杨文丰自然散文的个性美
时间：2020-04-27 07:58:0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阳慧 湖南益阳人，广东科学技术职业学院人文社科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写作学和语言研究，以及高职教育、口才训练的教学和研究。
杨文丰先生是集二级教授和国家一级作家以一身活跃在当代文坛的岭南散文家。新世纪之初，杨文丰以系列“自然笔记”引起关注，此后佳作迭出，屡获赞赏，文名鹊起，卓然大家。【1】杨文丰将自己近年相继出版的《自然笔记——科学伦理与文化沉思》和《蝴蝶为什么这样美》两本自然散文集也称为“科学散文集”（语见两本散文集封三）。【2】《自然笔记》出版后不久便荣获“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散文集奖”。这两本自然散文集中有六篇散文被选入中学《语文》和《大学语文》等教材逾十种。著名散文家、陕西省散文学会会长陈长吟先生评论说：“中国当代余秋雨的文化散文、马丽华的西藏散文、杨文丰的科学散文等等，都以自己的个性卓立于世。”【3】
本文认为，杨文丰自然散文最大的特色，在于表现基于自然的科学美、哲理美和文学美，正是这“三美”，构成了他自然散文的独树一帜。
一、作品的科学美：基于自然科学审美视角
杨文丰自然散文的科学美，与他的创作题材涉及气象、动植物、生态、科学史、科学美和科学伦理等方方面面有关，正是他别出蹊径，引入科学知识为审美视角，抑或以科学知识作为其散文创作的话语原点，认识事物的工具，观察自然，抒写自然，在理性文化的层面挖掘自然科学知识中的思想内涵，并思考人类社会与自然的关系，“启智启美”（杨文丰语）。
被誉为“自然的牧神”的俄罗斯散文家普里什文曾攻读农业化学专业。杨文丰的自然散文之所以有科学审美视角，与他大学本科毕业于南京气象学院农业气象学专业有关，他深知所学专业领域知识的“所以然”，所以，在他的自然散文中，他总能舍弃浮泛空洞的抒情，而深入内里，甚至是画龙点睛地展示自然现象中本质的东西，作者的表述和抒情是经得起科学检验的。
杨文丰自然散文的科学美与他对自然科学知识有独到的理性认识有关。在他看来，科学美是客观存在于自然中的，而自然散文，必须通过作家独到的认识而表达。在《蝴蝶为什么这样美》这篇长文中，他告诉我们，蝴蝶的前身是丑陋的毛虫：“蝴蝶完整的一生需经由卵、幼虫、蛹和羽化成蝶4个时期——丑美转化的生命行程……秋黄时节，无法再长大的幼虫，用尾部钩住树枝，吐丝将身体包裹住，成为寂静的蛹……冬眠的蛹就先有了动静，蛹壳有了轻微的裂纹，继而裂开，先伸出的是触角，而后是碧绿的小眼睛，随即羽化的蝴蝶就从蛹壳里钻将出来，再过个把小时，随着瑟缩的纤弱的翅膀变硬，又经由一番热身运动——翅膀张合几个回合后，便双翅一展，飞入苍茫……”这些精简、准确、弹性和传神地抒写蝴蝶成长历程的文字，不仅是蝶类生物出生、成长的科学说明，同时，融入了作家的个人认识，给人时序递嬗之感，富于生命的节律张力。
诚然，杨文丰这篇散文所传达的并不止这些，在他的感悟里，蝴蝶美得斑斓，却不只是翅膀的斑斓。蝴蝶翅膀的色彩，来自鳞片对阳光七色光波的反射，蝴蝶翅膀颜色乃被蝶翅反射的入人的眼睛的光波颜色。蝴蝶身上的两对艳丽的翅膀体现了造化胜人的鬼斧神工。蝶脚只要一踩上颤抖的花朵，其精巧绝伦的软喙就能随即自如伸张。而且，蝴蝶与庄子梦蝶还有着天然的思想联系……这些基于科学知识却又超越之的方方面面，无法不让读者感受到科学美。
杨文丰自然散文的科学美，还源自他对科学知识乃至科学规律的审美性的升华。《冬虫夏草》中，表现的是大自然阴差阳错的传奇色彩下的，是冬虫夏草残酷的基于生物学规律的生存法则、生存哲学和宿命。“她很诗化，抽象得像光，缥缈得如雾，漂泊得似水。她深远、宽阔、无色、无味、透明、单纯、空灵。她的脚步，虚幻飘忽，无影无踪。你看不见她，尽管她有重量，更有形体，本非虚无。你用手抓她，先一握，再一拧，满以为抓住了，而你的手中，却是这样虚无。”（《包容一切的空气》）这里既有解析式描述，同样包含了作家审美化的感性和理性之思。
我们知道，科学求真，科学知识、自然规律和科学规律，无疑就是“真”。杨文丰自然散文之所以体现出科学美，在于其文字植根于“真”。他个人化的文字，总是以真作为骨胳。北风，本是生活中常见的自然现象，“民间所说的北风，气象学上叫西北风，即从西北方吹过来的风”，“北风，是寒冷的空气分子集体不间断的、前呼后拥的水平运动。人物、动物，对北风的切肤感受，实际上，还是寒”，“北风，吹走了温暖、湿润，让寒冷统治了大地。”（《北风》）作家从身体感官的感受对北风作了科学真实的最恰当的解释。
“梅雨的形成是中偏低纬度地区地球表面到高层的暖、冷空气相遇且出现相持阶段的结果。”（《梅雨，梅雨》）这是对江南常见的梅雨成因的科学直观描述，无疑也是真的表现。
在《幸福不是身边雾》里，“雾是无数微小的沉沉浮浮的水滴或者冰晶，在近地空气层中开会，在开湿湿漉漉、白白茫茫、沉默沉默的会。水滴或冰晶这些与会成员，统称为雾滴。雾滴无疑是白雾社会的飘忽子民……”如此的笔墨，已不是一般的科学描写，科学性与作家的思考和感觉的主观化笔墨已水乳交融，可以称之为“抒写”。
类似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诸如此类的作品，有生命体验和生命激情的温润，有精神境界和智慧的燃烧，当然，还有哲理的思辨的支撑，但是，这些都离不开自然科学之光的照耀。如此的基于科学真实的抒写，还隐含源自肺腑的真情和生命深处的体验与感悟，对人们具有启迪心智的作用，利于人们清醒、通透地面对自己赖以生存的最终的家园。
杨文丰自然散文的科学美，为中国当代散文已作出了独特的贡献。我们知道，中国作家对自然万物的关注和文学表现，在《诗经》、《楚辞》的先秦时代，就呈现着至今令人向往和赞叹的奇异和美妙，在唐诗宋词中自然物已是不可或缺的元素。时光流荡，万物枯荣，其间，美丽的大自然在中国作家心目中，虽然几度发生着这样或那样的变化，但一直却只能是作为中国文学或者中国文人感兴抒情、起兴寄意的对应物，这意味着，“中国作家笔下呈现的自然万物的艺术形象，是有着明显缺欠的，这突出表现为，它每每洋溢着泛神式的优雅或浪漫——山川草木只是时而作为喻体，以寄托人的情怀和理想，时而作为对象，以衬托人的伟岸和强健，但却普遍缺乏一种科学的目光和理性的纬度，即忽视了对大自然本身的潜心打量和深入探照——时至今日，偌大的中国文坛，依然很难找到像法布尔《昆虫记》那样融入了观察和分析的作品。从这样的背景出发，我们来读杨文丰的《自然笔记》，即可发现：这部作品最为显著的特点，恰恰在于科学视线的引入和理性思维的在场。”【4】文学的价值在于创造。文学作品的意义在于独具他人无法取代的特色。杨文丰将科学性作为关注自然物的审美视角，已与传统中国作家表现自然的方式迥然有别，无论从方法论上看还是从艺术哲学上观，都具有开创性的意义。
二、作品的哲理美：启智性的体现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张柠教授评论杨文丰的自然散文是“植根科学的另类散文”，认为杨文丰“别出蹊径引进了自然科学视角，以气象学知识为基础，加上当代文化视野，把文学手法和思维融入其中，既有科学事实在内，又给人以文学的美和哲理美的享受，并给人以文化批判的启迪，这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散文。这种以自然科学专业知识作为‘草根’或者平台，对‘科学性’、‘现代性’进行认真反思，着力于文化批判的别具一格的散文，在当代实属罕见”。【5】的确，杨文丰自然散文除体现科学美外，还表现人的自由本性，表现人的自然性与社会性的关系，表现科学精神、科学伦理和文化批判的勇气。抑或说，他的自然散文以科学知识为平台，更多的还是表现人文思考，对真善美的追求，其作品鲜明地表现为启智，表现为哲理美。
杨文丰自然散文的哲理美，除来自深入的人文思考，还融合了经他提炼升华的人生智慧。
著名散文理论家陈剑晖教授说，杨文丰是一位具有良好的综合素质的散文家，是一位智慧型的散文家。他的作品不仅是关于自然及其美的描述，更是对于人类历史的反思，对于科学本质的哲学追问，以及作为有自然科学底蕴的有良知的作家对于自然环境日益恶化的忧患。【6】杨文丰曾将美丽的蝴蝶与可恶的害虫这种“美丑合一”现象，定义为“蝴蝶现象”。他认为在这尘寰，唯“蝴蝶现象”一类复杂美的物事，才更能体现美的本质。而且，他认为大凡至美的物事，都绝不是简单、单一或者纯粹的；唯越具美之丰富性的物事，方越蕴审美价值。作家这种以思想者的思考来认识自然，是立足于文学解读之上的深层发掘，是结合了文化和科学后，对于自然之“美”的升华。而且，他还由蝶联想到女人，认为女人与蝴蝶都美丽，都爱美，爱花，都拥有窈窕的身材和超然的灵性，女人的脂粉香浓与蝴蝶眷恋香气，亦颇相同。他还以蝴蝶作引申平台，认为权力是一贴春药，而娇艳，莫非也是一剂春药，能与权力相互贴进，蝶界之爱与人界之爱尽管不可能完全相同，然却颇为相似。你欲得到任何爱，都要付出。还引申出爱情本是自造的责任、自觉的约束和自愿的付出，蝴蝶的幼虫和蛹可谓象征了现实生活，彩翼则象征精神世界。蝴蝶飞翔之轻盈，与中国人心中的灵魂最为相似，庄子梦蝶，无异于向世人喻示：现实总是不如愿的，也不美，然而，人生却大可以不被形役，只要还有梦，还有幻想和理想，就能葆有自由和美丽，一如蝴蝶。作家这些融合和生哲理的认识和感慨，难道不是对于所谓自然之“道”的终极领悟和智慧型的思考吗？
杨文丰自然散文的启智性，与他自己提出并倡导的“形神和谐，启智启美”的散文美学观有着内在的逻辑联系。杨文丰说过，对于一个散文家，散文美学观必然影响自己散文品格的高度。他说“我倡行‘行神和谐，启智启美’的散文美学观，并将之作为散文创作的美学准则。”【7】还认为“散文之境界，全赖深刻的思考出之。”【8】由此而观，他的作品的哲理美，绝非空穴来风，除了源于他的学养，与他的自觉的理性追求和实践密不可分。
杨文丰自然散文启智性哲理美，与作家有一颗敏锐善感、善于敢于追问、善于有新颖独到的发现、善于发现并且升华的“哲人之心”有关。在《虹影》文中，作者不仅精细地描绘了虹的幻景，介绍了许多关于虹的科学知识，同时，认为虹乃人生的象征，体现了人生的变化无常，而且，他还由虹的短暂易逝联想及一现的昙花、短暂易逝的樱花，由此抒写，自然能够启发读者心智，让人生发联想，有想及人生也好，虹也好，有的，都是比樱花更寂寞、更孤凄、更短暂的生命境遇和宿命，还如虹般“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在被两种《大学语文》教材选作课文的《海殇后的沉思》中，杨文丰警醒人类要注重大自然愤怒和威严的“父性态”，而且提出我们不能丢失对大自然的敬畏，只是今天人类对自然的“敬畏”，与远古人类的对“自然神”崇拜式的敬畏已有了本质的区别，他认为远古人类的对自然的敬畏“完全是源自对自然神的敬畏……”认为这是一种“旧敬畏”，而今天，人类必须重建的是对大自然的 “新敬畏”：“一种复合型的敬畏”：“它是人类对自然之‘灵’——自然万物的科学本质和规律，对沧桑正道，不但能尊重，而且能顺应的敬畏；是能通过预警机制，自觉避让对父性殃害的敬畏；是将技术的阴影扫出自然的敬畏；是不但不再将人类视为自然的‘主宰’，而且建立对自然的感恩之心的敬畏；是使当前日薄西山的人与自然的关系能日益走向和谐的敬畏；是理应上升到宗教层面的敬畏……”【9】如此思想，难道不是充盈令人振聋发聩的启智的哲理美么？
杨文丰自然散文启智的哲理美，除了包含丰盈新颖的生活和思想内容，还总出人意表，总给予人初看似乎陌生，继而茅塞顿开而生发共鸣。在《啊，阳光》中，杨文丰启示我们，阳光对自然界所起的作用使许多我们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正当上升，而且断言，不管认同不认同，活着就是追逐和接受阳光的洗礼、烘烤、抚摸及恩泽，死去便是完成或告别对阳光的眷恋。每一个人，已是某种阳光的轮回与转世。阳光，在杨文丰的笔下，已成为伟大的象征。如此的哲理的思考是科学智性与情感感性的统一，是直觉与推理的水乳交融，是理解与体验的愉快邂逅。
三、作品的文学美：启美性的魅力
杨文丰的自然散文，总能以优美生动、空灵洒脱，极富韵律感的语言表达他的思想和情怀，充满浓郁的诗情，给人以美的享受。
杨文丰自然散文启美的文学美，美在善于达意、传情和造境，尤其长于营造开阔深邃的诗境。在《蓝地球》中，他说我们亲爱的地球母亲，笼罩在一片祥和、辽阔、艳丽的蔚蓝色中，尽管“我们一直喘息在苍茫，绵厚的空气之底”，而暴风雨霁，我们的头颅之上总能高悬一片穹庐似的、蔚蓝色的天空。如此的美境，无疑会美得让读者感受到自然的壮阔，心胸会随之开阔，随之复归走向宁静。
杨文丰自然散文启美之文学美的突出表现，多通过美的联想、想象和形象抒写而表现，因而笔下的物事也能愈发形象生动。在《“晨昏线”寓言》中，他说晨昏线过处，无非是白绸缎刚刚飘然过去，黑披风就急急拂面而来。沧海桑田，云去云飞。黑夜和白天，对自己体下的江山万物，实行着轮回式的恩泽与压迫。在光明和黑暗的抗争中，各自都想吞噬对方的地盘，而本来这种光明与黑暗，阴与阳的交替，是宇宙运行的本质和规律。作者将“白绸缎”和“黑披风”是创造性的，形象化的语言里作家对光明与黑暗的抗争的理性思考已融入其中，既是对自然科学渗透文学性的解读，还赋予了相当的人文内涵，如此“启智启美”的效应里，无法不氤氲着文学之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