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神王
时间：2020-04-18 08:01:3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摘要：《裘力斯·凯撒》是莎士比亚以罗马历史为题材创作的悲剧，描绘了凯撒与其反对者之间复杂的政治斗争和凯撒的悲剧性命运。莎士比亚以罗马历史学家普鲁塔克的传记中的历史细节为基础框架，引入死亡、偶像、鲜血等原始意象，成功再现了一场人类杀死神王祭祀神灵的原始仪式。文化人类学和原型批评理论为解读《裘力斯·凯撒》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关键词：莎士比亚悲剧；凯撒；原始意象；仪式
中图分类号：I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2589（2011）11—0222—03
《裘力斯·凯撒》是莎士比亚以罗马历史为题材创作的悲剧，它描述了凯撒与其反对者之间复杂的政治斗争以及凯撒的悲剧命运，情节跌宕起伏、惊心动魄。该剧本素材是根据诺斯（Sir Thomas North）英译的罗马历史学家普鲁塔克（Plutarch）的《希腊罗马贵人列传》中关于凯撒、勃鲁托斯和安东尼三人的传记。莎士比亚采用了许多这些传记中的历史细节，但同时也改编、忽略甚至自造了许多情节，并在一定程度上调整了事件发生的顺序，从而使得剧情的发展更为紧凑、人物的性格更为突出和复杂，集中展示了剧中主要人物的悲剧命运，再配以死亡、偶像、鲜血等原始意象，完整再现了一场人类杀死神王祭祀神灵的庄严仪式。
一、《裘力斯·凯撒》— 一部半神没落的悲剧
亚里士多德为悲剧下过这样的定义：“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它的媒介是经过‘装饰’的语言……它的摹仿方式是借助人物的行动，而不是叙述，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1]他还指出摹仿艺术中人物的区别——“他们描述的人物就要么比我们好，要么比我们差，要么是等同于我们这样的人。”[1]并基于此提出了喜剧与悲剧的区分，“悲剧和喜剧的不同也见之于这一点上：喜剧倾向于表现比今天的人差的人，悲剧则倾向于表现比今天的人好的人。”[1]
对于亚里士多德的“好”与“差”，弗莱则认为，不是指作品人物道德的好与差，而是作品中主人公行动的力量，因此他在《批评的剖析》中将虚构作品按照主人公行动的力量大致分为五类 [2]。照此分类，莎士比亚著名的罗马历史悲剧《裘力斯·凯撒》中之凯撒应该被归为第三类——“如果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比其他人优越，但无法超越他所处的自然环境，”[2]所以凯撒算得上一位领袖，因为他是罗马高高在上的无冕之王。“他具有的权威、激情以及远比我们更强的表达力量，但他所作所为既得服从于社会评判，也得服从于自然规律。这是‘高模仿’（high mimetic）模式的主人公……”[2]但是，我们似乎还可以找到别的例证，证明凯撒并不仅仅是高于普通人的领导者。根据一些史料记载，裘力斯·凯撒（Julius Caesar）的血统要追溯到尤罗斯（Julus），传说后者为埃涅阿斯（Aeneas）之子，埃涅阿斯是维纳斯之子，而在罗马神话中维纳斯又是主神朱比特之女。当然神话谱系不可考证，而且凯撒是否曾经伪造了这样一个神圣的家谱我们也不得而知，但我们可以从中得出的结论就是凯撒从生至死都不是一个普通的领导者，他是一个半神，或者至少他自认为是。
《裘力斯·凯撒》就是一部关于半神没落的悲剧。凯撒是罗马的无冕之王，是“处于命运之轮顶端的典型代表”[2]。因为他占据了这样的高位，自然如同荒野中的大树般成为“周围电能的必然的导体……更容易受到雷电的袭击。”[2] 在剧中，凯撒这个导体既是神罚的工具，又是祭神的牺牲品，他的死亡最终导致了罗马的内战、勃鲁托斯和凯歇斯的自杀。
二、《裘力斯·凯撒》中的若干原始意象
“原始意象或原型是一种形象，或为妖魔，或为人，或为某种活动，它们在历史过程中不断重现，凡是创造性幻想得以自由表现的地方，就有它们的踪影，因而它们基本上是一种神话的形象。更为深入地考察可以看出，这些原始意象给我们的祖先的无数经典经验赋以形式。可以说，它们是无数同类经验的心理凝结物。”[3]
根据荣格的理论，“每一个意象中都凝结着人类心理和人类命运的因素，渗透着我们祖先历史中大致按照同样的方式无数次重复产生的欢乐与悲伤的残留物。”[3]所以当这样的神话情境再出现之际，观众或者读者就会体验到“一种异常的释放感”[3]，会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操纵。
《裘力斯·凯撒》一剧中出现了若干反映深藏在人类意识当中的原始意象，如死亡、偶像、鲜血、预言及异常天象等等，展现出时而阴森、时而宏大悲壮的场景，令读者心绪跟随剧情跌宕起伏：
1.关于死亡献祭的意象。本文前面已经提到，无论其卓越的功勋，还是其优秀的血统，凯撒都可以被看做是一位半神式人物。但是即使是神，也无法摆脱必死的命运，因为在古希腊罗马神话中就有若干讲述神的死亡的故事。莎士比亚在《裘力斯·凯撒》一剧中描述的凯撒之死其实是再现了“死亡”这一原型，而且这种死亡是作为一份活的献祭展现的：勃鲁托斯·卡厄斯·凯歇斯，我们割下了头……让我们做献祭的人，不要做屠夫，卡厄斯。啊！要是我们能够直接战胜凯撒的精神，我们就可以不必戕害他的身体。可是唉！凯撒必须因此而流血。所以，善良的朋友们，让我们勇敢地，却不是残暴地，把他杀死；让我们把他当作一盘祭神的牺牲而宰割，不要把他当作是一具饲犬的腐尸而脔切……[4]。
2.关于凯撒雕像的意象。《裘力斯·凯撒》第二幕第二场中凯撒假托妻子凯尔弗妮娅的噩梦而推脱不去元老院：
凯撒我不高兴去，这就是我的理由；你就这样去告诉元老们吧。可是为了我们私人间的感情，我愿意让你知道，我的妻子凯尔弗妮娅不放我出去。昨天晚上她梦见我的雕像仿佛一座有一百个喷水孔的水池，浑身流着鲜血；许多壮健的罗马人欢欢喜喜地都来把他们的手浸在血里。她以为这个梦是不祥之兆，所以跪着求我今天不要出去[4]。
J．G．弗雷泽在其人类学伟大著作《金枝》中曾就巫术与偶像做过大量研究：由“同类相生”原理即“相似律”引申发展而来的巫术，我们称之为“顺势巫术”或者“模拟巫术”。顺势巫术的应用可谓非常广泛，阅读中外巫术史或者以历史为题材的小说，我们会发现大量关于破坏或毁掉某人的偶像来伤害或消灭他的场景，因为当时的人们，甚至现在一些人仍然相信，偶像受创的同时，偶像代表着的人也受到伤害，偶像的毁灭也预示本人将死去 [5]。凯撒流血的雕像虽然只是他自己的托辞，但在剧中仍然遵循“同类相生”的原理——雕像即凯撒，雕像流血，那么根据顺势巫术原理，凯撒也要流血。凯撒在元老院遇刺的情境与他描绘的雕像完全一致：被众人用剑刺死，身上多处伤痕，“汩汩不断地”涌到外面来。
3.关于鲜血的意象。《裘力斯·凯撒》不断表现的意象还有“鲜血”这一原型性象征。莎士比亚所描绘的凯撒被刺场面非常之恐怖血腥，试想勃鲁托斯提议“罗马人，弯下身去；让我们把手浸在凯撒的血里，一直到我们的肘上；让我们用他的血抹我们的剑。”[5]这是怎样地令人毛骨悚然。如果说凯撒是作为献祭被刺死，那么他的鲜血无疑为这场献祭增强了极大的巫术性。根据人类学的研究，从已知最早的时代起，人们就用红颜色来给物体增强巫术性，而鲜血则应当是最有巫术效果的红颜色吧。而且“在大多数社会中，血还有一种更突出的预兆意义，它涉及某种禁忌—即某种须在特定的场合加以仪礼性处理的东西。”[6]
4.关于预言及异常天象。莎士比亚的戏剧（特别是悲剧）经常采用大量的预言及异常天象来暗示主人公的命运。从更深的层次上来讲，其目的是要烘托某种特定的舞台气氛，这种气氛一方面由超自然的因素构成—如预言者对凯撒的警告、凯尔弗妮娅的噩梦、各种神怪意象、凯撒的鬼魂造访勃鲁托斯等等；另一方面这种气氛由舞台上表现的自然景观构成—如凯撒遇刺前夜的暴风雨。美学家朱光潜说：“大多数伟大的悲剧中，往往有一种神怪的气氛。”[7]莎士比亚在《裘力斯·凯撒》一剧中成功地营造了一种神秘的、悲壮的气氛，从而紧紧抓住了观众或者读者的心，让他们进一步探求剧情的发展。
三、杀死神王之仪式
通过对《裘力斯·凯撒》的层层剖析，其中表现的意象一一呈现在我们的眼前，那么通观全剧，我们是否能发现某种完整的神话或者仪式体系？答案是肯定的，通过对该剧的仔细阅读，我们能够发现一套完整的原始民族奉行的庄严仪式—杀死神王之仪式。
J．G．弗雷泽在《金枝》中以极大的篇幅研究记载了世界各地遗留或者尚存的风俗，并找到一个普遍性的仪式——杀死神王。首先，他列举了若干原始民族的信仰和实践的事例，来证明原始人“认识不到自己驾驭自然的能力的局限”[8]，因此他们普遍相信神的存在以及神对人、对自然的支配，此外，他们还相信神能够在某一时期降附在某些人身上，“以致这些人可以列入神的地位享受祈祷与祭祀等敬奉。有时候这些化身为人的神只具有纯粹超自然的或神灵的职能。有时候他们还具有最高政治权力。在后一种情况下，他们既是神又是王……”[5]当然，这些人本身也会充当神的祭司。在古意大利和古希腊，王位称号通常是与祭司职务结合在一起的，而人们对祭司的神圣性也绝对坚定的信仰。前文中已经提到凯撒神圣的血统和卓越的功勋使得他成为一个半神，而且一些史料的记载也证实了凯撒是国定宗教的祭师 [8]。神王或者神的祭司决不仅仅是享受祈祷与祭祀，崇拜者们通常还期盼他们能够赐予国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崇拜者们相信神王生命的安全关系到整个民族和国家的安全，如果神王出现任何衰退的迹象，那么很快就会引起这个民族乃至国家的衰退，那么，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形发生，办法只有一个。“人神的能力一露衰退的迹象，就必须马上将他杀死，必须在将要来的衰退产生严重损害之前，把它的灵魂转给一个精力充沛的继承者。”[5]
那么凯撒在被杀之时是否已经出现衰退的迹象了呢？仔细阅读《裘力斯·凯撒》，莎士比亚确实巧妙地穿插了，或者也许是杜撰了几处细节描述凯撒身体的日渐衰弱：凯撒让安东尼“跑到我的右边来，因为这一只耳朵是聋的；”[4]这可能是最近才发生的情况；他甚至还在拒绝接受安东尼奉上的皇冠时 “晕了过去倒在地上”，而且还“嘴边冒着白沫，话都说不出来。”[4] 凯歇斯的描述则更为严重——“他在西班牙的时候，曾经害过一次热病，我看见那热病在他身上发作，他的浑身都战抖起来；是的，这位天神也会战抖；他的懦弱的嘴唇失去了血色，那使全世界惊悚的眼睛也没有了光彩；我听见他的呻吟……”[4]这种种迹象表明，这位作为国定祭司的神王确实有了明显的衰弱的迹象，那么按照原始民族的信仰，在他的衰弱还没有带来更大的危害之前，神王应当被立即处死，而他的灵魂则由另一位精力旺盛的人继承。于是我们在剧作的第三幕便目睹了一场血腥而又庄严的杀死体弱神王的仪式。
有学者认为，莎士比亚描绘的凯撒对反叛者的行刺早已预知而毅然赴死；也有学者甚至称莎士比亚所写凯撒之死乃是凯撒一手策划的自杀，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国内战争延长，使得各方势力相互削弱，从而促使自己的家族确立专制统治[9]。如果这些假设能够成立的话，我们就更有理由相信，莎士比亚确实描绘了一场杀死神王的仪式，而神王的灵魂则会转附到凯撒的继承者的身上。
四、结论
莎士比亚是一位公认的语言大师，同时他还擅长使用多种原始意象，这些意象在他的悲剧中有机统一地结合在一起，为观众展现不同色彩的主题。《裘力斯·凯撒》一剧以朴素庄重的语言再现了凯撒与其反对者之间的政治斗争，充分运用了死亡、偶像、鲜血等原始意象，仪式性地再现了凯撒这一悲剧主人公没落的情境，而这种仪式正是一场人类杀死神王祭祀神灵的庄严仪式，不仅带有强烈的巫术性质，又具有极强的模仿性[10]。在这样的神话情境再出现之际，观众体验到了一种神秘的、悲壮的气氛，从而被剧情深深吸引。
参考文献：
[1]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63.
[2]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剖析[M].陈慧，袁宪军，吴伟仁，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3-5.
[3]C.G.荣格.论分析心理学与诗的关系.朱国屏，叶舒宪，译[G]//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100.
[4]莎士比亚全集：五[M].朱生豪，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121-122.
[5]J.G.弗雷泽.金枝[M].徐育新，汪培基，张泽石，译.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19-22.
[6]P.E.威尔赖特.原型性的象征.叶舒宪，译[G]//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219.
[7]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37.
[8]威尔·杜兰.世界文明史：第3卷[G]//凯撒与基督.幼狮文化公司，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9：143-146.
[9]洛文塔尔.莎士比亚的凯撒计划[G]//刘小枫，陈少明，杜佳，译.莎士比亚笔下的王者.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32-68.
[10]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The Killing of the Divine King
——On Primordial Images and Ritual in Julius Caesar
LONG Feng-xi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 730000）
Abstract：Julius Caesar is one of the historical plays by William Shakespeare，which describes the tragedy of Julius Caesar.Shakespeare uses a lot of primordial images in this play to recreate a primitive ritual.The present essay attempts to reinterpret Julius Caesar by means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 and archetypal criticism.
Key words：shakespearean tragedy;julius caesar;primordial images;rRitual
（责任编辑/ 魏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