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文学大壁画:《时间的年龄》
时间：2021-02-27 07:51:5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一
在墨西哥1910年革命之后,墨西哥绘画领域出现了以奥罗兹科和里维拉为代表的“墨西哥壁画家”群体,他们雄心勃勃地将自己的艺术志向放到了受到欧洲人侵扰前的拉丁美洲古老艺术风格的当代复活上,在一些公共建筑上绘制了巨幅的、主题连续的壁画,创造出美术史上罕见的、强有力的绘画风格,几乎可以和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以及任何人类艺术繁盛时期的艺术大师的作品相比拟。而在文学领域,自1950年代开始,卡洛斯·富恩特斯就不自觉地在用西班牙语构筑自己的文学大壁画,以文学的表现形式,呼应了奥罗兹科和里维拉的“墨西哥壁画家”群体所追求的宏大目标。
卡洛斯·富恩特斯是我最喜欢的拉丁美洲作家之一,墨西哥20世纪最杰出的小说家,他以五十多年的文学创作生涯和超过20部长篇小说及其他数十种文学评论和随笔集,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斑驳陆离的、复杂而广阔的文学世界。这个文学世界中的长篇小说,被他称为是“时间的年龄”为总标题的小说世界。这个系列的作品,到21世纪,终于构成了还可以叫做“墨西哥的20世纪”的宏大壁画,在这幅壁画上,跃动着无数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墨西哥人,以及他们所创造的历史。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考察的话,那么卡洛斯·富恩特斯肯定是20世纪写出了超越墨西哥乃至拉丁美洲地域和历史的非凡作品的大作家,他的作品往往气势宏大,结构复杂,形式新颖,语言神奇,为人类未来的小说的新发展提供了可能性。对于这一点,他自己说:“时间是把我的文学作品连接起来的关键因素。我想象了它,我用一个总题目《时间的年龄》把它们连接在一起,共包括了21个题目,其中14个我已写完。这是一部“人间喜剧”,这个计划在文学上已有先例(巴尔扎克),毫不新鲜:在我的“人间喜剧”里通行着自由的道路。我考虑的轴心就是时间。我认为,时间是小说主要关心的问题,通过这种关心可以传达它。我想传达我的时间观,这种时间观不是年代学上的概念,而是对时间的连续性结构的反叛。关于这种反叛,有人谈到过,比如捷克斯洛伐克的作家米兰·昆德拉。”这段话是卡洛斯·富恩特斯1994年接受记者的访问时谈到的。到2008年他80高龄的时候,他的《时间的年龄》这部内部有联系的长篇小说群组,已经基本完成了。
由于说到了米兰·昆德拉,我在这里提供一点备忘:他在第一次读到卡洛斯·富恩特斯的长篇小说《我们的土地》之前,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在进行着对小说中时间运用的复杂性进行探索的人,而很长时间以来,困惑米兰·昆德拉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小说中的时间。他始终认为,他是把时间互渗的艺术手法运用到小说中的唯一一个人,他不相信生活在另外一片大陆上,与他的经历完全不同的作家,也有着相同的美学观点。1968年,当苏联的军队驾驶坦克进入捷克首都布拉格之后,三个正在欧洲浪游的拉丁美洲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卡洛斯·富恩特斯,悄悄地来到布拉格,专程看望了包括米兰·昆德拉在内的一些捷克作家,彼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卡洛斯·富恩特斯在他的小说中将许多历史时间互相渗透,形成了独特的小说的时间美学和历史学,从此,也带给了米兰·昆德拉“同道不孤”的感觉。
卡洛斯·富恩特斯1928年11月出生在巴拿马城,他的父亲是墨西哥一位出类拔萃的外交官,当时正在巴拿马担任墨西哥驻外的外交官。可以说,卡洛斯·富恩特斯后来之所以成为视野开阔、成就卓著的小说家,和他的家庭出身与成长的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作为一个高级外交官的儿子,卡洛斯·富恩特斯从小就受到了很好的家庭熏陶,他可以跟随父亲在世界各地周游:少年时代,他接连到过北美、欧洲、拉丁美洲和亚洲的很多国家,在这些国家或旅游或学习。光是在华盛顿,他就待了九年,能够熟练地掌握英语、法语等多种重要的欧洲语言。1944年,16岁的卡洛斯·富恩特斯回到了墨西哥,不久,他就进入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学习法律,获得了法律学士学位。但是,法律似乎不是他最终的兴趣所在,他的兴趣在文学。卡洛斯·富恩特斯属于天才的文学少年,早在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在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这极大地鼓舞了他文学写作的热情。很快,大学毕业之后,他继承了父业,在墨西哥外交部开始了外交官生涯,同时,利用业余时间勤奋写作。
1954年,还不到26岁的卡洛斯·富恩特斯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戴假面具的日子》,获得了广泛的瞩目和好评,从此跃上了文坛。《戴假面具的日子》一共收录了六个短篇小说,从风格上说,我感觉卡洛斯·富恩特斯受到了福克纳、加缪、胡安·鲁尔福等现代主义作家的巨大影响,所收录的六篇小说从题材上看,都是墨西哥的本土题材,显示了他很善于把现代主义的外壳包裹本土的地域文化特征,并加以想象的能力。比如,其中一篇小说《恰克·莫尔》,讲述的是一个墨西哥浪荡子的故事。由于他不务正业,家道凋敝,到了一贫如洗的地步,走投无路,结果,墨西哥古代的阿兹特克文明造就的古印地安神话中的雨神恰克·莫尔显形了,这给这个浪荡子以巨大的鼓励和启示,他从此改名为恰克·莫尔,成为风雨之神的化身,开始在世间以另外一种面目生存。这个小说集中的其他几个短篇小说,诸如《特拉克索尔卡索》等,都体现出他将墨西哥古老的神话传说和当代墨西哥生活相联系的努力,并且,他以神奇和幻想的方式,将历史和现实之间的时间打通,这成为他后来很多小说的写法。时间的运用在卡洛斯·富恩特斯的笔下是一个核心的词汇,他的所有小说都是关于时间的,他可以将时间并置、连通,时间不仅是连绵的,而且还是重叠的效果,创造出叠加的、斑驳的历史感,这为小说无限地扩大内部空间,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1958年,年仅30岁的卡洛斯·富恩特斯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最明净的地区》,从此一炮走红,确立了自己作为墨西哥一流作家的地位。我常常感叹卡洛斯·富恩特斯的宏阔和丰富,俗话说,“从小一看,到老一半”,在这部处女作长篇小说中,卡洛斯·富恩特斯就展现了他巨大的文学雄心,那就是,他要去描写全部的墨西哥的文明、历史和现实。如此宏伟的抱负,总是在他后来的几乎每一部长篇小说中出现。《最明净的地区》翻译成中文有34万字,它可以说是关于墨西哥和它的首都墨西哥城的传记,也是一部20世纪现代墨西哥的命运的总结。小说的情节主干设定在1951年,却又不断地回溯到1910年的墨西哥资产阶级革命。小说是全景观的,结构和层次十分复杂,气势恢弘。小说的主要人物叫做罗布莱斯,他原来是一个穷困的佃农,在1910年的墨西哥资产阶级革命中加入到起义部队里,经历了可怕的战争和流血岁月,见识了革命的残酷和历史的无情。进入墨西哥城掌权以后,他迅速地将那些破落资产阶级家族的地皮转卖,发财之后,又开始投身于工业和金融业,最后成为了一个掌握了经济命脉的大银行家。但在1950年代的股市上最终破产,他绝望地将自己的住宅点燃,把与外人偷情的妻子也烧死了,然后一个人躲到了某个双目失明的女人家里隐藏了起来,依靠回忆生活,了此残生。而穿插在小说中的另外一个叙述的声音,还有一个幽灵般的、不死的人,西恩富戈斯,他是墨西哥20世纪上半叶的见证人,仿佛是古老的墨西哥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他半人半神,来往于墨西哥的传说时代和20世纪,不断地现身于墨西哥城的各个场景中,对各色人物发议论,由此展现出非常复杂的墨西哥历史和现实。小说还塑造了一个诗人萨马科纳来作为知识分子的代表,他的精神苦闷和理想追求受到挫折,内心矛盾而找不到出路。这三个人物构成了小说的人物主骨架,然后,是无数次要人物的陆续登场,你来我往,生死无常,演出了一场跨度半个世纪的,多声部的关于墨西哥命运的大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