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暴露之后：手术台躺着前夫爱子
时间：2020-12-07 04:02:3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李小惜
那年，我顶住家人的压力，担任了住院总医师。谁知，儿科同样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一次意外的职业暴露，彻底扭转了我的人生……
意外：职业暴露遭遇了“艾滋”儿童
我叫周曦，2011年硕士毕业于南昌大学儿科专业，在家乡江西省赣州市的一家三甲医院工作。2013年，我和相亲对象林浩结婚了。
虽然孕前检查一切顺利，但我却一直没怀上。林浩降低了应酬的频率，而我也尽量调整作息，公婆甚至从乡下搬到了市里，帮我们做家务。
2015年底，我顶住家人的压力，担任了住院总医师，没想到，一次“意外”竟扭转了我的人生……
“医生，快点来救救我家孩子。”那天，一对父母抱着个小婴儿，焦急地冲进了我的办公室。“孩子什么情况？”我边问，边打开包被，给孩子检查。
那是名6个月大的男婴，面色苍白，呼吸很弱，手脚冰凉，满肺的湿性啰音，我使劲压他眼眶，他都没什么反应。我初步判断，孩子是重症肺炎，而且休克了，我赶紧将其抱进抢救室，组织同事抢救。
这是我当住院总医师的第2周，同事们在有序地给孩子扩容抗休克，我习惯地问：“孩子有没有什么基础疾病？家里有没有什么传染病、遗传病？”孩子妈快速摇头，两口子看了对方一眼，孩子爸刚要开口说什么，孩子妈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这时，抢救室的同事叫我赶紧进去，孩子休克纠正，血氧饱和度却一直上不去，得上呼吸机。可他的喉头水肿得厉害，同事们试了，却没人能顺利插进导管。孩子已有了直接切开气管的必要，可一旦切了气管，患者后续伤口愈合慢。我有过给喉咙水肿的婴儿插管成功的经验，决定最后试一下。
我让护士拿个面屏过来。“周医生，今天你已经用了2个面屏，还在消毒，只剩我们自制的备用了。”护士提醒道。从实习开始，老师们反复强调，凡是要进行有创伤的操作，要确保做好自我防护。
但同事们都想着，反正戴了眼镜，就算有喷溅，眼镜可以挡一下。所以，实际上，除非患者明确有传染病，他们才会有戴面屏、护目镜的操作。
科室备的面屏不多，而我是全科唯一不戴眼镜的医生。抢救时间紧急，我没顾及那么多，护士较矮，她踮着脚把面屏绑在我头上。我戴好手套，接过喉镜，顺利把导管插进气管里了。在我准备拔导丝的时候，由于面屏的绳结没扎紧，我一低头，面屏垂下来了，气管内分泌物喷溅到我眼睛里了！
我迅速固定好导管，完成操作，才退下来冲洗眼睛，并按固定流程上报了我职业暴露的事情。
检验科打电话来说，孩子的血检呈HIV阳性。我赶到病房，问孩子父母：“孩子HIV阳性，說实话，你们是不是早知道？”“这不是怕说了，你们怕传染，不救我家孩子吗？”孩子母亲理直气壮。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从病房出来的，趁理智还在，赶紧联系感染科帮忙借阻断药，同时通知我刚刚接触过的抢救用品要全部集中消毒。
我见过艾滋病人并发各种感染痛苦死去的;我也见过艾滋病患者如何家破人亡的;我更见过同事阻断失败的……我浑身发抖，拿出手机，拨通了老公林浩的电话，但是铃声响了一下，我又挂了。
剧痛：失子失婚打击连连
我犹豫，是因为想起了我们结婚时候的一件事。林浩的老家在一个小山村，我们回老家办喜酒那天，林浩的家人在四处发糖时，有几个邻居把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吼出门外了。
林浩说，那是林二牛家的儿子小军，二牛早年出去打工，染了艾滋病回来，传给了媳妇，后来，两口子都病死了，小军只能跟着爷爷生活。村子里的人很恐惧小军爷孙，可小军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我拿了2个糖果包，追上小军，笑着递给他。他眼眶一下子红了：“我想考医学院，像你一样去市里当医生！”我鼻子也酸了，说：“我相信你，我等你的好消息。”婆婆赶紧拉我回家，我宽慰她：“日常的接触，艾滋病是不会传染的。”婆婆却把洗手盆端到我面前，催我赶紧洗。洗完手，婆婆用开水把盆烫了一遍。我跟林浩普及过艾滋病的常识，可是他丝毫听不进去。
但我只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再次打通了林浩的电话，我希望他能宽慰我几句。我小心翼翼地说着情况，他没有说一句话，沉默了十几秒，忽然，电话断了。我再打过去，他的电话一直在通话中。
同事们轮番来关心，阻断药也以最快的速度送来了，感染科的主任特地来安慰我：“仅仅是粘膜沾染分泌物，你在第一时间清洗了伤口，在2小时内吃上了阻断药，一般不会感染的。”同事的热情跟林浩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我反而更难受。
医院批了假，让我回家休息，调整心情。
路上，我一直在想，林浩为什么会挂我的电话，他后来和谁在联系，都说了些什么？
刚走到门口，我迎头碰上公公婆婆提着大包小包正带上门要走，他们看见我，下意识和我隔开微妙的距离：“林浩的爷爷病了，我们要回去照顾他一段时间。”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不好说。我想笑，却觉得鼻子很呛，呛得我想哭。
进了屋，厨房、客厅的一些物件，都用塑料袋套起来了。我正发呆，婆婆拧开门，补了一句：“别碰我家浩仔哈！”我心里堵得慌，再次打电话给林浩，他接了，却说：“我今天加班，得很晚回。哦，对了，你医院会给你做检查吧，大概什么时候出结果？”
我冷笑：“这都没得病呢，你们一个个就都这样……”不等他说什么，我就挂了电话。窝在沙发上，不知哭了多久。我给妈妈打了一个简短的电话。他们几乎是飞驰着赶来。
那天晚上，是我长大以后，妈妈第一次陪我睡觉。黑暗中，我们牵着手，妈妈轻轻说：“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永远都在。”我心里很安稳，慢慢坠入梦里。在梦里，我的肚子越来越疼，直到我迷迷糊糊地起来上厕所，看到裤子上有很多血，看样子，不像是月经，掐指算算，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爸妈陪着我赶去了医院，就诊前，我跟医生说起，自己昨天有HIV的职业暴露，我在吃阻断药，要他们做检查的时候注意防护。彩超显示子宫内可见胚胎，孕8周，却没有心管搏动。我一下子激动了，说有些人胎心来得晚，我想等等。
医生说，初步判断我已胚胎停育，且我在吃的阻断药，还有致畸作用，她建议我尽快人流。
我傻了，做住院总医师第一天，我拿早孕试纸测了，是阴性，怎么会……妇科医生说，我平时月经不规律，再加上做住院总医师，作息不规律，可能是胚胎着床晚，所以没测出来。最终，我同意做人流手术，医护人员全程防护，手套都戴了2层。
回到家，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彩超单，恍惚至极，曾经，我多么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可如今，他来得很突然，走得也很突然。我关在卧室里，放声大哭。妈妈打电话给林浩说了发生的一切，希望他能回来看看我。听到妈妈那卑微的语气，我的心都碎了。
没过一会，婆婆的电话打来了，她对我劈头盖脸一顿骂：“我们上辈子造什么孽了，娶了你这么个媳妇，害死了我们的孙子！我和林浩说了，只要敢去看你，以后他就没有我这个妈！”我任她在电话那頭咆哮。林浩，仿佛消失了一样，他没有出现。
我在家一直熬到暴露后的第4周，第一次检查，结果为阴性，我打算跟林浩见面聊聊，总逃避也不是办法。我去了他的公司，还拿了盖公章的化验单给他看！他沉默了一会说：“我们离婚吧。”
这一个月，我反思了我们的婚姻，我俩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婚后彼此之间不太沟通，更无法相互理解。日子这样过下去，确实再没什么意思。
愈合：爱的涅槃在途中
第4周，第8周，第12周，半年，一年。连续五次的检查结果都显示，我HIV是阴性的，这彻底让人放心了。离婚后，我寄情于工作，不仅完成了住院总医师时长，还发表了论文，评上了优秀带教。
林浩离婚仅半年就另娶了，后来，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听说这些，我的心情没有一点点起伏。
2017年上半年，我顺利晋升主治医师，在市儿科领域小有名气。新来的实习医生下科室，一个小伙子走进来：“周医生，我是小军，我考上医学院啦，分在你们医院实习！”我笑了，他也笑了。
转眼到了2019年的一天，外院转来一个发热7天的小男孩，起初诊断为急性化脓性扁桃体炎，可抗感染治疗了1周了，也没有明显效果。而且，孩子脖子肿了，肚子也大了，精神特别差。
外院查不出病因，让家属找我们院重症科的周医生。孩子母亲拿着一摞化验单找到我，特别客气地拜托我一定救救孩子。诊断后，我跟孩子母亲交代，初步考虑孩子是“亲吻病”，染病的孩子会反复高烧不退，肝脾肿大，有的甚至出现嗜血综合征，有生命危险，甚至迅速死亡。孩子母亲一下子接受不了：“就一个扁桃体发炎，怎么还生命危险？”孩子的父亲赶来后，我俩都愣了愣。
是前夫林浩。孩子奶奶很快也赶来了，一见到是我，而我身后还跟着小军，婆婆将孩子母亲拉到一边说了些什么后，她一改之前客气的表情，冲到我面前：“你想报复林浩，想害死我儿子，对吗？”
我淡淡地回复：“你们有选择医院和医生的权利，但，孩子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如果要转院，在病历上签‘自行要求转院，后果自负。”
孩子的妈妈多方打听后，都没有建议转院的，即使要转，也建议直接转广州。他们最终决定，让孩子在我们医院入住，但要求我不做孩子的主治大夫。
科室同事们都了解我的事，刘医生主动接管了这个病人。在科里，有病例，尤其是危重病例，我们都会反复交流、讨论。
我建议，尽早完善骨髓穿刺检查，如果嗜血情况严重，要尽早化疗。可孩子奶奶坚决不同意，我们只能让他们涂了外周血图片。
我们医院检验科此前没接触过嗜血细胞，于是，我自己泡在实验室，对着图谱，一点点地找。不出所料，孩子感染了EB病毒。我跟主任、刘医生三人反复讨论多次，拟定了初步的治疗方案。
当刘医生告诉他们一家人这个情况时，他们都很受打击，刘医生还告诉他们，需要早期使用丙种球蛋白。丙种球蛋白是血液制品，一小瓶相当于从几百甚至几千个人血液里面提取出来的免疫球蛋白，不仅价格贵，而且跟输血一样，由于疾病有窗口期，有感染艾滋病、梅毒、肝炎等风险，但这个风险是非常非常低的。孩子一家人一听到有感染艾滋病的风险，说什么也不肯用。我们只能试着用方案二，糖皮质冲击激素，早期使用大剂量甲强龙（一种糖皮质激素）免疫覆盖也许能缓解病情。
万一控制不住，免疫系统崩盘了，患者会加速死亡，遇上个难缠的家属闹，医生就倒霉了，所以，我们不会轻易去冒这个风险。主任亲自跟林浩一家交代，建议他们使用甲强龙，最终，他们同意了。
用药后，上半夜，孩子一直高烧不退，我们只能对其做反复的物理降温，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率一直在报警，机器响一下，孩子就惊跳一下。在孩子体温降了一些后，孩子的奶奶嫌监护仪太吵，竟直接关掉了。凌晨2点，孩子体温又升上来了，高热引起抽搐，可孩子奶奶跟妈妈都睡沉了，无人发现。
正巧，小军值夜班，巡视病房时，他发现孩子抽搐，赶紧呼叫老师跟护士过来抢救，吸氧、止痉。若非小军及时发现，孩子持续抽搐，不仅会造成脑损伤，万一窒息，连命都没了。孩子奶奶没说一句“谢谢”，反而把小军碰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林浩见过我深夜还在医生办公室翻阅他孩子病历，也见过我认真讨论孩子的治疗方案，几次想开口说什么，我都避开了。
由于治疗及时，孩子救回来了，出院那天，孩子母亲跟奶奶小声说了句“谢谢”。林浩特意留到了最后才走，他认真地跟我说：“对不起，谢谢你。”
从那以后，林浩一家对我改变了态度，孩子凡是有个感冒发热的，他们都会带来找我看。
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老公，他体贴、善解人意。我学会了体谅，学会了沟通，我们相处得很愉快，而我也顺其自然地孕育了自己的宝贝。最近，小军考取了医学专业的研究生。我们终于都跟过去握手言和，各自幸福地生活着。
编辑/余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