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望你的遗风长存
时间：2020-11-21 08:00:10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我只望你的遗风长存，
化育无数后继之英材。
将军之魂魄兮，
归去来，
归去来！
——《陈毅诗词选集》
我没有参加过一九六二年的“广州会议”，也从没有看见过这会议的报告和文件。只在陈毅同志与会后路经上海和老朋友碰头时，见熊佛西老先生满面春风地说：“陈老总，听说你在广州会议的讲话精彩极了！说到我们心坎……”陈老总摆手打断他，看得出是有所抑制，但也还难免气虎虎地：“莫提，莫提！我那是右派言论哦！……”我和赵丹等苦笑笑，没有言声。因为前几天，原上海市委的一个书记已经把党员召集起来训过话，说是广州开了黑会，大家要提高警惕，不要晕头转向；还说要经得起资产阶级思想的猖狂进攻……。唉，熊佛老又怎么懂得这“行情”。我们又怎么懂得有周总理、陈副总理参加、支持的会，竟是个什么“黑会”？！而一个市委书记又何来偌大胆子下此断语？……
事隔十七年——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三个春天，我们才能原原本本地读到陈老总的这番讲话。
刚刚掀动纸页，就能听到浓烈憨直的川音、掷地有声的忠言、幽默爽快的畅笑；也能看到那挺拔俊逸的书法、潇洒胡旋的舞步、真情回荡的诗章。好一个武将文才驰骋一生的威仪——我们怎能不敬佩你……怀念你，陈老总！……
掀动纸页，边读边想：怪不得！怪不得他们要封锁陈老总这番讲话。怪不得要在全国、在上海消灭他的影响，对他进行恶毒的人身污蔑和攻击。怪不得非要把他整死。陈毅同志针对党的工作者、政治工作者和科学家、作家之间关系不正常的情况的发言，实际上也是涉及到党与广大人民群众的关系。即：党的领导与发扬民主的关系。他怒斥某些人践踏民主、践踏群众的社会主义积极性、听不进半句忠言、严重脱离群众的情况，慨乎言之，痛乎言之“天下的事情怎么能够这么蠢？！”垂涕而道：“这个作风不改，危险得很！”……陈毅同志当年的讲话如果能生效，那就岂止是多创作一些好话剧、歌剧、儿童剧和文艺作品的问题；而是可能使亿万人民免于遭受一场空前浩劫的问题了。老总啊！你真是抱着“此头须向国门悬”的肝胆义愤，甘愿惹下了杀身大祸，为党、为祖国、为人民。
掀动着纸页，也撞开了记忆的闸门。脑海中泛起几朵银色的浪花，几缕金色的波纹……
他穿着一身褪色的军装，在滚滚硝烟里进入上海，来到各阶层人士中间。他的视网膜上还叠印着战斗的火光，他已经在关心着上海人民的柴米油盐，他的战士沉睡在上海屋檐下的石灰地上……，是这样的将军这样的兵，人民才能得到解放，于是，雀跃，欢呼，“万岁！共产党！”“万岁！毛泽东！”人民以为黑暗和苦难将永远逝去，看看反动派丢下的烂摊子——屈辱、混乱、灾害、饥饿、贫穷……，且重新收拾旧山河，人民有信心。
我又想起：六十年代初，路线偏差和自然灾害又使我国陷入内外交困的艰难时刻。陈毅同志陪伴周总理来到上海，传达中央关于“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在友谊电影院——上海市人民代表和政协委员、各界人士聚会在前厅，他们两个双双来了，没有什么礼节式的鼓掌和列队欢迎，有的只是亲切的微笑，热情的握手，诚挚的问候。只见他们二人走到衣帽柜上存放衣帽，然后尾随着大家去交粮票、付饭费……。莫小看这样几个简单动作，却体现出共产党干部所以是共产党干部的本质。国家总理、副总理和咱们一样，也只领脑力劳动定量粮。“十卒同升斗”啊！……心疼、尊敬、热血奔涌。那一阵，我正在农村，人民朴素地理解国民经济上出现的“马鞍形”，说“夏收歉、秋收补；这茬撂荒盼下茬。紧紧裤带再撒种吧。”这也就是陈毅同志说我的：“现在逼得我们工业指标压低，农业指标也压低，从头做起”的时候。那时，党的威信很高。有党的领导，同甘共苦，一心一德，什么困难我们克服不了？什么艰巨的任务我们完不成？
我又怎能忘记那个早晨，陈毅同志爽快地答应我们的邀请，来到文化俱乐部的小客厅。大概是看完白杨同志主演的《冬梅》影片之后吧，又知道有几位上海的文艺工作者去江西老苏区深入生活。他热情地谈了一个上午，详详细细谈到赣南游击队的战斗生活，谈到党内两条路线的抗衡……。我犹记得他特别叮嘱将来拍电影时，摄影机要仰摄拍好满树雪白的茶花，要展示一眼望不到头的茂密的茶林。“真是好看极了！茶花很香哩……”他被围困在深山险岙，生死未卜，“满身沾野草，”“饥肠响如鼓”，却还有心思欣赏、歌赞茶花，寄托他对革命的忠贞。……我记下了半本笔记，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个笔记本已不知下落；但我相信这一番谈话有一天也会发表或体现出来的。世界上的美好事物不是那么容易被毁灭的！赣南山头的茶树，年年犹自吐芬芳；《赣南游击词》将万代传扬。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一次——
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我党与修正主义思潮的公开论战已经展开了。一次，周总理、陈副总理陪同国宾来到上海。许多文艺工作者也参加了在外滩和平饭店举行的盛大欢迎宴会。席间，我们这些被总理、老总誉为“人民外交家”的演员们，既要热情待客，又要应付问答，掌握尊重人民友谊和坚持原则求大同存小异的分寸，还要表演个小节目什么的，也不免有点小小的紧张。（不怕外国人，只揪心某些领导专在“鸡蛋里挑骨头”。）如此热热闹闹，宴罢、曲终、客散，只文艺工作者留了下来。这仿佛是惯例了——周总理、陈老总每过上海，总要找个机会和文艺工作者谈一谈。送走外宾，周总理潇洒地回过身来问大家：“你们吃饱了没有？”我们都笑笑。有个女演员——大概是张瑞芳吧，太象她的词儿：“总理，没吃饱！我刚看着那块大蛋糕挺好吃的，只顾说话，那蛋糕盘子就从我眼前过去了。”总理哈哈大笑起来。嘱咐服务员说：“把蛋糕再给他们端回来，一个人再来一杯杨梅冰淇凌，我请客。”那年头，这就是大请客了。我笑对总理说：“总理，你和别人在一块儿，总归是你请客，不可能是别人请你，是吧？”总理说：“是啊，我也觉得不太公平，你们也该请请我啊。从前你们住亭子间、在重庆住板房……现在不同啦。我也很想看看你们现在的家庭……”“太好啦！……”我们马上七嘴八舌嚷开了，白杨说：“我们请，总理可一定要来！”秦怡说：“我们一个人烧一个家常菜，请总理。自己烧。”总理爽快地：“好嘛，你们哪天请？要快，我一定来。”这时陈毅同志在一旁吃着冰淇凌打岔说：“嗳——你们光请总理？不要忘记还有我么！”“当然当然罗！”快快乐乐地我们向两位老人家谈起这一阶段的工作、体会、问题、困难和要求；戏曲演员们唱着新谱的唱腔，总理手里拿着他们送来的新词，轻轻地打着拍子跟着哼。服务员们也围拢来，老师傅站在椅背后，小姑娘就挤坐在我们身边。艰难岁月、苦中乐事、良宵佳曲，倍添豪情。
话说，请国家总理和副总理毕竟也不简单。邀请是几位电影演员发起的，汇报到上海电影局，为此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在白杨家设宴。忙坏了白杨和她的爱人一家大小。电影局领导和白杨同志一起商定名单、布置保卫工作、清洁卫生工作……这些我们都不清楚了，总理、陈老总当然更不知道了。我们到时候各自用饭盒、提篮、大口杯、小锅子，每人端着一个菜去了。有意思的是：几乎每人都外加了一碟够劲的辣椒，都想到陈老总爱吃辣子吧。记得我烧的黄瓜塞肉。王丹凤烧的油焖黄豆芽。秦怡烧了一砂锅地地道道的霉干菜狮子头。她说总理最爱吃霉干菜狮子头，并且是总理的拿手菜。总理在重庆时曾系了围裙亲自烧来请大家吃。秦怡还说要和周总理比比手艺。瑞芳没来，是又赶到某个外景地去了吧……。总之，一群人热热闹闹按时到了白杨家，发现白杨家的篱笆门油漆一新，小院里盆花吐艳，客厅里琴棋书画布置有致，长窗上薄纱轻垂，新式的电扇大概是从道具仓库搬来的。我们一边赞叹电影厂“抢景”有办法；一边觉得：就让总理、陈老总看看我们更真实更平常的生活多好。不一会儿，周总理和陈老总穿着便服来了。午饭时，我们的菜端上来，烧菜人自己也不认识了，是又经高手加过工配过色的。总理、陈老总说：“太多了，真是你们自己烧的吗？”我们彼此眨眨眼睛做了个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的表情。直到今天，秦怕同志每说到这件事还叹气：“唉，我原本是要和总理比比手艺的。我多想让总理尝尝我自己烧的狮子头……”我至今犹记得白杨的一对小儿女穿着新衣，好奇地瞪着乌溜溜的大眼，各自偎倚在周总理和陈老总身边的甜蜜时光……
饭罢，女主人乃邀请大家到楼上书房饮茶。白杨家在演员中算是条件最好的了。是一幢二层的花园小楼。书房虽不大，四壁书架满眼是书。陈老总一进门，环视一番说道：“喝——那么多的书！是为摆起给人家看的？还是自己读的？”快人快语，点出了我们这些知名文化人的通病——买的书、摆的书比读的书多得多。当然，白杨同志是很用功的。那时她正整理自己的演剧经验。总理听了很高兴，我们都笑啦。周总理亲切地鼓励我们要认真多读一些书，加强各方面的艺术素养。还问到我们各自的家庭居住条件、子女、老人……。总理说：“我们国家应该给艺术家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和创作的条件，只是目前还有困难。你们住得比从前好了，但是还要经常深入生活，和工农兵、和各行各业的人交朋友，才能丰满、准确地去塑造各种典型人物……。”陈老总听到“各种典型人物”时，收拢起正在搧着的大折扇开了腔：“我憋了好久喽——我对你们电影里、舞台上演的领导干部大有意见哪。我们共产党的领导干部都是象你们演的那个样子的吗？总是端着个架子！？”我们同意地说：“是啊，一写到、演到领导干部就有个框框。”陈老总站了起来，上前走了一步方步，把手往后一背，眼一瞪，说：“是吧——就这么讨厌？只会倒背起手训人。专整人家的思想，自己就没有思想问题啊？也没有感情？不通人情！”我们笑了起来，陈老总意犹未尽接着说：“果真我们党的干部是象你们演的那个样子，只会训人，打起仗来，那个肯给你去送死噢！还不要在背后放冷枪啊！那样，我们共产党怎么能够得江山呢？又怎么能够坐稳江山呢？当然，共产党里也有这样的干部，是少数，不能代表共产党。”陈老总坐了下来，使劲搧着扇子。我们收敛了笑容，空气变得严肃起来。陈老总见状却又笑了，把扇子一扬趣言：“改天，我来客串给你们演一个领导干部，你们要不要？”大家当然又笑了起来。陈老总大把摇扇，借风搧到旁边坐着的周总理，又说：“你们的周总理戏瘾也很大哩！哈哈哈哈……”我发现每当周总理和陈老总在一起时，常常是后者比前者话多。总理象“让戏”“托戏”般地，老是把战友陈毅推到前边，并微笑地、赞赏地看着他。而陈老总在另一次的会上（周总理不在座）的一席话，又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他说：“人是不可能生而知之的。总是从知之甚少到知之渐多。什么本事都是学起来的。我是打仗的，叫我做外交官，我哪里能做？还不是跟着总理慢慢学起来，总理把我教起来的……”周总理和陈老总啊，你们真是我党同志与战友之间，领导与被领导之间，上级与下级之间关系的典范。
那天，总理和陈总还曾和我们在主人的小院里合影，可惜这张照片已被撕毁，只白杨同志那里留存一角残片。但是，无产阶级革命领袖和群众之间的血肉联系，是任何权势也撕不掉的！如今，话音笑语犹在耳边，而我们只能在银幕上和舞台上和“周总理”“陈老总”相见了。无产阶级革命家以他们的赤胆忠魂丰富着当代舞台和银幕上的有血有肉的共产党领导干部的典型形象。
反复掀动纸页，我想到更多更多。我醒悟到陈毅同志那次挥扇趣谈，不是偶然出口，是深有所感。见“广州会议”陈毅同志通篇讲话之核心，也是迫切希望改善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问题——是对影响着我们党的、不利于我们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和革命的封建家长作风、军阀作风、资本主义官僚恶习、霸王霸道的面责情真。不幸的是：陈副总理的话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四人帮”一伙在文艺界发难，进而搞得个国将覆亡、党将变色、生灵涂炭、天怒人怨，从血火中，人民才又赢得了个且再从头做起！
中国人民可称得上是地球上最经得起折腾的人民了。五千年古国的文明啊，妳究竟启示我们什么？我最近从甘肃的嘉峪关，来到北京的八达岭见万里长城从起点到终点，犹自吸引着五洲来客。祖国哟，我感慨，闹不清嘉宾沓至究竟是为妳的过去？还是今天？妳的精华是否日益发扬光大？妳的封建糟粕为什么似魔鬼附体纠缠个没够？三十年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基础的社会主义祖国的三十年的道路，是党领导亿万人民以青春、生命、理想、信仰和着汗水血泪走过来的。对它的某一部分，哪怕是某一点进行否定或批判，都与我们连肉牵心；但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凡是实践检验证明是对的，就要坚持；是错的、是阻碍我们前进的，就必须断然抛弃，坚决批判，为了健康地、卓有成效地进行新的长征，我们决不能讳疾忌医，我们不怕曲折和斗争，更不允许再干蠢事重蹈覆辙！前所未有的大折腾，换得了前所未有的人民的大觉醒和党的更新。掀动纸页，陈毅同志，我只望你的遗风长存。坚持真理，刚直不阿，敢言敢干，化育亿万“斗争好儿郎”，“壮志不可夺”。掀动纸页呀，“一言九鼎重千秋”，我仿佛重又听到：“我们共产党就是有点民主，自己能够谦虚，能够团结人，大家愿意加入共产党，舍死忘生的来进行战斗……”中国人民敢于从头做起！
祭曰：
千金难买回头看，九亿心灯重又燃，
志新有志呼风雨，收拾残片补天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