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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流

    时间:2020-05-20 07:52:3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从散发着松油味的木屋往外看,看见了铁轨,往前舒展着好像要拥在一起交接的铁轨。壶城的列车一天就两趟,摸准了时间,很多居民经常是跨过铁轨上班、上学。

    木婆记得那个女孩,梳羊角辫的女孩。

    最初,阿木婆是看见一个男人拉着羊角辫的手过铁轨的,羊角辫步子小,跨不了枕木铺的等距离的铁轨基座,总是踩在石砟上,石砟疙疙瘩瘩,脚就不舒服,她索性就抱着男人的大腿,两腿往上缩,好像是把男人的大腿当成大树一样爬,她要爬到树丫上歇着。男人只好弯腰抱起了她,她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她的脸在他的脸上摩挲。

    木婆记住了那一幕:她的脸在他的脸上摩挲。

    外面的铁轨也是黄昏时恋人散步的地方,成年男女踩在整齐规范的枕木上,步调一致,好像暗示着要规范一段感情,步入婚姻的正轨。

    有一次,木婆拿起针穿线时,看见这样一幕:一个男人握拳背着身,肩上的肌肉硬邦邦蚯蚓一样的青筋暴涨,下巴的肉抖动着,有一个年轻女人从身后揽住男人的腰,男人利索地掰开她的手。于是,女人在男人身后哽咽地说:说话啊,你不要这样。在僵持中,男人转过了身。

    木婆呆了一下,是他,羊角辫的父亲。

    那一天,木婆在想:那个女人是羊角辫的母亲吧,但愿。

    半年以后,就是这个女人送羊角辫走铁路上学了。

    女人拎着羊角辫的书包,沉默的一对人。羊角辫不做声地踩着石砟,很用力,好像需要一些声音制造热闹。

    女人骂她:“成心踩烂鞋啊,我一个人赚钱容易吗?”

    偶尔羊角辫在枕木上跳跃几步,轻捷而优美。

    女人骂她:“骚什么骚,学起你爸那个狐狸精来了,成心气死我啊。”

    木婆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头做她的针线。

    羊角辫叫索妮。她无意中成为别人的风景。

    几个简约的镜头让索妮渐渐进入了单亲家庭。

    索妮住在那个逼仄的铁路职工的住宅区,房子是枕木搭成的,黑乎乎的,一根码着一根,用蚂蟥钉死命扣着,加固。

    索妮很小就知道那种长了两条腿的钉叫蚂蟥钉,因为她的父亲是一个水电工,他灰褐色的帆布包里,经常零零星星装了很多东西,螺丝刀、扳手、尖嘴钳、黑胶布、铝芯线、插座、插头、铁钉、锤子、电工刀等等,只有蚂蟥钉不能塞到帆布包里。当索妮屁颠屁颠跟在父亲索俊后时,索俊顺手把蚂蟥钉塞给女儿。

    “爸爸,为什么这个东西不能放到你的包包里?”

    “这个长了两条腿的钉子很调皮,会踢烂包包里其他东西的。”

    “爸爸,可是它的腿不会动的。”

    “它趁我们不注意就动了。”

    “哦,那它有什么用?”

    “它像蚂蟥一样可以把东西钉得紧紧的。你看这一片枕木屋,靠它钉得坚固。”

    索妮屈臂一上一下举着蚂蟥钉,举哑铃一样,吆喝着:“坚固,蚂蟥钉,蚂蟥钉,坚固。”

    声音清脆充满力量。

    那时的索妮,三岁,认识了蚂蟥钉,她觉得自己的父亲就像蚂蟥钉,张开手臂,揽住妈妈和索妮,就像蚂蟥钉稳稳地牢牢地把自己和母亲连在一起。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坐在昏黄的灯下吃饭。

    现在索妮八岁了。

    索妮每天漱口时就往墙角那根蚂蟥钉上吐漱口水,她母亲往她头上凿了一下,干巴巴地说:“别喷在那里,会生锈的。”

    索妮心里恶狠狠地说:“锈吧锈吧,我就是让它锈。”

    现在小小的索妮有一个很大的愿望,希望这个小木屋的蚂蟥钉都锈掉,然后木屋就坍掉,然后她就可以搬离这里,她讨厌这个散发着松油味的小木屋。

    李菊是铁路职工食堂的临时工。上了小学的索妮在黑板上组词时,面对题目用“包”组词,很自然,索妮的组词是:包子、菜包、水晶包、肉包、豆沙包……

    笔力稚拙,却像是食堂里的明日早餐预告。

    老师哑然失笑。

    黑板下有人夸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同学却从此给她起了一个外号“菜包”。

    索妮是吃着母亲经常从食堂打包回来的包子长大的。

    虽然那个年代铁路职工的待遇是不错的,那种待遇有可以捡拾货车遗落的煤块、发放的工作服、大头劳保鞋、靛蓝的工作服、成箱的建国肥皂、长寿面条、富强面粉等等。

    然而,她的母亲不过是一个临时工。而且是离了婚的,那些好处她沾不上。

    她的母亲最大的希望是继续再嫁一个铁路职工,理直气壮地拥有小木屋。

    索妮拐过一个个低矮枕木屋的屋角,她长高了,不时躲着石棉瓦搭成的屋檐。

    屋檐下有时飘来这么一句:“喏,卖包子的那个李菊的女儿,这么大了,她怎么有这样的母亲,可惜。专门卖肉包。”

    索妮搞不懂别人眼里的不屑。

    直到那一天,她看见自己的母亲。

    这是她的母亲,围着蓝围裙戴着白色的帽子,餐车的馒头堆起来高高的。蒸汽中,她的脸模糊不清。

    那个段长走了过来,仅仅是他一个人,严肃地踱着方步,只是突然左右张望了一下,就松弛下板着的脸,李菊就突然耷拉下脑袋,专心看面前的包子,完全没有平时对顾客的热情。段长微笑地说:“小李,我买包子哩。”

    李菊哑着声:“哦,段长,你随便拿吧,不要钱。”

    段长说:“女人哦,是不能说随便这两个字的哦。”

    李菊窘住了。

    段长说:“来两个肉包。”

    李菊慌忙在餐车拣出肉包子。

    段长看了一下,神色凛然地说:“哦,是粉丝肉包,不是肉包。”

    李菊说:“没有全肉的。”

    段长说:“全肉的藏着掖着,这不,这里不是两个全肉的吗,我看发得暄不暄。”

    索妮看见段长的手,白,肥,肉嘟嘟的。像肉块上凭空有五只鼻涕虫努力撑直身子,湿漉漉的绵软——五只鼻涕虫准备爬上李菊身上。

    索妮曾经把玩过鼻涕虫,顺着银亮的痕迹,索妮找到了那只虫子,这真是一只愚蠢不知掩饰踪迹的鼻涕虫,索妮用冰棒棍把鼻涕虫撩拨颠倒了身子。她知道怎样对付它,不是用石头砸,不是用脚碾压,不是用冰棍棒捅穿分割截断它。索妮挖了一勺盐巴,她慢慢地撮了一点盐巴,慢慢地撒在鼻涕虫的身上,好像在腌制萝卜干,好像在烹饪美味大餐。

    她喜欢看它挣扎。然后化水,腐肉的尸水。

    索妮看见了李菊的躲闪,像镜头的晃动。索妮只看见晃动,没有表情。等再看见面孔时,是段长的依旧神色凝重,只是嘴角微翘。而李菊面无表情地系着前胸的扣子,扯扯下摆,随手把耳际的头发夹到耳后。

    好像波澜不惊。只是索妮的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搓着,以前她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撮起盐巴的。

    李菊俯身整理馒头时,她过于丰满的胸脯触到了笼屉。她身子一晃,一躲。

    她被烫着了。

    索妮觉得她躲闪的幅度明显比刚才躲闪段长手的幅度要强烈。很多年以后,索妮,找到了一个贴切的词语定义——半推半就。

    那几年,别人叫索妮“菜包”,叫李菊“肉包”。

    这是索妮的羞耻,索妮的痛恨。很早就认识蚂蟥钉并且会用“包”字组词,组出让人哈喇子直流的包子种类的索妮,发誓要走出那片枕木搭的宿舍区。

    李菊的用工合同就一年年很踏实地签着。当然和那只手有关。一手遮天也罢,举手之劳也罢,反正那是一只沾有李菊气息的手。

    王段长说起来算是一方诸侯。他是不用扛榔头背帆布包巡视铁路的。也不用在春运期间声嘶力竭吼着像逃难一样的旅客。他也不用穿劳保鞋。他穿的是皮鞋。

    他要做的是,早上在办公室里拎起足足有一尺高的透明水壶,来到水房,足足灌满一壶水,加上铁观音茶叶,看茶叶在水中优雅地做伸展运动。他捧着他招牌似的茶壶,正是有了这样茶水的滋养,他的脸很滋润,手也像女人一样。

    他抿了一口茶,略略眯了一下眼睛,留恋似的让茶水逗留在口腔里,腮帮,享受似的鼓出再瘪进去。

    有一次碰上生人探头进来,搅了他的兴头,来人尴尬地口不择言地说:“哦,你忙,你先漱口吧。”

    搞得王大段长一激动,把那口茶水咕噜噜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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