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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露易丝·格丽克诗选

    时间:2020-12-05 04:27:18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美国]露易丝·格丽克 柳向阳译

    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1943年生于美国纽约一个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在长岛长大。先后就读于莎拉·劳伦斯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后在多所大学讲授诗歌写作等课程。格丽克被公认为是美国当代最有才华的诗人之一,以其诗歌的技术精确性、敏感性和对孤独、家庭关系、离婚及死亡的洞察而闻名。她曾出版过十多本诗集,从《阿勒山》和《野鸢尾》开始,格丽克成了“必读的诗人”。曾获普利策奖、美国书评界奖等各种诗歌奖项,被选为2003—2004年美国桂冠诗人。202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理由是“因为她无可挑剔的诗意之声,以朴素的美感使个体的生存普遍化”。

    【译者简介】柳向阳,河南上蔡人,毕业于上海财经大学国际贸易专业。写诗,译诗,翻译美国诗人杰克·吉尔伯特诗集《拒绝天堂》(重庆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杰克·吉尔伯特诗全集》(河南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露易丝·格丽克诗合集《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加里·斯奈德诗集《砌石与寒山诗》《山巅之险》(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2019年版)。

    爱洛斯

    我已经把椅子拉到旅馆窗前,看雨。

    宛如在梦中或恍惚中——

    在爱中,但仍然

    我一无所求。

    似乎没必要再接触你,见到你。

    我只想要这些:

    房间,椅子,雨飘落的声音,

    许多个小时,在春夜的温暖中。

    我不再需要别的;我是全然地满足。

    我的心已变小;它只要一丁点儿填充自己。

    我看着雨水瓢泼而下,在变得黑暗的城市之上——

    你不再被牵挂;我能放你

    过你需要过的生活。

    黎明,雨渐渐稀疏。我做些

    人们在晨光里做的事,我宣判自己无罪,

    但我走动像一个梦游人。

    这已足够,这不再与你有关。

    一座陌生城市里的一些日子。

    一次谈话,一只手的触摸。

    再后来,我摘下了结婚戒指。

    那是我想要的:无牵无挂。

    自传

    我生来小心翼翼,在金牛座的标志下。

    我在一个岛上长大,茁壮地,

    在二十世纪的下半叶;

    大屠杀的阴影

    几乎没有触及我。

    我有一套爱的哲学,宗教的

    哲学,都是基于

    早年在家里的经验。

    而如果我写,我只用寥寥数语,

    因为时间对我总是显得短暂

    仿佛任一时刻它都可能

    被剥夺。

    而我的故事,不管如何,并不奇特,

    虽然,像其他每个人,我有一个故事,

    一种观点。

    我需要的是寥寥数语:

    养育,承受,攻击。

    感官的世界

    隔着一条可怕的河流或裂缝,我向你呼喊

    警告你,让你有所准备。

    世界将引诱你,慢慢地,不知不觉地,

    巧妙地,更不用说是默许。

    那时我没有准备好;我站在奶奶的厨房里,

    端出我的玻璃杯。炖李子,炖杏子——

    果汁倒入放了冰的玻璃杯。

    再加水,耐心地,一点一点地,

    每加一次

    众多堂兄弟堂姊妹都要判断,品尝——

    夏季水果的芳香,极度浓缩:

    彩色液体渐渐变得更亮,更灿烂,

    更多的光透过来。

    快乐,安慰。奶奶等着,

    想看看是否需要更多。安慰,深深沉浸。

    我的最爱:感官生活的深层隐秘,

    自我消失其中,或无法区分开来,

    莫名被搁置,飘浮,它的需要

    充分暴露,苏醒,生机勃勃——

    深深沉浸,以及随之而来的

    神秘的安全。远处,水果在玻璃盘里发亮。

    厨房外,夕阳西下。

    那时我没有准备:夕阳,夏天结束。展示

    时间是一个连续体,是某种事物即将结束,

    而非搁置;感觉也不能保护我。

    我警告你,因为从没有人警告过我:

    你将永不放手,你将永不满足。

    你将受伤、留下伤疤,你将继续饥渴。

    你的身体将衰老,你将继续需要。

    你会想要这世间,从这世间取得更多——

    庄严,淡漠,它到场,但不回应。

    它环绕着,它并不照拂。

    意味着,它将喂养你,将让你着迷,

    但不会保证你活着。

    晨曲

    世界很大。然后

    世界變小。噢

    很小,小得能够

    装入大脑。

    它没有颜色,它全部是

    内在的空间:没有什么

    进去或出来。但时间

    还是渗透了进去,这

    就是那悲剧的一面。

    那些年,我把时间看得极其重要,

    如果我现在记得准确的话。

    一个房间,有一把椅子,一扇窗。

    一扇小窗,填满了光线做成的图案。

    在它的虚空里,世界

    总是完整的,而不是

    某物的一个碎片,有

    自我在那中心。

    而在自我的中心,

    悲伤,我以为自己无法挺过去。

    一个房间,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光

    在裸露的表面上闪烁。

    我曾有两个渴望:

    渴望安全,渴望感受。似乎

    世界正在做出

    一个反对白色的决定

    因为它鄙视可能性,

    想用实在的事物来取代它:

    窗格

    金黄,在光线照到的地方。

    在窗里,紫叶山毛榉的叶子

    略带红色。

    从停滞中,事实,物体

    模糊或缠绕一起:某个地方

    时间涌动,时间

    正叫喊着要被触摸,要变得

    明显可见,

    磨光的木头

    微光闪闪,纹路清晰——

    而那时,我又一次

    成为一个孩子,在丰饶面前

    却不知道那丰饶由什么做成。

    卡斯提尔

    橙子花在卡斯提尔上空随风起舞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难道那是金合欢树

    难道他不是我爱的人?

    我曾经读着这些,也曾经梦见这些:

    现在醒着,就能唤回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圣米格尔岛的钟声

    在远方回响

    他的头发在暗影中金黄略白

    我曾经梦见这些,

    就意味着它不曾发生过吗?

    必须在这世界上发生过,才成为真实吗?

    我曾经梦见一切,这个故事

    就成了我的故事:

    那时他躺在我身边,

    我的手轻抚他肩膀的肌肤

    中午,然后是傍晚:

    远方,火车的声音

    但这些并非就是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一件事最终地、绝对地发生,

    心灵也不能将它扭转。

    卡斯提尔:修女们两个两个地走过黑暗的花园。

    在圣天使教堂的围墙外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如果我醒来,还在哭泣,

    难道这就没有真实?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我已忘记的

    只是这些事实,而不是那个推论——

    在某个地方,有孩子们在叫喊,在乞讨硬币

    我曾梦见一切,我曾恣意沉迷

    完全地,永远地

    而那列火车把我们带回

    先到马德里

    再到巴斯克乡村

    别离

    夜不黑;黑的是这世界。

    和我再多待一会儿。

    你的双手在椅背上——

    这一幕我将记住。

    之前,轻轻拨弄着我的肩膀。

    像一个人训练自己怎样躲避内心。

    另一个房间里,女仆悄悄地

    熄灭了我看书的灯。

    那个房间和它的石灰墙壁——

    我想知道,它还怎么保护你

    一旦你的漂泊开始?我想你的眼睛将寻找出

    它的亮光,与月光对抗。

    很明显,这么多年之后,你需要距离

    来理解它的强烈。

    你的双手在椅背上,拨弄着

    我的身体和木头,恰以同样的方式。

    像一个想再次感受渴望的人,

    他珍视渴望甚于一切别的情感。

    海边,希腊农夫们的声音,

    急于看到日出。

    仿佛黎明将把他们从农夫

    变成英雄。

    而那之前,你正抱着我,因为你就要离开——

    这些是你此刻的陈述,

    并非需要回答的问题。

    我怎么能知道你爱我

    除非我看到你为我悲伤?

    春雪

    望着夜空:

    我有两个自我,兩种力量。

    我在这儿和你一起,在窗边,

    注视着你的反应。昨天

    月亮升起在潮湿的大地之上,低低的花园里。

    此刻,大地像月亮一样闪耀,

    像光亮裹着的死物。

    此刻你可以闭上眼睛。

    我已经听到你的叫喊,以及在你之前的叫喊,

    和它们背后的需要。

    我已经给你看了你想要的:

    不是信仰,而是屈从,

    屈从于依靠暴力的权威。

    冬天结束

    寂静世界之上,一只鸟的鸣叫

    唤醒了黑枝条间的荒凉。

    你想要出生,我让你出生。

    什么时候我的悲伤妨碍了

    你的快乐?

    急急向前

    进入黑暗和光亮,同时

    急于感知

    仿佛你是某种新事物,想要

    表达你自己

    所有的光彩,所有的活泼

    从来不想

    这将让你付出什么,

    从来不设想我的嗓音

    恰恰不是你的一部分——

    你不会在另一个世界听到它,

    再不会清晰地,

    再不会是鸟鸣或人的叫喊,

    不是清晰的声音,只是

    持续的回声

    用全部的声音表示着再见,再见——

    那条连续的线

    把我们缚在一起。

    画像

    一个孩子在画一幅人体的轮廓。

    她画她能画的,但通体都是白的,

    她知道那儿是什么,却没法填充起来。

    在没有支撑的线条里面,她知道

    缺少了生命;她切开了

    一个与另一个背景。像一个孩子,

    她向妈妈求助。

    而你画了那颗心

    抵抗她刚刚创造的空虚。

    夏天

    记得我们最初的幸福日子吧,

    那时多么强壮,因激情而眩晕,

    整天,然后整夜躺在那张窄床上,

    吃在那儿,也睡在那儿:正是夏天,

    似乎万物一瞬间

    都已经成熟。那么热,我们什么都不盖。

    有时风起;一树柳枝轻拂窗口。

    但我们还是有些迷失,你不觉得吗?

    床像一张筏;我感到我们在漂流

    远离我们的天性,向着我们一无所见的地方。

    先是太阳,然后月亮,以碎片的形式,

    透过那棵柳树,闪耀。

    每个人能看到的事物。

    然后那些圆圈结束了。慢慢地,夜变冷;

    低垂的柳叶

    变黄,飘落。而在我们每个人心中

    生起深深的孤独,虽然我们从不曾说起它,

    说起遗憾的缺位。

    我们又成了艺术家,我的丈夫。

    我们能够继续旅程。

    繁花盛开的李树

    春天,从繁花盛开的李树黑枝条上

    画眉鸟发出它例行的

    存活的消息。这般幸福从何而来

    如邻家女儿随意哼唱

    却恰恰入调?整个下午她坐在

    李树的半荫里,当和风

    以花朵漫浸她无瑕的膝,微绿的白

    和洁白,不留标记,不像

    那果实,将在夏天的烈风里

    刻上松散的暗斑。

    致秋天

    ——给基思·奥尔索斯

    清晨在荆棘中颤动;含苞的雪花莲上

    露珠凝聚如娇小的处女,杜鹃灌丛

    吐出最初的新叶。又是春天了。

    柳树等待它的時机,海岸

    粘着薄薄一层淡绿的绒毛,期待着

    塑形。只有我

    没有参与,因为

    早已盛开过。我已不再年轻。这

    有什么关系?夏天临近,等到漫长的

    腐烂的秋日,我将开始写作

    我中期的伟大诗篇。

    鹰的影子

    在路上拥抱着

    是什么原因如今记不得了,

    然后分开,当看到

    前面那团影子——它有多近?

    我们抬头,看到那只鹰

    带着它的猎物盘旋;我望着它们

    突然转向西山,它们

    在地上投下一个影子,这个猎食者

    统包一切的形状——

    后来它们消失了。而我想:

    一个影子。像我们刚才投下的,

    当你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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